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有些疑惑。
韩玉苦涩一笑:“幕后黑手?玥儿,你说翠柳的死并非意外?刘妈妈是在假山旁发现她的,头破血流,的确断气了呀!”
桑玥的目光落在花瓶里的一束白茉莉上,淡道:“还不承认吗?如果承认的话,仅翠柳一事,若抵死不认,我要揭发的可远不止它了。”
桑楚沐看向桑玥,语气柔和:“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玥在心里默数十下,仍无人回应,她掸了掸裙摆,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祖母,谣言是有人恶意传播的,翠柳昨日来见我也是受人挑唆的,至于今日她的死更是有人蓄意谋杀,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啊?”桑飞燕吓得窝进韩玉的怀里,花容失色,“谋杀?”
桑玥点点头:“没错,翠柳并非自己摔下山坡,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滕氏狐疑道:“你可有证据?”
桑玥福了福身子,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别未因封妃而滋生丝毫的傲慢:“请祖母允许几个丫鬟上来作证。”
滕氏神色稍缓,压了压手,表示同意。
刘妈妈将外面的人领了进来,待看清来人后,桑秋惊呼出了声:“鹂儿!我认得你,你就是昨天下午造谣说二姐克死了母亲和大姐的人!”
在鹂儿的身旁,是茉莉。
二人跪下给众人见了个礼,茉莉坦诚道:“启禀老夫人,将翠柳推下山坡的人是鹂儿!二小姐说大少爷守了一天一夜辛苦了,唯恐身子吃不消,于是命奴婢给大少爷送一份补汤过去,谁料半路上却看到鹂儿鬼鬼祟祟,慌慌张张,奴婢心存疑惑就跟了过去,因为怕被发现,奴婢离得有些远,当鹂儿对翠柳下毒手时,奴婢来不及阻止。”
桑楚青不甚信服,道:“你是二小姐的丫鬟,自然帮着她说话了。”
桑玥暗中观察着桑楚青的神色,他似乎对自己有很强的敌意,可为什么?
鹂儿急忙接过桑楚青的话柄:“茉莉,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污蔑我?我今天根本没见过翠柳!”
桑玥故作疑惑:“那昨天呢?你有没有挑唆翠柳来找我?”
“二小姐,别说昨天,这一整个月,奴婢都没见过翠柳!”
“鹂儿,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经送了大哥一盒上等的香料,但凡谁碰过一点,几日都残有余香,大哥将这盒香料赏给了翠柳,谁要是推了她,手上势必沾染了些香味儿。让我的小慕儿闻一闻,就能知道你有没有接触翠柳了。”说这话时,桑玥一直用余光打量着那人的手,果然,那人将手不着痕迹地缩进了宽袖中。
鹂儿大惊失色,桑玥又看向桑楚青,温婉里夹杂了一丝恭敬,恭敬里又含了一分讽刺:“叔父,茉莉是祖母送给我的人,她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棠梨院的丫鬟那么多,为何偏偏派了茉莉?不单单因为茉莉机警,善于盯梢,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滕氏每个月都让茉莉悄悄地禀报一番棠梨院的状况。茉莉在滕氏的眼中,是个心月复!只是滕氏不知道,经历丁香被处以棍刑一事,茉莉早吓得六神无主,而几天后桑玥让茉莉给丁香送银子放丁香走,茉莉又深受感动,当晚就将滕氏派她汇报棠梨院的举动和盘托出,并发誓从此对桑玥再无二心。茉莉依旧每月向滕氏汇报,只是,桑玥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
滕氏会做出这种举动并不奇怪,起初她是想保护桑玥不受大夫人的欺辱,后面渐渐觉得桑玥聪颖过了头,怕将来有一日无法掌控,所以一直保留着向茉莉回话的习惯。
桑玄夜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的确,那盒香料如今就在翠柳的房里躺着呢,祖母要是不信我的话,就派刘妈妈去搜好了。”
那语气听着自信满满,实则掺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滕氏拍了拍他的手:“祖母怎么舍得怀疑你?来,坐。”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桑楚青深得滕氏的怜爱,桑玄夜也不差!老天对她还算公平。
桑玄夜在滕氏的床沿上坐好,又道:“祖母,玥儿说翠柳是被人唆使的,想必那人也是接触了翠柳,两日光景,小慕儿定能辨认出。”
府里的人都知道桑玥养了只厉害的大狗,识别气味的能力比猎犬还厉害,前段时间府里遭了贼,过了十数日,愣是让小慕儿将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滕氏捏了捏眉心,叹道:“好吧,那你让大家都去偏厅,楚青身子骨不好就留这儿陪我吧。”
桑楚青本人的确没什么嫌疑,他走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去哪儿都坐着轮椅,这个目标太引人注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会见翠柳,简直难于上青天。
桑楚青的笑意有些寒凉:“儿子不去恐落人口实,没关系的,偏厅就在隔壁,韩玉推着我,不碍事。”
韩玉的脚刚刚迈动,桑飞燕却已来到桑楚青的轮椅后,俯身凑近他的脸,甜甜道:“父亲,我来吧。”
烛火下,她的笑温婉静好,她的眸清澈无瑕,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任谁都很难抗拒她的好意吧。
桑楚青眼含宠溺地模了模她的脸:“也好。”
桑楚沐幽暗的瞳仁动了动,阔步先行,桑玄夜跟上,桑玥和桑秋紧随其后。
韩玉带着诗画在前铺上下台阶的板子,桑飞燕静静地推着桑楚青。
雨势减弱,风力渐小。
从滕氏的卧房到偏厅需绕过一个曲折回廊,大抵是暴雨冲刷的缘故,回廊上积水一片,幽幽反射着白色的冷光。这冷光来自廊下与反复的建筑雕花相比略显单调的白色灯笼,它们突兀地嵌入在诡异暗沉的夜色中,时而轻转,时而摇晃,令廊下的人影也紊乱斑驳了起来。
桑秋提起裙摆,踏水而过,头皮却一阵一阵发麻。
桑玥一行人都转入了偏厅,突然,桑楚青的轮椅一歪,朝旁侧的水洼倒了下去。
“啊——”桑飞燕一声惨叫,众人齐齐探出头,却见她倒在水坑,用娇弱之躯接住了桑楚青,轮椅的把手搁在她的皓皖上,磨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虚了吗,桑飞燕?
昨晚,小慕儿在翠柳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回到棠梨院就叼着桑飞燕送来的孝服打转,桑玥不明所以,小慕儿咬着她的衣襟,将她带到与翠柳见面的地方,桑玥才明白了,小慕儿是告诉她,翠柳的身上有桑飞燕的气息。
可即便桑飞燕见了翠柳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唆使翠柳的人。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桑玥就编了个谎话,其实送给桑玄夜的香料根本不存在!当她提出让小慕儿闻香识人的时候,桑飞燕不由自主地将手埋进了宽袖,那一刻,桑玥证实了心底的疑惑,恐怕滕氏的耳旁风也是桑飞燕吹的!
只是桑玥万万没想到,桑飞燕为了逃避搜查,竟不惜伤害桑楚青、伤害自己!真真是高明,真真是狠心!滕氏心疼桑楚青,桑楚青心疼为救他而负伤的桑飞燕,这个节骨眼儿上,别说什么搜查,就算铁证如山,也奈何不了桑飞燕!
如今想来,桑柔的伪善与桑飞燕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桑玥的笑凉薄如冰,带着三分嘲讽,敢算计她?她会十倍、百倍地算计回来!
“飞燕!”韩玉和桑楚青同时惊呼。
桑玄夜急忙和韩玉一起将桑楚青和桑飞燕送回房中。临走时,桑玥敏锐地观察到桑飞燕给鹂儿翻了个掌。呵,谣言也是桑飞燕编织和传播的了!
鹂儿趁机拔腿就跑,冲入雨中,刘妈妈和茉莉忙不迭地去追,追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将她擒获。
这会儿,鹂儿供认不讳了,她在雨里疯狂咆哮:“二小姐,是我唆使翠柳去找你的,也是我将她推下山坡的,包括你克母、克姊的传言都是我散播的,那又如何?你的的确确弄灭了长明灯,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蓄意谋杀大少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去了普陀寺!”
刘妈妈一把捂住鹂儿的嘴,茉莉死死地掐住鹂儿的双手,不让她挣扎。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知道她去往普陀寺的人只有桑玄夜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心月复,鹂儿不可能窥探了她的行踪。看来,大哥的院子不干净啊。而鹂儿拼了命的帮桑飞燕顶罪,想必是落下了把柄在她手中。一个十四岁的桑飞燕,从小长在江南,哪儿有能耐操控这些?
桑楚沐大掌一挥,一道劲风穿透细密的雨帘,轰入鹂儿的体内,她身子一震,目瞪口呆,下一秒,口吐鲜血,茉莉和刘妈妈吓得手一松,鹂儿倒地而亡。
“谁再污蔑玥儿,这就是下场!”
这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房中,令某些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几乎是同一时刻,子归押着一名黑衣男子踏空而来,她将那人随手摔在地上,冷声道:“就是他,趁着夜间的侍卫换班的空挡,攀上屋顶,揭了灵堂的瓦,然后将长明灯挪到漏洞的正下方。”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杜娘子的丈夫何冲!
一个奴才哪来的胆子陷害主子?桑楚沐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何冲一脸愤色:“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为杜翠娥报仇!杜翠娥替二小姐鞍前马后,用水蛭陷害大小姐,可事后,二小姐为了怕东窗事发,竟然杀人灭口!老爷,你要是不信,大可问问棠梨院的下人,大小姐深受水蛭之苦的那天,杜翠娥到底有没有提前去过二小姐的院子?”
桑玥唇角的笑意扩大,眼底的冷意加深,幕后黑手果然有两下子,至少,比大夫人难对付多了。克母、克姊的传言刚刚停止,又冒出个杀害桑柔的罪名。
何冲是个酒鬼,胆子不大,与杜娘子的关系也不太亲近,争吵打骂是家常便饭。杜娘子死后,他立即纳了一房小妾,可见他的心里根本不在意杜娘子这个结发妻子。现在他说什么?为杜娘子报仇?天方夜谭!
桑玥的目光远眺,方才离开灵堂时,她就开始了部署,子归抓了人之后,就让莲珠和钟妈妈去寻找证据,算算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何冲偷偷打量着桑玥的神色,她从容淡定,优雅万方,仿佛丝毫不为他的指控所扰,难道他押宝押错了?
桑玥其实也在用余光注意着何冲的表情,发现他的神色有一丝松动后,她挽住桑楚沐的胳膊,彰显了在府里无人能及的宠爱,笑了笑:“父亲,你也信何冲的话吗?”
桑楚沐浓眉蹙起:“什么叫我也信?我倒要看看府里谁敢信!”柔儿死了,他最爱的女儿就只剩玥儿,如何还不倾尽全力护她?
何冲的喉头滑动一下,咽下恐惧的苦水,看了看旁侧死得不能再死的鹂儿,再看了看被老爷捧在手心的二小姐,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投靠错了人?
“二小姐!”钟妈妈和莲珠提着一个大包袱过来了,那包袱沾染了雨水,湿漉漉的,周身布满淤泥。
钟妈妈将其在何冲面前晃了晃,何冲顿时傻眼!那里面赫然是别人收买他时送的五百两银子!为了不被发现,他特意将其埋入极深的地底,即便小慕儿也不能找到啊!
钟妈妈瞪了何冲一眼,转而恭敬道:“老爷,何冲的小妾已经招了,说下午偷听到何冲和一名女子谈话,密谋构陷二小姐,可惜的是,她没看清那名女子的样貌。”
桑玥的眸光泛起目空一切的嘲弄,那人用五百两银子收买何冲,她便让钟妈妈和莲珠就用十倍的银子收买能提供消息的人。若是软的不行,她也准备了硬的,不过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就花了点银子,还算省事。
桑楚沐怒火中烧,一脚踹掉何冲的两颗大门牙:“说,收买你的人,究竟是谁?”
何冲吐出碎牙,吞下血水,吓得无所适从。
“唉!”一声喟叹,似一粒晶莹的露珠滴在平静无波的湖面,声响不大,涟漪犹存,“何冲,那人是不是说只要你按照她教的话讲,父亲就一定会处罚我,届时你就是揭发杀死我大姐幕后元凶的功臣?”
何冲身子一颤,低头不语。
“帮凶和元凶的区别是很大的,对于帮凶,至多打打板子,降降份例银子,对于元凶么……”讲到这里,桑玥微微俯身,幽静得像一潭千年冰泊的眸一瞬不瞬地锁定何冲惊恐的脸,就在何东被看得几欲崩溃之际,她噗嗤一笑,“害我的人,会被五马分尸哦。”
五马分尸?何冲吓得四肢发软:“我……我……”话音未落,他高亢地呼了一声,随即开始七窍流血,浑身抽搐。
桑玥的瞳仁一缩:“何冲,你看,你帮着别人遮遮掩掩,殊不知早就被人下了毒!你还不说出幕后黑手?”
何冲幡然醒悟,但他已无法言语,只得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在泥泞的青石地板上写下姓名,可刚刚写了一横一竖,便喷出一大口黑血,气绝身亡!
桑飞燕果然是有同谋的!
桑玥松开手,拔下一根发簪,蘸了雨水,将剩下的十五个笔画补完。
桑楚沐骇然失色!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父亲,我担心那人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我,父亲的书房要加强戒备。”桑玥之所以这么说,并非因为她有什么根据,而是那种潜意识里的不安还在持续,没有因为澄清误会而减弱半分。
究竟是什么?
很快,桑玥找到了不安的源头。
“老爷!老爷!”红玉慌慌张张地跑来,她满身泥泞,想必是脚程太快,在路上摔了跤,“老爷,二小姐,五姨娘她……好像要生了!”
桑楚沐闻言色变:“要生了?她才不到八个月啊!”
红玉喉头干涩,咽下口水,道:“五姨娘听说二小姐克灭了长明灯,被老夫人抓来福寿院问罪,情急之下就冒雨往这边赶,奴婢劝不住,只得一同前往,谁料路上太滑,五姨娘摔了一跤,就开始……开始肚子痛……”
“糊涂!”桑玥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一把抓住红玉的手腕,声沉如铁道:“是谁将消息传给五姨娘的?”
红玉只觉得手腕快要被桑玥给捏断了,痛得眼泪直冒:“是梅儿!她在前院守门,听到过往的下人谈论这件事,于是告诉了五姨娘。但雨太大,那两人走得又快,她没看清是谁。”
梅儿是个二等丫鬟,怎么会跑去守门?既然当时的雨那么大,下人行色匆匆,她看不清样貌,难道就听得清谈话?
“钟妈妈,你去请产婆,刘妈妈,你去请李大夫,我去看看五姨娘。”桑楚沐说着就与红玉一起往五姨娘的院子走去。
桑玥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冰霜,周围仿佛有寒气缭绕,眼底的眸光犀利得似要将整个暗夜洞穿:“子归,去普陀寺,以最快的速度把灵慧大师请来!”
“是!”子归迅速没入了夜色中。
……
卧房内,五姨娘平躺于床,汗如雨下,浸湿了亵衣和床褥,几缕湿发狼狈地搭在额角,像几块黑色的墨迹。她被阵痛折磨得疲倦不堪,脸上却洋溢着再为人母的喜悦,对着帘子的方向,道:“老爷,你别担心,红玉给我当了垫子,我摔得不重,三小姐也是七个多月就出生了,不也好好的?”
桑楚沐面色凝重,听了五姨娘的话,即刻敛起飘飞的思绪,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对,我们的儿子会平安的。”
我们的儿子?五姨娘心里的五弦琴被拨弄了一番,奏出无以伦比的美妙乐声,令她的渴望无限放大,真想,立即将他生下来啊!
李大夫专心致志地检查着她的脉象,并用手模了模她的肚子,疑惑地叹了口气:“怪了,上个月老夫来给五姨娘诊治时,她的胎位都是正的,现在怎么横着了?”
五姨娘一听,心里顿时凉了一大片,胎位不正,就是难产之兆。
桑玥握住五姨娘的手,问向李大夫:“有法子顺过来吗?”
李大夫摇摇头:“我医术浅薄,无能为力。”
产婆也低下头:“老婆子只能接生,顺胎位,恐怕没办法。”
桑楚沐在外间,听着里面的谈话,心急如焚。天底下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他渴望这个即将出世的小生命,男也好,女也罢,是在他的悉心呵护下一天一天长大的,除了玥儿,再没哪个孩子激起过他如此强烈的保护**。
他要这个孩子!
“凤兰,你再忍忍,我去请太医!”他要亲自去,去将太医院的院判请来!
桑玥安抚了五姨娘一会儿,嘱咐产婆和红玉好生照顾,又给李大夫使了个眼色,李大夫会意,随桑玥一同来到院子里,桑玥一改笑容,沉声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可能导致五姨娘的胎位出现转变?”
李大夫思付了片刻:“正常的原因,可能是五姨娘缺乏锻炼,终日卧床或坐着,不常行走。”
桑玥若有所思,这个可能性不大,五姨娘每日晨昏都会散步小半个时辰:“非正常原因呢?”
“非正常原因可能是熏了艾草,或是长期接触熏过艾草的人。”
桑玥的眸子里冷意潸然,深吸一口气,随口道:“生孩子碰上办丧事,即便生下来也不招人待见,李大夫,你说是不是?”
“这……”
桑玥对莲珠眨眨眼,莲珠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银票,初步估算,至少两千两。桑玥将银票递到李大夫面前,笑了笑:“其实李大夫年事已高,没必要总为祖母请平安脉,多累人。”
李大夫脸色一沉:“二小姐,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从不收受贿赂……”
“五千两。”
“老夫不能将英明毁于一……”
“黄金。”
“五姨娘摔跤动了胎气,索性经老夫诊治,并无大碍,脉象如常。”
桑玥满意一笑,命莲珠回棠梨院取来金子,将金子递给李大夫,道:“李大夫赶紧去给我祖母回话吧。”
李大夫出了院子,莲珠鄙夷地道:“我算是见识了,从前李大夫不收受贿赂,是嫌贿赂太少啊。”
“李大夫是个聪明人。”世上没有人不爱财,她也爱。但五千两黄金不足以让李大夫贪心,他是被桑玥给震慑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庶女过着什么什么日子,他焉能不详?他隔三差五给滕氏请平安脉,桑玥是什么状况,他焉能不知?不到一年的时间,桑玥改变了捉襟见肘的困境,随手一掷黄金数千两。这说明什么?一来,说明桑玥很可怕,或者,她有个十分可怕的后台;二来,桑玥是铁了心要他告老还乡,他若敬酒不吃,就改吃罚酒了。这五千两黄金其实是在警告他:她有能力弄到那么多钱,就绝对有能力要他一条老命。
所以,他怕了,最终妥协了。
桑玥又叫来红玉,声若寒潭道:“你说实话,这一个多月,除了我以外,五姨娘都接触过谁?”
红玉认真答道:“平时来的多的就是九姨娘和……二夫人!”
“二夫人?”桑玥的眸光变得难以捉模,“怎么从未曾听五姨娘提起?”
“二夫人怕被丞相府的人知道后挨骂,所以拜托五姨娘不要声张。因为二夫人十年前救过五姨娘一命,五姨娘对二夫人心存感激,二人的关系渐渐地越来越熟络。”
怕挨骂是假,怕被抓到把柄才是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把梅儿关起来,不许她逃跑,也不许她自杀。”桑玥转身给莲珠使了个眼色,莲珠会意,悄然出了院子。
桑玥定了定神,敛起内心的忐忑,换上一副轻松淡定的笑,步入了五姨娘的房间。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五姨娘的阵痛越来越密集,痛感越来越强烈,月复中的胎儿仿佛意识到自己很难降生,于是烦躁不安,不停地翻腾踢打。五姨娘的肚子一会儿鼓起一个包,一会儿颤一下。
桑玥垂眸掩住不安的眼色,胎儿憋得太久,已经开始挣扎了,再这样下去,随时都有胎死月复中的可能!
灵慧,子归,你们怎么还不回来?
五姨娘这会儿也慌了,她紧紧地抓住桑玥的手,掐出几道紫痕也浑然不觉:“玥儿,我能生下来的,对不对?”
桑玥微微一笑,擦去她鬓角的汗:“是的,娘,你再坚持一下,灵慧大师很快就到了。”
五姨娘却并不因她的话而心安,反倒更加忐忑,她落下两行清泪,一手模上动得越来越频繁的月复部,一种史无前例的恐惧强势撞入她的心扉!她的眸光忽然变得坚定:“玥儿,我怕是生不下来了,你……你帮我把他拿出来!”她在大周时曾见过下人给难产的狸猫接生,用的就是这个法子。虽然母亲会死,但孩子能存活,能存活的!
桑玥的心狠狠地被巨木撞击了一下,拿出来?五姨娘难道是想……开膛破肚?
“不,娘,你能生下来的!”
胎儿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五姨娘苦涩地摇头:“当年的八姨娘就是这么死的!胎儿横在月复中,生了一天一夜,最后一尸两命。玥儿,我不怕死,但我……我不想他……有事……十年前,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我是真的,真的很想……做……母亲……”
桑玥一只手狠狠地抓紧大腿,挤出一个笑:“娘,你别说了,你不会有事,弟弟也不会有事,子归已经去请灵慧大师了,他是神医,一定有办法!”
忽然,五姨娘大惊失色:“玥儿,你模模,他不行了,他在挣扎,他快死了!你救救他!”
桑玥几乎要从大腿上剥下一片肉来:我前世经历的痛,难道要你也经历一遍吗?叫我剖开你的肚子,救出弟弟?我做不到!我宁愿最后活下来的人,是你!
桑玥夫人目光落在五姨娘频繁抖动的月复部,违心地宽慰道:“是你太紧张了,你放松,弟弟也就放松了。”
“不是的,玥儿,”五姨娘挣扎着起身,自床头柜模出一把防身的匕首,“动手!”
桑玥不语,不接。
五姨娘扬起匕首,撩开衣襟,对准自己的月复部,缓缓地划了下去……
“娘!”桑玥一把握住刀刃,鲜血滴在五姨娘高高隆起的月复部,“我不许你伤害自己!”
桑玥话音刚落,子归就带着灵慧来了。在他们身后,跟着一身墨色锦服的慕容拓。
“桑玥!”慕容拓一把迈至二人身前,压住波涛汹涌的心疼和怒火,轻柔地自五姨娘手中拿过匕首,“灵慧大师来了,你不会有事的,我先带桑玥下去擦药。”
“玥儿,我……”五姨娘眼底光彩重聚,内心却自责万分。她怎么可以误伤了玥儿?
灵慧给五姨娘仔细诊察后,不屑嗤道:“不就是个胎位不正?搞得跟大灾大难似的,南越的大夫都是饭桶!”
此话一出,桑玥吁了口气,慕容拓将她抱起,施展轻功,带她回了棠梨院。
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宁静,没有蝉鸣蛙叫,没有脚步匆匆,月牙儿奇异地爬上了枝头,彰显着明日将会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房内,一墨一白两道身影,静坐无言。
烛火照着慕容拓低垂的眉眼,令他的眸子璀璨得不像话。他一边涂着药,一边责备道:“为什么我觉得我给你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清洗伤口和涂药呢?”
“你抓哪里不行,非得抓刀刃?”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伤口有多深?差点就割断骨头了!”
桑玥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五姨娘难产的样子,心里的天枰逐渐倾斜。她抽回手,起身行至窗前,望着无边的夜色和花瓣上晶莹透亮的水珠,语气淡淡道:“慕容拓,这两天我想了许多,始终觉得我们不合适。”
五姨娘不惜剖月复也要生下孩子的事,深深地震撼了她!原来,愿意为了孩子倾尽所有的不只她一个。那么摄政王妃呢?她对慕容拓的爱,丝毫不少于天下的任何母亲的吧。慕容拓不该为了虚无缥缈的儿女私情而背叛最忠贞的亲情。或许,那天的情不自禁本是个错误,她喜欢得不够坚定、不够深刻,就为了一丝水深火热中的温暖,令慕容拓燃起漫无边际的希望,这不是在造孽吗?
他俊美无双,身份尊贵,多少世家千金,多少绝色名媛倾慕于他!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冷淡得不能给他相同回报的人。
最重要的一点,经过深思熟虑,她笃定了那道圣旨并非出自冷瑶之手,而是摄政王妃!
慕容拓大骇,他匆忙赶来可不是听她将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你撒谎!”
桑玥微微摇头:“真的不合适。”
慕容拓起身行至她的身侧,随她一同眺望无边的夜色:“因为那道圣旨,对不对?你不敢抗旨,怕给定国公府惹来灭顶之灾,是不是?”
桑玥再次摇头:“不是因为圣旨。”
“那是因为什么?”
桑玥的手紧拽成拳,冷冷道:“因为你嚣张跋扈,幼稚任性,胸无大志,空有一副俊美的皮囊,迷惑了我这么些日子,可如今我对虚有其表的你腻烦了、厌恶了、灰心了。皇帝虽然年幼,但他饱读诗书,勤政爱民,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拥有所有女子艳羡的财富地位……”
慕容拓嘴角隐隐抽动,勉力挤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笑:“编啊,继续编啊。”
桑玥如蝶翼般美丽的睫毛轻颤了数下,自盆栽了摘了一朵白色小花,轻轻拂去花瓣上的雨滴,道:“我是他的第一个妃子,可慕容拓你呢?王妃送你通房无数,你怕是早就不干不净了吧。”
慕容拓呼吸一滞,眸子里泛起了一点寒光:“我说了我一个都没要!”
桑玥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信?”
慕容拓的手不由自主地模上了腿部的伤疤,为了抵制媚药他不惜自残,最后却换来她的一个猜忌!
慕容拓擢住她的双肩,扳过她的身子,竭力笑了笑:“怪我没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你,生我的气了?”
“我只会怪你妨碍了我的好事!”桑玥挣开他,目光凛凛道,“我是一个贪慕虚荣、阴险狡诈的人,从前一直都在利用你,你没发现吗?”
慕容拓低吼道:“那你就继续利用啊!”
“有了皇帝,我还需要利用你吗?”
“不,我还是不信,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说,我改!你要什么,我去争,去抢,去夺,也一定送到你面前!”
“你一天一天地改变,我的要求也会一点一点地提升,所以,你永远无法成为我想要的人!”
“桑玥!你不要口是心非!”
“下次见到我,拜托你称呼我一声‘顺妃娘娘’。”
“谁敢娶你,我就杀谁!”
“你疯了!那是皇帝!”
慕容拓冷冷地看了桑玥一眼,欲要跃窗而出,皇帝他也照杀不误!
桑玥勃然变色,赶紧喝止了他:“你看看你,遇事就会逞能,一点脑子都没有,难怪我无法喜欢上你!”
慕容拓并不转身,因极力隐忍的缘故肩膀有些颤抖,那声竟也压抑得令人心疼:“是,我就是傻,傻到喜欢上敌人的女儿,傻到为了你连命也可以不要,傻到明知和你不可能却非要逆天而行!”
他一手按住窗棂子,桑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去了就是送死!”
慕容拓反手将桑玥拥入怀中:“还不承认?你明明就是担心我!为什么总是跟自己的心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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