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初的时候,飞机的简陋外观能够让一半的女士望而却步,吵杂的发动机轰鸣声足以吓阻另一半。作为胡伯特航空俱乐部的创始者以及全德第17位获得飞行执照的人,夏树坐在容克-i-c型飞机前座,左手搭于座舱边缘,悠然自得地等着苏菲公主跟自己来一次双人飞行。然而,深得维多利亚皇后喜爱的奥尔登堡公主这时候却紧紧挽着自己母亲的手臂,恨恨却又无可奈何地望着这丑陋的飞行器。
过了好一会儿,见女士们仍然站在原地,夏树朝自己的光玩伴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自己上天转几圈。
克里斯蒂安一脸踌躇地呆在那里,倒不是因为对夏树有意见。在他心目中,成为夏树的妹夫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说夏树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姐夫,他完全持中立态度。事实上,作为德国海军最年轻最有前途的高速鱼雷艇指挥官,克里斯蒂安迄今为止还没有坐过飞机,这俨然与他自我标榜的冒险精神不符,而从唯一一次同乘热气球的经历来看,夏树觉得他是受到了恐高心理的阻碍,甚至连呆在距离海面十几米的舰桥上也会感到浑身不自在,所以还没毕业就早早选定高速鱼雷艇部队——这几乎是最贴近海平面的武器载具。
克里斯蒂安没有挪步,他的哥哥,奥尔登堡家族的继承人费诺特,对于尝试这种全新事务也显得很犹豫。就在这个颇显尴尬的时候,一个靓丽的身影勇敢地向前迈出了脚步。
耶?这妮子还挺胆大的。夏树心里嘀咕着。
现年13岁的艾莎是奥尔登堡大公夫妇的幼女,当夏树和克里斯蒂安享乐童年的时候,她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洋女圭女圭。不经意的岁月流逝,洋女圭女圭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萝莉,安静、腼腆、含蓄,多看帅哥一眼都会脸红,就是这样一个情绪内敛的小妮子,此刻却展现出了令人意外的胆魄。
看她戴上搭耳皮帽和防风眼镜的滑稽模样,夏树笑得合不拢嘴巴:“怕吗?”
艾莎很坚定地回答:“不怕!”
等艾莎顺着梯子爬进座舱,夏树竖起大拇指——却不是为了对她表示鼓励。一见这个手势,负责机械维护的技师迅速上前搬开垫在飞机前轮下的木块。借助木制螺旋桨带来的推力,这架木架帆布构造的飞行器开始缓缓前行,而在夏树加上油门之后,戴姆勒公司的四缸发动机发出格外响亮的轰鸣声。
“坐好,我们要起飞了!”夏树大声喊道,“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起飞吧!”小妮子高声回答,“我不怕!”
夏树挑起嘴角,随着速度的加快,飞机开始在草地上一蹦一跳地滑行,最后一跃,霍然离地而去。
“欢迎加入蓝天俱乐部。”夏树转头说道,顺势瞧瞧小妮子是不是已经吓得不敢睁眼睛了。
显然是因为紧张,艾莎那张白皙稚女敕的脸绷得紧紧的,双手紧紧抓住座舱边缘的扶杆,闭一只眼、睁一只眼,表情滑稽而又可爱。
夏树说:“嘿,艾莎,别担心,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小妮子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闭着的那只眼睛,她屏着呼吸往旁边看了看,惊叫:“我们在天上飞!”
“当然是在天上飞。”夏树笑道。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艾莎大声说道,“像鸟儿一样在蔚蓝的天空飞翔,与洁白的云朵作伴。王子殿下,您实现了我的一个梦想,我要感谢您!”
面对这样一个比自己小了足足六岁的妮子,夏树开玩笑地问:“怎么谢?”
艾莎没有回答,正对夏树后脑勺的脸已是绯红一片。
将飞机拉高一些,夏树侧头说:“艾莎,你很勇敢,比你的哥哥姐姐们都要勇敢。”
“那是因为有你在。”艾莎回答说,像是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话,她紧接着大声问说:“能教我开飞机吗?”
“当然,航空俱乐部的大门向每一个心怀飞翔梦想的人开放。”夏树说。
“我希望是您教我开飞机。”艾莎喊。
这小妮子,夏树心里道,他再次侧头:“虽然我不是飞行教练,但你的这个愿望还是能够满足的。看到你面前的操纵杆了吗?双手握住它。”
“这根杆子吗?”艾莎战战兢兢地先松开了一只手,握住后座操纵杆之后才松开另一只手,等两只手都握住操纵杆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说:“好了。”
“握住它不动就能保持平飞。往后扳,飞机爬升;往前压,飞机下降。左转和右转靠脚下的踏板控制。动作不要太大,稍稍用力就可以,明白了吗?”夏树将这架飞机的操作要领大致解释了一遍。因为机体结构简单,操作反应较慢,这个时代的飞机对初学者而言要更加容易掌控。
小妮子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向后扳动操纵杆。这种飞机的制造用途就是初级教练机,前后座操纵杆使用了直接的联动控制。虽然艾莎这一下太过用力,但因为夏树同时把握着操纵杆的移动幅度,飞机很平稳地翘起机头,感觉到机身出现倾斜,小妮子惊得尖叫起来。
夏树愉快地当起了飞行教练:“对,你已经学会了爬升,从地面起飞时就是这样的操作。现在试试下降。”
在夏树的把控下,艾莎顺利让飞机朝前下方飞行。
“好了,我们现在转过去吧!”夏树左脚轻踏控制板,原始而简陋的襟翼随之产生了作用,飞机向左倾斜并开始转弯。在这样的状态下,坐在后座的艾莎可以从自己左侧清楚看到下方的景观。
“哇哦……太漂亮了。”她发出赞叹的惊叫。
夏树熟练地驾驭飞机调头往回飞,以区区八九十公里的时速,它刚刚并没有飞出多远,航空俱乐部的机棚和旗杆仍在视线之中。
仗着自己拥有丰富的驾驶经验,对这架飞机的性能也是了若指掌,夏树起了玩心:“我们飞低一些,听听他们的尖叫。”
“好啊好啊!”艾莎显然已将之前的紧张抛之脑后。
在夏树的操控下,飞机平稳下降到了仅比树梢略高的高度。当它带着震耳的轰鸣声和强劲的气浪飞过时,女士们果然掩口惊叫起来。
夏树和艾莎在机舱里哈哈大笑。
拉起,转向,下降。就在这时,自投产以来还没出过严重事故的容克-i-c在从树林上空掠过时竟毫无征兆地抖动起来。为免撞树,夏树连忙用力往后拉操纵杆,但它居然像锈住了一样纹丝不动。夏树大惊,但这个时候已没有更多的办法来避免危险,飞机的飞行高度继续下降,螺旋桨开始碰触树梢,绞碎的枝叶扑面而来,夏树双手紧紧拉着操纵杆,任由这些杂物划在脸上热辣辣的,而机身的颤抖越来越剧烈,后座的艾莎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她惊声尖叫起来,但木头折断的嘎吱声响迅速掩盖了她的声音。夏树眼睁睁看着左侧机翼的一大段“消失”了,右侧机翼很快也变得所剩无几,只剩下机身继续以数十公里的时速朝前坠去……
……
与大多数电影情节不同,夏树没有昏迷过去直到在病床上醒来,经过了短暂的思维短路,他很快恢复了清醒意识——无比幸运的是,飞机在坠落过程中没有当头撞上树干,而是借助树木的繁茂枝条不断减速,最终落在了林间的松软泥土地上。左腿传来的钻心疼痛传递给夏树一个重要信息:结果不算太坏但也不算太好。
“艾莎!艾莎!”在腿部被机舱卡住的情况下,夏树只能侧身转头去看后座之人。小萝莉怔怔地坐在那里,左边脸颊完好无损,右边却满是鲜血。看到这个场景,夏树顿时懊悔无比:自己干了一件鲁莽的蠢事!
这是一时昏头所致?
仍在飞速运转的思维冷静地告诉夏树,这并非一时之失。1904年基尔军港节联合操演时驾艇反击英国巡洋舰的挑衅,1905年英王杯水上竞速赛为赢赌约而超速驾驶,1908年使用尚处试验阶段的降落伞在伦敦潇洒一跃……“年少轻狂”在他这个自认为成熟的霍亨索伦天才身上毕现无疑!
若是自己成了残废,艾莎就此破相……
夏树简直不敢往下想。
等待救援的十几分钟,他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煎熬。
人们撬开座舱将自己救出的过程中,夏树的目光始终紧盯着艾莎,唯恐自己就此毁掉了一个女孩的人生。
还好,拭去鲜血之后,白皙俊秀的脸庞只有几条细微的划痕,较深的伤口位于耳鬓上方,只要不受感染,对她今后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前提是这次事故不会在她心理留下无法克服的障碍。
夏树长叹了一口气。
“殿下,您的腿骨折了,应能愈合,但需要休养几个月。”
听到旁人话语,夏树只是无神地点了点头:感谢上帝,这个噩梦好像还不至于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