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庄严的三清殿,一如往昔。
天空依旧是夜,风云依然是雨,电闪雷鸣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那个浑身湿透的少年,仿佛回过到了过去,忐忑不安地跪在三清殿中。
煜正被请到了这里,此刻云玄与四脉首座齐聚一堂,至于另外两个小辈则是夙夜和云易水。
然而此刻的首座目光,大多停留在失魂落魄的煜正身上,其中尤以上官宇的目光最为不喜,云玄沉默了许久,沉声道:“煜正师弟,你可知你刚才在做什么。”
煜正沉默了一下,站起身来,向其他几位首座看了一眼,忽然苦笑一声,道:“掌门师兄若有什么惩罚,就请说吧!”
云玄一窒,上官宇冷哼一声,yīn阳怪气道:“煜正师弟身为一脉首座,名震天下,今rì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救了一个魔教妖女,此事若流传出去,我清风观的脸面又该往何处搁?”
煜正神sè黯然,并未说话。
云玄深深地看着他,在心中低叹一声,摇了摇头,索然道:“罢了罢了,煜正师弟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此事已经过去了,木已成舟,便不要再提了。”
煜正一怔,没想到云玄竟然会如此宽宏大量。
上官宇却是哼了一声,云玄随即正sè道:“煜正师弟,你身为我门中rìjīng峰首座一百多年,公正严明,为兄是十分佩服的。但绝不容许再有下一次,不然我等与魔教妖人又有何区别,天下人又会怎样看我清风观?只怕还以为我清风观与魔教有所勾结,堕落如斯。”
煜正低声道:“是,师兄。”
云玄凛然道:“我清风观一向光明正大,历代皆以斩妖除魔为首务,而若因一己之私便饶了魔教妖人,岂不是让天下无数斩妖除魔的义士心寒,又如何对得起清风观慷慨赴义的诸多前辈先烈?煜正师弟,你道行虽深,但仍需潜修道义,好好反省己身才是。”
煜正单掌竖起,道:“多谢掌门师兄指点,煜正受教了。”
云玄面sè一松,他多多少少也能明白煜正心中的痛苦与挣扎,且说煜正身为首座身份特殊,云玄当然不会真的去惩罚煜正,更何况事成定局,再追究也是无用。
云玄思虑再三,便先扬后抑地给了煜正一个台阶下,道:“你知道就好了。”说着转向众人看了一眼,其中上官宇虽有不满,但也不好违逆掌门的意思,只得跟着两位首座道:“掌门师兄明见!”
云玄点了点头,向煜正道:“煜正师弟,你先坐下吧。”
煜正依言坐了下来。
片刻沉默后,众人的心神相继放到了初夕的身上,初夕跪在地上,被人盯着头也不敢抬。
“初夕。”云玄看了许久,率先出言,神态恢复威严,质问道:“你怎么会在rìjīng峰,今夜之事与你又有多少关系。”
“师傅,我……”
“掌门师兄,恕我多言,今夜定然是此子与魔教妖女相互勾结,何必再听他措辞狡辩。”上官宇忽然冷冷打断。
其实在场几人皆心知肚明,照今夜rìjīng峰发生的一幕幕看来,初夕与濯清涟之间肯定是有所关系的。云玄脸sèyīn沉如水,想起就在昨rì因为陌许死因还为初夕辩护,让他将纯钧剑寻回以此证明清白,可却没料到发生了不久前的事情,这让云玄大感无颜。
上官宇看了眼初夕,他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初夕面前,面sè凛然,道:“初夕,你暗自勾结魔教,有何企图?纯钧剑是不是你交给魔教妖女的,说!”
初夕面sè大变,连忙道:“我没有勾结魔教。”
“你没有?那么纯钧剑怎么会在魔教妖女手中,你怎么会在rìjīng峰,你又为何要拼死相救魔教妖女?”上官宇的问题接二连三而来,一字一句仿佛要压的初夕喘不过气来。
初夕脸sè逐渐苍白,他知道自己这一下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纯钧剑是他给的,濯清涟也是他带来的,甚至还在上百同门面前庇护一个魔教妖女也是事实,这一切反常的行为举止,无不从侧面证明着初夕另有古怪。
初夕只觉心中有万般苦处,可一时间却什么也讲不出来。
上官宇眼光毒辣,通过初夕的一番表情变化,从其中的蛛丝马迹,已是知道自己所言应该是仈jiǔ不离十了。他目中杀机流露,向众人大声道:“诸位,你们也都看到了,此子神sè仓皇,定是因为做贼心虚,而今夜我等亲眼所见,他所作所为皆向着魔教妖女,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了他与魔教月兑不了干系。”
说着,他转过身看向云玄,铿锵有力道:“掌门师兄,一切种种证据确凿,我认为此子必定与魔教妖人有所勾结,乃是魔教jiān细,依照门规戒条,当杀一儆百!”
大殿众人齐齐动容。
初夕听在耳中,脑中嗡的一声响,被吓的心神大乱,急忙道:“师傅,我不是魔教jiān细,我不是啊!”
云玄哪能听得进去,此刻就连他也快要认为初夕就是魔教jiān细了,脸sè气的铁青,豁然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这孽障,想要欺瞒我们到什么时候,还不快如实说来!”
初夕全身一抖。
“掌门师兄。”便在这尴尬紧张的气氛,煜正忽然站起身来,向云玄道:“请容我问初夕几句话。”
云玄眉头一皱,待得脸sè缓和了一些,才道:“你问吧。”
煜正点了点头,望向初夕,眼中有些复杂,道:“初夕,濯清涟可是你带来的?”
初夕没有说话,事已至此,木然地点了点头,云玄脸上怒sè更重。煜正仿佛已经料到了此事,脸上并没有什么吃惊之sè,犹豫了一下,缓缓道:“纯钧剑,可是小师弟托你交给她的?”
初夕一动不动,可内心却如掀起了狂风恶浪,所以让他脸上也如风云变幻一般,一边的上官宇看在眼中,顿时一声暴喝:“说!”
初夕身子一震,知道自己此时只要顺着煜正的话接个简单的“是”字,那么他将受到的惩罚可能会少许多,只是如此一来,只怕陌许的声誉会因此带上污点。
在这一刻,他脑中仿佛飘过了陌许的面容,心中一阵酸楚:我已经害了师叔,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决不能再让师叔的声誉受到一点损害,死也不能……
他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一丝激动神sè,连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来。
深深吸气。
初夕重新俯下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不是……不是师叔让我做的!”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但他消瘦的身子仿佛多了分凄凉:“纯钧剑……”他顿了顿,然后仿佛付出了此生最大的代价,才换得了力量与决心一口气说完了这句不可思议、令他自己都感到万分震惊如见鬼魅的话:“纯钧剑是我偷的!”
这是初夕欠陌许的,初夕觉得,自己一生都偿还不了。
“是我偷偷将纯钧剑藏起来,交给濯清涟的!”
初夕如此低低地,却坚定决然煞有其事地说着,仿佛,连心跳都在瞬间微弱了下去。
三清殿内安静了下来,初夕看不到他人的表情,但大概能想象,云玄等人对自己一定很是失望与愤怒。
而就在漫长的一刻之后,“啪”,重重的一声脆响,初夕的脸上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云玄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竟是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远远地落在了三清殿外。
众人悚然。
初夕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他艰难地爬起来,但身子还未挺直,脚下一软,竟又是摔了下去,半边脸颊高高地肿了起来,更有嫣红鲜血,从他嘴角流下。
然而,身体的痛楚此刻他竟似乎感觉不到了,只在内心深处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在黑暗而漫无边际的风雨中,他怔怔地抬起头,望着前方师门的人,仿佛所有的人,都已经陌生起来。而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竟也像是看着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一般。
初夕的心中一阵刺痛。
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看着风雨中朦朦胧胧的他,但看着他的表情,却并没有丝毫的后悔羞愧之意。
夙夜大惊失sè,但心里还是向着自家小师弟的,反应过来后连忙道:“师傅,小师弟他、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只是……”
“住口。”云玄一声断喝,一向能说会道、备受看重的夙夜不敢再说下去。白发苍苍的云玄,此刻看来却如一尊掌管世间一切刑罚的天神,一步一步地走向初夕。
初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畏惧,这毕竟是他从小最害怕的师傅,他甚至都不敢想象接下来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身子开始隐隐颤抖,在冷冷的夜sè中,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对着自己内心深处狂吼:怎么了?值得吗?怎么了?你真的不要命了吗,难道你疯了吗?
错了吗,错了吗?自己的选择究竟错了吗?
那么,干脆就一错再错吧。
凄凉的风雨,无边无际地向他压来,可当真寒冷。
突然,一道白sè的身影,挡在了初夕的面前。
众人一惊。
云易水面如寒霜,秀眉紧皱,面对着这个名震天下的云玄真人,脸sè竟没有丝毫的波澜。
她白衣如雪,站在那里,恍如钉子钉在地上一般,没有再移动一分,与身后的那个少年,一同面临大风大雨。
(明天下一卷: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