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尉迟阴霾的脸色,在看到来人是訾容枫时,稍微好看了点,拱手行礼,声音却依然强硬着,“老臣参见宸郡王。”
訾容枫朝他身后变幻的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的阵势看去,“左相客气了,这么多年在漠北,闲来无事,本王最喜欢的就是研究八卦易经,真没想到左相对八卦易经也这么感兴趣。”
暮尉迟怎么会听不出訾容枫话里的意思,如果不是他刚才出来的快,只怕訾容枫手里的石头已经破了他的阵。
他的书房,就算要杀了他,也绝对不会让第二个人进去,除非,他死了。
所以对訾容枫的试探,他只当听不懂,再次拱手,“还有三天就是宸郡王和小女大婚的日子,有些事,老臣刚好要和王爷商量,要不正堂里请。”
话说着,他不容訾容枫开口,当即做了个请的姿势。
訾容枫嘴角慢慢勾出一丝清冽的冷笑,再次朝暮尉迟身后的几株桃花看了眼,这才说:“好。”
訾容枫转身时再次看了一眼,那几株桃花已然又变化了新的阵势。
心里暗道,暮尉迟在书房里到底藏了什么?为什么要布下这么难破的八卦阵?
……
訾蓉枫才在正堂里坐下,宋越急匆匆地就找了过来,他已经易容过,现在的打扮和长相就是个普通的王府下人。
他似乎很着急,顾不上行礼,附到訾容枫耳边就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很低,暮尉迟根本听不到,只看到訾容枫的脸色忽然变的有点古怪。
他挑眉反问:“真的?”
“真的。”随着那两个字,訾容枫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起身就告辞。
暮尉迟巴不得他快走,当然没挽留,还有三天他就要去东陵了,瞳儿嫁给訾容枫他也算是放心了,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只有……
……
一走到门外,訾容枫就冷下脸问宋越,“你说真的?”他当然看的出宋越对暮雪瞳的成见。
宋越抱拳,低头,声音恭敬,“属下不敢有半句谎言。”
訾容枫脚尖点地,人很快朝王府的方向腾飞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有人到宸郡王府上要债了,说是他们家未过门的王妃欠下的。
“我们家未过门的王妃一共钱欠了你们多少银两?”这是訾容枫才到自己的王府门口,就听到管家在对围堵在大门口的一干人说的话。
晚一步到的宋越刚想上去驱敢那帮刁民,訾容枫一个挥手,阻止了他。
宋越把话噎到喉咙里,发现自从回到京城,自己真的越发猜不到自己的主子在想什么了。
难道他还嫌自己为那个女人破的例还不够多吗?
他正想着,七嘴八舌的声音已经开始了。
先是这个自报家门,然后说暮雪瞳欠了他多少钱。
接着就是那个自报家门,接上话说暮雪瞳欠了他多少钱。
如此云云,管家一听这些数额,惊的直拿衣袖擦额头上源源不断渗出的冷汗,这数额也太大了,光听一家勉强还能让人接受,这么多家累加起来,乖乖,新来的管家,就总结出一句话,这还没过门的王妃,还真是个会花钱的主。
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宋越,他做了訾容枫这么多年的暗侍,虽说酬劳不低,可是,这么多年累加起来,也只是勉强能抵得上她欠绣衣坊的银两。
和管家感叹的不同,他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娶个如此败家的女人,只怕不管家境多殷实,都会被她给败光了。
訾容枫眉色淡淡,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看一帮人的账也报清了,这才朝大门口走去。
管家站的高,大老远的就看到他,心里大喜,不顾尊卑之别,对他挥手就欢声叫道:“王爷,您可回来了。”
一听訾容枫回来了,众多债主感觉暮雪瞳欠自己的银两有了希望,朝边上退去,给訾容枫让出了一条路。
訾容枫与生俱来的贵胄气息,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仰视,他走到管家身边,用不算犀利的目光把众人巡梭了一遍,最后留给管家一句话,就径直回府了。
他说:“去账房把王妃欠下的银两全部偿还清了。”
管家怔住了,半响才明白过来,“好的,王爷。”
宋越狠狠瞪了一帮高兴的就差跳起来的,所谓的债主,毫无任何办法的跟进了府里。
自从这一晚上,訾容枫很大方的帮暮雪瞳偿还了所有债务,关于宸郡王有多疼爱王妃的消息,再次传出,导致日后的很长时间,不管是暮雪瞳到哪家店里,要赊欠任何东西,一概都顺畅无比。
……
“听说宸郡王对未来的王妃可好了。”
“我也听说了,估计那个王妃想要月亮,宸郡王也会想办法去摘。”
慕容兴衡从剧痛中醒来,就听到在外面伺候的丫鬟在窃窃私语,也许生为皇长子,到了年纪却还没被封王,他对“王”这个字,特别的敏感,咬牙忍着剧痛,用力拍打着床榻,“来人!”
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肩膀瑟瑟发抖,不敢看慕容兴衡。
慕容兴衡早就知道自己的两条腿废了,这两条废腿被截掉,还是征得他的同意,他做人一贯如此,没有任何用的废物,不值得留。
同样的,他对自己也如此。
“抬起头看我!”慕容兴衡恶狠狠地瞪着小丫鬟。
小丫鬟慢慢抬头,只飞快的看了慕容兴衡一眼,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断的磕头求饶,“大皇子,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慕容兴衡嘴角露出一抹噬血的阴笑,“你是不敢再在背地里嘲笑我?还是不管背地里羡慕訾容枫?”
小丫鬟吓的哪里还敢说话,低头看着地,整个人抖的像是秋风中的落叶。
“你过来!”慕容兴衡阴测测地声音再次响起。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真的爬到床边。
一声带着恐怖的惊呼声由慕容兴衡的房间朝整个大皇子府蔓延,天色阴黑,凄厉的女声,更是给这富丽堂皇的皇子府邸平添上几分阴森诡秘。
管家很快跑来,看到眼前的一幕,饶是伺候了慕容兴衡这么多年,深知他是什么样的秉性,依然被吓到了,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动。
“怎么了?”看他不动,慕容兴衡眯起眼冷冷地开口,“是不是连你也看不起我?”
“大皇子,看您说的什么话,您可是当今圣上的大皇子,奴才……”管家背上冷汗直流,还是硬着头皮说平常慕容兴衡最喜欢听的好话。
“啪!”这一次,没等他说完,脸上就被什么东西狠狠的砸中。
东西是慕容兴衡砸来的,除非是不想要命了,否则绝对不能躲闪,这导致他硬生生地接下来夜壶。
慕容兴衡喜奢华,府邸里用的东西虽不是最好,却是他能弄到的最好的,即便是刚刚砸来的夜壶,那也是纯金打造而成,上面还镶嵌着珍珠玛瑙。
好痛,管家觉得自己脸肯定变形了,却不敢惊呼,也不敢去揉,只能强忍着。
他的经验告诉他,忍过去就好了。
果然,慕容兴衡靠在软枕上大喘了几口气,终于平静下来,“把这贱人拉出去喂狗!”
管家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就退出去叫人,很快就进来两个侍卫,他们对慕容兴衡折磨人的手段早见怪不怪,面无表情的把死相凄惨的丫鬟像抬动物一样拖了出去。
慕容兴衡的启蒙恩师,现在是幕僚的刘永,在门外站了很久,也听了很久,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慕容兴衡一不如意就喜欢拿府中的丫鬟撒气,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从一开始以为他需要发泄,而且上位者,的确需要心狠手辣,他并没有多加阻止,只要他不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着。
当府里的丫鬟听到慕容兴衡动怒的声音,都瑟瑟发抖,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上位者是需要心狠手辣,可是对象却不能是连缚鸡之力都没有的女人。
慕容兴衡听到脚步声,正想发火,一睁开眼睛看到是刘永,口气才稍微好了一点,赌气似的说道:“是不是连先生也觉得我是个废人了,要另寻良主?”
刘永并没和他生气,而是笑着在他床边坐下,“看大皇子说的什么话,不就是没了两条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慕容兴衡看着他的眼睛,又朝空荡荡的被子看去,再怎么心狠手辣的人,看到眼前这副模样,也是心酸无比,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不甘,“先生,你学识渊博,我问你,你可听说过有坐在轮椅上的皇帝吗?”
刘永知道他的心结就在此,笑着回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先生……”慕容兴衡瞳孔猛然收缩又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刘永,“你的意思是……”
刘永伸手朝慕容兴衡空无一物的双腿压去,嘴角的笑因为他是文人越发斯文,也因为他的博学,没有用到正路上,显得越发的诡异阴戾,“万万人之上,想要什么没有,没有腿,可以让人抬着扛着,没有牙齿,可以让人嚼碎了喂,大皇子,你记住一句话,这个世道,什么都能缺,唯独权力,那是万万不可少的!”
这个道理,慕容兴衡何尝不懂,不然也不会去巴结孙梦梅母女,却害自己失去了双腿。
看慕容兴衡抬起手,想朝自己没有腿的地方模去,却又不敢,刘永抓过他的手,咬咬牙,很用力的按了下去,声音萧瑟的就像是窗外的寒风,“大皇子,不要再犹豫了,为了能给你母妃报仇,你也一定要坐上万万人之上的那张龙椅上。”
“我母妃?”慕容兴衡自从懂事以来,虽一直嫌弃着兰贵人的出生,也讨厌她的懦弱,却也知道这是世界上最爱他,最为他着想的人,不关心生母,那也只是用来骗骗孙梦梅的,“她怎么了?”
刘永很满意从他眼底看到关切,可惜,为了让他真的对那张龙椅抱了必得的决心,要连他最后一丝善良也抹杀了。
直视着慕容兴衡的眼睛,他一字一句,声音格外清晰,“兰贵人听说你从城楼上摔下来,着急着要出宫看你,结果……”
打量了下慕容兴衡的表情,他很讲究战略的停顿了下来。
慕容兴衡果然着急了,再次用力拍起床榻,“我母妃到底怎么样了?”
“兰贵人她……”刘永神情凄楚道,“走的太急,在经过御花园时引来恶犬,结果……”
慕容兴衡现在关心的不是御花园怎么会有恶狗,他非常急切的想知道他的母亲怎么样了。
刘永看着他流露出期盼和侥幸的眼睛,狠狠心,道:“被恶犬当场咬死,当宫人们赶到时,兰贵妃已经……”
慕容兴衡的声音如刘永希望的那样,已经带着颤抖,“已经怎么了?”
“已经被恶犬吃食了!”
慕容兴衡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刘永,瞳孔涣散,看似很平常,刘永却知道这是暴风雨来前的短暂安静,果然,只是眨眼的安静,慕容兴衡就拍着床板,撕心裂肺的吼了起来,“啊!我的母亲啊!”
刘永并没有出言安慰,更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慰藉,他冷眼看着慕容兴衡近乎疯癫一样的嘶吼。
那叫声太过慑人惊恐,府里所有的丫鬟都打着寒颤,暗暗祷告天上所有的神仙,千万别让自己进去伺候大皇子。
慕容兴衡一通发泄,等平静下来,整个人已经月兑力,只能靠在软枕上大口喘着粗气。
刘永这个时候才拿过一边的锦帕给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顺带着若有若无的扫过他的眼角。
他哭了,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绝对不能再看到他流泪,这不是一个想成大事,登大宝之人该有的东西。
慕容兴衡也渐渐想明白一些事,他一把抓住刘永的手,“先生,御花园里何来的恶犬,即便有,难道我母妃身边没有奴才跟着吗?”
刘永慢慢的抽回手,“这个问题,我相信大皇子肯定比在下要想的明白。”
的确,慕容兴衡在成年前,一直居住在宫中,虽然兰贵人不参与任何的争宠或者是宫斗,因为有他这个大皇子在,也要进行必要的自我防备。
曾经,他年少时,亲眼目的,她那个懦弱到在宫里连大声说话都不会的母亲,溺死了贴身的宫女。
他追问过为什么,因为那个宫女经常陪他一起玩。
结果,得来的答案却是那个宫女,是其他宫里的娘娘派来的奸细,目的就是先和他混熟,然后伺机杀了他。
也是那一次,他才真正的知道,在深宫里,除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不可能会有第二个真心对你好的人。
他曾经单纯无邪的心,也在那次之后发生了变化。
他的母妃肯定是被人害死的,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就想到在慕容彩蝶宫中,当孙梦梅要当真皇太后的面,要当面对质,他母亲发的毒誓,“臣妾若有半点虚言,就让臣妾不得好死,死后无葬身之地。”
果然是不得好死,又死后无葬身之地。
慕容兴衡背后阴森森的,他才不相信所谓的毒誓报应,肯定是有人听到他母亲当时的发誓了,借着毒誓,把人给杀了。
这个人是谁呢?
孙梦梅,毫无任何悬念的首当其冲的就跳到他脑海里,“是孙梦梅干的!”慕容兴衡带着恨意的声音月兑口而出。
刘永笑着摇头,“大皇子,凡是莫要着急着下结论,皇后娘娘……”他把孙家的变故告诉了慕容兴衡。
孙梦梅死了,孙家被抄了,这一切真的是太戏剧化了,慕容兴衡有点反应不过来,半响都没开口说话。
刘永虽知道皇子府邸用的都是自己人,还是担心隔墙有耳,或者是出了家贼,不敢再多说什么,意味幽深的拍了拍慕容兴衡的肩膀,叮嘱他早点休息后,就告辞了。
慕容兴衡盯着跳跃的烛光,久久都没动一下,孙梦梅也死了,最大的嫌疑人被排除了,那么这个人是谁?
他先回想了下自己怎么会掉下城楼的,心里越发的惊惧恐怕,难道幕后的人真的是他!
怕到极点,他反而不怕了,收回目光,闭上眼,开始好好的筹划自己的未来。
本来去争储位,赌气要大过于对权力的贪恋,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样想。
九阶金梯上的皇帝宝座,只能是他的,一定只能是他慕容兴衡的,他绝对不能让母妃枉死,更不能让自己的两条腿白白废了!
刘先生说的对,自己没腿,可以让人抬着;没牙,可以让人嚼碎了喂,只要有权利,什么事都不将是难事!
……
“皇上,你太心狠了!你怎么能那样对皇后!”皇帝的寝宫外,连一个侍卫都不见,偌大的寝宫里,只有皇太后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在响起。
“不要再在朕面前提到那个贱人!”皇帝慕容南诏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皇上,你今年都四十有二了吧,怎么还这么大的火气。”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奈。
“清汐……”皇上的声音忽然变的柔情似水,“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去做,除了你……”
“皇上,你病的时间太长,又开始说胡话了。”太后冷冷打断他,“哀家听说你已经让左相替你去寻解药,相信用不了多久,龙体就会康复。”
慕容南诏忽然朝站在龙床边的人伸去手,“清……”
这次,不等他喊出那个“汐”字,太后已经冷声打断他,“陛下,你又认错人了,哀家是你的母后。”
慕容南诏伸在半空的手,僵在了半空,他看着眼前穿太后宫装的美丽女子,嘴角勾起自嘲地笑意,“母后,哈哈,真好,你是朕的母后。”
皇太后被他的狂笑弄的有点心慌,生怕引来支开的侍卫,上前,有些手足无措地捂住他的嘴,轻斥,“别再笑了!”
慕容南诏把脸贴到她软软的掌心上,闭上眼睛,露出无比惬意的表情,“母后,朕之所以让暮尉迟去找解药,是为了清汐能够再次回到朕身边,陪朕走过这剩下的日子。”
他睁开眼,瞳仁上已经蒙上一层水雾,柔情似水地看着眼前人,像是在看这个世界上最稀世珍宝,“母后,你答应朕好吗?”
太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用力地抽回手,瞪大眼睛,有些惊慌地看着慕容南诏,“你的意思是……当年的事,暮尉迟已经知道了?”
慕容南诏失落的模着自己的侧脸,“母后,这些事,就让朕来处理,你放心,要不来多久,訾清汐就会再次回来。”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毫不客气地打击着他,“陛下,訾清汐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就算用情再深,陛下也该醒一醒了!既然陛下已经给枫儿定好了婚期,哀家要回去给孙儿准备了!”
话说完,广袖轻拂,翩然离开。
慕容南诏想喊住她,话到嘴边,却没了勇气,目光痴痴的看着她离开。
……
第二天,暮雪瞳是在一阵鸟叫声中慢慢的睁开眼,睁开眼后,她瞪着眼睛盯着头顶的寸方之地看了很久,直到有什么东西啪嗒一声落在她枕头边。
侧过脸一看,看到那双纤细的腿,黑漆漆的羽毛,暮雪瞳就知道她还在架空的大历皇朝。
掠影对暮雪瞳的意见似乎很大,它昨晚赌博被她关了一晚上的鸟笼,她倒好,一天之内醉两回。
要轮鄙视,也是它来鄙视她。
可惜,它不会说话,两只爪子也不会做出鄙视人的动作,一只鸟,在心里月复诽一个人,已经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了,掠影扑展着翅膀,生为一只鸟,到它这份上,也算满意了。
暮雪瞳拍着昏沉沉,又星星作疼的头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没理会枕头上掠影看她的异样目光,边揉太阳穴边回想着昨天晚上的事。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很无耻的,利用紫菊和掠影赌博一事,把有事可以利用,没事关鸟笼的掠影,再次关到了鸟笼里,然后威胁着紫菊让她帮自己干了两件事。
第一件,让紫菊重新打扮一番,长相虽说不像,穿的衣服却是她的,两个人穿着基本一样的衣服就出门了,方向不同,一个朝东一个朝西,一个朝南一个朝北,分别在京城有名的店铺赊账,然后在京城最大的酒坊门口会合。
有件事情,紫菊真的不大好意思说,也许是女人的天性,如果说去第一家店里胡海似的买东西,最后报出自家小姐的名号,然后赊账,她还很紧张。
那么到第二家,她就开始放松了,以至于到后来,她开始享受这种痛快购物,却不付钱的畅快感觉。
第二件事,她进酒坊喝酒,紫菊去宸郡王府通知那个宸郡王,她就不相信,她那样败金外加毫无任何大家闺秀的形象,那个什么王爷的还不退婚。
这么多天下来,其他的事情还是没想起来,对暮尉迟的性格倒是想起来一点,那是个非常固执的人,一旦有了决定,除非到迫不得已,否则绝对不会轻易改变。
暮雪瞳是个孝顺的孩子,上辈子对陈升夫妇两个就很孝顺,更不要说,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暮雪瞳,把暮尉迟当成了真正的父亲。
她不想让暮尉迟去冒险,而她一旦成为宸郡王的王妃,就再也没有出去寻找解药的机会,她悔婚,肯定是不会有任何效果,被逼无奈,只能把主意打到看似有些无辜的宸郡王身上。
至于她为什么会喝醉,也是有原因的,她原本的打算只是装醉,把最坏的一面展示给訾容枫看,看他还到底还要不要和她成亲。
喝了几酒,她忽然就改变了主意,这么多天,已经听到了不少关于訾容枫的聪慧传说,据说那个人三岁就会作诗,尤其当她回想起在尚书大人府门口,他貌似很无意的那句提醒。
她已经很肯定,他当时就知道她躲在一边,那句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这样心思敏锐犀巧的人,当真那么好骗吗?
心一横,要来最烈的白酒,不顾烧到喉咙痛,捏着鼻子就喝了起来。
古代的东西就是绿色啊,说是最烈性的白酒了,她喝了好多才勉强有了醉意,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算算訾容枫也该来了,索性又要来一坛子黄酒,混合着就喝了起来。
喝酒最忌混着喝,这样最容易醉。
暮雪瞳察觉到自己有了醉意,又开始矛盾了,一是想乘清醒时可以看看那个据说一笑能倾国,再笑能倾国的訾容枫一眼,也好慰藉她这颗穿越来,备受摧残的心灵。
另外一方面,她想到宿醉后的难受,懊恼不甘喝这么多。
时间刚刚好,就当她醉的真的睁不开眼,鼻尖沁入淡淡的有点像青苔就有点像兰花的香气。
闭着眼,她安然的紧贴在他胸口处,他稳健有力的心跳,一声声的落在耳膜上,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都安静了,非常舒服的就想这样睡过去,一直睡着,一觉醒来,她又变回了曾经的那个言惜玉。
不过,却不再是曾经那个平凡无为,最后得罪权贵,被调去当交警,悲催遭害的小刑警,她是屡破奇案的大刑警。
梦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耳边很快就传开聒噪声,不厌其烦的同时,也让她想起了买醉的正事,真是难为她了,醉成那样,还能吼的那么清楚。
吼完后,她就真的睡着了,现在回想起来,她非常无耻的希望能在这样的怀抱里睡一辈子。
正努力回想着訾容枫带她出酒坊后的事,紫菊端着托盘又走了进来。
看到暮雪瞳已经坐了起来,这丫头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着急着就走到床边,而是慢慢的走到桌子边,然后慢慢的弄着托盘里的东西。
终于,性子一向比较急的暮雪瞳就出声催促她了,“紫菊啊,我饿了,不要凉了,快端过来吧。”
紫菊非常非常难得没有听她的话,暮雪瞳自讨没趣地模了模鼻子,侧过脸想和掠影说两句,哪里知道,看她转过脸,掠影扑扑一声就飞到了紫菊身边。
暮雪瞳怔住了,看着处于生气中,而且气性不小的一人一鸟,心虚的咕哝起来,“我也不是故意喝醉的。”
紫菊哪里会真的生暮雪瞳的气,端着碗就走到床边,口气有些埋怨,“小姐,奴婢真的想不明白,姑爷那么好的人,你还那么折腾干什么?”
暮雪瞳拿过碗,这才发现是碗深褐色的东西,皱起眉,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这是姑爷让人送来的醒酒汤,说是一喝头就不会痛的。”紫菊答的飞快,丝毫没觉得声“姑爷”喊的是多么的不妥当。
暮雪瞳很想很有骨气的说,訾容枫送来的东西坚决不吃,可是头痛啊,真的很难受,英雄暂时气短的端起了碗。
她捏着鼻子,用像是喝毒药的表情,喝着碗里褐色的液体,结果,舌尖品到了淡淡的甜味,像是甘草。
手一松,醒酒汤的味道充斥到口腔里,不要说苦,就是连点涩都没有。
紫菊边看着她喝,边在她耳边絮叨,“小姐,姑爷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就把你昨天欠下的巨款给还清了,而且……”
“而且什么?”暮雪瞳端着汤碗,心里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再出其他的流言蜚语了。
真是越不希望出现什么就越出现什么,紫菊把外面最新流传的关于她和訾容枫的版本告诉了她。
听完后,暮雪瞳错愕当场,如果有风正好吹来,她绝对不负“风中凌乱”四个字。
谣言就是这样出来的啊,外面传说,訾容枫之所以这么宠爱她,是因为她暮雪瞳经过大师指点解煞,如今已成了旺夫之命。
你还不要不相信,这谣言可是有据可依的,如果不是经过大师指点,尊贵如宸郡王为何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着。
那么一大笔钱啊,眼都没眨一下就帮着还了。
好不容易才从错愕中回神,她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紫菊,我爹呢?”
心里暗暗祷告,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昨天晚上的事,不然他肯定能猜到她那么做的原因。
紫菊刚想开口,门外传来管家恭敬的声音,“大小姐,老爷请你到前厅用早餐。”
暮雪瞳真的很想狠狠的抽自己两巴掌,她这张乌鸦嘴啊,什么好的不灵,坏的一说就灵。
……
扭捏捏,拖拖拉拉,直到管家来催第三遍,也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逃不掉了,暮雪瞳才万分紧张的朝前厅走去,还算好,紫菊跟在身后,掠影停在肩头,一人一鸟,到底给她壮了不少胆。
在前厅用餐,自暮雪瞳穿越来,还真是第一次,再加上心虚,要说她不紧张,不忐忑,那才是骗人的。
暮尉迟真的在等她,他面前的碗空空的,象牙制成的筷子,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他眼前。
也许是这三天他都不需要上朝,他就穿着很普通的长衫,发鬓虽然已经染了岁月,却依然看的出年轻时俊朗英挺,威武挺拔的模样。
暮雪瞳看着这样的暮尉迟,眼眶酸涩,忽然就很想哭。
这次,她能很真实的感觉出,是她想哭和这具身体存不存在本来的记忆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三天后,暮尉迟就会启程去东陵。
自从知道自己是给皇帝寻药的最佳人选后,翻阅了好多资料,也知道,朝上追溯三代,大历和东陵都属于臣子篡位,东陵和大历原本一直是有来往的,不然东陵国的公主也不会到大历来,最后被大历的太子,也就是当年的皇上看中。
只是后来,随着公主难产而殁,暮尉迟的忽然叛国,东陵和大历也开始恶交。
国与国的交往,看似平淡,又或者是互不相干,其实,当中都大有学问,估计和二十一世纪差不多,有很多国家,都会派自己国内的人潜伏在他国,也许不是为了掠夺,只是为了自保。
暮雪瞳相信,暮尉迟要去东陵的消息,早就传到相关人的耳朵里去了。
暮尉迟是东陵国的叛徒,要是让他们抓住,毫无质疑,只有死路一条。
看她睫毛轻颤,眼睛里有了水雾,暮尉迟心里一暖,柔声道:“好孩子,你放心吧,爹没事的。”
拉着她在饭桌前坐了下来,亲自给她盛了碗粥,“来,多吃点。”
暮雪瞳很感动,她觉得暮尉迟要是骂她两句,心里还好过一点,拿起筷子,头一低,眼泪就滚了出来。
暮尉迟笑道:“傻孩子,哭什么,等会儿锦秀坊就会把嫁衣送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暮雪瞳哽咽着开口,“爹,我不想嫁。”
“说什么傻话呢,女大当婚,这是人之常情,何况你今年已经十八了。”暮尉迟语重心长地给她夹过去一个花卷。
“爹,女儿以前一直浑浑噩噩的,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真的不想那么快嫁。”暮雪瞳咬着筷子,明知暮尉迟打定好的主意,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改变,还是说了。
“傻孩子,爹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爹好歹是东陵人,对东陵很熟悉,那里也还有爹的好多旧部下。”顿了顿,叹了口气,“其实,爹都一把年纪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倒是你,一定要记住爹的话,嫁入皇家,不比在家里,一定要自己分外当心。”
暮雪瞳看自己根本不可能说服暮尉迟,也不再说话了。
嘴里在吃着,脑海里也飞快的在转着。
暮尉迟似乎很忙,吃完后,就匆匆回书房了,等暮尉迟一走,暮雪瞳才放下筷子问站在一边伺候的紫菊,“紫菊,去帮我准备一下,等吃好,我们就出门。”
紫菊别别扭扭的,像是很不愿意出门,低声问道:“小姐,你要出去干什么?”
暮雪瞳不傻,当然懂紫菊话里的意思,看着她如临大敌似的表情,心里暗暗的思忖了下,真没想到这个訾容枫的魅力这么大,这么短的时间,就把她身边的人心给收买了。
虽不是带着什么特异功能穿越,更不是像有的穿越女运气那么好,好歹也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去的人,也知道那么一点,手心摊开,伸到紫菊面前,“他给了你多少好处,都拿出来吧。”
她不是不相信紫菊,而是不相信訾容枫那个男人。
其实,她更想不通的是另外一点,以他的身份地位,还有紫菊形容的他那好看到令人发指的长相,哪怕是戴着克妻的帽子,照样还会有很多的女人心甘情愿的嫁给他。
她自诩除了这张脸长的稍微好看点,似乎再无任何优点了,而且……想到那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六指的晚上,心里就懊恼的肠子都悔青了,还算好,总算是没怀孕,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紫菊看着摊放在眼前的手掌,什么都没说,转身就朝后院跑去。
暮雪瞳撇撇嘴,以为是自己在无意中伤害到那个小丫头的自尊心了,事情实在是太多,也暂时无心去安慰她。
暮尉迟三天后去东陵,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她现在要做什么才能挽回?
正想着,特属于紫菊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暮雪瞳抬眼很随意的朝她看去,以为是那个脾气也渐长的小丫头等不到她去安慰她,自己折回来了,眼眶肯定又红了。
没想到,这次,她的眼眶没红,脸倒是红了,红扑扑的小脸像是苹果一样,忍不住让暮雪瞳就想去咬一口。
看着紫菊的小红脸,一个主意再次跳到脑海里。
不错,既然金钱对訾容枫来说毫不在意,她就彻彻底底的更换方针路线。
紫菊被她的眼神,看的怪怪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小姐,你怎么了?”
暮雪瞳眨了眨眼睛,飞快藏起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没什么。”朝紫菊手里的藏青色的包袱看去,“你拿的什么?”
紫菊把包袱放到饭桌上,“小姐,你刚才不是问奴婢姑爷给了多少东西吗?这些就是姑爷给的东西。”
包袱打来,暮雪瞳只觉得哪怕是青天白日,自己的眼睛也被刺的痛了又痛,这个訾容枫……她随手翻了起来,捏起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问紫菊,“我怎么感觉这颗珠子这么眼熟?”
紫菊不以为然,答的飞快且流畅,“小姐,这是姑爷怕烛灰刺眼,特地给你换上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