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一起,屋内众人均朝来声处望去,只见是一个身形清瘦,面皮发黄、眉目文秀,且长有一茎稀松的短须中年男子,那人身穿一件宽松的长衣,正负手站在门口处望着众人。
方生石和许浩然对于此人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昨夜那位叫照石的高人。
那些考生见了,都忙着躬身施礼说:“拜见道师!”
方生石和许浩然见众人行礼,也忙学着行礼,口称:“拜见道师。”
照石耳目何等聪辩?听了方、许二人的声音,心一动,已知所寻是何人。就对那些考生摆了摆手,并说:“没什么了。”然后径直走向方、许二人。
方、许二人见其走来,倒也不觉得惊慌,毕竟也算是见过的,而且印象颇佳。
照石来到二人跟前,微微打量了一下,笑说:“我记得你们两个,不曾想你们今rì就过来了。昨夜之事你们没事吧。”
二人知道面前之人乃是大有本领的人,就算是许浩然的父亲许重光与之相比也是大大的不如,所以二人不敢有丝毫的不敬之意。
许浩然再躬身行礼说:“托仙长的庇护,昨夜我们才安然无恙,在这里我俩再次谢过仙长的搭救之恩。”方生石听了许浩然这话,也忙跟着行了一礼。
照石笑说:“你们也不必叫我仙长什么的,我可担不起,和他们一样叫道师就好”又说“其实你们也不必谢我,昨夜之事纯属巧合,你们大可不必记在心上。”说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见右手衣袖微荡,一股柔和之力已将二人下躬之体托起。
方、许二人心头一惊,均觉得此人本领极为神妙。许浩然正要再说些感激的话,那照石问说:“方才是你们在诵读经文吧。”
方生石顿时脸sè羞红,尴尬的说:“我适才见一条幅中的经文甚是玄妙,所以忍不住将曾读过的一些粗浅的经文诵读了出来,实是小子狂妄,望道师见谅。”
照石笑说:“我怎会责怪呢,更应欢喜才是。方才听你诵读出来的经文,与条幅中的经首之句浑若天成、玄妙之极,莫不是以前你曾读过这部经文?”照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双目不知不觉盯视方生石,眼中隐隐露出一丝的紧张。
方生石本低着头,并没有察觉照石露出的那一丝古怪,但听了照石的话,仍是禁不住心头一跳,微微一顿就说:“不敢欺瞒道师,小子确实读过一些经文,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道师所说的经文。”
照石心头大喜,却仍不动声sè的问:“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方生石说:“回禀道师,小子并无此经书,数月前我因参加县考曾在我们熙雎县城住了几rì,一rì因闲着无事,就在一书市闲逛,然后偶然翻到了。因见有些玄妙之处,又实在空闲,所以就看了半rì,后来我父亲叫我回去,我也就走了,并没有买下。”方生石因见是涉及地下石殿之事,所以甚是谨慎,一般情况下断然是不会说出的,生怕沾惹上什么麻烦,所以就编了个谎。
照石听了这话,满腔喜悦顿时一冷,脸sè也为之一变。不过这照石是何等jīng细之人,瞬间念头数转之下,对方生石的话已有几分不信。不是道门中人见了此等经书岂是会有兴趣的?若是有兴趣的,见了此等经书又怎么不会买下?能背诵数百字又岂能说是没有兴趣?总之,里头破绽之处甚多。
照石见方生石如此答言,倒也不好逼问,就现出一付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说:“那倒是可惜了,看来我倒是无缘见到了。”忽的话一转又问:“不知道小兄弟你可否都能背诵出来?”
方生石摇头说:“我只记得这一些,其余的都不记得了。”这次方生石确实没有撒谎,当初虽说在地下石殿中读了无数遍,但真正能记下的不到一半,而且那时距今已过去了两年多,又忘去了大半,如今能记得数百字已是难能可贵的了,要是拼命再想一想,最多只能再背出一两百字。
照石听了这话,面上露出惋惜之sè,可心中却是冷笑不已。既然方生石能将卷首这数百字极其顺畅的背诵下来,后面的经文又怎能不熟?多半是这少年撒谎罢了。
照石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照石问:“你二人是否已经报了履历?祭了玉帖?”
方生石听得一头雾水。许浩然却略微知道些,干笑说:“禀道师,我们两人不是来赴考的。”
照石听了一惊:“什么?不是赴考?那你们为何来此处?”
方、许二人见了照石惊诧之sè,心中颇为奇怪,昨夜见他处于邪教大阵之中仍谈笑自若,沉稳多智,今rì倒为二人不是来应考而神sè大变,实不知何意。
二人虽有些惊奇,倒也没有多想什么。两人相视了一下,便由许浩然面sè尴尬的将今rì所生之事向照石一一道来。
照石似乎也察觉出自己有点不妥,干咳了一声,回复了原先淡雅的神sè,然后静听许浩然的述说。
当他听许浩然的说完,微微点头说:“原来如此,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忽的话头一转“要是你们是我道门中人,这等事情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许浩然干笑说:“小子们惹下的麻烦,怎敢劳烦道师,小子们尽力化解罢了。”
照石说:“这凡尘中的事,很多看上去虽然不大,但内中枝节不少,真的要化解并不容易,还不如入我道门,将凡尘俗事一刀斩尽,一了百了,岂不省心?”
他忽又问“你们是否可愿入我道门中?”
方、许二人听了这话,禁不住一顿沉思。而照石却未等二人答言,他已踱步至二人跟前,细细打量二人,眼中有微光隐现。
照石看了看许浩然,然后说:“我看你似乎根骨颇佳,要是不入我道门,着实可惜。”又对方生石说:“你呢,悟xìng似乎也不错,也尽可试一试。”
许浩然看那照石眼中颇有些期许之意,心内微微不安,歉然说:“多谢道师抬爱,小子其实对仙门诸宗派仰慕已久,可是奈何家中发生了一些大事,父亲失踪,生死不知,小子尚需料理,实不能置身事外,还望道师见谅。”
照石看许浩然神sè、举止、言语并不象是做伪,就点了点头说:“为人子行孝义,这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看你一身的道骨之机,说不得与道门有些缘法,将来是否入我门中实不可知。”他转又看向方生石问:“你呢?”
方生石说:“禀道师,我这次来演州是为了科考应试,父母、兄嫂都在家中殷切盼望,小子实不敢有负慈命。”
照石笑说:“要是想要人前显贵,入了我道门确实很难做到,但是也还有许多你想也想不到的好处。”
方生石还是决然的摇了摇头。
照石见方生石意志甚坚,不是言语就可以说动的,也禁不住有些为难了。
他沉思了一会,又说:“不如你们俩都先试试看如何,就算是考过了,也未必是要入我门中来的,只凭你们自决。其实我也只是想看看你们的悟xìng如何?”
方、许二人听照石这么一说,颇有些意动,他们对这道门的考选甚是好奇,也想知道到底会考些什么,所以他俩略想了想,就问:“果然凭我等自决?”
照石见二人动心了,就笑说:“自然是凭你们自决。”
方生石说:“我倒也想试试,只不知道要考些什么?”
照石想了想就说:“本来是明rì才开始考选的,既然你们与我颇有些机缘,我可以安排你先考明rì那一门试一试。”然后又冲门口处叫了一声:“长平子。”
不一会门外走入了一人,那人正是将方、许二人引入此地的那个面目秀雅的道士,那人进来后全无方、许二人初见时的那付懒散样,而是恭敬向照石行礼说:“照石师叔,您有何吩咐?”
照石说:“长平师侄,你取两张空白的玉帖来。”
长平子应了一声“是”,然后从袖袍里取出两方巴掌大的玉牌呈到照石面前。
照石拿到手中,看了看,就对长平子说:“行了,你去吧。”那长平子也就退了下去。
方生石悄悄看了一下那玉帖,样式、长短大小和一些官宦人家用的拜帖仿佛,因是玉石雕琢而成的,看上去倒更象是一块玉牌,面上还有一些图案,背面似乎又刻有文字,不过方生石都没有瞧清楚。
照石对方、许二人说:“按规矩考生都是要先写履历和祭玉帖的,想必先前你二人都没有做吧,桌子上有纸笔,你们可以先写自己的履历。”
方生石和许浩然听说是这里的规矩,也就没多问,就来到一张桌子前坐下,不一会儿的工夫方生石就将个人履历写好,写好后将墨迹吹干,然后恭敬的呈给了照石。那照石接过看了一下方生石的履历,眼光微微一跳,又见上面的字迹端庄隽秀,微微点头。接着许浩然也写好了,呈给了照石,照石看了一眼,也微微点头。
照石又让方生石将手递过来,方生石不解何意,不过仍是老实将手伸出,照石伸出手指在方生石的一根手指的指尖上虚按一下,方生石只觉微微一刺痛,那照石的指尖已多了一颗殷红的血珠,然后将手指微微一弹,那血珠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就落在那玉帖上一处。血珠乍一落入玉帖那处中,竟如含苞待放的花朵突然向外层层绽放开来,煞是好看。转眼之间血sè散尽,那血珠似乎已然化入那玉帖之中,一缕黄光微现之后,又回复如初。
照石见血珠化入玉帖之后现出黄光,不由的眉头微皱。
而方生石却是心头一震,原来他竟然觉得自己与那玉帖竟然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之机,不过待那玉帖回复如初之后,这一缕感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照石又伸出食指在玉帖上虚划十数笔,那玉帖上出现“方生石”三个蝇头般大小的字。
接着许浩然也如方生石一般,血化玉帖,却现闪动出一缕微有些刺目的红光,令照石心内一奇。
一切妥帖后,照石按奈下心内的惊奇,又见原先只专注于条幅的诸少年,此时都围拢了过来,也不为意,只对方、许二人说:“历来我们道门之中的第一考都是考人的德xìng,这是最难的,极难考较,所以只能将你们写的履历一一查实,如是有恶迹、心xìng凶残之人,我道门必然是不敢取中的。不过话虽如此,你们左右不都是些十来岁的少年,一般也行不了什么大恶,所以这一考倒也有些可有可无了,”照石解说得甚细,既是说给方、许二人听,又似是说给众人听。
照石继续道:“第二考历年所定都有些不同,本次乃是考悟心,这悟心对我们这些修道之人而言,那是极要紧的。因时间所限,所以通常是文考,这文考嘛,自然要懂文字、通文理,本是我道门中人记写习学之本。给你一本经文,却看不懂,经文就成了废纸,就算有老师讲授,自己也听不明白,何谈修行?不过也有些天生聪慧之人,虽然不识字,但是到宗派之中习学几年后,若是勤勉的,必定也会不差,所以本考虽然紧要,对于取中与否也不是最要紧的。”
照石又指着四壁的条幅说:“这四面的句子不少都是各个宗派典藏中摘取的文句,要是有悟心的人说不定能领悟一些道心法门,可下笔成文,如若能如此,必然就入了那些宗派的眼中,当然这数千年来能做到的却不多见。所以这里面还有不少文句乃是世俗道家典籍中的,要是能有所解悟,也是很不错的。了。好了,你们俩自行选题吧。”说完,只负手而立,看着他们两个,看他们到底如何选。
那些考生听了照石的话语,也暗暗寻思,明rì考时到底选哪句才好?
方生石来到近处的条幅前,又粗粗的浏览了一遍,最后停于一处,选了一句“xìng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于三要,可以动静”。
照石先是心内一奇,然后脸sè微变,他之所以一奇是因为这文句乃是出自他月华宗的一部经文,那一变则是方生石竟然不选那句“文极清思,净觉六识”,面上虽然不显露,但心内颇感失望。
其实方生石之所以没有选那“文妙经”的篇首作题,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异样的心思,而是因为里面内容颇有些玄奥,实在不容易作答。而如今选的这题却是关乎顺应天xìng的,方生石以前看过几本道经典藏,多是这类的内容,心里头的领悟更多些,所以就选了这题。
照石忍不住问:“你为何不选方才诵读的那句?我觉得你若选那句子做出来必是极好的。”
方生石尴尬说:“我虽然能背诵几句,其实并不全然懂得其中的道理。”
照石见方生石如此这般说了,只好作罢。
许浩然选的则是几乎算是众人最熟悉的一个句子,那是“道德经”中的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句话方生石自然知道是何意,其意是说天地、仁德的人并没有任何的偏颇,对万物万灵和百姓都如同用草扎成的狗一样对待。从字面上看,无论是天地还是圣者,把人和众生对待如同草扎的狗一样,似乎有轻贱之意,其实它的本意却是不论天地还是圣者都是持节守中的,任随万物、众生、百姓自然存活,不轻易干涉,极合道家顺应天意的思想。
大半个时辰后,方生石洋洋洒洒写下了千余字,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吹干墨迹,交到照石手中,然后他见照石接过后当即详阅起来,自己就跑去看许浩然作得如何?
许浩然此时也写到了末处,堪堪将近收笔。许浩然虽说自小随父、叔辈游荡江湖,但其父对其文事要求极严,一有空闲就督促他读书写字,倒于对于他习武一途只是略加教授点拨,所以许浩然的文才也是不错的。
方生石在旁边看了一下,见许浩然的文章中的词句颇为冷烈,显示了他极为鲜明的xìng情。可俗话说刚极易折,让方生石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许浩然做完后也上呈给照石,那照石已将方生石的卷子看了一遍,心中暗暗点头,只觉此子文中叙述颇合原经文中所述之意理,果然是悟xìng颇佳之人。照石接过许浩然的文卷,只是粗粗的浏览一遍,觉得文章微有新意,倒也去得,若以后点拨、教一番未必不成大器。
照石说:“不到一个时辰你们二人就能作出文章来,虽说看上去一般,但也是难得的了,就放我这儿吧,如若你们有心入我道门,我再给其他道师看阅吧。”
说完,照石将二人的卷子、玉帖、履历收起,只见手一抖就这些东西尽皆消失不见,让人觉得似乎耍了什么把戏就把东西变没了,极为神异。而方生石却看到他腰带上悬挂的一个灰sè布袋,心中暗想:这布袋莫不是那蛇怪说的法囊?
方生石正胡乱寻思时,照石说道:“东西我都拿着,要是你们想明白了,尽可再来,这几rì我都会在宫里。”
方、许二人忙说:“多谢道师错爱,我等必定再仔细考虑一番。”
照石对二人回答似乎颇为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方生石对许浩然使了个眼sè,许浩然会意,向照石行礼说:“本来还想静听道师的垂训,只是我俩出来已久,怕家中的长辈忧心,所以就此向道师告辞了。”
照石点头说:“你们去吧,”忽一顿,又说“不如我让人送你们出去吧。”
二人正对出去后如何避开外面那些人有些犯愁,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忙拜谢照石道人。
照石又冲门外叫道:“长平师侄,你来一下。”
不一会长平子从门外转入,应说:“不知师叔又何吩咐?”
照石说:“你替我送一送这二人吧。”
长平子微微打量了一下方、许二人,心中微奇,这位照石师叔平rì里总是风情云淡的,任事都不理,今rì却陪了这两个少年如许长的时间,莫非这两个少年有什么特别的来历?
长平子虽暗自寻思,口里却应说:“是”,然后对方、许二人说“跟我走吧。”说完就前行向大门走去。
方、许二人又拜谢了照石道人一回,这才跟着长平子一齐走了。却不知三人还未出门时,照石嘴唇微动,而长平子身形微微呆滞了一下,方、许二人却没有半点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