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的头领长须道士,是一位先天高人。
在武林中,先天高手难得一见,但在天锋观这种地方,也就是寻常而已。副观主姚成严想要调动他们,随便歪歪嘴就成。
先天和先天,也是天差地远的。
所有人的修炼,无论是江湖武者,还是仙道修真,先天之前的境界划分都是相同的:强身、舒筋、养气、淬皮、换血、锻骨。
强身和舒筋对天才横溢的武者来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但从养气开始,修为增长就会变低。同时,根据武者、或者修行者的资质与传承差异,互相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从淬皮开始,武者就正式分出档次。而换血的过程更加缓慢,甚至有许多武者,要把它分成初期、前期、中期、后期、圆满,五个阶段,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来完成。每个小阶段也有诸多差异。锻骨更加艰难,自不必说。
而锻骨圆满之后,若能进一步突破,便是先天高手。
在修仙者中,也把先天境界称作筑基,意思是:修行的根基,由此决定。
先天境界,同样分成六重:炼髓、化元、通窍、灵识、凝煞、成罡。
成年人的骨髓,除了关节软骨下包覆的部分外,都已经固化,丧失了造血功能。而突破到先天境界的高人,能通过修炼,让这一部分固化的骨髓重新活化,使得身体仿佛回到初生的婴儿期,由天地孕育而成的那种状态,故而称作——先天。
一旦达到炼髓,不但生机大幅强化,而且身体不易衰老,纵然看上去满头白发、银髯飘洒,也能肌肤红润,脸庞上一个皱纹也无。甚至有些先天高人驻颜有术,明明年近百岁,看上去却宛若少年。
天锋观主邢九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除了生机活化之外,达到先天境界的一大标志,便是眼前的世界,与从前大不相同,仿佛天地被一股莫名力量清洗过,落入眼底、耳畔,总是清晰无比。
这个过程,便是天地洗炼。它洗炼的不是外在天地,而是内在的自身。所以先天第一境界,被称作“炼”髓。
拳决云:眼见秋毫之末,耳听万物生息。
许多接触过先天高手的小辈,都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因此,当韩希、于文龙喝下潜龙丹所溶的琼浆,眼前天地为之一洗,无不当场失态。
炼髓,是先天境界的第一重,邹通、王传、东沙帮的舵主傅静水,都是这一境界。突破炼髓之后,便进入化元境界。
任何武学传承,都是有自身属性的。比如水上帮派中流传的浪涛系列武功,核心心法都是《浪歌诀》,属性都是水。佛门的《般若掌》之类则是土属性,儒门的《春秋笔》则是金属性。
当然,这里所说的属性,也只是泛泛而论,决不能如此轻易地概括出武学属性的全部奥秘。
举例来说,同样是《浪歌诀》统辖的水属性,不同的武学传承,可能练成惊涛骇浪的汹涌澎湃,也可能练成山涧深潭的渊深难测,更可能是冰封湖面的澄澈无暇;可以拥有狂风暴雨般的急促,也可能拥有春风细雨的润泽。
同样是水属性,上述功体岂能相同?
先天第二层的化元境界,就是把自己的身躯、真气,进一步向自身功体属性转化推进的过程,最终让武者全身气血,都与功体属性合一,成就不可思议的武道玄妙。
拳决云:通体浑然一块,百脉气若川流。
燕漓研究过人剑合一,人丹合一,而先天境界中的化元,其实就是人武合一。一旦武者达到这一步,他每次发招,都能突破身躯与经脉的限制,威力大得不可思议。
唯有自身真元全部转化,把功体属性发挥到极限,先天武者才能通过自身真气运转,张开周身穴窍,吐纳天地灵气。
这就是先天第三重境界,通窍。
准确来说,人体的穴窍并非是封闭的、堵塞的,否则人体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疾病状况。武学中的点穴功夫,正是通过攻击穴窍、阻塞经脉自然流动,来达到各种效果。而医学中也有通则不痛、通则不痛的道理。
所以,先天境界所说的通窍,其实不是什么一股真气,从穴窍中冒出来。真气外放、隔空伤人,那是淬皮境界就能做到的事情。
通窍,乃是以穴窍为桥梁、为口鼻,吐纳天地灵气的玄妙手段。到了这一步,先天高手的真气品质进一步提升,身躯更为强悍,且回气能力大幅加强。
从某种程度上说,化元期的高手,有点像刚刚学会贯通劲的初级武者,虽然技巧玄妙,但全身气力很难连续发动攻击。而通窍之后,不但真气品质提高,真气更能透过吐纳而源源不绝,持续作战能力极强。
通窍高人遇上化元之辈,不说武学威力,就是耗,也能耗死几十个。
不仅如此,武者一旦以穴窍作为桥梁,沟通天地,就会领悟到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能够通过强大的直觉,感受到身边的危机。
这就是先天灵觉。
想要暗算一个通窍高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故拳决云:百窍连通天地,凭风洞察先机。
通窍,便是武道之巅峰。
韩铁衣、余清越、曾经的广觉,都是这个层次的高人,停滞了不知几十年。若是武者能够买过这一道天人鸿沟,便能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那是修道人所拥有的专利。
灵识。
这一层,已经不再是肉身境界,而是纯粹的心灵修为。它要求武者,把自身的武学意志淬炼升华,与天地相合,真正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从而能让自身的精神力突破肉身舒服,以六识中的意识与天地灵气结合,直接观察这天地。
其中玄妙,不足为外人道。武者之中,罕有人能够突破,每一个凡人有此成就,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关于它的描述少之又少,只有曾经的高人,在某些传承中留下一句虚无飘渺的话,作为世间拳决的后续:
遍观百气流行,心知涛生云灭。
而灵识之后的凝煞、成罡,更是修仙者的世界,讨论无益。
长须道士,便是化元期的高手。而且,他长期在天锋观修行,不但剑术高深,更有诸多符箓、法宝护身,战力极高。
他已经被姚成严告知,剑川上空有东海龙族到来,这遭任务绝不能引起龙族灌注,否则……嗯,他自己肯定率先死翘翘,之后如何都跟他没关系。
所以,他们要一路追赶殇武王后嗣,直到他们进入山岚古泽的云雾中,才能动手解决。
他本以为,此番任务最大的变数,可能是武道顶峰的韩铁衣。虽然他修为略逊韩铁衣一筹,但凭借诸多法宝、符箓,也不怕那老东西。若再加上身后诸多帮手,便有把握收拾那老匹夫。
谁知看上去轻松的工作,一开始就出现变数。
前方拉车的驽马,也不知怎么回事,开始狂奔冲刺耐力极佳。好不容易熬到减速之后,却是一溜小跑的冲进山岚古泽。自己这边坐骑都快没力气了,也没见那驽马完蛋。
难道,自己堂堂先天高人,要用两条腿去追马车?
这不是能不能追上的问题,而是——太**份了!
终于,前面的马车停下了,上面下来五个青年。
其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两个淬皮巅峰,还有一个养气的小辈,最后还有一个十一二岁、没修为的女圭女圭。几个小辈,还敢与贫道拼命不成?
嗯,怕不是韩铁衣潜伏在附近,要杀贫道一个措手不及吧?
长须道人一面四下警戒,一面手捻须髯,用前辈高人的做派喝道:“尔等小辈,竟敢违背道门法旨,还不乖乖受死!”
他本以为,这一喝用上几分先天真气,足以吓住几个小辈,然后手下一拥而上,便能手到擒来。而他自己,只要预防“变数”即可。
怎知对面的燕漓,不但没有丝毫恐慌,反而不屑的嘲笑道:“还真是无聊的陈词滥调。诸位道长,不知自闯死门了吗?”
长须道人闻言大惊,连忙四下查探,谨防伏兵,却忽略了眼前的小辈。
燕漓趁机不慌不忙的模出阵旗,轻喝一声:“启阵——”
“咔嚓——”
一声霹雳响亮,泥泞的古泽云雾中,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无尽的生息之气,灌注在这一方土地。
三十六个贴符纸人破土而出,围绕着燕漓的马车,组成玄妙阵势,正是——风雷**剑阵。
殇武王中秋试炼,天锋观的人都有所耳闻。但具体传承为何,追兵们却不清楚——见过风雷**剑阵的人,都小心的保密消息,以增加自家夺魁的胜算。
但燕漓却恰恰相反,他需要的是消息扩散!
经过殇武王三天炼制,组成阵法的纸人,已经从十八个,增加到三十六个,且符箓威力更加强大,阵法威能自然提高不止一倍。
随着阵法运转,古泽中霎时风云色变。
碗口粗的雷霆破空而至,盘旋的狂风犹如刀剑,横扫八荒**。赫赫神威,让人瞬间失去求生的**。
“哎呀,不好!”长须道人惊叫一声,急忙发出一道恢宏剑气,直指燕漓。在他想来,如果能第一时间杀死操纵阵法的小辈,或许阵法能不攻自破。
可是,燕漓的杀局,怎会留下如此破绽?
“轰隆——”
闷雷炸响,一道足足有水桶粗细的雷霆,亘空而来,击碎了长须道人全力以赴的剑气,更顺势落在道人身上。
“啊——”
惨叫声中,堂堂化元期先天,当场化作飞灰。
阵法中狂风更加肆虐,犹如神龙卷尾,挟无穷利刃,扫向所有追兵。
众道士惊呼连连,一面发出掌气与保命符箓,抵挡风刃杀招,一面转身奔命,惶惶如丧家之犬。动作稍慢者,便被无穷风刃卷入,刹那间碎成一团血色碎末。
他们的死法,就如同千刀万剐般惨烈。
燕漓操纵阵法,仅仅诛杀了落后的五六个道士,便放任其他道士离去,仅是遥遥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吾奉王爷之命,放尔等小辈一马,再有来犯,定不轻饶。记得——杀你们的,就是王爷中秋试炼之奖品,风雷**剑阵!”
这一句话,配合阵亡者的惨烈死法,落在所有逃亡道士的耳中,定让他们铭记终生。待他们回到天锋观,说不定会把剑阵的威力夸大多少倍!
而燕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下了鱼饵,当然要让香味远远地传播出去。如果中秋到来,只有三教在此内斗,未免可惜了一出好局。
众人重新登上马车,燕漓令旗一摇,三十六个符箓之人,带着风雷之力,环绕在马车周遭,把马车整个托起数寸,接着风驰电掣般破空而去,速度竟而不输飞遁符箓。
马车踪影消失,战场上,仅有长须道人所化的黑色尘埃、以及五六个道人残余的血肉碎末。
远方的云雾中,缓缓步出两个伟岸的人影,一者身穿大红袈裟,一者身披雪白儒袍。
正是广觉与陈秋声。
“唉,真是惨烈的死法!”陈秋声自言自语道,“纸人符箓经过炼制之后,阵法威力增加不止一倍,范围更是扩大数倍。若非操纵者有意放生,只怕这些牛鼻子一个也跑不了……”
广觉则站在战场遗迹附近,双手合十,口中轻颂往生咒文道:“杀人者人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愿诸位来生行善道、修善果,勿再坠此恶途。阿弥陀佛!”
“怪不得大师说,追兵无用,我等不需要跟来。”陈秋声剑广觉诵经完毕,才开言道,“原来大师早已料到,殇武王会设下伏兵,天锋观的追杀不过是自折人手。大师睿智,老夫叹服!”
“阿弥陀佛,老衲不敢当。”广觉谦逊道,“老衲哪有此等谋略智慧?只是老衲认为,《空城计》此局,精妙至此,怎会在最终收官处留下偌大破绽?姚观主仓促落子,只会惨亏更甚。”
“嗯……大师此说,也属高明。没错,以往殇武王布局虽合于兵法,但城府不深,山川不险,总是有迹可循。”陈秋声点头道,“然而近日之局,于倾颓之时发布余清越死讯与荒村惨案,让我等三大剑门不得不正视,是为占天时。
“于古墓设置风雷**剑阵,于临泽镇为余清越发丧,于剑川城上演《空城计》,三处阵地成一线。进可攻,能将殇武王中秋之局传于天下,使我三大剑门陷于被动;退可守,能凭山岚古泽之深邃隐秘、飘渺云宗之千年传说,随时隐匿无迹,此乃占地利。
“宣告荒村血案,剑川群侠升起同仇敌忾之心,让我等三大剑门内部分化、相互牵制;借商家班的人气上演《空城计》,既让殇武王后裔全身而退,又能在剑川留下长久传说,顺势还激怒了天锋观,使其举措失当,是为占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更借四海龙兵入中原之威势,逆转危局于翻掌之间!”
“果然是深不可测,高不可攀!如今细思此局,陈秋声唯有五体投地!”陈秋声最后总结道,“大师之言不错,能施展如此手段之人,怎会在最后收官时,留下破绽,让几个杂兵得了便宜?”
“老衲早就拜服了。”广觉大师叹息道,“但今日之行也非全无收货。至少吾等再次看到风雷**剑阵之神威。利器呀……”
“老夫倒是好奇,殇武王何时拥有如此谋略?若是他当年就有这等手段,玉皇观哪有得手的机会?”陈秋声疑问道,“难道短短时间内,他拥有一位可怕的谋主?还是另有云宗高人指点?”
广觉并未回答,只是感慨道:“阿弥陀佛,老衲只盼,云宗高人能顾念东荒玄龙祖师,造化东荒之德,勿让今日之中原血流成河!“
——……——
燕漓的马车,在风雷**剑阵推动下,风驰电掣,片刻功夫已经接近临泽镇。他收了纸人阵法,仍旧由商少弘驾车,缓缓驶入迟云观。
薛长生已经回转扁鹊阁,此地只有他几个弟子处理杂物,自然不敢过问燕漓的行止。
燕漓把剑阵排布在迟云观四周,才带着商少晫等人回到自家小院,煮茶落座。
商家兄弟,以及韩希的眼中,都饱含兴奋。无论怎么说,殇武王后嗣一甲子以来的悲剧,到今日正式告终,再也不用卑微求存。
“贤弟手段,果然高深莫测!”商少晫赞道,“如今我等终于挣月兑枷锁,从此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
“哈。只怕兄长高兴得太早了。”燕漓摇头轻笑道,“兄长可曾记得,当初在铸禅寺,你向我讲述王爷旧事之时,我的应对之策是什么?”
商少晫眉头微蹙,思索道:“当时贤弟说了四字:潜龙勿用。可是愚兄至今,不明白是何意义。”
“潜龙,便如同龙困浅滩,就如同诸葛孔明坐守空城,险之极也。”燕漓解释道,“我原本以为,诸位前辈动作频频,王爷付出在即,乃是有适当的天时做此动作。实际上,这个天时并不存在,王爷是迫于数年后的徊雁关大劫,不得不为。”
商家兄弟都是燕国王族,当然明白徊雁关每百年有一次凶兽大劫,算算时日,最近的一次恐怕就在数年之内。
为了燕国着想,殇武王确实有不得不动的理由。
燕漓见他们明白,便继续讲道:“龙困浅滩,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轻举妄动,而是要积攒力量,方能一跃月兑困!越是挣扎,力气越是衰弱,气运越是流失。就好比《空城计》中的诸葛武侯,用计惊走了司马懿,便要立刻抽身而退,回到自家大本营积攒实力。”
商少晫闻言,眉头蹙得更紧,“那么贤弟的意思是?”
“就如同三日前对兄长所说,眼前这出空城计虽能唱下去,但我等决不能就此停步,坐看局势发展。”燕漓道。
商少晫闻言,反倒是眉头舒展,笑道:“看来,贤弟已经有对策了!愚兄洗耳恭听!”
“既然空城计已经开演,我等不妨顺手接上一招——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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