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明灭 笫二章 故事

作者 : 山野牧云

()记忆在少年大脑中渐渐清晰,熟悉而又陌生——这个少年叫风焚,来自于现代,风焚于七十年代末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降世时正值农历七月七rì,盛夏焚风如火,被父亲取名为风焚,意为木火相生,风助火势,生命之火旺盛不息。

风焚长大后毕业于一个二流的大学,赶着cháo流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在南方的大城市里一家软件公司上班,在经历了若干年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艰苦岁月,终于存起了够在这个城市里买一间卧室的钱。岂料不久房价大涨,卧室缩水成了卫生间。风焚一气之下辞了工作,离开了那座别人的城市,回到了老家那个小山村,小憩一段时间,干起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也是现在唯一爱好——打猎。

风家是打猎世家,家中神龛供奉的梅山神每rì香火不息。九十年代风焚父亲的心肝宝贝一支松鼠单管被有关部门“保管”后就再没有返还,于是家里自制了一支猎枪。这天在乡下中学教书的弟弟周未回家了,两兄弟于是又从邻居那儿借了一支火统,唤了三头猎狗,就往山沟深处打野猪。

私自用火枪打野猪是zhèngfǔ明令禁止的,也是文明人所反对的。但是在山村里却受到英雄般的欢迎。因为这些年封山育林,植被繁盛,野猪这种适应xìng极强的动物大量繁殖,而它们的天敌华南虎这种上层猎食动物灭绝,更使野猪数量激增。它们成群结队在山里乱窜,不时下山祸害庄稼。山里人家往往一年的劳动成果会让成群的野猪一个晚上扫荡得干干净净,对这些“可爱”的野生动物痛恨不已。

因此,为了保卫家园,在办不到猎证和枪征的情况下,偷猎就成为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国家对火枪狩猎的定为刑事犯罪,zhèngfǔ悬赏举报,而在风焚的家乡,猎人却是守护家乡的光荣职业,被山民们守口如瓶地保护。

狩猎很成功,三只猎狗在山谷的稻田边围住了一只一百多斤的野猪,风焚在野猪坐堂回咬猎狗的一瞬间,果断开枪,将猪击毙。

两兄弟砍下一根树干,抬着猪深上了机耕路回家,风焚的弟弟走在前面,喘着气问道“哥,咱们是把猪抬回家去自己开膛,还是抬到贵叔家肉案那里去。”

“抬到贵叔那里去吧,他不是说他岳父胃不好,要个---要个---野猪肚做---做偏方吗。”长年缺乏运动让风焚气喘吁吁,长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顺路给吴老师家送一腿肉去,咱们拿了他两瓶硝酸了,他都不肯要钱,咱们-----咱们得回送点东西给他。还有,-----这打的不是只公---公猪吗,等会把那猪的卵蛋也切下来,一起给吴老师捎过去。让吴老师将他老婆待候好了,就-----就能出来跟我们打猎了,嘿嘿。”

走在前面的弟弟听到风焚的话,也跟着yīn阳怪气地笑起来,突然间笑声嘎然而止,大喊道:“快----快跑!”

接着肩头一震,弟弟丢下抬猪的木棒回头拉着他就往山上跑。原来机耕路上迎面开来一辆jǐng车。

也算是风焚命背,昨晚山村中有户人家大量财物失窃,jǐng察上门戡验,回来就正好碰上背着火枪的风焚两兄弟,jǐng察正好有缉枪任务要向上头交代,碰到手持黑枪风焚自然穷追不舍。风焚两兄弟拼命奔逃,jǐng察紧随其后,这样一直到山顶的悬崖边上,风焚一脚踩空,从悬崖上掉了下去。然后他听到了弟弟撕心裂肺的喊声

“哥--。”

他回过头看到弟弟瞪着血红的眼睛,徒劳地向他伸手。黑暗象巨大的帷幕罩向风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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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风就记得自己是一个少年,在一棵着火的大树下被乌兰掐醒,混混沌沌地跟着她学骑马shè箭,迅速成长,从小孩一样深深依赖她到象大男人一样呵护她。两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和记忆奇异地水rǔ相融,仿彿是一个人不同人生阶段的正常记忆。

也许是一次神秘的变故,使风焚的灵魂占据了这个明末某个少年的身体,但记忆却在新的身体里沉寂下来。一直到被灵魂深处的声音唤醒。

在这个时代我算是汉人,现在身处敌国,已经无家可归了。唯一可称得是家的,就是中原,历史上的那个明朝。

这时候大明王朝的敌人就是建州女真,也就是风焚生活的部落,乌兰的族人。现在努尔哈赤已经死了,皇太极即位不久,正在筹划一场借道蒙古,对明朝的远征。

这本来是后金政权的机密,但是,对于有着白痴和乌兰郡主亲随这双重身份的风焚来说,这一机密就毫无对风焚保密的必要。

明亡清兴的历史交替,悲剧和闹剧交替上演的时代,卖主求荣的小人和壮烈捐躯的烈士丛出不穷的时代,历史正在向一个当时所有的人料想不到的方向滑行。在以后的岁月里,李自成会攻入京城,貌似强大的明王城轰然倒下;更让料想不到的是,一个一直只能称为边患的百万人口的满族,会入主中原,成为各族共主。

此时无论是明朝的皇帝还是他最睿智的大臣,甚至他最有野心的敌人都不会想到,庞大的明王朝会那么迅速彻底地倒下去。

这次筹划中的远征,是对明朝一场致命的打击还是一次无关痛痒的sāo扰?那么,抗击这次远征的明将,是丧师辱国的庸材还是青史垂名的英雄?是熊廷弼、袁崇焕、或者是史可法?风焚想到了那些传奇中的人物,不由得热血沸腾。

可惜的是,粗糙的历史教科书和语焉不详的各种文学作品,再加上风焚漫不经心的阅读风格,虽然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却不能给出一个历史的时间表,弄不清这些历史人物的履历,记不住英雄们的出场次序。

这该死的历史,该死的记忆力,该死的计算机应用专业,风焚想了半天,没有一点头序,也许自己回到中原,现实会有助于记忆的挖掘。想到了回中原,他才想到他仍然坐在辽东的草原上,是一个别人眼中的小白痴,是毫无心机和乌兰斯混在一起的无知少年,记忆和现实这时才冲突起来,让人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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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忐忑不安的在篝火旁等待,随从已经将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掩埋回来了,那个让人担心的白痴还是没有过来。

“我要去看看。”乌兰对自己说,站了起来,然后她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在黑暗中浮出来。看得出他心事重重,但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还好吗?”乌兰问

“好了,没事了。”受到记忆中汉语的影响,风焚用女真话回答得有点断断续续,一边借着火光好奇地看着自己的长手大脚。

“你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乌兰还是不放心。

风焚抬起头来看着乌兰的眼睛,这双眼睛还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清澈而宁静的目光象一泓湖水一样漫过来,一瞬间,风焚忘记了前世今生的困扰,国恨家仇的折磨。可是这湖水里有淡淡的忧愁象云影一样掠过,她在担忧什么,莫非她看出了我的心事?风焚赶紧收回了目光。

“陪我到山顶坐坐。”乌兰收回看着风焚的目光,幽幽地说道。

风焚跟乌兰一起来到山顶,高处的轻风驱散了暑热,风焚靠着乌兰的并肩坐下,抬头仰望着星空。星空和三百年后的一样没有变化,庄严而瑰丽。

“我以前一不开心就看星星,不过有好几年没看过了。”风焚感慨地说。

乌兰沉默着不说话,半晌才拉着风焚并肩躺在草地上说:“小白痴啊,我和你讲个汉人的有关星星的故事吧。”

“好啊。”风焚转头看着她,她的脸宠在星光下显得虔诚而宁静,乌兰却不看她,只是抬手指着星空说:

“你看那里,那是一条河,汉人们叫它银河,河的两岸的两颗明亮的星星叫作--啊------,他们今天聚在一起了!牛郎星和织女星,他们今天聚在一起了!,”

风焚抬顺着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了牛郞星和织女星,那两颗星星真的聚在一起。原来今晚就是七夕!

“今晚就是七夕啊!”乌兰有些惊诧地喊起来:“小白痴你知道吗?真是巧啊,我要讲的故事和就和七夕有关。”

“从前有个汉人穷小子叫牛郎,他是个孤儿,孤儿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你这样没有阿玛和额娘的啊。牛郎人很勤劳,也很会关心人。织女是个仙女,是王母娘娘的女儿,住在天宫里,天宫里虽然很富有,可是没人和她玩。于是织女每天都只能在天上看着牛郎劳动,就不知不觉地爱上了他。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从天上偷偷的跑下来,和牛郎结成了夫妻,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过着幸福的生活。

可是王母娘娘不让他们在一起,派了很多兵丁去查。牛郎织女就被她找到了。王母娘娘闯进牛郎家里,抓起织女就往天上飞,牛郎着急了,就用箩筐挑着一对儿女在后面追,眼看就要追上了,王母娘娘就从头上拔出金簪往身后一划,就出现了一条银河,银河太宽,牛郎飞不过不去了,就只能和织女隔着河望着。这样他们就成了天上的牛郎星和织女星,守在银河两岸。后来织女想念牛郎,便每天找王母娘娘吵闹,王母娘娘没办法了,就让他们每年七月七rì会面一次,也就是今天啊,你看他们真的在一起。”

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接着说:“汉人真是聪明啊,能说出这样又美丽又让人伤心的故事。以前啊,我总觉得牛郎织女很可怜,被人生生地拆开了,那么长的等待,只能有短暂的会面。

可是现在,我真的很羡慕他们,因为他们还是有机会和自己喜欢的的人在一起,每年都能有一次相会;其它时间,也可以数着rì子一天天减少,满怀希望等着下一次相会,就象今晚,他们有多幸福啊。”

这个故事风焚从小就知道了,知道七夕是传统的情人节,可是他想到的是不可避免的即将到来的离别,忍不住说:“可是,要是时间停在今晚不再流逝,今晚上会象一辈子那样漫长,他们永远在一起不要分开该有多好啊。”

乌兰转过头来,靠在他的胸前,泪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滴在他的衣襟上,哽噎着重复道:“是啊,要是时间停在今晚不再流逝,今晚会象一辈子那样漫长,永远,永远在一起不要分开该有多好啊!你们------你们------汉人说的话真是好听,你以前都是这样逗女孩子开心而又伤心的吗?”

风焚大吃一惊,失声道:“我是汉人?你知道我是汉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乌兰的眼泪仍象断线的珠子一样,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的胸前,声音却脆弱而清晰:“你刚才说,你一不开心就看星星,那就是说你记得以前看星星的事了,你知道自己是谁了。你说,你这几年都没有看过了,这几年,这几年你和我在一起是很开心是吗?”

乌兰接着说:“刚才和汉人交战时,你好象听懂了那个汉人斥候喊的话了,然后,反应又是那样的奇怪,我就怀疑你记得以前的事了。而且,刚才我说的那个故事,那是汉人的故事,你一定早就听过了,是么。要是以前,你没有记起你自己是谁,你还是以前那个小白痴的时候;你一定就会问‘那个牛郎为什么会飞啊。’可是你没有问,因为你知道这个故事,是吗?你啊,你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小白痴了。”

乌兰说到这脸上浮起了微笑,挂着眼泪的笑脸在夜sè中分外凄凉。又接着说道:

“我一直担心,担心你记得你会记得以前的事情,然后就会离开我。可是,这十几天,我就希望你快点记起以前的事情,因为我阿玛和大汗已经将我许配给了蒙古王子,我哭过闹过,可是没有办法。阿玛和额娘都求我同意,因为我们要借道蒙古出兵,要和蒙古和好,出嫁不只是我的事,是为了族人和整个女真人的利益。男人们为了部族在战场上流血阵亡,我们做女人的也要为部族出力,我不能这样自私,只能同意了。

明年chūn天,我就要嫁到蒙古去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是我想,小白痴你怎么办啊?你虽然力气很大,骑马shè箭也很厉害;可是,你不知道怎样过rì子,只知道对别人好,分不清好人和坏人,没有人保护你,你就会吃大亏的。不过现在好了,你记得以前的事了,不再要人保护了。只是,我没有想到,看到你真的记起以前的事了,我还是如此难过。”

风焚听了如鲠在喉,忍不住说:“我们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起来,就又可以在一起了。”

乌兰听了坐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说:“你也这样想啊!”

随即她又叹了口气说:“不行,整个草原都是大汗的人,我们没有地方逃的。要是发现了,我也许没事,你是汉人就死定了,再说,我已经答应嫁给蒙古人了,是我为部族承担的责任。你这么聪明,又有本事,你一定会成为汉人的大英雄的。再说,你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不去找你的父母兄弟和族人啊?”

风焚默然无语,也许以前他知道乌兰要嫁给他人,就会毫不犹豫地陪着乌兰逃到天涯海角。可是现在,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无数种可能让人无法决断。是啊,自己真的不是以前的那个单纯而勇敢的小白痴了。怀着对自己深深的厌恶,他闭上了眼睛,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乌兰轻轻地用手擦去风焚眼角的泪珠,问道:“小白痴,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啊?”

“风焚。”风焚回答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风焚?”乌兰重复,陌生的汉名奇怪而拗口。“我还是叫你小白痴吧,反正叫不多长时间了。明天-------,明天你就回中原吧,以后再想偷跑出来就不容易了,汉人在这里很危险的。我这儿有通关的公文,现在蒙古人听我们的话了,你从蒙古人那儿回去,没人认识你,等到有人问起,你已经到中原了。”

风焚静静地听着,默然不语,远处有狼嗥声此起彼伏,凄清而寥远。乌兰象是累极了,伏在他的胸口不再说话。灿烂的星空下,时光的流逝似乎触手可及。

风焚看着启明星一点一点地跳出地平线,升上天空,东方渐渐发亮,朝霞飞上了天空,山下的营地人声渐起,夜sè挣扎着离开了他们身边。七夕,这一晚终于还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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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忙前忙后为他准备马匹、干粮、清水、银两、衣服、弓箭、通关文书,细心地整理,慢慢地捆扎。

最后拿着他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弯刀说:“这把奇怪的弯刀是发现你时就有的,我让你一直带在身边,就是想有一天你找到你家人时可作为相认的信物,你可要收好啊。”

风焚接过刀,手忙脚乱地挂到马上,却半天出没挂起来,乌兰接过刀,扎好。牵过马缰缓慢却坚定地交到风焚手里。风焚无言上马前行,不敢回顾,只觉天地苍茫,前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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