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秀欣顿时口颤了,苏琚岚样样比她好,还有什么值得陷害她的?
东篱冷冷笑道,“秀欣,你倒说个理由呀?岚郡主有什么好陷害你的?”然后挥手一甩,秀欣顿时错身摔倒下去,摔个正着。
秀欣爬过去拽住东篱的衣角,急忙辩解:“东篱姐姐,她一定是为了颜公子才来陷害我的!你是颜弘皙身边唯一的女从,她爱慕颜公子,所以她嫉恨你,就挑拨我们姐妹关系,好让被颜公子把你赶走!”
见东篱沉默地不愿说话,秀欣以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顿时怒指苏琚岚喊道:“苏琚岚,亏你还是什么郡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处心积虑的陷害我?陷害东篱姐姐?你把我们害得好苦啊!”
“本郡主一句话就能让你人头落地,又何必处心积虑去陷害呢?”苏琚岚将杯子搁在桌上,缓缓道:“李严,自从秀欣姑娘搬到宫殿后,本郡主就命你暗中跟着她,你就将她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报来吧……”
秀欣死死瞪着苏琚岚,原来她所作所为早已落入别人眼中了。
李严做事还算踏实,所以苏琚岚才派他监视秀欣。
李严冷冷笑道:“这女人打从进了宫殿以来,就没安分过!刚来那天就四处打听公孙公子跟邵小主两人的住所,然后借机献殷勤,第二天就偷偷溜出宫殿买了图、合欢散等,然后今天,就像我们见到的那样,主动混入婢女行列中,将合欢散放在菜里准备色诱邵小主。”
“你胡说!这些都是你们的片面之词!”秀欣仍旧不认罪,抱着东篱的脚,痛哭流泪,“东篱姐姐,他们实在是太过分了!秀欣出身贫寒,但还是正经人家,哪里懂得那些烟花女子的蛊惑伎俩?”
苏琚岚淡道:“秀欣姑娘,原来你知道图跟合欢散是妓女才用的手段啊?”
李严立即将一堆东西狠狠抛掷到秀欣脚边,那些不堪入目的图画、以及各种瓶瓶罐罐的药散,让东篱跟秀欣狠狠一怔,却又苏琚岚一甩手,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毁,免得玷污视线。
什么都不用解释了,这些人什么都知道了,只是将她当成小丑远远观戏当笑话而已。秀欣顾不得满脸泪痕,面容狰狞,用力推开东篱,指着苏琚岚恶狠狠道:“是啊,我原本就是妓女,就因为我得罪了男人才会被人抓到渠黄城去!渠黄城,人人都说宁可下黄泉,也不到渠黄。我只是个女人,孤苦无依,如果你那日出手救我,我就不会毁了清白,也不会踏上这条不归路!”
东篱听着她的指控,心口一痛,嘴唇颤动。
苏琚岚望着东篱道:“怎么,又被她几句话就说动了?秀欣姑娘,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人尝,你在渠黄城哪来清白可毁?”
东篱猛然一怔。
苏琚岚叹道:“陷入青楼不是你的错,被贩卖为奴或许也不是你的错,可当时跟我一样袖手旁观的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恨定了我呢?你利用东篱想要攀附颜弘皙,无果,反而让颜弘皙看出东篱感情误事的弱点,让他们主仆情谊断裂。可东篱仍旧看不懂颜弘皙的用心,几番对我出手,我将你接到宫殿,便是要她看清自己的错误。”
“你不该恨我——”苏琚岚续声道:“要恨就恨你自己,害了东篱仍执迷不悟!装娇体态,扮假心肠,费劲心机,设局陷害,不折手段,这些就足以表明你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李严,先将她关起来,她从哪里来,本郡主就将她送回哪里去!”
“不,不,我不要再回到渠黄城——”秀欣爬起来逃向门口,被李严攫住后像个疯子大吼大叫,骂着各种粗俗字眼,胡砂听地撸起袖子正要上前帮忙,却听得东篱凄楚大笑,一枚银镖毫不犹豫地刺中秀欣后背。
见秀欣睁大瞳仁倒下去,苏琚岚皱着眉,望向东篱道:“你曾真心待她,就这样杀了,你心里岂非更痛?”
“岚郡主,东篱心痛,又与你何关?”哀莫大于心死,东篱转脸盯着苏琚岚,那笑比哭还难看,“你说的对,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是我感情误事一错再错,难怪公子赶我离开,是东篱不配伺候他!郡主,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了!”
苏琚岚缓缓摩挲着杯沿,无奈道:“东篱,我刚刚说的一句话,原来你并没有听进去。”
刚要转身离去的东篱,哀声吼道:“郡主刚刚讲了很多话,东篱都听到了,也听得很清楚!”
苏琚岚凝视着她,淡淡地道:“我说你看不懂颜弘皙的用心,你听清楚了吗?”
这回倒是东篱怔了一下,她看着苏琚岚那琉璃般的眸子,尤为寂灭。
“东篱,”即使东篱百般对她不敬,苏琚岚还是对她存有一丝好感,所以才会费这些心思让秀欣蹦跶几日,好让东篱看清她的丑陋面露。
她从袖口里掏出颜弘皙那夜给她的书函,朝东篱射去,“他早猜到你那夜会来伤我,所以向我讨了第二个人情,‘留东篱一命’!殷悦国嫡亲夺位,不择手段,即使颜弘皙运筹帷幄,更狠绝无情,可他还是放过你了。像你犯下的错,如果伺候的是皇帝或是那位皇叔,早该被杀了。他驱赶你,在我看来,其实算是一种保护吧,你多情敏感,的确不适合呆在六亲不认的皇廷争斗中。”
“公子他真是这样想吗——”东篱颤着唇喃喃道,默然了一阵,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并不了解公子,也看不懂苏琚岚,此刻却突然发现苏琚岚跟公子确实是同类人,仅凭一句话或一个动作,就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东篱笑了声,声音释然了,她霍地转身离去,却在跨过门槛后,忍不住回头说道:“郡主,你还是当坏人吧,因为好人短命!”然后捏紧颜弘皙写的书函,纵身跃入黑幕中。
苏琚岚怔了一怔,笑了起来。
好人短命,祸害遗千年。
这个东篱啊,明明知道错了想表达歉意,还非得拐弯抹角来祝她长命百岁,当真有个性。
她低头看着秀欣那面容,瞳仁缩紧,“胡砂,这镖虽然命中死穴,但力道欠缺,现在救她还来得及。”东篱的飞镖百发百中,但秀欣掀翻她所有的理智,即使刚才毫不犹豫地出手,可翻腕时,东篱的右手仍在颤抖,所以这力道跟角度定会拿捏不准,就不至于瞬间令人毙命。
“救她?她还没死啊——”胡砂指着倒地的人惊道,然后狠狠摇头:“我不救!这种人,死了活该!你也别跟我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吃肉的,不拜佛的!”
苏琚岚无奈道:“救她吧,我留着还有用处。”朱豪有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女人知道能用什么方式讨到男人欢心!秀欣善于利用自己的身体跟伎俩,有些时候,比正面交锋更能解决问题!
……好吧,谁叫你是小岚岚呢?
胡砂不情不愿地点头,让李严拎着秀欣跟在后头离开。
苏琚岚叫来小翠,让她将房间快速收拾好,自己攥着油腻的丝帕走到水盆边,轻轻搓洗。
小兰敲门禀告:“郡主,王爷朝这边闯来了。”
“张邱呢?”
她居住的庭院特地与其他人完全隔离,因为她鲜见生人,经常陷入思考状态,一发呆就能从早上坐到晚上,所以为了防止偷袭,书房跟卧室都派人把守,就连苏王也未必会放行。
小兰回复:“张邱先生已将王爷拦下了,但又觉得毕竟是郡主您的父王,所以让我过来请示一下,见或不见?”
亥时,依据现在这个时辰,估计苏王是为了今晚这场莫名其妙的火灾而来。
“见,先带到书房——”
苏琚岚回道,将洗净的丝帕晾在架子上,然后换掉这身沾到少许柴烬的衣衫,端正容颜。
想想,距离苏琚岚离家后的日子,长达三个月久了。
书房内,苏王背着手,缓缓踱步打量着几排书架,最后将目光转移到黑色长桌上,他走过去,随手捞起一本翻了翻,是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收录了农业、手工业、工业——诸如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生产技术。
在关于农业机械的语言边,还标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眼!
他笑了声,放下《天工开物》后,又捡起另外一本类似账本的书,翻了翻,见到白赤城的税收三月来暴涨的数据,略微惊了下。桌面堆放的书籍涉及种类太多,但基本上每本都有各种细心的注释,显然都已精心阅读过了,在长桌边的那扇墙上,还挂着一副一丈长的城池地图。
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王转过身,恰巧看见自己的四丫头已站到身后。
苏琚岚静静望着威风凛凛的他,想起当初他甘愿卸权,顶着天下大不韪也要在暴民声讨中保护自己,她的心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的复杂。尽管她知道苏王想要护住的是那个已经香消玉殒的女儿,可如今这身体被她占据了,她也就成了苏琚岚,苏琚岚也就是她。对于苏王,她情不自禁沾上了亲情的温热,是又敬又爱。
苏琚岚含笑地行礼:“父王。”
苏王也打量着阔别已久的小女儿,亭亭玉立,如花似玉,一种为人父的自豪感油然升起。他指着长桌上堆满的书问道:“丫头,这些全是你看的?”
苏琚岚望了一眼,答道:“大部分都是看过的,但有些是精通农业的师傅带过来讨论的,白赤城的发展行业很多,每项都要精心策划才敢实施。”
……难怪有些注解的字迹不同。苏王点了点头,望着她那头异常醒目的紫发,眼神略沉了,“丫头,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虽然敖凤国子民发色各异,但苏家长久以来均是以发黑为主,最多参杂其他淡色,可从未出现哪个子嗣拥有这番深紫发,干净且不含任何杂色!
苏琚岚也略微无奈地拨弄着垂在胸前的紫发,第一次察觉到这发色偏紫时,是在不归森林中恢复经脉的那刻。谁知道,在她破除郝师璇的咒印,冥思淬炼后,这紫色渐渐加深?她知道这异样的紫发终归引人注意,所以平时都掩盖起来,可一旦捏诀施展术法后,就瞬间变回紫色。
苏王见她似乎也迷糊,便摆手说道:“算了,反正发色是黑是紫,只要不影响身体就可以了。”
“嗯,”她应道,未曾想苏王竟然比她还豁达。
苏王扬袍坐下,一双厉目盯着她:“丫头,知道父王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找你吗?”
苏琚岚点头,“父王有事要问。”
苏王扬眉,“那你倒猜猜看,父王想问你什么事?”
“很多,父王巴不得会问清楚琚岚从失踪后到现在的所有事情。”苏琚岚淡淡笑道,“但现在时间不多,估计父王迫不及待要知道的,有两件?”
“哦?”苏王眼底精光闪过,略微讶异地望向静静站立的小女儿。原本以为裴奕是夸大其词了,但此刻看来,这小丫头的心性的确大变了!
苏琚岚迎面任苏王打量,语气平静、语速笃定地回道:“父王最想问的是:昨日我与玉崔嵬一战,以及今夜小尊王与柴房失火这两件事。”
苏王搁在扶椅上的手指,略微弓了下。
苏琚岚又道:“第一件,白帮的玉崔嵬想杀的是白赤城城主,并非冲我而来,我只是在其位,成其目的罢了。第二件是我缺乏管教,有名婢女居心不良,设计将我迷晕藏至柴房,又引来男子企图毁我清白,然后点火引起众人注意,陷我名节不保。可惜我早有预备,只是没想到她随意招惹的男子,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尊王……”
“啪,”苏王翻掌拍桌,冷冷喝道:“这名婢女如今在何处?”
苏琚岚淡淡笑道:“请父王放心,我已处理妥当。”
“企图毁人名节,以下犯上,不择手段。这种人留着,只会是祸害!”苏王寒声道。
苏琚岚依旧淡淡笑着。
苏王望着极度平静的她,微微叹道:“丫头,这些日子是否过得太苦了?”
苏琚岚轻轻摇头,缓缓道:“再苦也值得。”
苏王站起身,伸手摩挲着她柔顺的发,看着她略微惨白的面色,半是怜惜半是无奈:“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辰时就是你的加冕仪式了,倘若还像这样病恹恹的,这落在百姓眼中可不好。”
“好,父王如果还有事情要问,女儿日后定会细细作答。”苏琚岚笑道,由苏王牵着手走到厢房处,然后分开,转身走向另一边。
当从庭院穿过时,她听见宫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声音悠远而长扬。
“子时了,已经是第二天了。”她喃喃说道,再过不久即将发生的事,又有谁知道呢?
她仰脸望着头顶的黑幕,遮云蔽日,这并非是个好天气。
今天不一定会很好,但今天终究是来了。
她低下头,咬住了嘴唇,蹙起了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汪——”小苏打的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她的身子略微一震,睁大眼睛惊异地看向传来叫声的地方,忍不住追了过去。这几日过于忙碌,她无暇照顾小苏打,便将它交由小翠看护。
这半夜叫喊,是不是小苏打发生什么事了?
她皱眉追过去,终于在在庭院与厢房隔着的那扇拱形门下,发现小苏打规矩地蹲在地面,缩着前爪时不时叫唤。
草地上铺着一件艳红袍子,红袍上侧躺着一人,紧剩贴身的亵衣,身形修长,他单手支颌,右手则抬高吊着一根油腻腻的鸡腿,在小苏打面前晃动。
当鸡腿晃向左边时,小苏打则转头看到左边,“汪”了一声,当晃到右边时,小苏打跟着鸡腿的运动轨迹看向右侧,再度“汪”了一声,如此往来,小苏打最终流着口水往前趴到,两只前爪捂着眼睛不想再看了。
寂静中,顿时听见少年轻笑出声:“哈哈——”
小苏打平日连胡砂都难以靠近,如今怎么为了一只鸡腿任人戏弄?
苏琚岚出声唤道:“小苏打,过来!”
趴在地上的小苏打顿时仰脸,欢快地从这人腰上跃过,快速冲向苏琚岚。
她半蹲着身伸出手,小苏打顿时顺着她的手臂跳入她怀里,蹭了蹭。
“这狗这么丑,怎么还有主人呢?”那人歪着脑袋想了下,然后撑着手臂坐起来,转过身朝她望来。微弱的月光之下,那肌肤容貌玲珑漂亮如同琉璃,仿佛泛着荧辉,看到了她,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
苏琚岚冷冷道:“小尊王,夜已深了,您怎么还不回房歇息?”
“没办法,本少爷胆子那么小,今晚居然被人骗到柴房关起来,还差点被火烧死,这心里顿时有了阴影,本少爷又是一个人睡,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吓都快吓死了——”赢驷拍着心口,泫然欲泣:“所以就只能出来散散步了!”
苏琚岚从未见过一个男的,泪眼汪汪地还能说出这种话,而且说话时那表情极度认真、极度正经!
“那您慢慢散步吧,我先回房歇息了。”懒得搭理这种人,苏琚岚稍微欠了个身,然后抱着小苏打转身就要走。哪知赢驷突然伸手扯住她的裙摆,在她发现自己迈出的右脚即将踉跄时,她立即转过身盯着笑吟吟的他,面无表情。
“岚妹妹,怎么说本公子失眠都跟你月兑不了关系,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赢驷抱怨道。
“小尊王,我跟你似乎不熟吧?”
赢驷睁着一双大眼睛,“没事,多聊聊天就熟了。”
苏琚岚将目光转移到仍拽着自己裙角的指掌,白玉无瑕,的确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以后有机会再聊,夜深了,您需要休息。”
他眨眨眼道:“但我不困——”
苏琚岚冷道:“但我困!”然后用力抽回自己的裙角。他不困关她什么事?
“岚妹妹怎么对我这么凶?难怪是因为楚殇?”赢驷突然抚胸,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苏琚岚望着他琉璃含笑的眸,淡淡一笑,“小尊王,您想多了。”
提及楚殇,她的脸上不见表情,唯有平淡无波。
赢驷心里一瞬间翻滚起无数疑问,他仰脸望着苏琚岚,凝目盯着她的双眸,只觉那里面像是极深的潭水,可又隐藏无数光华,甚是精彩。他潋滟眉目看着她,却没有让苏琚岚感到发憷,相反,她依旧无波无谰,脸上那抹淡笑不减一分。
赢驷笑吟吟道:“哦。”然后松开了手,抓起原本那里勾引小苏打的鸡腿,张口咬了下去。
呆在苏琚岚怀中的黑狗崽顿时恼怒地连“汪”几声,她伸手覆在它头颅上,轻拍三下,小苏打这才哀怨地收声,略带幽怨地望向主子,仿佛在哭诉。
“告辞。”苏琚岚面对赢驷略微跪,然后转过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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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卯时,又名日始、破晓、旭日等,是太阳刚刚露脸,冉冉初升的时刻。
辰时,又名早食,传说正是龙喜腾云驾雾的时刻,又值旭日东升,蒸蒸日上,是一天之中最吉祥的时刻。
今天是城主加冕的日子,天蒙蒙亮,才刚过卯时,这街头巷尾就挂着鞭炮开始燃放,如同逢年过节那样喜庆,无数人涌上街道争相祝贺,每家店铺扯着红帘题着“岚”字,放目望去,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庭院里的枯树逢春,长出了青翠色的枝丫。晨光正好,苏琚岚静静坐在镜台前,将木梳插入发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
整个宫殿后院的人大部分都被安置到今日的护卫中,平日喧嚣的庭院,也静了许多,就连苏王他们也早早出宫去看热闹。
铜镜里映出一张尚透着稚女敕的脸庞,明眸皓齿,可秀眉间带了些冷漠,看起来缺了些少女特有的纯真无邪。她继续梳理着长发,从镜台抽屉里挑拣着步摇跟玉簪,当瞧见仅剩一支的金翅流苏时,她略带停滞。
天底下最好的簪子,莫过于这对金翅流苏吧?可只剩一支金簪,无法成对出现的金翅流苏,定然会引起苏王等人的注意。
她将金翅流苏重新收起,随意捡了一条鹅黄色的发带,将垂落的紫发系了简单的样式。然后换上一身细软干净的贴身白绢衣裤,薄软贴身黑色粗腰带,穿戴完毕后,再衬着她垂直腰间的紫色长发,俏中显俊,极具气度。
她边整理衣衫边往前厅走,留在宫殿看守的小兰突然急匆匆地向她跑来,气喘吁吁:“郡主,不好了不好了,厨房的米不够吃了,小兰忙不过了——”
“厨房的米不够吃了,跟你忙不过来有什么关系?”
小兰哭丧着脸道:“郡主,今天是您加冕的好日子,可为什么就让小兰呆在宫里看着呢?大家都跑光了,可那个小庭院里的人都还在,他们食量那么大,一天要吃四顿以上,这米都没了,小兰能找谁去搬米回来?”
苏琚岚蹙眉:“小庭院?那里住着的是什么人?”
小兰泫然欲泣:“就是郡主您在渠黄城竞拍时,带回来的那二十三个人!”
原来是他们?苏琚岚整理袖口的动作逐渐停下来,时隔三日,她还没去试探这些人的底线,今日城里如此热闹,宫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这些人居然还能无动于衷地呆在原地只管吃喝,这也当真是另类了!
“别担心,我过去看看。”苏琚岚安抚道,然后调转方向朝小庭院走去。事实证明,她当初买下的那二十三个傲气的奴隶,即使寄人篱下,也将傲气进行到底了。
当苏琚岚走到分给他们的小庭院时,她看见他们已将庭院的小院落跟房屋进行了大改造,自行在庭院四周翻土撒种,然后搬着各种丹炉四处走动,个别人见火熄灭了,就直接劈手砍下院子里的树拿去烧了。
她眉棱骨抽了一下,有人发现了她,最多好奇地多望几眼,然后继续埋头工作,彻底地将她无视了!
庭院中央的房屋传来玩闹声,她径直走进去看,发现房内所有家具不见踪影,一片空荡。
她估计老管家新添置的桌椅是全被外面那些人当柴烧了!
当初见到的那几个老人跟孩子此刻正盘腿坐在地上,吃得满嘴油腻,大快朵颐,丝毫没有半点落魄的模样。
有个眼眸贼亮的孩子看到她,丢开手中油腻腻的鸡腿朝她扑过来,“美女!”
苏琚岚微微眯眼,一般小孩哪有这种恶俗的口气跟猥琐的眼神?
一个眨眼,小孩子已经闪到跟前朝她胸口抓去。
“盾!”苏琚岚扣指,面前顿时多了一面转动的水盾牌,但这小孩的手径直穿过盾牌继续朝她胸口抓来。
苏琚岚不得不伸手扣住他双腕,止住他后,却发现他居然低头去舌忝自己的手指,她怒向胆边生,两道疾风化作利剑推过去。
小孩利落躲避,身影快得向鬼魅,一瞬间围着她快速跑起来,这残影远远跟不上他的移动速度,乍看之下,仿佛是无数人影将她围在中央。
其他人则若无其事地吃饭,闲得剔牙。
突然,“哇”的一声,这些残影犹如饿狼齐刷刷朝她身体扑去!
苏琚岚将斗气、怒意、精神力统统凝聚在金蛇鞭上,抽出来狠狠甩了一圈,所有残影顿时凝结成一个小黑影急速后退,摇头晃脑道:“太残暴了!幸好老夫身手敏捷!”
苏琚岚将手中鞭示威性地甩响一声,冷冷笑道:“该服老就服老,装女敕卖萌,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哈哈……”旁边看戏的老人爆出笑声,另外几个小孩都跟他面色紫涨起来,有个老人望着这些小孩笑得快岔气了,半晌才说:“终于——终于有人替老夫说出心声了……易山峰……偷鸡不成蚀把米……哈哈……”
“笑什么笑!小心嗝屁四肢蹭天了!”跟苏琚岚交手的小孩捏拳喝道,两条冲天辫顿时垂下来,黑发变白,然后身形缓缓涨到寻常高度,皮肤褶皱起来,变成寻常的白发老头模样,只是那双眼珠滴溜溜的转动。
另外四个小孩也变成老叟老妪的模样,只是表情各异,其中三个老妪长相一模一样,居然是三胞胎?
苏琚岚将鞭子抽回腰间,笑哼一声。
易山峰瞪向苏琚岚,骂道:“人小鬼大!”
苏琚岚耸了耸肩,“您的称赞,本郡主受之无愧。”
有个老头走近苏琚岚,又细细打量了一下,因问:“你就是把我们买下来的小郡主吧?”
苏琚岚淡淡笑道:“然后呢?”
一语未了,顿时有个老头怒瞪易山峰,“还不是这家伙,居然把我们炼制的二级药材全毁了!”没钱了,这才率领同门老小跑去渠黄城卖身骗钱。
易山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扭开头。
苏琚岚倒觉得这些老头性情像极顽童,“麻烦先自我介绍吧。”
走近她的老头最好讲话,也像这里面掌舵的主儿,他率先开了头:“我是大师兄周博通。”
指责易山峰的老头道:“我是二师兄邴峰。”
委屈撅嘴的老头道:“我是三师兄连龙龙。”
三胞胎的老妪同声道:“南雅意”,“南雅思”,“南雅凤”。
苏琚岚道:“谁是长姐?”
“我是姐姐!”三个老妪再度异口同声,顷刻间又立刻面对面相互指责争吵,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乍闻其声,苏琚岚顿时面露无奈之色,然后转向剩下那个不吭声的,就是排行最小的易山峰。
至于外面的人,周博通解释那都是他们各自收的徒子徒孙们。
“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们干嘛?”易山峰揩油不成反被取笑,对苏琚岚顿时有了怨气。
苏琚岚顿了下,再度扶额叹道:“三宝殿?这里——似乎是我的地盘啊?”
易山峰登时伸长脖颈吼道:“大不了我们走!”
“好歹也是我将你们买下来,说走就走,连句谢谢都不给,太没人情味了吧?”苏琚岚笑道。
易山峰哼道:“想让老夫说谢谢,凭你?想得美!大不了丢你几盒金疮药,应该是你反过来谢谢我们了!”
“金疮药?”苏琚岚似笑非笑,“你们是炼制三级丹药失败,还是只会做这最差劲的三级丹药?”
“你——”易山峰正要不服气地争辩,邴峰立即伸手将他捂嘴拖开,略带惊讶地瞪向苏琚岚,“听郡主这口气,难道你也会炼丹?”
苏琚岚摇了摇头,在易山峰嗤笑的神情中,淡淡笑道:“只是懂,但并不会炼。”三百年前的她白日勤练宗法,夜里则常跑药库捣乱,将醉心炼药的桅婳气得半死。但跟桅婳玩闹久了,也记下她时常念叨着各种奇怪的丹药名字。
易山峰哼道:“懂?也不过是知道些皮毛,也敢说‘懂’这个字眼?”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本郡主又不是炼丹师,不懂也是人之常情。”苏琚岚淡淡笑道,斜了易山峰一眼,“所以如果本郡主说错了什么,还请大师见谅。”
易山峰再度从鼻尖溢出一声冷哼。
苏琚岚道:“听人说,这三级丹药共有七种:能治疗内伤的十香返生丸,能解千种剧毒的五龙丹,能破百种封印的小还丹,大幅度恢复失血的金香玉,具有救死扶伤神效的九转还魂丹,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精神气的蛇蝎美人,还有炼制丹药失败后能简单止血止痛的药渣,金疮药。”
七种丹药说完,易山峰不自然地瞪圆眼,其他人纷纷又惊又喜地看着她。
连龙龙迫切喊道:“你怎么知道?这些丹药的名字,我们都是听师傅的师傅说的。”师傅的师傅,那得追溯到多久年前的历史了?
苏琚岚回道:“都是听人当玩笑说的。”
周博通追问:“听谁说的?可否让老夫们见下?”
苏琚岚略微苦笑:“如果可以,我也想再见到她。”这突如其来的悲凉笑意,已足以说明此人不在人间。
“那郡主可否将所知之事告诉老夫?”周博通试探问道,见苏琚岚没说话,赶紧补充道:“不瞒郡主,师傅仙逝已久,我们师兄弟四人按照他老人家存留的书籍琢磨数十年,勉强能练出低级的十香返生丸跟金香玉,更不用说其他丹药了。世间关于炼丹制药的记载原本就少,这分量稍有差池、火候不适,十有*都会失败,倘若郡主能倾囊相助,那我们日后炼制的丹药肯定分与郡主一半,如何?”
一半?苏琚岚微微挑眉,心中一动,“那炼制的药材有谁出?”
“当然是你出,我们没钱!”易山峰横插入话。
苏琚岚当即寒了脸色,“那我岂不是亏本了?”
易山峰铁青着脸色盯她,“哪里亏本了?虽说炼制三级丹药的都是些珍贵药草,可一颗低级品质的十香返生丸就能卖上千金币,抵足成本数百倍了!再说了,这炼制丹药不用耗费这青春跟时间啊?炼制丹药不用耗费体力脑力啊?你知不知道一个炼丹师的价值比一支军队来说还要高?!”
“这个,当真不知道——”苏琚岚平静如实地答道。
“……”易山峰还真是无言以对。
苏琚岚微微笑道:“好吧,需要什么药材差人告诉管家,由他购买便好。但我还有个要求,先从蛇蝎美人这品药练起来!”
“好。”周博通立即应下了。
能急速补充宗师消耗的精神力,当前对于她来说也是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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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殿大门的台阶下,红毯一路延伸到城北面的尽头——加冕高台!高台高四尺,长四丈,宽四丈,台边嵌着黄铜宫灯,一把两人高的黑色铁扇树立在台中央,缓缓张开,扇面画着白赤城的地形,云涛翻滚间有条长达数百丈的巨蛇。
在铁扇前面端端正正地放置一张精心打造的镂空椅子。
沿路上,家家店铺都将喜庆之物与酒食甜饼摆在店门口馈赠市人,红毯两边均站满欢呼的百姓,此刻的白赤城,沉浸在浓浓的兴奋与狂欢之中。
苏琚岚走出宫殿大门时,裴奕跟三马牵拉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二十名装备精良的侍卫也整装立于车后。
她走到车前,右手一搭车轼,利落地跃上马车车厢内,靠在内壁上。
“启程!”裴奕说道喊道,马车便辚辚驶出宫殿前的大道,拐入小街中,专门避开那条红毯铺就的大道。但裴奕没有想到,今天这条无名小街竟然也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很。
裴奕站在车辕上眼见人头望不到尽头,微微皱眉,沉声朝驾驭马车的侍卫命令:“改道。”
但就在这时,人群里突然朝他们喊道:“是岚郡主的马车……岚郡主到了!”
“快,今日是郡主加冕的日子,切勿耽搁了吉时。大家让道,给郡主让道!”有几个老人在人群中高声大喊,原本散落在街道上欢呼的人群立即向两边闪开,“郡主金安!郡主金安!”之声喊成一片。
见白赤城百姓如此敬重苏琚岚,裴奕心中不禁涌起一股热流,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他站在车辕上,拱着双手不断向两边百姓行礼致谢,然后在欢呼声中辚辚驶向城北方向。
苏琚岚坐在马车内,缓缓拨动着手纤细的指掌,突然感到一股凉意犹如小蛇缓缓爬上颈椎,她伸手挑开车帘半角,往外望去,目光穿透齐声欢呼的普通百姓,直直望到站在远处屋顶上的蓝衣人——玉崔嵬!
他依旧穿着那身奇怪的服装,面色依旧惨白,额前遍布蓝色的火纹,但其他在外的肌肤,脖子、手掌处,却被黑色布条紧紧包扎起来。
他就乱着一头幽蓝色的长发,不编不盘,由它那样披散着,肆意狂舞着,然后神色轻慢地凝视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苏琚岚仰脸望着他,远远地,看着他微微比划的唇,似乎听见他在道:“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