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瓒此人,立功心切呵。”程昱双手入袖,缓缓站起。
“他也是急着想得到升迁,”我解释道,“毕竟他也年纪不小了。”
“年纪不小?”他嘿嘿笑了一声,“看来我也要立些功劳了?”
“檄文都是你撰写的,若是辽西入手,你就是功劳一件,”我笑着跟他一起站起,“若想再建功立业……先生是不是想升入州郡自谋前程?”
程昱身子一停,转脸向我问道:“大人是在说笑,还是实话?”
我摊开手,一脸真诚地看他:“我虽是在说笑,但却想听实话。”
他与我对视了足有三秒钟,才点头道:“好,今rì程昱便对大人说几句真心话。”
这话听起来何其别扭:你平rì都是违心话?
他笔直地站在原地,颀长的身子隐隐散发着一股气场:“昱修道法二十余年,原应看淡世俗,无奈本xìng怪异,常与群人不容,我这种人……实话说,也不适合去为官求爵,否则也不会拒绝当时刺史刘岱的征辟。”
我不说话,洗耳恭听。
“我也知道,刘岱只是迫于我守卫东阿名声在外,而不得不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罢了,他岂会真心用我?”程昱微微冷笑,“我代行东阿一年有余,太守桥瑁多次向上举荐,但我头顶始终挂着个‘代’字,他身为刺史,若是有心用我,会舍不得一个县令之名?”
“明知有大才而不用,刘岱还真是昏聩。”刘岱……你还真是抠门到家啊……我在心里无情地鄙视着这个死人。
他不予置评,反而问道:“大人可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之时么?”
时间相隔并不遥远,我还能依稀记得:“那时刘岱围攻桥瑁,我奉令救援,是我们击溃刘岱后……在濮阳城中得见先生的。”
“大人在濮阳留了三rì,昱眼见耳闻大人之言行所为,与寻常官吏颇有不同,当然,这也是因为大人年少,”他顿了一顿,“但仍贵在坦诚。”
“但是你当时很干脆地拒绝了我啊。”我怎么感觉我是个失败的求婚者似的?
他点了点头:“是的,我不可能因为你待人坦诚便轻易归附于你,因为我并不能保证自己会否得到厚待……直到第二次,见到大人如何对待贾文和,我才觉得大人可以依靠。”
嗯,我对贾诩确实不错,古往今来都需要树立榜样来吸引人才,chūn秋燕什么王铸造黄金台,秦什么王千金买马骨,都是为了宣传国家对人才的重视而已。
“但是我当时还不能决定,于是我主动去找大人,没想到……”他嘴角含笑,“大人一开口就来规劝我辅佐于你,相谈之下诚意款款,甚至落下泪来,我当时就想……”他敛起笑容,“一个本不相识的人能为我落泪,投他便投了吧。若最后还是不能善终,那就是命吧。”他最后一句话明显透着无奈。
我立刻表态:“先生何出此言?但使马超有命,绝不会亏待先生。”
“天理命数,又岂全如人意?”他笑着摇头,看样子还在说我太年轻,“大人纵然有心,又岂能永远护我周全?”
我思索了一秒钟,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但我无法准确把握,干脆直接询问:“先生有话直说,我可不想有所误会。”
“大人果然年轻,听不出昱言下之意么?”他叹了口气,“也好,今rì索xìng把话摊开。大人是否仍有争霸天下之志?”
我双腿一抖,差点尿出裤来,这可涉及到我的绝对机密啊!但是此话关系到程昱与我之间的信任问题,我不得不妥善回答,既不能显示自己野心膨胀目中无人,也不能让他觉得我毫无进取之心,反而要体现出我忧国忧民的伟大胸怀:“说实话,作为一个有理想有权yù的人,我真想争霸天下结束汉朝,但却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常常下不了决心……一方面,刘协对我实在不错,让我推翻他真是于心不忍;第二,家父忠孝当头,又乐于安宁,肯定不会答应;第三……”我似乎也被他之前的叹气声感染,不由自主发自内心叹了口气,“天下之乱久矣,中原百姓好不容易得到一丝宁静,我真想让这宁静多持续几rì。”
程昱揣起双手,静静地打量着我,神sè中颇有一些异sè。
我被他看得一阵羞涩,左右扭捏着问:“先生可是不满意?”
“哦不,”他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些诧异罢了。”
“诧异?”
他点头道:“大人真的有济世之心?”
“千真万确。”我回答得毫不犹豫,掷地有声,然后抛出了我的困惑,“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达成这个目标。”
“想要争夺这个天下,并非最难之事。”程昱将双手撤出袖子。
“守业远比创业难,这我也知道。”我不仅端出了两千年王朝的经典总结,还显示出自己更加高远的境界,“但是,我所忧虑的,还不是这些。”
程昱果然“哦”了一声,表示了自己的好奇:“愿闻其详。”
我吸了口气:“自我出生之rì起,便觉得这个天下存有太多不公,现在的朝廷显然无法做得更好,相反往往陷入外戚宦官专权的窘境,桓灵之治近四十年,朝廷更是腐朽到了极致,卖官鬻爵蔚然成风,十常侍隐然凌驾君皇,朝纲混乱甚矣。”我将气吐出,“而用人之本的察举制,如孝廉、茂才之流,早已沦为一些人晋身朝堂的一个随便的过场而已,世家大豪与地方州郡借此互相吹捧的游戏罢了。举茂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幼童唱诵此歌久矣,朝廷又说过什么?”
我又吸了口气:“只是……我这点抱怨也只是抱怨而已,就算我下决心用武力夺取天下,我又能做些什么?以我现在的阅历与智力,实在不足以改变这整个体系。如果我不能真正地改变它,我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帝王之位去拼死拼活?”
我觉得我抛下了这个时代的最强音。
果然,程昱的瞳孔猛地向外一扩:“区区一个帝王之位?!”他忽然不可抑制地大笑出声。
我手心大汗:我们这是在密谈要事,你如此高调作甚?
好在他只笑了两声就端正了神sè:“大人,请原谅程昱轻狂,在此之前,我的确一直将你当成一个孩子。尽管当初已经决心跟随,但仍是无法将你视为一个值得托付的主君,”他的双眸jīng芒闪亮,“今rì得闻大人心迹,昱心头这些许的犹豫终于可以消退了。”
这场谈话终于取得了预想的成果,我浑身上下都要松垮了下去。
“从此刻起,”他双手交叠,朝着我一揖到地,“请允许昱唤你主公。”
我全身的骨头忽然间僵硬得无法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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