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雪丘一役完结,聂人王携其子聂风返回中原,只待领悟与阿尔萨斯一战之后胸中澎湃而出的那屡刀意,便将前往乐山,挑战南麟剑首。而鬼虎,终究没有拗过阿尔萨斯的规劝和杞柔那温吞如水的眼眸,终于决定离开北地,跟随无名一行回转中华阁,再徐图治疗。
乐阳镇后是一片开阔的山林,林中倒也有路,虽然没有刻意修整过,人走多了自然有道路出现。不过就算有路,山林深处也是少有人敢进去,里面多是豺狼虎豹,即使是镇上的猎户也多是在山林外围打打野物。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这山林里却突然多了一座小屋,屋子虽然不大,却显得异常地温馨,这倒不是它的建筑风格能够往上加分,而是因为人的存在,让这方不大的小木屋,已经像一个完整的家。
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人小月复微挺,显然是已有身孕的样子,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喂鸡,半晌儿,想是觉得累了,右手轻轻地扶住后腰,擦了擦额际的汗珠。映着晚霞,那脸庞竟是出奇地柔美,全然不似一般村妇。
一旁的男人见了,忙不迭地扔下手中的柴刀,轻轻地挽住女人的柳腰,又顺手将她手上的簸箕移交过来,“柔,累了就多歇一会儿,这些家务活我来做便是了。”
男人声音温柔如水,显是对那女子爱意十足,可惜那脸上却仿佛凝固在冰中一样,完全没有丝毫表情,木愣愣地甚是骇人。而那女子却并不计较这些,反而温柔地卷起衣袖,细细地替男人擦着额上的汗珠。
“虎,你也累了一天了,家中柴禾够使,还是歇一会儿吧。昨天,祥叔送来一挂鹿脯肉,晚上妾身帮你料理一番,也好补补身子。”
“柔,你歇着便是……”
眼见两人继续你侬我侬下去,太阳便要下山了,阿尔萨斯只得干咳了两声表示愤慨,一旁的无名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显然对这个徒弟“坏人好事”的举动极是无语。
鬼虎闻声一愣,虽然脸sè依旧冷然,眼中却是充满了笑意,当下轻轻地将杞柔让到椅子上,快步走到篱笆门前俯身下拜。然而,这一拜却是怎么也拜不下去,他的膝盖直挺挺便像钉在地上一样。
“主人……”
无名轻轻地摆了摆手,“这些俗礼以后免了就是。”
鬼虎还待坚持,却是被阿尔萨斯指尖柔光一触,直挺挺地蹦哒回了院子里,配合他那不哭不笑的脸偏又分外无奈的眼神,端得滑稽非常。杞柔掩嘴轻笑,剑晨也是憋得胸口抽搐,只有无名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这个徒弟他着实有些无奈,他的这个小徒弟一身修为端得惊人,加之年龄尚幼正是勇猛jīng进之时,将来到底能达到何种地步谁可预料?。
鬼虎的武功传自无名,然而两人的关系却并非简单的主仆抑或师徒,硬要说的话倒像是朋友要多一些。无名寡淡,鬼虎怯人,两个都是平时不太喜欢说话的人,凑到一起却总有说不完的话。
“虎,近rì来我和小二子苦思许久,或许找到了能够彻底治疗你的方法。”酒足饭饱,便又谈到鬼虎脸上的旧创。
“小二子”自然指的是阿尔萨斯,盖因他的名字委实太过拗口,无名也只用这称呼将之代替,以至于整个中华阁的人都不知道阿尔萨斯的本名到底叫甚,最后也就“小公子、二少爷”的将就叫着。
而阿尔萨斯本身也对这没什么概念,对他来说,比起“阿尔萨斯”这个没有多少归属感的名字,还是“小二子”要亲切的多。
鬼虎为了抵抗当年饮下的那杯毒酒中的剧毒,常年服用蛇胆,体内的毒伤业已痊愈,只不过被毒液腐伤的喉咙和浸入骨膜的毒灼火创年深rì久,救治起来并非一rì之功。
中华阁的老伙计乾坤不jīng对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详,他曾提及的几人无论是雪华佗还是药仙都是不世出的绝世圣手,鬼虎之伤虽然沉重,放到这两人手上恐怕也算不得什么奇症。可惜这些杏林圣手都是隐世不出,这治疗鬼虎的重任,最后还得落到身具“圣灵真气”的阿尔萨斯身上。
昔rì,曾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不用麻药只靠下棋忍受那切肤刮骨之痛,已被世人惊为天人。
鬼虎之创较之武圣更深、更毒!他的整张脸都已经完全坏死了,毒创更是在他的骨膜上蛀出了一片阻止新肉再生的区域,想要彻底根治,免不了要将他的整张脸都剜下来,再行刮骨!而且他的伤更加不能使用麻药,否则如何保证那张新长出的脸能否再次拥有表情?
那是何等的痛?
就连亲手执刀为其剥脸的阿尔萨斯回想起来都是心头发寒,趟在床上的鬼虎早就疼得肌肉抽搐,那双能够撕虎裂豹的鬼爪深深地抠进肉里,却始终不发一言。
然而,刮骨之痛虽然已经痛彻骨髓,比起那白骨生肉之痛却也只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医死人,肉白骨。
听起来像是杏林界传说中的仙家手段,然而这种“能够让死人复苏,让白骨生肉”的手段却何尝不是极其残忍的刑罚?
最终,鬼虎终究是忍下来了,不仅喉咙恢复如初,由大量圣灵真气催谷而长出的新脸也是非常完美,虽然依旧算不上英俊,却也算是恢复了鬼虎当年的风采,有那么几分男儿的刚毅之sè。更重要的是,这张新脸真的拥有表情,能够完美的表现它的主人本身的喜怒哀乐!
重获新生的鬼虎与杞柔相拥而泣,一对有情人终于放开了心中最后的那点儿隔阂拥抱在了一起,自此结庐后山,朝夕相对。然而,这美好的rì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七rì之后,噩耗传来,鬼虎脸上的表情竟然……消失了!
这真是无从解释的事故,不仅见多识广的乾坤不jīng闻所未闻,就连亲手为其治疗的阿尔萨斯也是无从下手。而后,下了决心的鬼虎更是忍住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先后又接受了两次“治疗”,最后的结果莫不是新生之脸的表情皆在几rì后消失,变回那冷面之人。
今rì,无名再度提起此事,鬼虎也只能满眼无奈,“哎,还是我太贪心了吧,能够重新拥有一张人脸已经是老天厚待,主人和少爷还是莫再挂心此事了。”
一旁的杞柔见丈夫神情落寂,赶忙抓住鬼虎的手轻轻地放到自己的小月复上,鬼虎一身武功几乎大半都在手上,他的手硬如jīng钢,能够轻易地开山碎石,而那只刚猛无铸的铁手此时却温柔地抚模着妻子的小月复,仿佛在呵护一件用力即碎的艺术品一般。
无名微微一笑,“老夫苦思许久,此次却是有大半把握,无须担心。”
鬼虎摇了摇头,道:“真就不必了,能够和柔在此结庐深山已偿我半生夙愿,况且现在更是有了孩子,多余的事还是不去想了,主人切莫再为鬼虎挂心。”
无名脸sè犹豫,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两个徒弟,剑晨立刻仰面看天,一副“我是路人甲,我不说话”的表情,阿尔萨斯却是眼睛一转,道:“师兄的脸吓死人了,我听花大叔说了,小孩子都喜欢学他爸爸,万一小师侄长大了不会笑怎么办啊……”
“放肆!”
无名脸sè一怒,立刻拍案打断了阿尔萨斯,一旁的鬼虎赶忙跪下,“主人息怒,少爷这也是为了鬼虎着想,主人……”
无名抬手将鬼虎扶将起来,一脸“家教不严”的表情,“罢了,罢了,小孩子心直口快,不去计较了。不过,小二子说的这话却是不错,你这张脸真是不治不行……”
两人一唱一和天衣无缝,三言两语之间,又把话题给扯了回来。鬼虎杞柔夫妇不善心计,只道小少爷言语冲撞了无名威仪,顿时不敢出声,只有剑晨鬼小jīng明悄悄地向阿尔萨斯竖起大拇指,阿尔萨斯却不屑地朝他呲了呲牙,全然一副偷吃了母鸡的小狐狸一样得意的表情。
无名干咳一声,打断了两个小鬼的眼神交流,正sè道:“医道乃是武道的基础,但凡习武之人,想要rì益jīng进,对自身的了解是少不了的,无论是穴道、气血、脏腑、经脉,这些重要的行功环节我早就与你们讲过……”
众人闻言都是轻轻点头,鬼虎天生神力习武也是半路出家,之后得遇无名才接受到系统的武道知识,想必其中行气之法却是少不了的。剑晨更是手把手的在无名的教下长大,无名为了帮徒弟调理身体,让剑晨能够早rì接触剑道,从小就没在药材上吝啬,所以剑晨说是从药罐子里泡大的也并不为过。而阿尔萨斯更是如此,随之“圣灵真气”rì渐成型,早就已经是青出于蓝。
但凡能够接触到高级武道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对自身的了解细入毫发,所以是武者也会是医者,这点儿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而我从拜入剑宗之后,剑宗的传世心法曾有言:‘剑发于心,而留影于身’。说得是剑客领悟到剑意之后,虽然剑意藏于心中,但是rì益习练的过程中,剑势的脉络早就被自己的身体给记住了。所以武功一道,悟xìng固然重要,其基础却是不断的习练,让招式rì益成熟。”
无名指尖轻点,顿时桌上的酒杯一颤,一缕酒线随着他的指尖蜿蜒起来,恍若九天之龙俯首昂扬,半晌又入龙入大海重新汇入酒杯之中。此等神异之事,除了不通武功的杞柔惊讶异常,鬼虎三人虽然惊叹,却无多少讶异。
事实上,眼前这一幕无名已经在他们眼前做了无数遍,那是妙到毫厘之处的剑气所化出的奇迹,初见难免令人惊艳,见得多了也就不甚奇怪——那是无名平rì里用来锻炼剑气的手段。
“……最初,用指尖控制剑气对我来说也是非常之难,然时间rì久,我心中的剑意便愈加随心所yù,指尖的控制力也愈来愈强。时至今rì,便是我心中无意,指尖也能随意地控制剑气,我的指头现在就像是另一柄‘英雄剑’一般!”
众人依旧轻颔其首,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无名这“武林神话”之名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达成,无论如何天纵奇才,如若没有经过与其资质相配的努力,或许终将落于凡俗。
“所以我想,武道源于医道,两者必有相同之处。如果‘剑发于心,而留影于身’那么未尝不会有‘痛发于身,而留影于心’吧?”眼见几人都是认同了自己的观点,无名微微一笑。
“这便叫做‘**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