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明显是一间专门的书房,书架上堆放着许多旧式的书简,纸质的书籍反而没有几本。
房内弥散着木头与竹子的味道。
难怪他儿子也叫木头了,湿了之后还能长木耳……我很不礼貌的对着自家的军师大人如此想到。
贾诩已迎出了里间,施礼道:“公子亲自来此,是有什么急事?”
“急事?我不知道,”我摊摊手,“你我昨rì才回来,急事也不应给来找我。”
贾诩笑了笑,请我就坐。
设施果然一如外观的简陋朴素,不过我又有什么好在乎的,我从来都不是有钱人,坐个草垫子又能怎么样?
“我自小跟随贾夫子读书,算来也近十年,一直未有任何成绩,所以来请教先生。”我虚心地向面前这位高人讨教。
“哦?”贾诩惊奇地问,“公子不是一直在随家父读书么?这方面应该直接问家父吧?”
嗨,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四处溜达么。
“恕我无礼,老夫子只能教我识字,却无法教我成事。”我实话实说,并不避讳。
贾诩点头,而后微笑:“那也恕诩无礼,诩只能尽一己之力助公子成事,却无法将所识所学教与公子。”
“先生不愿教我?”我心中一凉。
不对啊,贾诩叔叔一直以来态度还不错啊,感觉不至于不肯教我这些东西吧?
他摇头:“贾诩所学之术,士人皆学之,然遇人遇事,因怀所感所想,罕有相同,故而无法教,终究只能自悟。”
“自悟?”虽是虚无缥缈的说法,但总算让我受伤的心得到借口了,“不知先生所读何书?”
“凡能流传于世,诩皆能读。”贾诩十分平静地答道。
他的意思是……全读了么?虽说此时文化事业还没有到达唐宋时期的巅峰,但先秦诸子百家七嘴八舌让人一看就头疼的经史子集,要全部堆积起来,这两间房子估计也够呛——哦,当然说的是竹简版本了。
我还没说话,贾诩忽然又笑道:“诩平rì读书,只不过消闲罢了。”
“喂,先生,”我板着脸,“先生天纵奇才,却拿这些话来消遣我?未免不厚道吧?”
贾诩哈哈而笑,抚须抱拳:“公子莫怪,贾诩一见公子,便不由自主……哈哈。”
这算是表达他对我的亲近么?我表示接受:“读书什么的先别说了,我估计也没时间读了,教我写字总行吧?”
“写字?”贾诩又吃惊了,“公子应该四五岁时便学会了吧?”
“学会了,但是……没学好……”我十分羞愧。
贾诩点头表示理解,铺开一张白纸来,抽出一支毛笔:“先写几个字试试?”
“哦,”我似成竹在胸,提笔蘸墨,悬在空中却半天不敢下笔,“写个什么字……”
“随意吧。”贾诩双目炯炯,满是笑意。
我咬了咬牙,重重的落笔,铁划银钩般在纸面上挥动着毛笔。
笔如一柄长枪,点点刺在敌人咽喉。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再写便没纸了,我急忙收笔,轻轻放在一边。
“嗯,力透纸背。”贾诩举起这张纸,说了五个字便不再言语。
我很惭愧,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整整十个窟窿,在风中一张一合。
身后有人“哧”地一声笑了,又迅速闭嘴。
哦,是木头……这小子果然很怕他老爹,进屋后连屁都不敢放,乖乖待在墙角。
贾诩看都没看他,放下了我那张遒劲有力的书法作品:“公子要跟我学书,八成也学不出效果。”
我想起来刚占了长安后看到过一次他的字迹,点头道:“字如其人,文和先生字体孤瘦,隐隐有破世之意,超年岁尚幼,不经世事,难学真髓。”孤瘦是事实,破世之意云云,却是虚赞。
“破世之意?破世?”贾诩喃喃自语,而后叹气,“公子所言一针见血,贾诩拜服。”
一针见血么?我只是略懂略懂罢了……
“诩并非看破世俗,而是不得不为之:二十岁时诩学有成,便辞父母东行求仕,自以为即使不能上匡社稷,至少也能治理一郡,嘿,嘿!”他重重地笑了声,“世人重名,非世家不用,如袁氏一门,称四世三公旧徒遍布天下,而兄弟二人相争,不孝不义更不智,其位却未见其衰,关东举兵,董卓怒而灭袁,天下为之哀,我……我心中却感大快!”他忽然放高了声,显然道出了压抑已久的心声。
我默默不语,不过我还是不太熟悉这世家和官职,前面我也记得所谓三公,职高位尊,但貌似两三个月就换一把人,运气差的直接被剁,原因是刮风了下雨了流星了地震了有人生连体婴儿了,反正找个理由也能参你一本,有什么好乐子?
贾诩放出心声,却又感不妥,起身一揖:“贾诩适才狂放了,公子见怪……”
我摇头:“先生能于我诉肺腑之言,我该欣喜才是。诚如先生所说,高位豪族者手握州郡,其身固然得声名,子孙亲族更为受益,我也听闻有五六岁孩童便被举为孝廉,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今京都混乱,州郡更是由人宰割,我能奈之何?”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问到了今后的战略问题。
“公子如若信我……”
“长安诸人,超唯敬文和先生,先生今后万勿言此。”我打断了他的话,尽管我知道这多数情况下他这么说都是谦辞,但我若能更进一步取信与他拉近关系,岂非更妙?
贾诩深深一揖:“念公子知遇之恩,敢不竭尽全力。诩有一计,得失寸许间,容诩思量数rì再献于公子。”
以贾诩的智商也要思量几天,说明这计策必然有几大风险,莫非……我灵机一动:“先生之意……难道是要直取洛阳?”
“洛阳屡遭兵火,百姓死亡不计其数,如今恐怕还不如长安,”贾诩摇头,“何况李傕郭汜诸军在侧,岂能容我轻易夺取?”
哦,那便是往南攻取了。我自以为是地点头。
“文和先生,”我向他示意一直呆在角落里的木头,“他……”
“哦,这是犬子贾穆,”贾诩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木头,“木耳,你还想把早上读的那篇文章再抄几遍么?”
贾穆连连摆手,满脸都是讨好的笑容:“不了不了,父亲的教导儿子不敢忘记!”
“犬子不肖,让公子见笑了。”贾诩笑着招手。
木头乖乖地走了过来,跪在案前。
“呃,我看令郎年岁不大,身强体壮,又有先生教导学问,rì后总有大成,该是允文允武之才,不像我两个弟弟,虽然每rì都跟着贾老夫子读书,进步始终有限的很。”我批评着两个不争气的弟弟,对于自己的“文治武功”却毫不脸红。
他却叹气:“知子莫若父,之前数年,诩一直忙于求仕,一双子女的学问都不曾多管,如今有了闲余时间,早已晚了,大女儿还好,总算知书达礼,这个孩子,整天除了我强令他读书之外,再无片刻安静,我虽屡屡严责,他也畏我如虎,但……始终难改习xìng。”
“孩子爱闹是天xìng使然罢了,先生不必过于忧虑。”我宽慰他。
贾诩摇头:“公子也不过十五六岁,却早早上阵浴血,他却仍在邻里间撕闹,而且……”他神sè一黯,“犬子恃勇好斗,四邻孩童多被所伤,劝之不改……”
他看了儿子一眼,脸上露出了罕有的愁容。
纵然拥有绝世智谋,对儿女的关心,也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贾穆深深地垂着头,不敢发一言反驳。
手中却依然紧紧握着那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