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内,初夕重重磕头,没一会儿便肿了额头,可他似是感觉不到,口中哀求云玄。
初夕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本以为修道有望,可哪想到竟会是这个结果,真犹如晴天霹雳一般。
此时此刻,就连夙夜也是一脸茫然,不知云玄是出于什么原因,竟要绝了初夕好不容易求来的修道一路。
夙夜心中不忍,紧皱眉头,向云玄求情道:“师傅,小师弟他修炼刻苦,何况这十五年来为人诚恳,未曾犯过大错,师傅就给小师弟一个机会吧……”
云玄听着初夕不绝于耳的哀求声,本就心烦意乱,又听向来被自己极为看重的夙夜也要多嘴多舌,心中无名火起,怒道:“闭嘴,你是想忤逆我吗!”
夙夜顿时一窒,往rì里云玄即便会有威严之时,可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当下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在初夕身旁跪了下来,恭敬道:“师傅息怒,弟子不敢。”
云玄气势十足,厉声道:“此事不必再提,夙夜,你身为我大弟子,自该知道我清风观的门规戒条,你若是胆敢私传初夕口诀,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将你逐出清风观!”
夙夜大惊失sè,疾道:“师傅,弟子万万不敢,请师傅息怒啊!”
云玄冷哼一声,深深地看了眼夙夜与初夕,片刻后大袖一甩,满脸怒容地离开了此地。
夙夜见云玄动了雷霆之怒,大气也不敢出,半响之后才定了定神,从地上站起,一眼向身旁看去,却见初夕面无血sè,眼神呆滞,口中依然还在喃喃自语,隐隐可听见:“师傅,弟子错了,师傅,弟子错了……”
如此一遍又一遍,夙夜沉沉一叹,上前扶起初夕,道:“小师弟,你没事吧?”
初夕一个激灵,怔怔望了半响,居然一句话也没说,只摇了摇头。
夙夜看在眼中,心头着实沉重,却不知该安慰些什么好,最后只得道:“小师弟,你先回去吧,改rì我再替你向师傅求求情,说不定会有什么余地。”
初夕神sè木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一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走出了三清殿。
夜风吹来,一阵凉意冷到了骨子里,初夕的心更是犹如跌入了深渊中,云玄的一字一句,好像无数利针狠狠刺入他的灵魂中,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天幕渐渐黑了下来,夜空下,初夕不知身在何方,魂在何处,他低着头,喃喃自语:“天意?天意……”
三清殿后方祠堂内,云玄手中拿着神兵“天晶”,这十二年来,就连他也未曾发觉的,自己的戾气在rì渐加重,平rì里还无何异样,但一遇到有不顺心之事,便忍不住想要大发雷霆。
不知过了多久,云玄长叹一声。
不可一世,令无数邪魔闻风丧胆的神兵“天晶”,在那么一个瞬间,仿佛有几条红sè的经络浮现,立刻消失不见。
这一夜,初夕彻夜未眠,呆呆躺在床上,除了呼吸以外,什么事也没做。
翌rì,早饭之时,坐在首位上的云玄看了眼初夕的空位,刚一皱眉,一边的夙夜立刻会过意来,小心翼翼道:“师傅,小师弟一早便做功课去了。”
一边云易水的脸上,似乎有一抹讶sè闪过。
云玄轻哼一声,不再多言,夙夜在心中低叹,怎么也不是滋味,求情的话憋在口间,从此一生都没有敢说出来,只讲此事告知给了云易水。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初夕越加沉默寡言,和同门基本无话可说,整个人死气沉沉,他除了做好每rì功课外,剩余时间都在自己的房间内,大门不出,整整一rì都是如此。
夙夜见初夕每rìjīng神不振,意志消沉,茶饭不思,人也逐渐憔悴,心中担忧,尽心尽力开导了几次之后,却不见成效,不过好在初夕并没有什么疾病缠身,时rì一久便放下了此事,只顾专心修炼。
时间一晃,便是四月,寒冬腊月之时,鹅毛大雪纷飞,呼啸寒风肆虐天地,整个王屋山都被一层厚厚的大雪覆盖,放眼望去,尽是白sè的海洋。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中飘落,或盘旋,或飞翔,在风中不受控制地落下。
天坛峰上,有一个少年,像往常那般做好功课,今rì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在不知不觉中,到了那座很少去的四角亭中。
天地孤寂肃杀,四角亭被雪花覆盖,被人遗忘在山崖边,带着一丝隐约的苍凉。
而在那亭中,又有一道白sè身影静静站立,眺望远方天际,在大雪中朦朦胧胧,仿佛九天遗落人间的仙子,正要踏雪飞仙。
此刻,初夕这个不速之客就打扰了这一份异样的宁静与美丽,他见着是云易水之后,本是想要直接离开,可在莫名情绪下,却仔细凝望着云易水的背影,片刻后,面上忽有惊讶之sè闪过。
初夕说不清是不是错觉,只觉那美丽的背影之中,仿佛有一股悲凉的哀伤,久久缠绵。
他心中奇怪,竟是有了一丝莫名的难过,也不知那绝美少女,那张冰冷却清丽的脸庞下,在藏些什么东西?
而在此时此刻,她眼中看的又是什么?
这念头在初夕脑中一闪而过,他脑海中一阵恍惚,情不自禁地缓缓走到云易水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方,静悄悄的,仿佛有一道目光瞥了初夕一眼。
远处银装素裹,山体若隐若现,分外妖娆,雪落在树梢,像把干枯的枝条装点成毛茸茸的玉树琼枝,那美丽的景象,如临仙境般美妙。
初夕就置身在这美丽的世界中,可是,他除了觉得冷之外,便只剩下了空寂。
雪为什么是白的呢?
他的心中忽然掠过了这个荒诞无聊的问题。
初夕收回目光,望向云易水,低声道:“云师姐,你在看什么呢?”
云易水微微转头,眼角余光瞥向初夕,冷漠之极,但一句话也没说。
初夕脸sè平静,往常一触云易水目光就要急忙离开的他,认为看云易水一眼也是亵渎的他,一向偷偷自卑的他,今rì竟是对视着云易水的双眼,心无波澜。
那一刻仿佛永恒,初夕望见了她,和她的眼神。
雪花落下,飘在那一头美丽的黑发之间,逐渐融化成晶莹水珠,当真是欺霜赛雪一般的肌肤,一双冷漠如秋水的双眸,这个傲然而立的少女,美得是如此高傲,美得是如此超凡。
只是,云易水有着让人惊叹于她美丽的同时,却往往会忽视她心底的哀伤与惊惶。
云易水望着初夕,见初夕出神地看着自己,眼中忽有怒sè闪过,但一瞬消失,因为初夕的眼睛是简单的,是朴实的,带着不为人知的伤心,仿佛要看进自己的心底。
风雨呼啸,凄凉天地,这木讷可怜的孩子,与她静静相望。
云易水心头一乱,竟有些不敢再去看初夕的眼神,可是向来争强好胜的她,又怎会让人看到她软弱的一面?
所以,云易水的眼神渐渐冰冷,犹如利针刺入初夕眼底,终于还是倔强执着的初夕败了,他忽然笑了笑,带着一分哀伤,转过头去,向前走了一步。
初夕重新抬头望向天地,往rì尽力隐藏自己拙劣的他,沉默片刻后,不管不顾,张开了双手,一如当年,三年前哀伤而凄凉的孩子,对着皓月,张开了他的双手,释放他的梦想。
云易水一怔,看着前方身子与她齐平的初夕,直挺脊梁,高昂头颅,那是何等苍凉的背影,大雪之中,他仿佛也要跟着飞去,带着心中的梦飞去。
他也失去了爹娘,只是,他还会记得自己爹娘的容貌吗,他会一直想念吗?
云易水的心头忽然起了波澜,在那一个瞬间失神地想着。
然后,她轻轻地、冷冷地道:“你很想修道吗?”
初夕身子一抖,但他全身上下仿佛都被石化了一般,不能动上一动。
云易水冷漠的声音,幽幽回荡在耳边:“炼丹境第二层的口诀,我可以传你。”
初夕心头大震,蓦然转过身来,吃惊地望着云易水。
云易水似提前料到了初夕的反应,她神sè平静,用淡淡的语气说着一件犹如事不关己的事情。
在那一刻,初夕的脑中转了千百个念头,无数的激动,可就在片刻后消失,然后他再也提不起jīng神。
初夕渴望修道,只是,曾几何时的梦想,竟在今rì,只需云易水不以为意的随口一提。
这究竟是近在咫尺的梦想,还是因同情而施舍下的恩惠?
初夕苦笑一声,几步走出四角亭,低低道:“多谢云师姐,但师傅说过,这是天意……”
这一道无限失落的声音,顺着风飘入云易水耳朵,云易水脸sè一白,死死握拳,用仅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字道:“又是天意吗……”
四角亭,云易水就这么站着,看着远方,怔怔出神。
一如三年前,那美丽的夜空下,两道身影谁也没有回过头,仿佛此生除了同门这层看似坚厚的关系,便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雪花苍凉,带着驱之不散的淡淡冷意,遍布整个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