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安公站在车前,双手扶着栏杆,看着远方渐渐落下的夕阳,忍不住想起了这两句诗。
诗句流传过来已经有数月时间,每当安公看着眼前的景色,都会仔细品评这两句诗,仔细测度着每一个字,尝试着更换其哪怕一个字。
但每一次,他都以失败告终,不论改了哪个字,他都会觉得失去了其的韵味。
初时,他只是为了印证这两句诗,才驱车来到了这里。
而后来,不知道是为了这两句诗,还是为了这落日,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片孤寂荒凉的景色。
高兴了要来看日落。
失意了要来看日落。
发财了要来看日落。
败兴了也要来看见日落。
作为漠北府首屈一指的衙内,他有着足够的时间和自由,也没有人去干涉他的那点小情调。
父亲觉得他与其他的衙内们有些格格不入,但只要他不惹事,父亲就已经心满意足。
而其他的衙内们,则觉得他似乎变了性。不爱喝花酒了,也不爱在大街上调戏小姑娘了。那些欺男霸女的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也都不怎么做了。
每天都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若是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了,那准是在这里。
渐渐地,往日聚在他身边的那些狐朋狗友都消失不见了,安公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个书童,一名车夫,两名护卫,还有一个老仆。
但去除喧嚣之后,安公似乎觉得一切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有时候,他会反思自己往昔那欺男霸女的衙内生涯,对自己做过的事情感到由衷的不解和羞愧。
父亲说,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阶段,叫做成长。
或许,他真的是成长了。
但似乎又有些不同,他总觉得,每当太阳落到地平线上时,似乎总能多出来一些什么。
看不到模不着的感觉。
此时,太阳再一次落到了地平线上,满地的沙粒被映照成了无尽的黄金,每当这时候,安公似乎都会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传说无尽大漠之存在着的宝物遍地的珍宝之国来。
“公,马上就要天黑了,我们要回去了,老爷可是吩咐您今晚一定要早点回去,老爷要宴请其他大人。”一旁守着的老仆道。
老仆是看着安公从小长大的老仆人了,当初安公不懂事的时候,还对他动辄打骂,现在他早就已经幡然悔悟,把老仆当做亲人一般。
“少爷,若是您回去晚了,说不定又会被老爷打板了。”旁边的书童也道。
书童是老仆的孙,从小和安公一起长大,也曾经被安公欺负打骂,现在却早就当做了心月复手足。
两名侍卫也有些紧张,这俩人是世代跟随安家的老人了,对安家忠心耿耿,一名年人道:“少爷,最近沙盗愈发猖獗了,回去漠北府路途遥远,若是路上遇到他们……”
“走。”安公从善如流,转身进车,车夫一言不发,挥动鞭,马儿掉转头,向莫北城的方向。
车夫是一名哑巴,却曾经是死去的母亲的随从,虽然不能说话,马儿却一个比一个听话。
就在车辆调头的时候,远方突然传来了一阵疾风骤雨一般的马蹄声。
漠北地处天朝上国的最西方,紧挨沙漠,土地贫瘠荒芜,支柱的产业,就是沙民的沙金赋税。漠北州穷,他这个衙内也穷,各种物价却非常高,就算是玉石,都比别的地方高很多。除了公务用的云舟之外,就连安知州都不舍得乘坐自己的那云舟。
这里的代步工具,大多是马匹。
沙漠开着一种黄色小花的荆棘草,野马吃了之后,跑得飞快,四蹄生风,日行千里只是等闲。
只是这种马虽然跑得飞快,却是又矮又小又丑,远不如其他地方产的那种高头大马,并不为其他地方的人所喜,只有漠北州自己才用这种马。
而这种马的蹄声比别的马密集很多,一匹马跑起来,都有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此时这疾风骤雨一般的马蹄声,至少在十匹以上。
“不好,是沙盗!”老管家面色一变,“快走!快走!”
“哈哈哈哈!”这边马车还没跑起来,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得意的大笑,“跑?哪里跑?上次让你跑了,这次可绝对不会再让你跑了!不让你老乖乖拿钱来赎你,我就不叫独眼狼!”
说话间,那一群沙盗已经分散开来,将马车围在间。
为首的一人,满脸横肉,眇了一目,戴上了一个黑眼罩,正是一名独眼龙。
看到这独眼龙,老管家的面色变得更差,他压低声音,道:“少爷,第二匹马跑的最快,我们拖住这些人,您骑了第二匹马赶快跑……”
“老家伙,你做什么白日春梦呢?在我独眼狼的面前还想逃跑?”独眼狼哈哈大笑。
“独眼狼,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公是何人?胆敢拦住我们公,难道不怕云军大军压境,灭了你们?”
“灭了我们?云军自己都被凶狼大哥打得抱头鼠窜,压根就不敢出头,到时候我们向大漠里一躲,你猜云军敢不敢到大漠里来找我们?”独眼狼得意大笑。
“你……”老管家被气得全身发抖,却是一时无措。
独眼狼说的没错,驻扎在漠北州的云军,多是为了防御夏俊国,他们能够调动的云军少得可怜,而这点云军,压根就不够漠北凶狼塞牙缝的,他们早就被打怕了。
“独眼狼,你当沙盗也只是为了求财,既然如此,我跟你走,你放了我的随从仆人,让他们回去报信,我爹定然会拿钱来赎我,这样如何?”安公道。
他知道,对独眼狼来说,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毫无意义,但像独眼狼这种沙盗,最常做的,就是把其他人都杀掉。
安公绝对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放了他们?他们也是官服的走狗,你们全都罪该万死!”独眼狼眼冒出凶光,“今天我就要为民除害!”
“若是漠北凶狼这么说,我倒信。你独眼狼都被赶出狼群了,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安公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要杀要剐随你便,就怕你没这个本事!”
安公毕竟也是名门之后,也是修炼过练气之术的,他腰悬长剑,器宇轩昂,并不是弱不禁风的普通书生。
“保护少爷!”两名侍卫抽出武器,就打算动手,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杀出一条血路,不让少爷被沙盗抓去。
……
沙漠之,走来了两个人影,两人身形有些相似,都是身材高大,皮肤粗粝,满面风霜。
其一人面上有一道伤疤,横过眉心与脸颊,显得格外凶悍。
而另外一人,却是面容憨厚,浓眉大眼,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山猎户,邻家大哥。
“终于走出大漠了。”那憨厚男叹了一口气,道。
“徒步行走大漠,你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而你竟然还能活着出来……真是……”另外一人无奈摇头,又道:“现在你走出大漠了,我也就不陪你了,兄弟,一路保重。”
“保重。”那憨厚男一抱拳,道:“多谢狼兄一路陪伴,日后若是有缘,你我再喝酒。”
“好,喝上好的桂花酒!”狼兄哈哈大笑,说着说着,就流出了口水来。
憨厚男微微一笑,就要向前走,却又皱眉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那狼兄刚打算转身离开,闻言也顺着憨厚男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道:“不妙……我过去看看!”
两个人加快脚步,从沙漠走了出来。
走到半程,狼兄就已经看到了对峙双方,顿时恼怒道:“独眼狼,这个混蛋,竟然死性不改!”
他大步走上前,怒喝一声,道:“独眼狼,你好大胆!”
“大……大哥!”看到那狼兄,独眼狼刚刚还威风八面,此时却凭空矮了一截,差点就跪倒在地,其他人更是有人已经跪倒在地上,磕头道:“大当家!”
“你们这些人,竟然还敢叫我大当家?”狼兄大怒,“我漠北凶狼可没有你们这些兄弟!”
这狼兄,就是漠北凶狼。
他目光扫过了对方,怒喝道:“独眼狼,你抢别人也就罢了,安公是我三令五申绝对不能抢的人,你难道不知道?”
“大当家……我……我确实不知道……这……安公……”那独眼狼整个人都快缩成一团了,满脸委屈。
“安公,我给你的凶狼令呢?”漠北凶狼问道。
“丢了。”安公淡然道,“你是沙盗,我是官家,又岂能用你的人情保护自己?”
“你……”漠北凶狼哭笑不得,摇头道:“我怎么会认了你这个迂腐的兄弟。”
“我可不是你的兄弟。”安公摇头,漠北凶狼道:“我认你是兄弟,这就够了。兄弟,你说要怎么惩治独眼狼?”
“让其束手就擒,将其押入大牢候审。”安公道。
漠北凶狼翻了个白眼,道:“你明知道我做不到……我再怎么也是沙盗首领,独眼狼再不好,也曾经是我的兄弟,我怎么能将自己的兄弟送到官家手。”
“哼。”安公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还说什么?
漠北凶狼看看安公,再看看吓得面色发白的独眼狼,无奈道:“独眼狼,你个混蛋,立刻带着你的人给我滚回刑堂里去,我今天晚上让你领受家法!”
“多谢大当家,多谢大当家!”听到要受罚,独眼狼却是高兴无比,因为他知道又可以回到狼群了。
从此吃香喝辣,还能打云军,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