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太湖进入了丰水季,几只白鹭从后湖的湿地草丛中飞过,掠过水光潋滟的湖泊面,层层鳞浪随风而起,伴着跳跃的阳光,为寂寥的天地间,携来了片片生机。
天地一线、万顷碧波。
不远处郁郁葱葱树林间,白墙黑瓦的别墅隐约可见,几片轻舟渔船和大大小小的岛屿,在湖面之上星罗密布,水中倒映着绿树、碧山、蓝天,交相辉映,相映成趣。
天气晴好的早晨,暖阳挥洒在湖畔一栋精致的别墅,屋后面有一处小庭院,濒临湖畔,有屋檐遮掩着,形成了一个得天独厚的纳凉避风所。
太湖之畔、屋檐之下,陈明远正半躺在长藤椅上,远眺着富饶旖旎的湖光山色,不由为它的风光湖色所感染。
昨晚约定结伴游玩之后,陈明远就特地在苏城多留了一天,反正假期还有富余。
这段时间的风波和变故,让他也有些疲倦了,难得来一趟苏城,不如适当的散心放松,而且还能和沐佳音再闲聚在一起,他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他明白,每每和沐佳音在一起的时候,他都能体会到那种岁月静好、平安喜乐的氛围,和她说说话,烦恼全无,说不出的写意。
至于叶晴雪,相比游山玩水,显然对赚钱牟利更感兴趣,翌日一早就告别离去,惟独在她离去的时候,眉宇似乎显得心事重重,看向陈明远的目光,也流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晃了晃玻璃杯,待碧螺春的叶梗徐徐下坠之后,陈明远就浅抿了口,随着润泽清香迅速弥漫了口齿,忍不住感慨道:“浮生半日轻松过,碧水云天一身轻,自古以来,难怪有那么多的文人骚客流连这里,还引得乾隆大帝六次莅临,确实当得起‘太湖天下秀,的名号。”
又环顾了下这座清幽雅致的庭院,笑道:“不过你的眼光也确实独到,选了这么个好地方,闲暇时来这休憩垂钓,还真有些闲云野鹤的意境。”
沐佳音正娇惰得躺在藤椅上,眯着美眸,任凭清风暖阳落在纤美绝伦的身子上,格外的悠闲与惬意,身上的浅蓝湖色衣裙在风中轻轻摇曳,袅袅婷婷、丰姿妍丽,宛若凌波玉立的仙子,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风韵美感,裙摆到膝盖而止,不短也不长,露出纤小腿,曲线玲珑有致,肤色晶莹玉润,美得清澈灵、倾世绝尘。
闻言,沐佳音露出皓洁的银牙,慢悠悠道:“在这年代,想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别看这庭院就那么点地方,当初可是花了我不少钱、费了不少心思才扩建的,还跟市里的那些官员人打了几次交道,才勉强批下来。”
陈明远知道以沐家在苏城根深蒂固的位置,沐佳音想要批一块地,只需几句话的功夫,嘴上却调侃道:“这倒是不大符合你的作风,当初在钱塘租个屋子,租金贵一块钱都舍不得,在自家地头上,反而舍得每年花一大笔钱,供养着这栋一年也来不了几次的物业。”
沐佳音半睁开明眸,漫不经心地笑道:“只能说你为官做人的境界还太低了,你得明白,有些乐趣,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这时,她的鱼竿动了动,陈明远斜瞄了眼,打趣道:“就比如你这姜太公的钓鱼把式?”
说沐佳音钓鱼,不如说她是喂鱼的好,她根本就没有用鱼钩,只是将鱼饵绑在线上,任由湖里的鱼叼走。
但沐佳音无疑是开心的,而且乐此不疲。
这不,沐佳音将鱼竿提起,慢慢转动线轴,果然,那高级鱼竿的特殊尼龙钓线尾端,鱼饵已经不见了。
见沐佳音甩了甩鱼竿,又兴致勃勃的将鱼饵绑在线上,陈明远就笑:“跟孩子似的。”
“你怎么不说自己没半点生活雅趣”
沐佳音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调整着鱼竿的方位,那对清澈无尽的眸子蕴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和深远,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自己大概是没察觉到,现在的你,比起我当初在竹林里第一次见到你,身上多了不少的戾气,这些戾气,其实都是你这两年间,在官场上不断的厮杀恶斗所积淀起来的,平常肯定看不出什么苗头,不过偶尔发生一些大事,情绪就容易变得焦躁阴森,时日一久,魔障就这样产生了。”
陈明远怔了下,这句平淡如水的话,几乎如同电闪雷鸣,让他顿时竟生出了一阵惊悚和寒意。
说实话,如果不是沐佳音看似无意的提醒,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经过这两年多在省委大院的历练,除了意志和心性的强化,自己的秉性也在不知不觉地变化,虽然大多时候,可以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过在这波诡云谲的名利场中,自己却得一直谨言慎行、绷紧神经,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环伺和构陷,表面尚且可以做到沉稳若定,但潜意识,其实早已渐渐变得多疑、猜忌和深沉了
和初出茅庐时的自己,几乎是截然相反的一个人
在他哑然失语的时候,沐佳音啜了口茶水,慢条斯理道:“战场的士兵,如果常年饱受着战争的摧残洗礼,或多或少都会患上心理疾病,手上染的血越多,杀气也变越重,如果一个不小心,心里就会出了问题,不是变成了冷血之人,就是变得抑郁凶残,最后疯了的都数不胜数,常说官场如战场,比起真刀真枪的战争,官场的险象环生、尔虞我诈,何尝不是另一种煎熬呢,而且层次越高,承受的心理负重也就越大。”
“世人老说那些政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其实他们之中,很多人一开始都是抱着为民请命、鞠躬尽瘁的良臣于吏,可随着他们历经无数次的斗争和博弈,逐渐的跃居高位,他们不经意的都会迷失掉本性,时不时还得隐忍妥协、趋炎附势,病根就是这么憋出来的,上到瞿老、何向东这些国家魁首、下到宁立忠、季明堂的封疆大臣,他们上位的过程中,不晓得踩过了多少手下败将的躯体,才能走到今天,你能保证他们没点心理毛病么?”
要换做其他人胆敢如此诽谤这些高官权贵,不是狂妄自大,就是脑子有问题,但在沐佳音的述说下,却诠释着一番静僻犀利的见解。
顿了一下,沐佳音望了眼陈明远,眼中饱含着几分忧虑,不过转瞬即逝,心平气和道:“当初第一次见面,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宁立忠的秘书,惊奇归惊奇,不过通过后来的了解,也知道是宁立忠怀着惜才的心思才把你破格提上来,同时,你的家族也希望你能通过在这潭深水的磨砺,早点融入世系官员的圈子,平心而论,他们的初衷本意是好的,但却没有设身处地的为你考虑过,一味的把责任强加在你身上,殷切期盼着你早点进步,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揠苗助长呢?”
“当然,很多世家子弟,一开始都会被家族安排进深水衙门,然后再外放基层一步步上来,不过他们所处的深水衙门,大多是家族能量都够覆盖到的,环境宽松和谐,也没什么人闲得给他们下阴招,而你不同,从电视台职员一下子跳到省委的核心部位,本来落差就够大了,宁立忠一个外来户还得不断抵御着季明堂这些本土派的攻势,他对这些政治斗争当然是早已驾轻就熟了,但把你一个官场新丁带在身边,说好听点是提携栽培,往坏的说,分明是把你一块往火炉里拉,即便最后能安然无恙,心病铁定是得落下了,亏你当初还在瞿老面前努力的维护他,却死活不听我的忠告,实在是不识好歹”
显然,沐佳音对宁立忠的成见,至今还不见消弭。
见她说着说着就来了脾气,一脸的幽怨嗔怪,陈明远模了模鼻子,苦笑道:“怎么听这话的意思,你好像比我家的人还紧张我的前途安危?”
沐佳音的美靥熏染起两朵明媚的酡红,转过螓首板起脸道:“你是死是活,我可懒得管,纯粹是看你这人的秉性还算不错,又帮过我几次,不忍心看你被人坑了,才一番好意提醒你几句,至于你听或不听,都是你自己的事”
陈明远望着她面若桃花的芳容,心绪不由一荡,在清风暖阳的烘托下,心间也泛起一番宁静和煦,由衷笑道:“我又怎么不会分不清好歹呢,我知道,你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为我好。”
沐佳音的眉睫扑扇了几下,玉颊中的嫣红愈发浓郁,发鬓青丝随风轻轻飘逸,偶尔遮掩住几寸雪肤,焕发出羞赧妩媚的艳姿,垂着眼帘,细若蚊呐般的呢喃道:“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陈明远却是望着如仙如画的山水风光,没注意她刹那间流露的少女娇艳,轻笑道:“你特地带我出来散心游玩,还时常邀我喝茶饮酒、聊天下棋,不就是希望靠着这些老祖宗留下的宝贝,让我静心养气,消除一些心里的魔障么,至于放生这些鱼,也是想让我偶尔体会一下宽厚豁达的意思吧?”
沐佳音一眨不眨地睨着他,润泽的唇角不由扬起了美妙的弧度,含着半分欢喜半分欣慰,喜滋滋道:“总算你还有点良心……”
不知不觉间,日上三竿,陈明远瞟了眼空空如也的桶子,大煞风景道:“我们两个都算难得有良心的人了,不过这代价,总不能用饿肚子来换吧?”
沐佳音又好气又好笑,脸泛薄嗔道:“放心吧,我好人当到底,帮你洗涤心灵,自然不会亏待了你的五脏庙”
旋即,她翩然起身,走到木栏前,亭亭而立,临风远眺,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只哨子,放在唇瓣出吹奏出清脆悦耳的鸣声,同时扬起藕臂朝着远处挥了挥,不多时,一只小渔舟缓缓靠了过来,一个黑壮的中年渔夫洪亮地招呼道:“沐小姐,好久没见您来这赏玩了,怎么着,要不要拿点鲜货去?”
沐家显然和这人有些相熟,理了下被风吹得凌乱的丝发,嫣然笑道:“今天有朋友来,给我拣一些新鲜的来,我好招待。”
“好嘞都是刚撒网捞上来的,正新鲜着呢,我这就拣几只成色好的给您,稍等啊。”
渔夫把袖子一撩,立刻弯下腰挑拣海鲜,乍一看,鱼网里正躺着一堆的白虾鲫鱼和大闸蟹,有些还在兀自挣扎跳窜着。
渔夫格外的热忱,尽挑一些肥硕鲜女敕的,不多时,就装满了一大水桶,跑上岸,隔着围栏递给沐佳音之后,却是如何都不愿收她的钱。
渔夫连连摆手推却,态度坚决道:“这实在要不得,我们这些人能在这安稳的打渔谋生,大多受了您的照顾,这几只鱼蟹权当给您的一点酬谢了。”
“都是街坊邻里的,帮你们在这里设渔场说说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让你拿着就拿着,要再这样,以后甭想我再要你家的东西了”
沐佳音一副不容置喙的口气,那渔夫不敢忤逆,只得难为情的接了钱,又是一迭声的诚挚道谢。
沐佳音告别了渔夫,然后踢了一下鱼虾跳窜的桶子,努嘴道:“喂,打下手的,自觉点。”
陈明远苦笑不迭,提起沉甸甸的桶子,跟着她进了屋子里。
屋里设着一间小厨房,显然沐佳音偶尔也会在这做点现菜,把围裙一套、长发一扎,就拿着菜刀、勺子熟稔地烹饪着午餐。
陈明远负责打下手,刚捞起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丢到案板上,眨眼功夫,米已淘好下锅,葱、姜、蒜已剥好、拍扁、切丝以备用。
陈明远又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那条鲫鱼已除腮、去鳞,清洗于净,放进一只敞口盘子。
旋即,沐佳音就将配出的佐料往切了数条斜口的鱼身上一浇,盘子往旁边一推,又抄起了刀,去收拾虾仁了,玉臂轻扬的动作,信手挥洒的姿容,就像一位书法大家正在挥毫泼墨,书就一篇绝妙好字般写意自如,格外的赏心悦目
待米饭的香气扑鼻而来,她又把鲜鱼放上蒸锅,顺手一抄,一把切好的姜丝葱丝,便盖满了鱼段,不多时,鱼的鲜香就从锅盖边缘随着蒸气流逸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俗话说秀色可餐,此刻,任凭空气中充斥着食物的芳香,陈明远却只顾着欣赏她忙碌的姿态,心绪不由融入到前方的碧湖蓝天,一派祥和,再没有在世俗官场游走时的步步惊心
在这一刻,陈明远想起的是两人在丽山竹林、西塘古镇以及秦淮河畔的几次邂逅际遇,在看着她俏生生的站在面前,竟有心而发出一种悸动,恨不得长此以往,能够和这蕙质兰心的女子在此长相厮守,每天过着这种神仙眷侣般的清闲岁月。
只是,这般美妙的幻想,可能会实现么?
“看什么呢?我脸上染上油渍啦?”
沐佳音暂时得了空闲,抬起皓洁柔女敕的手腕,轻轻擦拭了一下香腮间的汗津。
陈明远摇摇头,暂时按捺下心里的悸动,犹豫了下,道:“昨天……你二哥跟你提的那件事,是真的么?”
沐佳音的动作一滞,瓜子脸有些不自在,掩饰似的擦了擦手,目视着前方,状若随意道:“你是指寇北燕?”
陈明远踟蹰片刻,试探性道:“你对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沐佳音轻哼一声,忽然浮现一抹促狭的笑意,大大方方道:“你不就是想问我对他中不中意嘛,拐弯抹角的”
见他默认,沐佳音的脸色换脸谱似的一变,把锅盖一按,怫然不悦道:“你倒是管得挺宽的,我哥他们逼着催问就算了,难得出来散散心,你还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明远一时语塞,只觉得这女子的性子跟初春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让人防不胜防。
沐佳音定定的看着他,那双水汪汪的清莹妙眸中闪过几分神采,似乎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期许,脆生生道:“我问你,你是在以什么立场管我的终身大事?”
“如果是以朋友立场的话就算了,别说尚文彬、晴雪他们了,就算是瞿老,怕也没资格管我的这些事。”
此刻,沐佳音犹如赌气的市井女儿家,相当的较真,扬起肃穆精巧的玉容,一字一句道:“况且,我们相交那么久,我总没有问过关于你感情的事吧?
陈明远忽然僵住了,是呀,相处了那么久,沐佳音却是从未提及过自己的感情问题,想来,她也知道这些事,是自己不愿提及的,才刻意照顾自己的情绪。
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而自己,却在她正为这些事烦恼的时候,忽然又提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吁了口气,陈明远歉然道:“我没其他的意思,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因此不高兴而已。”
“我高不高兴,你很在意?”
沐佳音清然一笑,宛若春风温暖和煦,继续刨根究底:“那我问你,如果我们两个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然后,我又接受家里的安排、嫁作人妻,那样的话,你会接受么?”
“不行”
陈明远想也不想地回道,根本不敢想象沐佳音告别自己、嫁给其他人的景象。
沐佳音一脸意料之中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芳容中泛起几缕羞赧之态,背负着双手,微微低垂眉睫,抿着粉唇道:“那你现在想明白自己是以什么立场管我的事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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