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路边树木郁郁葱葱中带着几分yīn森气,敞亮的月光从叶中疏漏出来却是更显得难过,这时节连虫鸣都早已消弭无声,再强壮的汉子在这时赶路恐怕心中也是难免有几分晦气,毕竟打家劫舍的蒙面绿林总是喜爱夜间出行,让那些单薄无力的行人怎能不恐慌。
偏偏远处车轱辘的声音嘎嘎响起,顺着早些年间士人商贾合资修建的青石板路上缓缓而过,一个小男孩偷偷从红砖墙后探出个头,脸颊上一双狡猾的大眼滴溜溜地转动,身后匍匐着的小乞丐不禁拉了拉他的衣裳。
“嘿,这时候还有人赶路呢,怕是走镖的?”小乞丐声音压得极低,一方面是气氛使然,另一方面又是职业习惯了。
“这镖旗未举,前无明火的,怎么可能。”天赐虽是四五岁的年龄,但自小生活的地方鱼龙混杂,知道的倒是极多,走镖枯燥,总要找些乐子,献chūn楼虽不是一流jì院,但在这小地方也不失为一个好去所,那些人在酒桌上吹嘘的东西虽是三分实话七分骗鬼,但也总能习得一些常识,起码天赐就多多少少了解些许。
夜间赶路点红灯笼,一方面是照亮前路给自己提提神,更重要的是赶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至于镖旗,那更是一个招牌,威慑着那些不长眼的蟊贼。
所谓关心则乱,这些事儿本不该是天赐给从小就在外流浪的小乞丐提醒的,但今rì这买卖实在太大,以至于后者总有些草木皆兵的恐慌,咽了口吐沫后再次开口“那你说,会不会影响到这次的行动?”两个人自然不会在夜间行窃,毕竟那个羊咕还在献chūn楼姑娘怀里做梦着呢,此时丢了东西,必然会给庄姨惹上极大的麻烦,所以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为了安排明rì的事儿,按照经验,这种手里有货的商人不会在阁子中停留太久,明rì打早儿就要叫车出行了,那时节才是下手的好时候,现在出来,就是为了找老伙计要一辆马车,明rì扮成马车夫下手。
“少废话,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快点赶路,还看上热闹了?”天赐冷哼一声,似是对这个好奇心旺盛的伙伴极不满意,拉了一把后者,两个影子在地面慢慢拉成奔跑的形状,一转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长长的石板路只剩下孤单而烦躁的车轱辘声。
不一会,城墙转角一个寿衣店迎来了他今rì的第一笔生意,天赐熟门熟路地从后门长驱直入,放开嗓子叫一声“林叔?”空荡荡的声音合着满屋的棺材墙上的寿衣,回声延绵带着yīn森,天赐自不会像寻常小孩般胆寒,只是极其不耐烦地皱皱眉头,似是对老伙计慢悠悠的动作极为不满。
“小猴子你鬼吼什么,扰了我老人家的清净。”沙哑的声音似是两块顽石互相打磨,刺耳地直yù让人捂上耳朵,一身青sè布衣的老头从楼梯下来,面似橘皮,倒是很符合一个寿衣店主的身份。
“要清净,你去下面清净呗,我这生意可是等不及的。”天赐口气不善地指了指棺材,身后的小乞丐熟稔地顺着老人下来的楼梯上去,猫着腰也不知到了哪里。
“这臭小子。”老人无奈地撇嘴,也不动气,显然是习惯了天赐的没大没小“你这次来又是用什么?”
“四个轮的呗,要是旁的我就不来吵你了。”天赐摇摇头“这次东西比较重要,我们想做的真一些,以往那些小乞丐假装讨饭之类的太没水平,怕让人家看出破绽。”
“唉,你开口晚了些。”老头皱紧了眉头,干枯的面庞多了几分青sè,出口的话语让天赐也随之皱了眉“你是觉着价钱不够?小爷这次能给这个数!”小男孩挥了挥右手的巴掌,左手在怀里模索一通,丢出几块碎银子“这还是今rì才扣下的私钱,热乎着呢,人家出手赏的就这么多,可想这次买卖要是成了,余下的分红也厚实着呢。”
“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若不是这次马车早就被别人预定了,我能说这般话?”老人叹着气看着手里亮闪闪的东西。
“没办法,这全城就你这一家,别的我也一时半会找不到,你说说,人家给了你多少订金?小爷我双倍给你。”天赐咬了咬牙显然是下了狠心,坐在地上就开始月兑靴子,软底靴子的夹缝中竟然哗啦啦抖落出一串声音。
“别别,不是银子的事儿,这关乎信誉,我可不能打自己的老脸。”有银子不赚是王八蛋,老林看着这平rì足以让自己绿眼的银子也只能再叹气了,自己可真不想当老王八呐。
“林叔,那人家预定是什么时候的?我就不信,你这足足八辆车,他就能都给包下了?”这声音是从林叔身后传来,小乞丐带着草帽穿一身崭新蓝sè布袄,外罩黑sè半衫,脸上和手上的污泥早就没有踪影,就连在外的脖子都是干干净净,真不知这般短的时间他是怎么就把那常年的污垢统统洗净的,看起来倒真像一个体面的车夫。
“这,不是你林叔不帮你,但真的是没法子,听说是要进京的重要人物,官府亲自出面征得车,要是交不了货我可就要交脑袋了,到时候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老林说完后似是下定决心,把手中的银子又递了回去,却不想对面的胖孩却不伸手。
“林叔,小藏守了两年才等着这么一个大买卖,要是成了他就不用再当乞丐了,他自小没爹没娘,您可是看着他长大的,怎么也算半个亲人,平rì我们合作从来没有为着分红起什么争端,我们也都知道那是您让着我们,打心眼儿里可怜我们这两个野孩子,今儿这买卖事关小藏这辈子,您给搭把手,我们永远记着您的好,行不?”天赐亮晶晶的双眼极为诚恳地望着老林,这乖巧的模样让这位膝下无子息,孤苦伶仃的棺材店老头心中一紧,还是缓缓地把银子送了回去。
“叔,你这。”天赐捏紧了双拳还未说完,老林就把银子塞回小男孩怀中“行,你们这些小崽子有本事,我老林这一次就冒着丢脑袋的风险帮帮你们吧,嗨,这谁叫我们都是苦命人,林叔不帮你还有谁帮你呢。”老头说着话背转了身子,自袖中拽出的钥匙锈迹斑斑,却稳重地开了那个隐蔽的小门。
八辆极气派的蓝底碎花缎顶马车整整齐齐排在一片竹林前,好似即将出征的士兵,尤其在月光的衬托更是jīng神抖擞,显出几分堂皇,怪不得就连官府都会来征用。
换了一身马夫打扮的小藏嘿嘿笑着,顺着竹林小径走到马厩旁,仔细地选出一匹鼻头带着雪花的高额大马,后者如同一只温顺的孩子般被缓缓带出,直到上了套子后都未曾嘶鸣半声,小乞丐,不,小车夫熟练之极地蹬上马,取过车轴下的鞭子,在空中抖落出极为嘹亮的一声,和着簌簌竹叶显得清丽异常。
“嘿,看这气派。”天赐真心赞一声“莫说旁人,就连我都能骗过了,你做成这买卖后,就来林叔这里讨活吧,保准饿不死你。”
小藏堆起笑容,显出一双常年被污垢掩住的酒窝“不过是近些年玩得多罢了,林叔才是真正的高手呢,据说赶马都不用鞭子的,这八辆马车可都是开店前攒下的,我可不敢在林叔面前卖弄。”
林叔摇摇头,眼中一片笑意“藏晨你这小子,跟着天赐可是嘴越来越甜了,你们两个赶快滚吧,明rì中午务必要赶回来,否则,你们可就见不到林叔咯。”
“这,我想想办法。”天赐叹一声气,感慨着时间略紧,脚下也不耽误地爬上了车,小小的身躯缩成一个球隐在马车中“走吧,先回献chūn楼。”小男孩扯下帘子,似模似样地指示起了藏晨,若是不知道的人看这气派必然会误认为这是哪家纨绔小少爷出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