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凯猛地抬头,诧异之情跃然脸上。
老头眨了眨眼睛,嘴皮微微翕动:“……草民年老耳背,敢请府君尊口再开。”
“今年田税二十取一,人头税一百钱!”我端起木碗,轻轻摇晃,补充道,“除军中刍草之外,再不另外征收钱粮税赋。”
“二十税一?!”老头一个哆嗦,“府君莫非在说笑?!”
我啜了口温热的开水:“我马超虽然为官时rì不久,但言出必践这点道理还是懂的。若非我尚有三万军队需要粮草补给,三十税一也未尝不可。”
老头连嘴唇都合不拢了,抖抖索索半晌,却没发出半个字眼。
乔凯却微微抬身,长长拜伏了下去:“属下代西安平四千家户、一万三千父老拜谢府君大人!”
“青壮缺少,不止你西安平一县,”既然已经放出话来,我就不能厚此薄彼,干脆将恩惠撒得更广,“辽东辽西、玄菟乐浪,均按此例。”
公孙度劳民伤财埋葬青壮年无数,却需要我来推行恩典休养生息,虽然十分不公平,但我又有什么办法?
“若真如此,实乃四郡数十万黎民之福!”乔凯又是起身一拜。
那老头恍然若醒,也急忙将连脑袋掩埋于双臂之间,只听得他颤声高呼:“府君大人……万岁!”
“府君大人万岁!”
那些人随声附应。
“万万岁!”
“万岁”一词在此时还不是碰触不得的禁语,因此我并没有感到惶然,只微微点头,看着他们颤抖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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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西安平几户大族为了招待我的名额展开了明争暗斗,最后,我还是拍板,将晚饭地点定在了年纪最大的老头家中。
老头姓杨名威,家中世代经商,是西安平第一富户,一般人都称其为“杨公”或“威公”。
他的院邸规模不小,装饰与布置却称不上如何奢华。
从谈话间,我至少能得出四个信息:
一、杨老头小时候没怎么念过书,也没有表字。
二、他对我足够敬畏。
三、他的生意涉及塞外胡人。
四、家中有私兵——尽管这些私兵见了我立刻畏首畏尾,大气不喘。
这些对我来讲都不是问题,两汉时期的商人在社会上基本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尽管他们确实发挥着巨大的作用——曹cāo、刘备的起家,就是由地方大户赞助的启动资金;而孙坚由于没有找到赞助商,导致粮草经常中断,困窘之际的孙老虎只能一路杀官取粮,甚至……投靠袁术。
但是……这些商人在最后似乎都很难取得收益:刘备最初的赞助商中山大户张世平、苏双不知所踪,半路依附过来的糜竺、糜芳有职无权,糜芳甚至在关二爷手下做了个窝囊太守;资助曹cāo的卫兹印象中还跟着曹cāo打了一仗,结果……死了。
总之,这个时代,有钱人或者说富商们,想要参与政治,并没有那么容易,我不担心乔凯这个教书匠被杨威这群地头老蛇给架空。
杨威这个老东西,须发已经全白,酒量却是出乎意料的惊人,两坛子烈酒下肚,他却越来越jīng神抖擞。只是我记着沓氏的教训,借口连rì巡察身子疲乏,将后来的酒水都挡了回去。
酒足饭饱,我索xìng住在了杨家——此地有现成的客房院落,宽敞舒适,而县衙早已全是蛛网遍布,恐怕连被子都找不到了。
杨威殷勤地带人送来了饭后茶点,恭恭敬敬地问安,而后退回。
“这个时代……也挺好的。”我打了个饱嗝,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商人虽富,却仍要对知识分子稍加礼遇,想一想……至少比富商横行跋扈、辱没斯文要和谐一些。
“什么?”端着茶点的陆仁一怔。
庞淯挥挥手:“没跟你说话,放下东西,下去站岗!”
“哦。”他应了一声,将托盘平平放在案几之上,却迟疑着不想离开。
“怎么?”我看了案上的茶点一眼,笑道,“想吃就拿去跟弟兄们分了吧。”
陆仁急忙摇头:“这一共才几块,哪够兄弟们塞牙缝的……”
“无礼!”庞淯端出架子来叱责道。
“属下该死!”他连连弯腰,“只是……下午……”他支支吾吾起来。
“有话就说。”我随手捻起了一块糕饼,朝他抛了过去。
陆仁忙不迭接住:“谢主公。”他如获至宝一般将糕饼捏在手心,“主公下午所说,‘二十税一,人头税一百钱’,不知是否会照此收取?”
我又扔了一块糕饼给庞淯:“当然。”
“那……我们辽西郡呢?”
我自己挑了块,一口咬下大半,一边咀嚼一边答道:“我已经派人传信给程昱,今年我管辖之下的四郡一属国,都按这个比例来征收税赋。”
陆仁喜道:“主公心念百姓疾苦,实乃我辽西万民之福。”
我努力将食物吞咽下去:“也不用太高兴,就今年这一次,等朝廷正式派了郡守之后,就由不得我了。”
陆仁忽然吞了口唾沫,声音之大,清晰可闻。
“主公……”他又吞了一口,“没考虑自立过吗?”
我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了下来。
“大胆!”庞淯低吼了一声,直接抽出佩刀架在了陆仁的脖子上,“你这是大逆不道!”
“你怎么忽然这么想?”我放下只剩下一小半的糕饼,抬头看他。
陆仁吞完了唾沫,直着脖子道:“属下自从娘胎出来,就没感觉到大汉朝廷有什么好,年年兵灾**,处处横征暴敛;中原的朝廷只顾得上他们那几百里地,我们辽西地处偏远,他们何时管过问过?区区一个公孙度,竟然还形成了割据之势,逼得堂堂刺史赵谦仓惶退走,靠主公与卢植才将其平定。属下一门二十余口,已被公孙老贼屠戮殆尽,如今跟着主公报了家仇,再也身无牵挂。我陆仁身为男儿,也想成就一番功业,而这世上最大的功业,莫过于……改、朝、换、代。”最后,他几乎是咬着牙根,一个字一个字生生挤出来的。
我摇着头苦笑:“你说得容易。”
“公孙度都能以一郡坐拥幽州半州之地,主公英明勇武远超老贼,如何不行?”
我继续摇头:“我自十四岁跟随父亲起兵,一路杀韩遂、灭董党,保汉室不坠,又征战四方,讨剿贼寇,为的就是让天下重归安宁。如今西北已定,数年之内能保平安,辽东四郡一国,青壮伤亡数万,人口十余年不能恢复,你却让我再起战祸,与整个天下为敌……”我的口气越来越严厉,最后正sè叱道,“辽东父老不会答应!”
他“噗通”一声跪在我的脚边:“属下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我叹了口气:“年轻人可以有雄心,但绝不能胡思乱想。”
他连连叩头,额头在地毯上发出闷响。
“子异,扶他起来。”
“主公,这……”庞淯愣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摆手道:“今天这话,我就当没有听到,你也什么都没听到。”
庞淯立刻点头:“是。”
“陆仁,”我将小半块糕饼抛入口中,“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其他的事情,你不要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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