镜与花 第十二章 初试二意错空识

作者 : 再堕轮回

()祝子仁、龙隐缘、迟后土三人,自少便在刀丛中辗滚,久历战阵,所遇凶险不计其数。又加上神武门功法的独到之处,直至如今,早已心意更胜铁石。纵然世事难料,或能让这等人诧异,但却不大可能让其惧怕。

三人立足之处,一片灰蒙蒙之sè,几乎不可见物。周围一片乱石如丛,尘气满布。三人都是尽量放开灵觉,这才发现,身处之处只不过是一块大石,而此石之外,处处都是乱石漂浮于空,大者如山,小至微尘。

迟后土撇嘴道:“鸟地方死气沉沉,半点灵气也没有,老子总觉得后背冒凉气。是不是这小子魂境已经被震碎了,那可没救了。”

龙隐缘左臂符文如一条条缠绳般密布,其下却是透出阵阵白芒。摇头道:“不会,他的真印已开,且在一分分增强。只是有什么东西阻隔,几乎让我等也感应不到。而且,我的左手隐约感觉到了圣火残痕。”

二人同时望向祝子仁,祝子仁在这昏灰之处,目光却是炽红如炬。缓缓道:“确是破碎的魂境无疑,但却非是被震碎,倒有六七分像是自碎。二位兄弟,你们还记得那个人么?”

龙隐缘也是神sè凝重,道:“你说的是剑魔叶天离,可做得准么?”

迟后土喝道:“剑魔?他不是死了几百年了么?”

祝子仁沉声道:“前些rì圣贤庄大会的传闻,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以我的目力,虽然还不能断定。但这里的情形,足与王晋元太师祖的遗卷所录有八分相似。”

迟后土怒道:“王太师祖当年便是伤在他的手下而不治,若他还活着,老迟定然要会他一会。”

龙隐缘却道:“你是因何测度小师弟修炼了他的功法?”

祝子仁道:“方才他抵挡你我那一刀,当时刀上传来的重压,堪称绝伦。我思来想去,似乎只有强行破开界壁之时,方有此觉。虽然隐约

有些猜疑,却并未深思。现下看到此处隐存的剑法残迹,始可有六七分把握。”

龙隐缘沉吟道:“确实如此。不过按祝兄所想,此地怎可能如此破败,竟没有半分灵气。祝兄此时目力,想来必能看穿此界,未知有何发

现。”

祝子仁叹道:“此事我也大惑不解,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依此地灵迹来看,似乎是境中灵气被一下子抽了个干净。我虽能看穿界壁,却无

法穿过壁外虚无。只是不知为何,方才一瞬之间,似乎感觉到了刑祖战意,不知二位感觉如何。”

龙隐缘道:“我与祝兄一般,只是略有所感。后土,你怎么看?”

迟后土抚上手中之刀,喃喃道:“似乎有人想将我们困在此地,我这老伙计也不大清楚,要是黄小八在此就好了。”

祝龙二人都知道,本代八刀之中,除玄襄拥有无上神觉之外,就只有迟后土的千牛刀略具神元,其余几柄皆是灵刀。若是千牛的神觉也无

法察觉本境的所在,那便只能另寻他法了。

祝子仁道:“小师弟是萧师叔遗孤,他遇此大险,我等绝不可在此枯坐。”

二人同声道:“正是。”

祝子仁又道:“如此我想请迟兄在此坐镇居中联络,我与龙兄弟破出此境,看看是否能找到通向本境之途。”

龙隐缘点头道:“如此也好,就请祝兄指示路途。”

祝子仁一提短刀,点向龙隐缘。龙隐缘亦摆刀相迎,二刀相触,立时发出一丝金亮。祝子仁道:“这是依此境灵气离散残迹所示的两处界壁,这两处界壁既然曾经打开,想来再破之时也可省些力气。”

龙隐缘不再说话,与二人相视一点头,跃离此石。祝子仁向迟后土道:“迟兄多加小心。”说罢也闪身而去。

迟后土嘿嘿一笑,挥袖驱散尘烟。随即从二人离去的方向,远远传来剧烈的震动。迟后土打个哈欠,懒洋洋地找了一块较平的石头坐下,抱臂而倚。说道:“小子,出来吧。”

果然,脚步声起。一个白sè的身影自烟尘中出现,直向迟后土走近,正是萧苍然。

萧苍然近前一揖道:“迟兄好。”

迟后土叹道:“我有什么好,赶了足足两天的路,又被人缠着打了半夜的架。煮好的酒都没空喝,嘴里快要淡出鸟来,还得听你小子罗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放完了老子好去喝酒,喝饱了我要再睡他一觉,明天还忙着呢。”

萧苍然微笑道:“迟兄放心,此地一月,世上一息,绝不会误了迟兄的大事。”

迟后土瞪大眼睛道:“这般空识错落,你也不怕魂意消散。”

萧苍然沉吟道:“空识错落,空识错落”

迟后土却道:“此地一月,世上一息,倒也算你了得。说吧,你想问什么。”

萧苍然一惊,心神回定。这才道:“想来我双亲之事,迟兄是不愿告知,如此就请迟兄指点几招。”

迟后土一咧嘴道:“他nǎinǎi的,这几rì怎么总有人找老子打架,老子累了,不打不打。”

萧苍然手上光芒一闪,一柄神剑已在掌握,也不管迟后土是否答应,只说声‘请’,提剑便刺。迟后土看见此剑的一刹,面sè立变,连忙弹身而退,顺手一刀正劈中剑锋。一声巨大的轰鸣,二人立足的巨石轰然破碎,旋即便被一阵劲风远远卷出。

迟后土似笑似怒的轻咦声中,手中宝刀也发出一阵长鸣,似是战意昂然,令人心血沸腾。饶是此时萧苍然真魂之身乃jīng气血汇聚,其血又是玄黄之血且已铸成了灵神相合的融元之剑,在这一次撞击之中竟然未还大落下风。

迟后土赞道:“好剑!不知此剑何名?”

萧苍然道:“此剑玉衡玄黄,以小弟血魄为基,玉衡神元汇苍龙之灵而铸就。”

迟后土笑道:“乖乖,怪不得如此厉害。老子的刀号称千牛,乃是以千牛之骨磨砺七载开刃,又以千牛之血凝魂,刀出亦有千牛之力,你可要小心了。”

萧苍然也是洒然一笑道:“如此正合我意。”立时展开无常剑法,向迟后土攻去。迟后土亦豪不相让,大喝之中一刀斩下。一连串金声交击的爆响随即传开,不一刻之间,二人的兵刃便已交击了上百次。

虽然jīng气血乃三真之魄,但修真之士中若以炼魄为主,便已落入旁门左道,唯有以魄强魂方是正途。否则年深rì久之下,必有以魄凌魂之危。以萧苍然此时魄力,其实便已大祸在即。这一rì之间,他妄动元神之力,早打破了醒神之后元神那微妙的平衡。魂魄相互倾轧,只在须臾,恐怕连那护魂笛也护他不住。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意外的引发了他元神中的绝天禁纹,并在不经意间,发现了那神妙的推衍之术。

在此推衍之术演动八荒结境之时,他的神元不但被此术所拘,并且被大量消耗。而他的灵元却是因为绝天禁纹的存在,顺乎规则之理,虽是几近耗空,实则却是一种质的飞跃。

如今的萧苍然施展驾驭灵剑,其实已与往常大不相同。从原来以自身灵元驾驭,变成了以器灵驾驭,而因此可强化器灵之元的同时,亦在不断收摄以为己用。若是给他一段时rì修炼,其灵元的凝厚程度定然突飞猛进至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

但是这些缘由,虽使他暂时无碍,可那北斗七星合共七位神实大成之神元,浩瀚如海,终究是极大的隐患。恐怕不待他修灵有成,魂魄之搏便会再次到来,而且每一次交战都会使这个时刻大大的提前。就在此时,一次更大的造化降临他身,那便是刑天灵血的觉醒。

刑天为上古战神,轩辕黄帝每与交战,尚且常常选择退避。直到登天一统,刑天还能够孤身杀上凌霄宝殿,天界虽然最终将其击杀,却也付出了极大代价。由此可见,刑天之强悍。

刑天功法对于萧苍然来说,虽是他之渴求,却与绝天禁法,太初剑意等一般,皆是福祸难测利弊同生。但刑天强行为他分离三魂之举,将魄力强行压入二魂,却是彻底解去了他燃眉之急。

就拿此时与迟后土交战的真魂来说,其气为昆仑正宗的纯阳之气,其中更蕴含了一丝那传说中的浩然之气。血又是三界中最为宝贵的玄黄之血,更铸成了神灵汇聚的融元之剑。其jīng虽从未刻意修炼,却依然有一股至为凝厚的神元为基。此三魄完全与真魂融为一体,已使其真魂极其强悍。就连萧苍然自己,也感觉的到真魂目前是从所未有的强盛。

但是,此刻真正与迟后土交手,他才感觉对自己有所高估。与迟后土交手之初,这感觉还不强烈,但一柱香才过,萧苍然便感觉到万分的吃力。每一次刀剑相交,真魂便会感觉到一股剧痛,萧苍然几乎有种被千牛刀劈中的错觉。从初时如剥皮割肉,到现在的筋断骨离,真魂之识的右手都已几乎握不住神剑。而迟后土的刀法,更是凶悍无比,招招用险,纵然萧苍然的无常剑式向来以灵变著称,竟也时常感到促不及防,惊险迭出。对方纵有破绽,也渐渐无力进击。

二人以快打快,虽只是这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却是过了数百招。碎境中飘浮的乱石已被二人的劲力远远震开,在数百丈之外,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土牢。战局也从开始的平手之局,到现在迟后土占据压倒xìng的优势,萧苍然自认恐怕再挨不过百招。刀剑再一次相击,萧苍然硬被震出百丈之远,而迟后土却并未趁势追击。

迟后土面sè沉重的看着刀刃上数十个崩缺,道:“小子果然不简单,就此作罢如何?”

萧苍然咬牙颤声道:“迟兄这路刀法绝非神武刀诀,不知有什么名堂?”

迟后土用的,确然不是神武刀诀,而是他独创的千牛刀法。这千牛刀法虽然未必便在神武刀法之上,但却另有一样霸道。迟后土少时虽只是个屠户之子,于刀法上却有过人天赋,此刀法乃是他晋身神武八刀之后,从《庄子》之中悟出的妙理,庖丁解牛之道。对手之功法也罢法宝也好,皆是此刀下之牛。交战越久,于对手越了解,威力也便越大。若配合武神诀施展,其刀意更可直侵元神,对于寄神法器,效用更是明显。饶是萧苍然真魂之身乃是刑天之意助为凝聚,也几乎在他刀意下崩溃。此刀以千牛为名,不但有千牛之力,更有一份极强的血煞之气。一千之数,乃此刀法之极限,那是迟后土本身功力与意志的巅峰施展的千屠刀意,威力极为恐怖。即便神武八刀其余诸人,也断不可能有人能敌他千刀。若真是生死之争,便祝氏兄弟同时对上迟后土必然也是以求速决。如是任其施展这千牛刀意至极,实与自决无异。

迟后土万料不到,萧苍然会有如此神妙的剑法,剑上力道雄浑刚猛,但剑法却像阵风般令人无从琢磨,几乎令他占不到多少便宜。而这融元之剑坚利非常,远胜自己的千牛刀,所以为保全爱刀计,迟后土立即便施展了武神诀。迟后土尽管是有意指点磨炼于他,二人交手之中,迟后土却发现虽是有心相让,但那玉衡玄黄着实坚利非常,竟不敢过大意。不单招术,就连力道之上渐渐也不能再有保留。

数百招一晃而过,兵刃相交业已九百九十九次,刀上血煞之气已然至极,若下一刀劈出,定然要人刀合一全力施展最终的‘千屠式’,释出这血煞之气,以防反噬。迟后土纵然有所保留,却也心下颇为惊异,没有想到萧苍然能支撑这么久。但这最后一式,他却绝不想对这位小师弟施展。

萧苍然之本魂亦隐隐看出,迟后土刀上血光闪动,杀意凛冽。也知道这一刀若出,必是天崩地裂之势,恐怕自己必死无疑。而此刻这片魂境,亦隐隐有些分崩离析之意。这感觉竟然有三分似是当初岳中流传授的那式‘剑葬轮回’。

迟后土一笑道:“这可是老迟的看家本领,怎么样,伤的不重吧?这一架打的倒也畅快,你比祝子仁那几个跟班强的多了。老子这刀法的名堂嘛,那可就不能说了。哎,融元之剑果然了得,可伤了我的老伙计了。”说着一面抚着刀刃上的崩缺痛惜不已。

萧苍然揖道:“多有得罪,小弟这厢赔罪,此战小弟受益非浅,多谢迟大哥。”

迟后土瞪眼道:“啰嗦什么,还不送我出去。”

萧苍然深深一躬,挥手间一个白sè漩涡出现。迟后土立时迈步,却又在那漩涡之旁停住,转头道:“他们两个可没我这么好说话,尤其隐龙那把刀,更要加倍的小心。”

萧苍然默默点头,但此时真魂伤的颇为不轻,魂身中千牛刀意仍无法化解,一股股阵痛不断扭曲撕扯着真魂。只能待龙血之力自行与之抗衡恢复。若是换过旁人,这等伤患恐怕终生难愈,但他经过这一番锤炼,其气力血三实却是一番勇猛jīng进。不料此时,迟后土又回过头来。

问道:“你听说过北斗君这么个人么?”

萧苍然一怔,不置可否。想起的却是稍前水行所说的‘北斗临凡’,还有先前与那神秘紫衣男子的一战。魂中一震,却发现迟后土已没了踪影。却连忙调和气血,竭力将目光投向另一片魂境。

龙隐缘缓缓走在一道长远的沙丘之脊,这是已经他踏足的第五个魂境。先前的四境,都是一片碎乱,没有半点灵气。但此境之中,虽然也是一片荒芜,却是灵气充盈。

突然间,龙隐缘长刀左削,同时身影从丘上斜掠近百丈而下,一刀劈在空处,刀声嘶鸣,寒光凛冽,但却出奇地没有带动半点风沙。一个黑影从他背后缓缓出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龙隐缘转过身,望着一身黑袍的萧苍然。答道:“从你选我的那一刻。”

萧苍然讶道:“你竟能在这些碎境中感应到我的本意?”

龙隐缘用刀尖轻轻一拍左臂,臂上一层密麻的黑纹如绳般消去,接着又是一层冰屑破碎月兑落一般,现出一只满布红鳞的左臂来,那左手五指如同兽爪,竟与魂身的莹如玉石大为不同。

同时说道:“三分之术虽在神武门中也倍受争议,却非无人得知的隐秘。你本意定然错认为,应选三人中最强的祝子仁以为本魂试炼。所以你这虚识便选了我,而真识则已经去寻后土了。”

萧苍然尚且是首次领教龙隐缘的才高智绝,也同时暗下决心,绝不再低估任何一个对手。

“三识虽分,但你真虚二识之念却仍皆由本意而来。若非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找到本魂,要找到你的破绽还不大容易。”龙隐缘淡然说道。

刚才的那一刀,自萧苍然虚识头顶一寸掠过。虽然萧苍然可以判断出这一刀并不会伤他分毫,却也很明显,若是此刀当真攻杀,实也难避。而从冥冥中那与本意的连系中,他亦可隐约知道,真魂与迟后土的一战,已然败北。最重要的是,他此刻纯以虚魂施展碎境幻法,更是于己魂境之中,此术当已臻世间幻法的极诣。竟然在龙隐缘面前如微不足道一般,怎能不让他心惊。而自己则被对手看了个通透,如此未曾交手,便已先落下风,如同一桶冷水,刹那将他雄心之志浇灭。

当下苦笑道:“如此说,你三人早便已对此有所知觉。三位分开,倒是有意而为了。”

龙隐缘露出一个罕有的微笑道:“便凭你是萧师叔的骨血,想来他二人也不会为难你,但我却恐难如你所愿。”

萧苍然问道:“既然如此,龙兄何以还要与小弟多费口舌。”

龙隐缘将右手宝刀交入左手,瞬息间那宝刀中爆发出一股狂暴之极的气息,竟隐隐有无数嘶吼之声传出。萧苍然虚识不禁蓦然sè变,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笼罩魂觉。

龙隐缘淡淡道:“此刀乃第一代神武八刀中山尊者夏不移之遗物,亦是由我龙家先祖自幽冥界带回,他亦是伐冥之役中第一代八刀仅存之人。他老人家在那一场大战之中,受伤极重,佩刀碎毁,修为尽失,但却拼死将此刀带回,镇于锁妖塔之中,你可想知道其中缘由?”

萧苍然目光凝在这柄凶戾的宝刀之上,尤其在自己的魂境之中,更能感受其中无数魂魄的疯狂之意。此事虽与他并无关系,但龙隐缘绝不会无地放矢,是以虽忌惮之极,却仍是点了点头。道:“愿闻其详。”

龙隐缘也是抬起此刀,目露奇光道:“此刀原名中正,原是一把至端正至正的宝刀。而中山尊者之名,更是举世敬仰,声望尤在门主之上。但不知何故,在伐冥一战之中,夏尊者狂xìng大作,不分敌我,除了赢虎门主与家祖之外,第一代八刀中其余五人皆是死于夏尊者之手,而此刀,也变成了一把噬吞魂魄的魔刀。”

萧苍然大惊道:“什么?”

龙隐缘淡淡道:“除你我之外,当世已再无第三人知晓此事。即便是神武门其余人等,也只知此刀而不知此秘。我龙家世代为了保守此中隐秘并加以参详,可惜却再无人能将此刀带出锁妖塔,直至如今。”

萧苍然沉声道:“龙兄这些年,想必业已找到原由。”

龙隐缘摇头道:“此刀吞噬的魂魄生前个个修为高深,想要加以控制都非易事。若非有司马前辈为我驳接的这只手臂,恐怕时至今rì也难以办到。要找出此刀的变故,谈何容易,不过今rì与小师弟之会,却让我有了一个猜测。”

萧苍然面sè越加凝重道:“龙兄是说我”

未待他说完,龙隐缘便打断他道:“正如你所想,当年我入塔取刀,却重伤至无力出塔。是萧师叔将我救下,我料你真印中至少有五滴灵血是取自此刀。”

萧苍然道:“这么说你也曾把这个秘密告诉过我娘。”

龙隐缘叹道:“当年我修为太弱,若非如此,萧师叔绝不肯帮我说服霍门主放我入塔,也难以及时来援。”

萧苍然道:“龙兄所说至少二字,是认为我真印中那刑天灵血,也是来自此刀。”

龙隐缘道:“我确有此想,而且要证实此想,也已不难,只是要向萧师弟借一样东西。”

萧苍然一阵沉默,即便龙隐缘八成要借的是干戚,他也没有借口拒绝。因为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母亲要将如此一个真印铸结在他的身上,这到底是何等样的一个重任。况且他对龙隐缘提不起半点怀疑之心,虽然他对龙隐缘根本无法看透,却半点也感觉不到他所说有假或者另有居心。

当下问道:“龙兄请直言。”

龙隐缘提起宝刀道:“司马前辈为我驳接的这只手臂,乃是一只化形千载火魅之臂,令我亦可借此臂中火魅之魂,以火灵之力镇伏刀中狂乱之魂。不瞒师弟,中山尊者夏不移的魂魄至今仍在此刀之中,只要你可借我圣火一用,助我将此刀彻底净炼,我便可以自其魂魄中搜得这段千载悬案的玄机,或也可得知萧师叔此举的深意。”

萧苍然苦笑道:“我不知道龙兄所指的圣火是何等之火,但我魂境中之火,却是万难控制。上一次小弟不慎之下,就差点葬送其中。”

龙隐缘淡然道:“这有何难,放着龙某在此,自当护你周全。”

萧苍然失声道:“龙兄是要我也陪你在此火之中炼化?”

龙隐缘笑道:“你既来向我讨教,总不能让你空手而回。”

萧苍然只感觉龙隐缘元神与话语中齐齐透出一股坚不可摧的意念,并且浑然一体,更显其强大的气势。相比傲视劫雷的叶天离,怕也毫不逊sè,登时心中颇为意动。要知道自打魂境中多了这诡异的怪火,萧苍然便时常大为不安。虽然他也可猜测,此火与太乙定有关联,但其终究是难以测度的一大隐忧,甚至萧苍然连试一试的念头都不愿提起。如今既然有龙隐缘这等高手相助,他虽是心下忌惮,却也立时下定了决心。

一团黑气自二人之间凝聚,如同一滴浓墨沉入水中,立时翻滚开散,瞬息之间便吞吐跳跃起来。萧苍然本能的感觉到,这黑sè火焰对他的威胁极大,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龙隐缘目露奇光,讶道:“居然直接点燃了虚火,想来是你以虚意引动所致了。”说话间宝刀上也是魂气乱窜,阵阵怪声嘶叫,立时使得这魂境yīn森恐怖起来。一道道墨sè的火丝被吸入刀中,情形诡异之极。

这墨sè虚火越烧越旺,不多时便已经有数尺之高,并且随着其壮大,却渐渐不受刀气吸引,向萧苍然的方向靠了过去。萧苍然神sè凝重,渐向后退,却不知道此火乃是因他的意志而燃,他退向何处,此火便燃向何方,不由得更是惊惧。

龙隐缘虽尽力催动火魅吸取火灵,却并不能如愿将其控制。见萧苍然如惊弓之鸟,冷冷道:“你既然是剑魔传人,怎么连这区区虚火都无法应付么?”

萧苍然见他丝毫无意相助,不禁大为恼怒,纵然此时已显狼狈,但却也不愿再出言相求。龙隐缘出言讥讽,他也不愿再答,但是听到‘剑魔传人’这四个字,却是灵光一现,身形倏然化为一道乌光,其中接连留下一个个残影。

龙隐缘提刀而立,饶有趣味的观看着萧苍然的身法。待到虚火之势渐大,刀身上一阵缭乱的异sè,竟是许多魂魄如决堤之水般纷纷涌出。这些魂魄一经出现,便立时向龙隐缘扑去。龙隐缘根本不加理会,同时左臂上一阵青白sè的火焰喷薄而起,将这些魂魄迫开。这些魂魄既奈何不得龙隐缘,更显狂乱,但却立时便被周遭虚火所燃,尽皆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来。

随着萧苍然将‘幻踪流影步’施展越来越快,这虚火也如同受到刺激一般,越烧越烈。萧苍然可以容身退避之处越来越小,此火竟是几乎将魂境尽数占据。

龙隐缘点头道:“这还像些样子。”也不知是说这火势,还是说萧苍然的身法。

突然间龙隐缘大喝一声‘收’。只见他左臂上青白sè的火焰突然消失,魂境中的虚火似是满池之水突然生出一个渲泄之孔,立时大量被他左臂吸去。萧苍然远远看去,黑sè的火焰如同一道墨流般被拉长,一端仍追在他的身后,另一端却系于龙隐缘左臂之上,萧苍然立时感觉到了这火焰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世间虚火,非魄识可见,唯有修为jīng深的魂识才可以察觉其存在。萧苍然此时虽然修为未足称为当世高手,但魂魄之强,却是极其罕有。其实就连龙隐缘也无法单凭魂识将虚火看的如他这般清楚,只能凭借左臂的神通感应其强弱。若被虚火所伤,稍弱者虚魂及三魄会倾刻间化为乌有。昔rì幽冥界修罗狱三虚火神,便是凭其修罗业火之威,深为众神忌惮。

龙隐缘自得此刀,并由司马羊驳接此臂,平rì里便利用此臂火元压制刀中噬魂之力。但久而久之,此臂中的火魅之魂竟也沾染这吞噬狂xìng,一见火元,便会凶狂大作。是以不到非常时刻,龙隐缘绝不会用此臂持刀。

只是此臂此刀已与龙隐缘元神几同一体,每rì里时刻有千百魂魄怪叫狂嘶,更伴随着那种深入本魂的疼痛,若是换一个非如他一般心志坚毅之辈,恐怕早已崩溃癫疯了。时过二十载,龙隐缘非旦无恙,还利用这种磨砺,使得自己意志修为rì渐jīng进,也逐渐模索出了解决这心月复大患的办法。

每每刀臂吞噬至一种饱合状态,便会转入一段静寂之时,而这一时期,龙隐缘竟可凭此达到神武门传说中‘不灭战意’的至境。那是除第一代门主赢虎之外,再无后人可达成的最高境界。其诀曰:锋无常锐,灵无常继。其极以刀化斗战之魂,以心蕴不灭之意。此意之所往,无不开辟,谓神之武也。

这个秘密,世间再无第二个人知道,龙隐缘近来亦一直在默默寻找足以净炼此刀的神火。如若事情真如龙隐缘所想,那么萧苍然魂境中这火灵之力,必然足以让他得偿心愿。但他这火魅之臂虽然平素里逢火如狂,吞噬无度。此时却像是一个没牙的老太太,竟是浅尝辄止,连平时的半成都未到,便已开始拒绝火元之力。

龙隐缘心道:平素里我还可以纵容于你,而如此关头,你这孽障竟敢不听指使。立时催发武神诀功法,强行驾驭火魅汲取火元。但如此一来,却是发觉大事不妙。因为他万没想到,萧苍然魂境这圣灵之火竟然如此强炽。

火魅本就是从火焰中所诞生之灵,若是不遇灾劫,只要假以时rì,便有机会成长为火中至灵,晋身朱雀之族。世间之火,皆是它的食肴。虽然龙隐缘这火魅之魂方当幼年,此灵物xìng却是万难更改。龙隐缘已经尽量高估了萧苍然魂境中圣火之xìng,只道纵然火魅还无法同化这一级数的火元,他也可凭自身修为助火魅稳定。却万没料想到,这定界火根乃世间众火之源,便是朱雀至尊之魂,也只能从这等火源中诞出。区区火魅,在祖宗面前,又焉敢放肆。

而龙隐缘强行迫其汲取,却使其魂瞬间便被这火元冲散。而经这一番牵引,火元之力滚滚不竭地涌入龙隐缘魂中,龙隐缘这才知晓大祸临头,纵然刀中乱魂已被庞大的火元渐渐镇伏,他也已渐渐承受不住这虚火的侵魂。

萧苍然身影越来越快,身后的残影也一个个被虚火燃起,却是凝实不散,越来越多的追在其后。龙隐缘暗暗称奇,他早便看出,萧苍然虽然极为惧怕此火,但此火之根其实便在他虚魂之中,他越是心意动荡,此火便越是强大,而这魂境中之火,也正是从他魂中涌出。而龙隐缘之所以此时仍未点破,乃是因为萧苍然正在施展的奇异身法,也正在与这虚火进行一种奇异的融合。

纵然是萧苍然有意将此火与功法融合,那也是有力未逮之事。将一种功法融合五行变化,难度极大。那是必需自己以魂魄为引导,同时施展极限功法与五行之力的极为危险的举动,一旦功法与五行之力不能平衡,融合便会失败。若是五行之力被功法压退还则罢了,xìng命应可无忧。而一旦五行之力破开功法,侵袭元神,那就是九死一生。龙隐缘自问此刻若是换了他,恐怕也还远远办不到。而此刻萧苍然的状态,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无意之状。他几乎以十二分的意念催动身法,却也在不觉中同样的发动了同等的火元之力,而此刻又是在自己的魂境之中,这两种本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竟在渐渐合二为一。

龙隐缘暗自苦笑,他虽将涌入的火元不断的压入宝刀,此时也已经渐渐临近极限。而这小子兀自越奔越快,也不知何时方能融合成功。若是念在萧师叔的情份,便是被焚灭于此也份属应当。但任他这么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纵然自己化成了灰也无济于事。反而此时万万不能出言指点,若他失了这无意之态,恐怕自身也有可能被此火伤及。若是此时催发战意,强行将此火压熄,又怕坏了萧苍然这举世罕有的良机。

龙隐缘突然心念一动,终于想到了一个可行之计。紧盯着萧苍然,待其魂魄之力交替之机,身形稍顿。便立时喝道:“小子看刀!”

萧苍然猛然一惊之时,龙隐缘已经连人带刀化做一道亮光,迎面劈来。萧苍然再难迟疑,随手召出一把尚未成完全成形的宝剑,正迎在龙隐缘刀上。

叮!一声清脆的刀剑交击,二人相持架在一处。萧苍然微一错愕,显然对龙隐缘这一刀的力道估错。却觉立时一股刺痛的劲风扑面压至,而同时后心无数残影似踏着一道黑sè的瀑流立时及身。两股虚火一头一尾竟然对撞一处,迸发出一股极为恐怖的寒气。虚火本来漆黑的颜sè,在这撞击之中,竟从刀剑相及处开始,越来越淡。

龙隐缘一觉寒气,连忙震开萧苍然,远远后退。骇道:“无冥之炎!”

萧苍然这才明白,龙隐缘根本不是有心相害。不过此刻的异状,他却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魂体之上如万针攒刺,一阵阵麻痛。只见虚炎越来越淡,最后竟只剩下几乎不可目见的浅细白sè。萧苍然虽早知此火不凡,终究无此见识。听得‘无冥之炎’四字,既惊又喜。无冥之炎在昆仑玉虚道藏之中虽无许多记载,卷藏中却清楚的说明‘赤诚之火八十一转之功,方得两仪之妙,可化至阳而生玄yīn,得无冥之炎。两极归一,途通至上玉清。’那赤诚之火被玄门道宗称为三界真火之尊,其质其xìng,更在三昧真火之上。威力自不必说,修炼也是更难千倍万倍。经卷中虽有所录,但实际上自玉清道祖之下,后世根本再无人可以炼就,就连三昧真火有成者也是屈指可数。

无冥之炎只是定界火根的一部,火根若被纵意燃起,假以时rì便可自凝火魂。但落入萧苍然魂境,萧苍然三魂强弱不一,无法承受火根之炽,此火才被那支护魂笛抑制。现下萧苍然三魂被分,虚魂中早已结下的极yīn元英使其可堪盛容此炎,又自以魂意引发此炎,实是以己而成火魂之举。这等玄奥的变化,其实龙隐缘也不会明白,只不过适时为萧苍然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免了他促然炼魂之苦,省去那三年五载调养时rì而已。

龙隐缘左臂光泽如银,只有手中之刀却是锋端处一抹浅红,刀中数百残魂竟然已被炼化成了一个沉睡的浑沌之体,脑海中一片多年求而不得的寂静。一种奇异之觉自元神中荡动,整个魂身也散出一阵阵几乎无法抑制的气息。只怕是再稍做调理,修为便可更进一重。无论自身还是宝刀都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虽然搜魂之举已然无望,亦实已得了天大的好处。看萧苍然一片茫然,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只是淡淡说道:“你这身法,恐怕要改个名字了。”

萧苍然并不知道,他身上这淡淡的寒火龙隐缘根本看不到,只是凭着灵觉所感罢了。展开身法几个穿行,只见不但自身,便连残影之上都是阵阵寒炎。说不清的力量在魂内跃跃yù动,虽是一阵晕眩,只以为魂中异火就此以为己用,却也喜不自胜。

一面盘悬调息,一面向龙隐缘称谢道:“龙兄之赐,小弟铭记于心。此功因龙兄指点而大成,便名为‘炎踪冥隐’身法。”心正却不断的将剑法与步法逐一推敲改进,原本许多仅为惑敌退却的虚招立时成为极具威力的杀招,一时间如痴如醉。本来想好了许多话,竟尽数忘却。

龙隐缘刚觉此炎的一刹,心底一阵森寒,万料不到竟在此处再遇无冥。凭他如何自负,在此炎之中自保尚无三分把握,又怎能护得住旁人。惊疑之下却心中暗叹,这无冥之炎乃是锁妖塔中震慑群妖的异宝,寻常之辈终生也无缘得见。这小子居然如此轻易召之即来,还将其融入了功法运用之中。他本想借萧苍然之火,解去臂上刀中邪气,以大成功法再传授萧苍然一式自悟的心诀。而如今见了这等异变,心知这位小师弟造化极玄,实用不着自己多此一举。而且此诀一经施展,恐怕祝子仁等便会立即察觉,说不定会产生怎样的变数,是以便再无言语。

龙隐缘默默伸指,在刀身上烙下‘残红’二字,目光凝望而去,竟是如痴似呆,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声。随即刀势一挽,周身气息在这刀鸣声中渐渐收敛,身前已现出一个漆黑的空洞来。抬头见萧苍然整个魂身已不可见,那无冥之炎的气息愈加森寒,一弹刀身,结下一团记载刀中状况的灵枢,使其向萧苍然缓缓飘去,立时闪身离开。

元神归体,龙隐缘长舒了一口浊气,站起身来。立时眉头一皱,望向远方夜sè。

“足有五成。”

迟后土眼睛一瞪道:“你比我强这么多么?我看六成也富裕啊。”见龙隐缘微一耸肩,气得将手中端起的酒盂凑到嘴边,一口气将几乎一坛碧玉酒喝了个干净,随即将酒盂摔了个粉碎,最后的一口却是噗的喷在刀上。便在此时,远处又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一道光华直冲而起,远远刺入夜空。

龙隐缘道:“来人大不简单,他们四个已经落在下风了,晚了恐怕有人受伤,去看看吧。”

迟后土不屑道:“祝大就爱给自己找累赘,凭我天刑劫,还用别人帮忙?真他妈的啰嗦。”说罢打了个大酒嗝,脸上这才又露出得sè。

龙隐缘笑道:“有如此人物送上门给你试刀,不是正好么,你整rì吹嘘的什么千屠式,我也想见识见识呢。”

说完便再不理他,身影穿出。迟后土吹胡子瞪眼,也是拔足而起。他二人身影不过数个起落,祝子仁也睁开了双眼,立时察觉了变故,显是有些动气,一声闷哼,身化一道弧光。

一时间此地悄然,便连虫鸣风动之声也无。萧苍然不知何时何故,已经是泪流满面。短短不到半个时辰之中,虽说天未翻地亦未覆,当他再睁开双眼,却看到了一个如同初见,无比动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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