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摊在一块,相互对望,只觉得这夜恍若做了一场梦一般,借着塔内那昏暗的月sè,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虚,什么是实,朦朦胧胧一片。待缓过劲来,吴丰子和刘子浚问起方生石如何掉到下面的事情。方生石也不隐瞒,一五一十把如何击昏张三爷,如何在下面碰到黑蛇怪都说了出来。吴丰子二人听到黑蛇怪的事情大吃一惊,一脸的不相信,难到自小听的传说故事竟然是真的?方生石也不管二人信不信,信也行,不信更好,毕竟这牵扯妖魔jīng怪实在不好多言。
在三人旁边躺着个人,正是那盗匪张三爷,自被方生石敲晕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三人拿起刀棍悄悄过去,生怕他突然惊醒跳起来,待凑近才发现那老头早已流血过多,一缕幽魂已归于冥府。想想这张三爷也算可怜,本是老谋深算,大半生纵横江湖少有失算,不曾想不仅折在几个毛孩子手里,一生的晦气尽在此夜。在张三爷身上和身边散落了好些金银器物,都是些赃物。刘子浚本是商户子弟,眼见这些金银看得眼红,于是撺掇另二人一起大家伙平分。吴丰子自然是无异议,唯方生石心下踌躇,总觉得甚是不道义,莫如交给官府的好。吴丰子好一番开导,那赃物本是偷自于程老财家,那程老财仗势欺人、横行乡里,实在不是好东西,如若上交官府那必定要归还程家。还他们家还不如用这些金银自己接济自己,方生石听着倒也接受了,平rì就喜欢听些行侠仗义的故事,听吴丰子这么一说也颇有点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感觉,虽然三人家中也不算如何的贫。三人把这些金银以及张三爷和那马老五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归拢一起,看得三人直眼晕,这么些金银别说他们,就是他们的父母辈也未必见过。
三人正待要分取财物,方生石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刘子本他们几个跑回家了,村里的大人就肯定会知道,那张三爷和马老五都死了,只有他们三人还活着,那些赃物却不知所踪,岂不令人生疑?吴丰子和刘子浚听方生石这么一说,皆深以为然,可是这些财物又如何忍心放弃?琢磨了半晌,刘子浚倒生出一计来,方生石虽然觉得不甚妥,但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也就只好应允了。
说起来也好笑,两个盗贼盗取的财物两人分有些麻烦,但三人分却正合适,所以没费多少时间俱分得妥妥当当的,无人有异议。方生石拣好自己的财物,看到旁边有块白布,只是颇脏,就拿了来包裹。这布软绵绵的,触手柔顺,质地韧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似乎也算贵重。吴丰子和刘子浚二人见方生石找来块布包裹,自己也月兑下外衣把自己的财物包起来,然后三人出了塔,在回风塔附近各自找一处隐蔽之所掩埋,按约定至少半年之内不得取出。方生石头在坡下见一地颇为隐蔽,不易发觉,自己又容易相认,且土质干燥,就挖了个坑把财物放进,只那白布看上去颇为珍异,恐久后腐坏掉,所以叠好贴身藏起,或许rì后自有用处。
没用多少时间,三人都把自己的财物藏好,然后合计如何对答应对的事。三人还未说上几句,塔内不知怎的,忽然出现了一个白发白胡子老头不理他们在一旁自顾自的放声大哭,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老头什么时候出现的三人一点都没有发觉,好象凭空掉下来一般,看那老头哭得甚是悲戚,三人不知所措。这老头一面哭还一面自语,三人凝神一听倒也听了个明白:“我嘴怎么那么贱,去喝什么酒,这倒好让那小妖jīng给跑了,这怎生是好,这差事怎么交代,不月兑层皮过不去了……呜呜。”老头哭了一伙也不知是哭累了还是怎地,也就不哭了,一脸怒气冲冲的问三人到底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三人一脸惊鄂,既惊惧于老头的怒气,也是现编来不及的缘故,由方生石把事情原委细细说了一遍,除三人分取财物的事没说外,其它的一五一十没有半分遮掩都说了出来,比衙门里犯人招供还要仔细。老头犹疑不定的看着方生石,方生石直觉得似乎把自己看穿了似的,后脊梁直发冷。老头听方生石把话说完,思量了一下,然后一晃身,也不见挪步,眨眼的工夫就到地室口,然后人影一闪,就消失在入口处。三个孩子各自对望了一下,然后正想也凑到地室入口处去看时,老头凭空又出现在入口前,吓得三人不禁各后退了一步。老头一挥手,只听一阵隆隆声响,地室入口已经自动关闭。老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说:“这些孩子说的话倒不象是假的,莫非是天意?只是其中有些蹊跷之处不甚明白……可恨那黑头汉请我去喝什么酒,我得找他算帐。”然后一脸怒sè,又一晃身已无影无踪了。
塔内一时静寂,良久,吴丰子才冷不丁的问:“那老头是不是神仙啊?瞧那模样倒有点象村尾土地祠的土地老爷。”方生石和刘子浚无言以对,谁也没有见过神仙到底长什么模样。
“嘿,你们看那边有火光。”方生石突然指着林子那边说,吴丰子和刘子浚看去,果然隐隐约约火光晃动。
刘子浚说:“先别管那老头是不是神仙了,还是依计行事的好。”
方生石和吴丰子自然会意,三个各自找了个地方,或躺或趴假装昏厥过去,这并不难,只当自己死了也就是了。谁知道因为折腾了一晚的缘故,或伤、或累,这一躺、一趴,没一伙子三人竟然都睡着了,往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了。
这一夜之后方生石、吴丰子和刘子浚三人可就出了大名了,算是名扬一方,熙雎县谁不知道三顽童勇斗大盗?特别是那叫张三爷的盗匪就算是在整个安南道也是有些名气的,就连刺史府衙门屡出海捕文书要捉拿,却一直未曾拿获,谁知道竟然身死三个顽童之手。
方生石等三人,在家里将养的那几天,乡里的里正、保长纷纷探望,县里的学办也来了,甚至还惊动府里的督学大人,最后道里的学政大人也书信予以褒扬,可谓名动一时。不过也有烦闷的人,那就是程老财家,被盗的东西一件也未追回,况且还有一件祖传之物,虽然也曾怀疑方生石等三人,那夜后第二rì,县里的捕头曾经到访讯问事发情形,三人按事先议定好的,大半部分倒也实话实说,没什么遮掩,但到被那张三爷击昏后那一段,三人都众口一词的说自己都昏过去了,惟独方生石做为最后昏厥的人,留了个小尾巴,说在被那盗匪张三爷振倒前曾经见不远处晃过一个身影,然后自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县里的仵作验尸的结果与三人描述倒是相合,特别是那张三爷最终死因确是失血过多而亡。最后所有的麻烦都留给了那些县里的捕快老爷们,一个模糊的黑影让他们好一通乱猜乱找。程老财家没有找回失窃的财物,只能明暗里寻访,却始终找寻不到。
宗学里的刘老秀才给了三人十rì假,三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大碍,毕竟没有伤到筋骨,将养了四五rì后,就约定了第六rì一早一起去上学。到了学里,除了刘子本当夜同去的五人灰溜溜的躲在一旁,其余的学生眼神里满是羡慕,都围了过来说个没完。不过下了学,刘老夫子把三人留了堂,狠狠的训诫了一通,刘老秀才虽说对三人的武勇颇为赞赏,但也对三人不知轻重、不明危难予以jǐng醒。方生石等三人也明白那夜如不是那盗匪张三爷身受重伤,三人哪里还有命在?一想起那夜的情状三人还是后怕不已。那几rì,唯一让刘老秀才纳罕的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耳边总是隐约听到人学狗叫的声音,听得这老夫子直摇头。
那夜后,方生石、吴丰子和刘子浚三人同经生死,交情愈发深厚,堪称生死之交。那些藏起的财物过了半年后也一直未曾取出,一是太过惹眼易招惹麻烦,二是一时也用不上。方生石得到的那块白布第二rì就趁屋中无人时偷偷拿出藏好,人不知鬼不觉。
rì子终回复如常,方生石每rì到宗学里上学、下学,在家时帮衬家中做些农活、家务,rì子倒也清淡。唯一值得一提的是这方生石虽然舞刀弄枪的本事实在差劲,但读书的本领却还可以,虽说四书五经背读的本事平常,但杂学悟xìng颇佳,颇受刘老秀才喜爱,常每rì下学后让他到自己的书房帮着整理经卷,因方生石的字写得颇为端庄隽秀,所以也让他帮抄些各处借来的古籍经典。这刘老秀才不仅在儒家的四书十二经方面颇有见识,各种杂家学派如佛、道、法以及各种古文典献方面更是造诣不凡,甚至对上古流传下来的龙文也颇有研究。刘老秀才所藏古书典籍数百卷,各种珍本甚至孤本不少。不过最让刘老秀才得意的是他珍藏的两页纸,外人根本不知道,如不是一rì刘老秀才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一个孤本,大喜之下多喝了几杯,拿了出来给方生石见识,方生石又怎会知道?刘老秀才郑重的捧出一个红木盒子,那两页纸就装在红木匣子里,打开匣子一股纸香扑鼻而来,纸张略泛黄,纸面上有一些细细的纹路,纸质非常的好,吸墨、柔韧,用力撕扯不烂,刘老秀才说这纸叫凤纹纸,源于上古,造法早已失传,可谓珍异非常。不过方生石略略看那纸张里写的内容,却甚是平庸,倒象是一个书生闲来无事时编的一些故事。里面如何编呢?里面说在天地之间有一处所在,叫灵天福地,里面有仙人、奇兽什么什么的。方生石书读多了知道有世间有不少不得志或过于清闲的读书人最喜欢编写此类的故事,所以也不细看,只是觉得这纸张非常贵重,却被人用来写这些东西实在可惜。当然刘老秀才也没有让方生石看多久就又妥善的收好了。
就这样,方生石在耳濡目染下,此后在古文杂家经典方面的见识也颇有进益。
这样的rì子平平淡淡的过了两年,在方生石十一岁时,天下生变,当朝在位一十七年的皇帝驾崩,皇太子登极即位,号武皇帝,这皇太子年方二十四岁,勇武过人,气xìng宏大,刚登基不到半年,就开始对北方用兵,出兵讨伐戎国。这位新皇帝虽有雄心,实无将略,想这国中已是太平近百年,虽说不至于文恬武嬉,但也是军民过惯了安稳rì子,那军中rì常cāo练未尝中断,但与血流成河的沙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再者那些能征惯战的宿将早已成墓中枯骨,朝中虽有血气方刚的英才,却哪里经过沙场真正的洗练?于是本以为一战克敌,初时也乘着兵势正盛直下百里,谁知待敌国清醒缓过劲来,渐战不利,最后局势逆转,反被一路穷追猛打,收复失地,一直打到边界,还好拼着边关城池坚厚,且人多粮草颇为充足,终于算是勉强守住,只陷入了胶着。只是这一打累月持久,军费激增,本来国库就略有亏空,这下国库亏空更是严重,不得已朝庭明诏增加岁赋以充实国库,不到一年岁赋竟增加了近一倍。
也同在这一年,国中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教派,叫玄真教。该教宗的宗主深受皇帝倚重,拜为镇国**师,主掌天下法纂,凌驾于天下诸多教派之上,比天师宗掌宗的护国**师还要高上一等。这玄真教在各道各府设下庙观,广招门徒,势力rì渐坐大,在各地干涉府政,包揽诉讼,无人敢管。正是在这各种变故之下,开始民怨载道、世风渐下。
外面天翻地覆,方生石一个十一岁大的孩童哪里知道这许多,只是隐隐有所察觉。方生石记得村口有座小酒肆,方生石上下学都是要经过的,平rì里喝酒的人不少,村里叔伯辈的人农闲时常聚在那里一起闲话,方生石喜欢呆在一旁,听些闲篇,也算长点见闻。但这一年来,路过总见里面客人极少,比往年要冷清许多,就算是有也多是喝闷酒,要不就是牢sāo满月复,也是,这年头那里还有闲钱喝酒?
父亲方西岭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鬓角的白发又添了些许。赋税加了一倍,粮价也未见涨,家中的用度花销变得沉重,哪有不发愁的?原先父亲不甚喜欢的二哥早辞了原先差事,回到家中帮忙料理农务,也许是年岁的增长,心xìng也变得沉稳了不少,开始cāo持家中诸事,半年前也已订了亲,是双桥镇一户陈姓人家的姑娘,品貌甚佳,只待过了年关就娶了过来。按理说这村里的人家要娶镇子上的姑娘,那是极为不易的,只因方西岭父辈与陈姓人家的父辈有过交情,一年前一次偶然机会见到了那姑娘,心下甚喜,花费了近半的积蓄以做聘礼,那陈家主知道方家的人人品敦实、家境也还算殷实,上辈又有些交情算是知道些根底的彼此放心,更见聘礼颇为丰厚,所以思量一时也就应允了。
这些都是些琐事,方生石理会不了多少,照常的上下学,下学后跟着刘老秀才学些杂学古文,颇为自得。吴丰子和刘子浚都是坐不住的人,下了学,不是去爬树掏鸟蛋就是去鼓捣些什么事情来寻开心。这一rì,因刘老秀才有事出去了,所以早早下了学,方生石正要和吴丰子一同回家。
还没走几步,刘子浚就过来了,然后神兮兮说:“听说没有?百里外的雒凤山闹鬼了,听说都已经死了好几十人了,兄弟们有没有兴趣一起见识一下,顺便捉个把鬼玩玩?”
方生石觉得这刘子浚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弄些鬼鬼祟祟的事。这下听了他的话脸sè一变说:“还来?上次回风岭的事就是你先闹起来的,现在想起来我都还觉得有点怕,当时要不是命大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要是去雒凤山捉鬼,不被鬼捉住才怪。”
刘子浚哈哈一笑说:“方呆子,逗你玩呢你还当真了?再说要捉鬼,首先得有捉鬼的本事,没本事捉什么?也就只能去掏鸟蛋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能有回风塔里那老神仙的本事,捉个把鬼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学到老神仙的本事。”
吴丰子说:“恩,刘傻子这话倒还不错,要真有那老神仙的本事,那不是想干什么都成?”刘傻子是方生石和吴丰子给刘子浚起的歪号,三人一个呆子,一个疯子,再加上个傻子也算齐备了。
方生石“扑哧”一笑,说:“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发昏吧。”
刘子浚突然一本正经的说:“好了,不说笑了,我有正事?”
吴丰子哈哈一笑说:“你刘傻子还能有什么正事?”
刘子浚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我们三个一起去找宝贝怎么样?”
方生石和吴丰子一听“宝贝”二字都来了jīng神。
吴丰子问:“快说,哪里有宝贝?”
刘子浚说:“你们先得说去不去,要是去我就说,不去我说什么?”
方生石不满的说:“你卖什么关子啊。”
吴丰子对方生石使了个眼sè,然后说:“呆子,我们两个先揍这小子一家伙,看他说不说。”
说完,吴丰子就扑了上去,方生石嬉嬉一笑也扑了上去,刘子浚见状赶紧跑,嘴里嚷道:“我说,我说。”
三人嬉闹了一伙才停了下来,然后刘子浚又神神秘秘看了四周,见没人,就低声说:“你们知道我们村的刘矮子吧。”
吴丰子说:“知道啊,不是那冯员外家的长工吗?怎么了?”方生石知道那刘矮子也就比他们大上个四五岁,当然也知道冯员外,那人可是这熙雎县首屈一指的有钱人家,祖上甚至封过候,现还有一族叔在朝中为官,方生石的二哥就在他家做过事。
刘子浚说:“你们不知道,最近这刘矮子好生阔绰,我就奇了怪了,他一个苦长工能有什么钱,于是巴巴的跟了他几rì,直到前些天他喝了不少酒,又经我撩拨了几句,才说了出来。”
吴丰子神sè紧张的说:“他说了什么?”
刘子浚声音压得更低的说:“他说冯员外家在桃花岭那里要新盖一个园子,就把他先叫去伐树、清理杂草,结果他发现了一处洞口,在里面捡到了些值钱的东西。”
方生石奇声说:“有这种好事?那他发现之后,里面的东西还不早拿光,我们现在去顶什么用?”
刘子浚说:“呆子,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刘矮子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看见树叶动就以为是鬼叫他,他就没敢往里走,在外边捞了点就赶紧走了,所以估计里面还有不少东西。”
吴丰子说:“就没有别人知道了?”
刘子浚说:“这我可以保证,是刘矮子酒后亲口说的除我外还没跟别人说起过,这还有假?所以要去我们赶紧着,不然哪天又漏了嘴,就真晚了。”
吴丰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只有方生石似是对他们说又自言自语:“洞口?该不是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刘子浚说:“你瞎担心什么?那桃花岭一带一直都太平无事,风景又好,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方生石本听说有宝贝也颇为心动,看了看二人说:“不如我们先去看看情形如何再做打算。”
刘子浚说:“嘿嘿,这才是了,我们安南三杰哪有怕事的?趁现在时间尚早我们马上就去,免得夜长梦多。”这“安南三杰”是刘子浚自诩的封号,那不要脸的本事刘子浚还是有的。
方生石和吴丰子答应了。然后一起到刘子浚家中取了些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就往桃花岭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