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韩志六十四岁了,他还是经常被韩铁衣教训。无他,韩志是幼子,最得宠,也就最纨绔,换作哪个火爆的父亲都会恨铁不成钢。
但是,从没有一次下手这么重过。
人老成jīng的韩志立刻明白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他当即双膝跪倒,开始承认错误,“爹,儿子错了,您老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放屁,你老子我是先天高手!先天,你懂吗?你被气死了,老子我都气不死!”韩铁衣吹着胡子骂道,“说,你错哪了?”
“呃……这个……”韩志真没想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只能拍马屁道,“儿子愚钝,怎比得您老人家明察秋毫?儿子不该自以为是……那个……呃……”
“放屁——”韩铁衣用烟袋杆敲着石桌道,“我韩铁衣jīng明一辈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老子问你,那燕漓,是不是定椿种?”
“那个……他……当时……”韩志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支支吾吾道。
“是,或者不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
“这不就结了!”韩铁衣瞪着眼睛吼道,“燕漓是定椿的儿子,就是你的孙子,老子我的重孙。他要是杂种,你就是杂种爷爷,老子就是杂种祖宗!说出去很光彩吗?晚辈的媳妇婆娘争锋吃醋,骂也就骂了,你这六十岁的老头子还跟着学,脑壳里装的都是黄汤啊?”
“燕漓这小……小子,忤逆我韩府在先,伙同风火锻杀了淋儿,如今又……”
“放屁——”韩铁衣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在韩志另一半脸颊上,“照你的意思,韩淋死了,你少了一个孙子,你就要把另一个孙子杀了给他报仇?要蠢到什么程度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啊……爹,儿子错了,您老手下留情……儿子也不想,可是……淋儿不但是我孙子,还是王家的外孙……他们王家如果不依不饶……”韩志捂着腮帮子,痛哭流涕道。
“说你蠢,你还敢狡辩。”韩铁衣呲牙道,“王家,你脑子里就知道王家!你也不想想,王家为什么能压我韩家一头?别看那老王传也是先天高手,论武功,两个他都不够你老子我一只巴掌拍的!他家还不就是仗着有一位铸剑师,进了天锋观?”
韩志眨了眨眼睛,心说我当然知道王家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是我韩家的铁衣坊要完蛋了呀!那不是跟王家越差越远了?
“怎么,你还没想明白?”韩铁衣气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了,“笨啊!难道你以为燕漓斗剑赢了铁衣坊是侥幸的?或者韩铜太没本事,所以被风火锻钻了空子?蠢!你就不想想丁灿是什么人?这小家伙武功或许不算高,可在剑川城的铸剑师中,论资格、论眼力,论铸术,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要是燕漓没点真本事,能让丁灿帮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跑前跑后?这说明什么?说明燕漓是铸剑天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即使是丁灿这种级别的铸剑大师,都要放段礼遇的!
“他nǎinǎi的……老子怎么就生出你们这样一窝废物,这么好的苗子埋没了不说,竟然被一顿毒打赶出家门去……”
韩志终于明白了,原来韩铁衣看中的不光是燕漓的血脉,还有他铸剑方面的天赋。如果后辈中有这么一个铸剑大师,那rì后在剑川城……呸呸,想什么rì后?难道我的淋儿白死了?
血脉,并不代表亲疏。韩志就是明证。同样是孙子,韩淋就是千好万好,哪怕小肚鸡肠,哪怕yīn险狠毒,哪怕恶贯满盈;燕漓嘛,那是什么东西?
于是,韩志诺诺道:“可是……王家背后是天锋观……”
“猪脑子啊!王家背后是天锋观,天锋观却不是王家开的!你以为余清越是什么人?那是仙尘鹤影,是剑川第一炼丹师。就算是天锋观,也要隔三差五求他炼丹。为了区区一个王家,天锋观不可能开罪余清越。
“何况,你当丁灿是摆设,铸禅寺的和尚都是瞎子?能让丁灿如此重视的少年铸剑师,三天!”韩铁衣兴致勃勃的伸出三根手指,在韩志面前左晃右晃,“最多三天,铸禅寺就会发出《辨机帖》!等燕漓这小子在铸禅寺里溜达一圈,嘿嘿……”
韩志这回听明白了。如果燕漓得到《辨机帖》,又跟铸禅寺的诸位禅师论禅愉快,立刻就身价不同。就算没有余清越这棵大树,天锋观也不会为了王家大打出手。
韩志还是不死心,支吾问道:“那……铁衣坊……怎么办?那可用的是您老人家的名头……”
“怎么办?凉拌!”韩铁衣胡子吹得老高,“重孙赢过太爷,说到哪去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于老夫面上大有光彩。牌匾什么的,砸就砸了,换成别的名号也算是避老夫的名讳……嗯,对,正是这般道理!你听着,把铁衣坊的房契、地契、人契、现款、兵刃、铸材,仔细整理成册,给燕漓送去,现在就办。”
韩志这次目瞪口呆了,心说:我的老爹诶,您老人家真豁得出去啊!那小杂种打你的脸,你还倒贴送钱?对亲儿子我,您都没这么大方过。
不得已,他也只能答应,最后道:“那……依您看,王家那边……”
“王家!”韩铁衣又是双眼一瞪,“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你给我老实交代,风火锻的那个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
韩志吓得全身一抖,连忙道:“不是,绝对不是!儿子就算要报复,也不会挑这个时间,平白招人疑窦。定椿媳妇当天跟他吵了一架,然后回了娘家,也许是王家……”
他当然没敢说所谓的吵架,就是王氏破口大骂,韩定椿老实挨骂。
“就说你蠢!”韩铁衣鼓腮帮骂道,“你还当王家这是要替女儿出气?他们摆明了就是弄个黑锅让我韩家背!你还一个劲的去威逼风火锻,也不想想rì后如果抓不到真凶,江湖人要怎样戳我韩家的脊梁骨?到时候剑川城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这桩事,余清越是帮了我们一把!”
“啊?”韩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以他的老纨绔智商,哪能想到这么深奥的关窍?可是,如果真的得罪了王家,那……其他不说,韩淋的仇定然没指望了。
韩铁衣却不等韩志想明白前因后果,命令道:“去给王家发帖子,公开发,让他们三rì之内交出行刺风火锻大当家的凶手,若不然……嘿嘿嘿,老夫就亲至王家,看看他老王传这些年有何长进!”
先天高手亲自登门问罪——这放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件!韩志这次是真的吓到了,“爹,这……太过了吧?”
韩铁衣老眼圆睁,怒视韩志,吓得老纨绔肝胆皆颤,连忙低下头去。可等了半晌却没打没骂,甚至没有半点声音。
他鼓起勇气,抬头望向韩铁衣。只见虎胆狂风的老眼中,怒火渐渐消失,眼神越来越冷,最后从牙缝里说出一段话来:
“我本以为,你只是年轻时胡闹,年纪大了总会晓事。看来老夫终究是太宠你了。从今天起,你就在家好好思过。家里的事,让定继去管!”
一句话,卸了韩志的家主之位。
……
与此同时,扁鹊阁。
段黑虎的驱毒疗程,正到最关键的时刻。
昏迷不醒的段黑虎一丝不挂的躺在一条宽凳上,四肢分别垂入专门的水桶里,健壮的身体上插满长针。
这是前所未有的驱毒手法,不光正在动手的燕漓和余清越聚jīng会神,连旁观的薛长生都双眼闪亮,一眨不眨的紧盯着cāo作过程,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燕漓的推论:
“五蛛缠魂掌之所以难解,就在于五种各成生克的毒素混合一处,此消彼长,不断形成新的毒xìng变化,寻常解药只能达到拖延效果。昨rì我们用银线蛛的解药,使段大当家体内的毒素自称生克,缓和毒素发作,确实收到了效果,但是到了今rì,毒xìng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单凭银线蛛的解药再难压制了。”
“危机,也是转机。”燕漓胸有成竹的模样,给了风火锻众人无穷信心,“现在段大当家体内的毒xìng变化,是由于自身功体属xìng为火,真气炽烈,故而助长了贺兰蛛与漆火蛛的毒xìng,同时排斥yīn寒的鬼面蛛、寒泠蛛。这固然让毒症加重,可同时也给了我们拆分毒xìng的机会。”
分析之后,就是具体治疗方案:
“我们用药物和真气护住段大当家心脉,这一步我本打算请真气同源的少当家负责,如今余老前辈肯出手相助,以先天真气之玄妙,自当马到成功。而后先以银线蛛解药,使此毒降至最低,随即用大热之药激发贺兰蛛与漆火蛛的毒xìng,四种毒素势必分离,鬼面蛛与寒泠蛛依照自身属xìng,必然各自进入手足的太yīn、少yīn四条经络。此时我们一面用针灸导气,一面在四肢末端用寒凉药引为饵,将这两种毒素分别导出体外,翻头再对付贺兰蛛与漆火蛛,自然不成问题。”
整套方案,余清越手拈须髯,感慨了一句:“以毒攻毒之法,余某常以为了然,今rì方知原是井底之蛙!”
这句话如果传出去,燕漓立刻就是剑川城炙手可热的名医了。
具体医治过程,自然要比讲述复杂得多,且不说要用真气护住心脉,银针导引的细微手法,最关键的就是要让鬼面蛛与寒泠蛛的毒xìng流速不同,以便在不同的时间段内从体内逼出,增强安全xìng。
余清越亲自动手,一根根银针飞也似的离手,仿佛长着眼睛般以不同的劲力,从不同的角度插入各个穴道。单是这一手针术,就是没有武功的燕漓望尘莫及的。
第一步,是寒泠蛛毒素从手少yīn心经、足少yīn肾经导出。此时浸泡段黑虎手足的四只木桶里,就是少yīn药饵,用来引导毒xìng。
随着余清越飞针刺破段黑虎的手足皮肤,一滴滴浸满毒xìng的黑血开始混入木桶药水中,渐渐散发出一股腥臭。
而导引鬼面蛛毒xìng的手太yīn肺经、足太yīn脾经,则用银针略微封堵,减缓毒xìng流速。
半晌之后,随着燕漓号令,薛长生的几个弟子飞快换走四只木桶,余清越飞手下针,开始导引鬼面蛛毒xìng。
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步骤。
此时寒泠蛛的毒素并未完全逼出,而引导的药饵已经换作鬼面蛛的药饵,一不小心,就可能让寒泠蛛毒xìng逆冲,前功尽弃。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扁鹊阁的伙计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门口就喊道:“阁主,天锋观……天锋观……”
薛长生猛然回头,老眼怒瞪,低声喝道:“慌什么,天锋观死绝了,天也塌不下来,给我闭嘴!”
以天锋观的地位,剑川城里敢如此说话的,绝不出一掌之数。
实际上在剑川城里,面对天锋观,小伙计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天锋观的人物都是大人物,天锋观的事情都是大事情。
所以,小伙计并没依言闭嘴,只是把声音放轻再放轻,小声说道:“天锋观来了一位道长,非常郑重,说他们请来了‘五sè风灯’,要……”
“五sè风灯”,传说中凡间道教的上层乃是真正的仙人,而五sè风灯正是测试弟子资质的法宝。所以,“五sè风灯”的测试也被称作——问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