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若静止,呼吸和心跳在静谧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突兀。
云阳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已不复方才那般诧异惊惶的女子,心道她是故作镇定,可故作镇定有什么用?箭已离弦,稍纵即至。
于是乎,他笑,笑意里噙含了俯瞰天下的自信,那天下中赫然囊括了面前这身形纤弱、表情清浅、内心强大的女子。
他不好美色,此刻竟为即将得到如花美眷而暗自窃喜,亦或是,得意。
他唇瓣微动:“怎么?你打算拉着姚家一同下水?我可不会有丝毫的不舍,姚家灭,冷家兴,于我百利而无一害。”
桑玥呵气如兰,不夹杂丝毫情绪色彩的眸光透过玉石屏障落在缱绻交缠的一对人影上,声音像严冬没有蒸透的丸子,瞧着软软糯糯的,一口咬下去可劲儿的冰:“二皇子,你当真要对姚家赶尽杀绝?你报复我们这三个害了莫德的人固然不假,想灭掉姚家的心更是真的吧。”
陷害一国皇子和公主行不伦之事,姚家不被满门抄斩才怪?
云傲大抵不会料到,陆鸣心一事非但没能震慑诸位皇子,反而令他们蠢蠢欲动,各自为政。云笙求取姚馨予,云阳对付她和姚家,云澈和惜华郡主的亲事也提前到了九月……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众人心底的**要呼之欲出了。
云阳并不否认:“那又如何?你还有的选吗?”
桑玥幽幽轻叹,相由心生,这会儿竟透着摄人心魄的从容优雅:“我是没得选了,只能任由瑶兮公主和大驸马来揭穿今晚的恶行。”
云阳浓眉一蹙,显然,他没料到这个奋力挣扎于勾心斗角中的女人会为了贞洁而放弃生命,放弃姚家他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在他眼里,桑玥本就是个没心没肺之人,可她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桑玥笑了笑,为他答疑解惑:“反正难逃一死,我何必任你凌辱一番?”
云阳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桑玥,似在追寻她这话究竟是气话还是理智之词。
桑玥继续道:“二皇子的故事着实精彩,可惜二皇子没有讲完,故事的结局应该是这样的:二皇子抓到我在销毁证据,我情急之下为了自保便将媚药撒在了二皇子的身上,然后色诱二皇子,与二皇子行那苟且之事,事后我会威胁二皇子不得将我毒害长平公主的罪行抖出去,否则我便诬告二皇子强暴姚家表小姐。二皇子羞愧难当,在金銮殿前负荆请罪,比起稀里糊涂占有了亲妹妹的云澈来说,二皇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受害者,皇上非但不会惩罚二皇子,反而会对你疼惜有加,云澈倒了,姚家没了就意味着云笙也倒了,那么你云阳可就如日中天了。”
最后她直呼了云阳的名讳,这究竟是胜券在握还是视死如归,云阳看不懂。
但有一点,桑玥分析得没错,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占有她,是因为他有这个**;杀了她,是因为他要给莫德报仇。
可是,在这种生死关头,桑玥怎能静下心来把他的计策全盘推演一遍呢?这种临危不乱的气度和睿智,叫他的心底慕地涌上了一层莫民奇妙的思绪:她当真只是个较常人聪颖些的世家小姐?为何,他隐约错觉,“世家小姐”四字无法与她相提并论?
他笑笑,任疑惑随着眼角的一片辉光横流侧飞,自此消弭于烛火熠熠间:“原本没打算对你用强,既然被你看穿了,那么,我不介意坐实这个罪名。”
话音未落,大掌一翻,一些媚药的粉末撒在了她的身上,同时,他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扯掉了她用来解毒的香囊,这回他的笑恣意而恶趣味:“现在,你又当如何?”
这种媚药从染上到发作应是有一会儿功夫,加上她方才吸了一些香囊的解药,应该能撑到瑶兮公主赶来,她面不改色,双颊反射着烛火,如彩云般明艳动人:“想让我拜倒在你胯下,求你满足我,你做梦!我不是贞洁烈女,却不屑于跟禽兽欢好,这无异于乱……”
后面一字,她不说,他亦晓得。
将他比作禽兽?他是男人,本可以武力三两下制服桑玥,但他就想看看这个女人主动求欢的妩媚样子,所以才一忍再忍,已经忍了多时,不介意再多忍片刻,他倒要看看,待会儿药效发作,她会演绎出怎样一副风情万种柳条柔的艳丽春景?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距离她离开席位已过去了三刻钟,哥哥们很快就要寻来,哥哥们一来,瑶兮公主也会在大驸马的带领下尾随而至。她需要的仅仅是等待,她可不要哀求这个变态的禽兽。
“玥儿!馨予!你们在里面吗?”
云阳皱眉,姚家兄弟来的时辰比他预计的早了许多,侧目看向桑玥,只见她神色如常,气息平稳,似根本没有染上媚药,他微愣之余,唇角的笑颠倒众生。
真是能装!
云阳哪里知道?桑玥的小月复已窜起了一层火苗,全凭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意志力在竭力维持表面的冷静,死过一回的人,哪儿那么容易屈就?
只不过,可以预见的是,如果此时此情此景,呆在她身旁的是慕容拓,或许她二话不说就和长平公主扑倒那人一般,将慕容拓“拆吃入月复”了吧。
万恶的媚药,竟让她对慕容拓起了那方面的心思。
“云阳喝醉了吗?在哪儿?”
瑶兮公主清脆的丽音自院落响起,穿透门板,飘入二人的耳内,桑玥和云阳俱是一震,随即,桑玥低头,不知在思索或隐忍着什么。
而云阳,不明所以地心生了一丝不安。这份不安来自何处?来自一切进展得太过顺利,但很快,他敛起了眉宇间的疑虑,这套连环计本身就是毫无纰漏的,能成功是理所当然,反正桑玥会死,得不到她固然可惜,但对大局并无影响。
瑶兮公主和姚晟三兄弟几乎是同时冲入了娇喘连连的房间,尔后,瑶兮公主惊呼出来声:“长平!你……你疯了不成?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桑玥一个踉跄倒退几步,抵上了身后的桌子,震得瓷器铿锵作响,云阳嘴角一勾,抓住了桑玥的皓皖,高声喝道:“桑小姐!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瑶兮公主和姚晟几兄弟听到了这个房间的异动,赶忙跑了过来,在他们跨入房门之前,云阳已合上了机关,玉石屏障不在,能见的只有一个红木雕花衣柜。
姚奇一把夺过桑玥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凛凛如出鞘的宝剑,稍了一分锐利的气势:“二皇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姚晟和姚豫齐齐站在姚奇的身侧,为桑玥筑起“铜墙铁壁”,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恍惚地认为自己是个被兄长捧在手心的柔弱少女,撒撒娇、哭哭脸,得享万千太平。
云阳把灰色的药包丢在桌上,以凌人的眸光逼退姚奇的虎视眈眈:“我原本在找长平,可刚刚踏上走廊就发现桑小姐鬼鬼祟祟地躲进了这个房间,我瞧她神色有异,心生疑惑,于是悄然尾随,谁料,我看见她拿出一个药包,正要往痰盂里倒,我暗觉不妥,出声询问,她支支吾吾讲不出个所以然,我便扣下了这包药。”
大驸马赵斌握住瑶兮公主的手,小麦色的肌肤流逝过一片灰冷的云,令他的神情染了几分惆怅:“公主,我瞧着长平公主的神智有些不清,方才我们那么多人闯进去,她半分羞涩都无,还一个劲儿地……”
后面的话他貌似难以启齿,只紧了紧握着瑶兮公主的大掌,瑶兮公主是一根筋,却并非痴傻,尤其男女的欢好之事她可谓熟知于心,长平那副德行摆明就是用了药,她时而为了兴致也会玩玩,可依长平的性子,素日里不显半分**、不露一点倭色,难道真是被人害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包灰色的药粉上,吩咐女官去请了府里的大夫。
不多时,大夫过来,验了药之后,道:“启禀公主,这是能惑乱神智的媚药。”
“你下去吧。”挥退了大夫,瑶兮公主的脸色不好看了,她面向桑玥,“桑小姐,你居然对长平下药?你为什么要害她?”
这便是信了云阳的供词。
桑玥微笑,眸光清澈,明若流波:“我没有害长平公主,公主为何不听听我的说辞?”
那语气,似在哀叹,姚晟三兄弟的心皆拧成了一团,唯云阳明了,这个女人体内的媚药怕是要发作了。绕是自小生长在皇宫,习惯了冷贵妃的深藏不漏,此刻也不禁为桑玥的隐忍不发略微侧目。
他突然分心了:待会儿这个女人的媚药,谁替她解呢?她自己?她的任意一个表哥?反正不会是慕容拓,若非确定慕容拓出了京都还没回,他可不会铤而走险。
这时,田女官端着醒酒汤路过房间,侧目瞥了一眼,给房中贵人行礼道:“奴婢参见瑶兮公主,参见二皇子。”
语毕,眸光一扫,诧异万分:“长平公主不在的么?她刚刚跟桑小姐有话要说,奴婢瞧着二位有些微醉,便去厨房端了碗醒酒汤。奴婢……”
讲到后面,她似是发现了众人脸上的凝重,声音渐小,最后不敢出声了。
瑶兮公主被成功误导,确信了桑玥是那下药之人,她将药包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桑玥!本公主问你话呢!你为什么害长平?”
桑玥淡淡地道:“我没有害任何人。”
“啊?”田女官的汤碗砸落在地,瓷器碎成了几片,汤汁如墨,泼得几人的步履无法幸免,她掩面,惶惶然道:“桑小姐又对公主下手了?”
“又?”云阳面露多一分做作、少一分冷淡的恰到好处的惑色,“田女官,你把话说清楚,长平跟桑小姐之间有什么纠葛吗?”
桑玥心里冷笑,这是在互飙演技?
田女官扑通跪在了地上,惶恐不已:“奴婢不敢说。”
瑶兮公主不耐烦地抽回被赵斌握住的手,大抵事情发展得超乎了她所能预知的范畴,是以,她忽略了赵斌平日里甚少主动亲近她、而今晚却热情粘糊得有些非比寻常的举动,她低声喝道:“本公主恕你无罪,你但说无妨。”
田女官抹了泪,一鼓作气道:“是!其实这事儿,最开始不是桑小姐的错儿,长平公主心仪冷公子,然而冷公子喜欢桑小姐,这么一来二去,长平公主便心生嫉恨,在华阳夫人的寿宴上,打算利用盗窃金钗的罪名治桑小姐的罪,谁料被桑小姐识破,桑小姐从此便恨上了长平公主。
上回长平公主遭遇的刺杀,应该就是桑小姐安排的,因为长平公主是私自出宫,除了桑小姐、曦王殿下和冷公子,再无人知晓她的行踪,冷公子断然不会对长平公主动手,毕竟是表亲呢,如此,幕后主使便只能是桑小姐和曦王殿下了。而刚刚长平公主和桑小姐貌似在房里发生了争执,我一路走来,听许多千金小姐都议论纷纷呢。”
田女官一番话洋洋洒洒,也不知背了多少遍,所以声情并茂,还流利得不得了。
姚奇冷冷一哼:“一路走来?难不成千金小姐们也个个往厨房的方向跑去了?要么去恭房、要么去琉璃湖畔,且都是和厨房背道而驰的吧,田女官这话,一听便是作假!”
瑶兮公主对府里的地形最是熟悉,心知姚奇分析得不假,当下看向田女官的眼光便黯然了几分,她最讨厌别人把她当猴耍,这比在她府里害人更加叫她无法原谅,她提起脚将田女官踹了个底朝天:“你到底有没有撒谎?”
田女官暗道一时口快加了句润色的台词,谁料画蛇添足了?她摆好跪姿,泫然道:“奴婢的话有些夸张,就是门口到院子里听见的。”
姚奇又是一哼:“我们比你先进院子,都没听见小姐们的议论,难不成小姐们是等着你来,专门在你跟前儿谈论此事的?”
田女官语塞,云阳笑了笑:“姑姑,你的府邸又大又奢华,千金小姐们或是贪恋美景随处晃悠了一番,碰到田女官并不怎么奇怪。”
瑶兮公主闻言,莞尔一笑:“那是自然,我府里的景致可都是京都其它地方没有的。”
田女官撒谎没撒谎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桑玥站在三个哥哥身后,媚药已开始渐渐吞没她的理智,必须快些解决,她上前一步,指向田女官,厉声道:“你在撒谎!明明是长平公主打算对我用迷迭香,那迷迭香如今就在水盆里躺着呢,我被你们迷倒后,你们就离开了,随后二皇子就冲了进来,抓着我的手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意志不怎么坚定的瑶兮公主瞪大水汪汪的眸子:“云阳,是这样吗?”
云阳忙辩解道:“姑姑,你别误会,长平的身上怎么会迷迭香那种东西?世人皆知桑小姐和曦王情投意合,我断不做那棒打鸳鸯之人,桑小姐不仅要陷害长平,还打算将我一并拖下水,我不禁要怀疑,桑小姐是否是受了姚家的指使了?”
这时,对面的房间已没了动静,显然,二人均已得到了满足。
瑶兮公主给身后的婢女打了手势:“让他们两个穿好衣衫后过来。”
刚刚她和赵斌以及姚家三兄弟冲进去,只看到长平坐在那人的身上,尽情发泄,并未瞧清楚那贼人的样貌,若是让她知道谁在她的府里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一定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云阳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一出即将上演的好戏,一旦长平清醒,便会立刻咬定是桑玥给她反下了药,且不论长平如今对桑玥可是恨到了骨子里,单单是长平出事之前,的确只见过桑玥,这一点足以让长平将凶手的帽子扣在桑玥的头上,有长平作证,瑶兮不信都难。
夜色微朦,透过大门落在桑玥清丽的容颜上,如敷了层凉薄的余晖,是以无人瞧见她双颊泛起的绯红。
隔着一堵墙,穿衣服的动作本应无声,但众人仿佛听到了悉悉索索之音,姚家三兄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玥儿不会做这种事,但想陷害玥儿的人却屡禁不止,上回是陆鸣心和萧丽妃,这回俨然变成了二皇子。
他们忧虑,忧虑如何才能更好地保护这个妹妹,今晚的局面对玥儿极其不利,对姚家极其不利,他们不怪玥儿,因为对方明显是冲着姚家来的,甚至,在他们看来,若非玥儿是姚家的表小姐,也不至于被牵扯到皇储之争的波云诡异中。
姚晟拍了拍桑玥的肩膀,宽慰道:“玥儿放心,哥哥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在困境中,总有人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包容自己、维护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桑玥的心底淌过一股涓涓暖流,眸光柔和了几许,本就潋滟,此刻更是含情,直叫姚晟的砰然一跳,如波澜壮阔的弘,似绚丽多彩的晶,眼前这人,居然美得让他忘了错开视线,乃至于她润泽薄唇里飘出的一句“多谢大哥”丝毫没能挤进他被不明情绪充斥得十足饱满的心。
桑玥却是无法分神留意姚晟的异样,快要压制不住了……
屋外的虫鸣鸟叫愈演愈烈,为燥热的盛夏更添了几分喧闹,使得人心难以安宁平静,瑶兮公主明白,兹事体大,她作为长辈,必须处理妥当,且要速战速决,不能让更多外人看了公主府的这出笑话。
当半梦半醒的二人被带入房内,以一副丧失了力气的任人摆弄的稻草人之姿映入众人的眼帘时,众人不免惊呆了!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哎呀!本王来晚了,你们都聚在这儿是干嘛?”
一道墨色身影,慵慵懒懒,云卷云舒,却又透着厚重冰凉的美,突兀地立抢先一步迈入房内,和那残花败柳、枯枝败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拨开乌云、迎来晓月般,他亮煞了众人的眼。
他拉过桑玥的手,不着痕迹地输入些许玄冥内力,用寒气镇压她体内的药性。
清凉入腑,暖意留心,是相思蚀骨,还是媚药作祟,桑玥此时,真想就那么靠着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儿,狠狠地占有一番!之前的不愉快,她统统不记得了,现在的她,真真丧失了良多理智。
身子一软,无可避免地靠在了他的臂膀上,他微笑,明若骄阳的美,艳若桃李的魅,声柔,情亦浓:“瞧你,不胜酒力还喝那么多。”
这一瞬,无人质疑二人不得体的举止,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便是佳偶天成。
云阳的心倏然一紧,静深幽远如望不见底的暗黑甬道的眸中,足以焚天灭地的辉芒紧紧盯着这个跟桑玥闹翻了的曦王,长平说,曦王撞见了桑玥和冷浩然拥抱在一起的画面,大动肝火,据他观察,二人这段时间的确没有任何来往,曦王更是在前几日便出城寻宝去了,可他这么快便返回了?而他毫不知情!
正因为曦王没有赴宴,他才兵行险招,难道……又被算计了?
他哪里知道,以慕容拓的功力,能让他追踪到的,便是自己想刻意透露出去的,至于甩掉臭熏熏的苍蝇,不过是弹指间,手到擒来的事。
姚奇眼前一亮,大惊失色道:“二皇子,夺走了长平公主清白的赫然是你的贴身护卫莫海,我妹妹纵然能给长平公主下了药,也不至于能够勾结莫海吧?这件事,依我看,根本就是你们在构陷我的妹妹!”
先是云澈诡异地变成了莫海,再是慕容拓出其不意地露面,这盘棋局,似乎胜负已定,他操控的黑子围攻了半天,竟不知后院起火,对方杀了个回马枪。而这个狡猾的女人,之前一直一直都是在做戏,震惊也好,惶恐也罢,不过是拖延时间,让莫海成功侵犯长平而已,可云澈怎么会变成了莫海?莫海应该和其他二人一起堵在姚馨予的厢房门口,困住了子归才对。
慕容拓对云阳的诧异和挫败神色视而不见,论聪颖,云阳或许不输给桑玥,但论观察力,他可就差远了,他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听姚公子所言,你们又在冤枉本王的未婚妻,你们当我南越的王妃是摆设吗?今天,你们不给本王和本王的未婚妻一个公道,本王就将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届时,本王倒要看看,你们皇家颜面何存?”
这个损招,完全不像是一国王爷的丘壑之辞,可慕容拓已明显感觉到了桑玥的异样,时不我待,必须速战速决。
桑玥配合地挤出两滴泪:“殿下,他们冤枉我。”
这哭腔,也不知是伤心,还是什么,听得人心神荡漾。
慕容拓敛起一瞬的失神,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而眸光就冷凝得犹如踏破飞雪、击碎寒冰,那雪舞着的、碎裂着的拼成了一种不可忤逆的霸气:“长平公主是二皇子的妹妹,莫海是二皇子的侍卫,本王着实想不出这两个见不得人的勾当怎么跟本王的未婚妻扯上了关系!”
瑶兮公主语塞,她的脑子本来就不灵光,此刻更是转不过弯来,于是她的意识自动生成了一种最简单的猜测:莫海看上了长平,为了得到长平不惜给她下药,毕竟,今晚云阳兴致不错,给三个护卫都赏赐了不少酒。至于,那药为何会跑到桑玥的身上,她却是怎么想也想不通了。
云阳的脸色不复从前的温润闲适,他拉了拉瑶兮公主的袖子,语气了含了一分委屈:“姑姑,我当时一进门就看见桑玥拿着药,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想想,如果我明知对面和长平厮混的人是莫海,绝不会将此事声张了,这不是摆明让我难辞其咎吗?”
瑶兮公主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她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异变突生。
“皇上驾到——”多福海尖细的嗓音犹如一记闷雷在众人的头顶轰然炸响,除了桑玥和慕容拓,所有人都止不住打了个哆嗦,云傲会来,可不正是慕容拓捣的鬼?
“参见皇上!”
“参见皇兄!”
“参见父皇!”
“瑶兮,你府里新进的人呢?”
人未到,声先至,新进的人,除了秦焕,再无其他。
瑶兮公主不明白为何皇兄没进门就关心起她的男宠了,但还是恭敬地对答:“他刚刚喝多了酒,歇下了,我改日再为皇兄引荐他。”
一袭明黄色锦服的云傲潇洒地立在了光影交错处,桑玥抬起微微迷离的眸子,目光向他望去,只见他的面色半是柔和半是阴翳,犀利的眸光带着洞穿一切的势气自房内淡漠地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面色潮红、双眼涣散的长平公主身上,她的脖颈处还残留着嫣红的吻痕,而那名醉得不省人事的侍卫身上隐隐飘着他御赐给冷贵妃的苏合香。
电光石火间,他的浓眉蹙成了一团,漆黑的眸,暗涌浮动、怒火流转,宛若盘古开天地之前的混沌,朦朦的而又狂躁的,一触即发。
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过程永远都是其次,云傲更看重结果,结果就是二皇子的贴身护卫侵犯了皇家公主,还被外人给逮了个正着。
当然,如果事态真如云阳预计的那般发展,云澈跟长平行了不伦之事,可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两兄妹没理由厮混在一起,明显是被陷害,但侍卫跟公主的风流韵事古往今来不知凡几,长平又向来跟云阳亲厚,往二皇子府跑得很是勤便,一来二往之下,那些血气方刚的护卫对她垂涎欲滴,似乎合情合理了。
上回,不就曝出了莫德仰慕长平一事吗?
可见,长平终究是跟云阳,不,跟云阳的护卫们过于亲近了些。
云阳此刻若还紧咬着桑玥不放,只会给自己多扣上一顶陷害重臣之女的罪名,人是他的,出了事他难辞其咎,现在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谈何构陷桑玥、构陷姚家?姚家不对他落井下石他感恩戴德了。
姚家的确不会落井下石,可某个护短护到了极点的人脸色忒不好看了,慕容拓算是恭敬地拱了拱手,道:“皇上,我老远在院子里就听见二皇子说抓到了桑小姐在销毁媚药,这种贼喊捉贼的戏码太过拙计,我实在懒得理会,皇上明朝秋毫,想必会还桑小姐和曦王府一个公道。”
一句话,搬出了曦王府,意味着他将南越放在了砝码之上。
云傲思虑他厚重言辞之际,莫名地觉得和他依偎而立的桑玥有些怪异,这种亲密的举动更是令他没来由地心头烦躁,他的语气,沉如玄铁:“朕不会冤枉好人。”
慕容拓微笑,语气坚定:“这是你们云家的事,我们就不过多插手了,公主是云家的公主,护卫是云家的护卫,跟桑小姐没什么关系,至于二皇子企图污蔑桑小姐的罪名,本王看在两国友好邦交的面子上,便不追究了,但下不为例。”
云傲点头,示意他们退下。
慕容拓拉着桑玥以及姚家三兄弟一并离开了现场,只余下盛怒中的云傲、冷汗涔涔的云阳、惶恐不已的赵斌和错愕懵懂的瑶兮。
偏长平公主的药性尚未退去,莫海的醉意仍然厚存,想从二人口中审出什么话难于上青天,不过,云傲也不打算对二人进行审理。
他的眸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道蓝色的倩影,脑海里徐徐飘荡着她回眸一瞥中露出的受伤和无辜的神采,那一刻,她的眉眼,竟是那般酷似香凝。
桑玥明白,陆鸣心的事,今晚的事,表面看来是在通过陷害她来打击姚家,但云傲的心里一定会滋生一个疑惑:姚家的人那么多,为何大家偏偏盯上了她桑玥呢?
此时,云傲的心里的确是这么疑惑的,尤其捕捉到了桑玥临走时的那种神采后,心底就像爬进了一万只蚂蚁,痛痒交加,蚀骨腐心。
瑶兮公主定了定神,走近云傲,挽住他的胳膊,试探地道:“皇兄,你打算怎么处置长平和莫海?”
云傲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和颜悦色地抚模她的肩,而是淡淡地抽回手,几个呼吸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眸光所过之处仿若尽数冻结成冰,那声,更是少有的冷沉,甚至夹杂了一丝失望:“长平需修身养性,自此迁入佛堂,非诏不得离开。莫海侵犯皇家公主,赐宫刑,三日后腰斩,不得缝尸,谈氏,诛九族。云阳监督不力,罚俸一年。”
宫刑,将男人的下面整个儿切除,残忍至极,还要生生熬过三日最痛苦的时期,再处以腰斩,还不能缝尸,这摆明是掐断了莫海下下甚至下下下辈子的香火,够恶毒!最后还诛灭九族,将谈氏一族连根拔起。
看来,变天的不只是后宫,连朝廷亦开始波云诡异了。
莫海跟莫德不同,他虽是苍鹤的外室弟子,可也是官家公子,姓谈,名渊,其父在朝中任命四品提督,其兄随着冷煜泽和冷煜林镇守边关,其弟在南部经商,富甲一方,可以说,莫海是云阳的四个护卫里,背景最雄厚的一个,要兵权有兵权,要财力有财力,诛其九族,无疑是断了云阳的一根坚实有力的臂膀,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冷家的一分势力。
但云傲对他的惩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于是他埋怨之余,也心生了几分庆幸,便也不敢置喙云傲的决断了。
云傲不追究得那么彻底,不完全是信任桑玥的无辜,或许,他早存了打击他、打击冷家的心思,结合了陆鸣心的事,云阳不禁怀疑,桑玥是否在变着法儿地帮云傲铲除异己?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持续了一瞬而已,一个曦王的未婚妻,南越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过问大周的朝政?一切,只能是巧合。
他身旁的四个护卫,除了莫德,其他三人,皆是冷贵妃千挑万选送给苍鹤严苛训练后再送给他的,而今,四已去二!
只是他着实想不通,桑玥究竟是从何时识破他的精心谋划的?
说到对云阳的怀疑,可真得感谢慕容拓这个小气巴拉的男人,从他知晓云阳派人盯着桑玥后,就醋意大发,动用了手下最精锐的力量去查探这个道貌岸然、与世无争的皇子,发现云阳有一个奇怪的嗜好,便是观看斗兽,越是凶残、他越是看得起劲,只不过,每回,仿佛都是各个王公子弟邀他前往,他不好拒绝一般,他自己从不曾主动去过一回。
然,每一次,当一头猛兽被咬得血迹斑斑、抵死挣扎时,他的眸子里都会闪动起一丝光芒万丈的兴奋,那种兴奋,便是慕容拓隔着百丈瑶台亦忽略不得。
正因为慕容拓将这个情况告诉了桑玥,桑玥才会选择在陆鸣心事发当日,给云阳下“战书”。她动不了冷贵妃,就动她的儿子和女儿,直到逼得冷贵妃原形毕露,对她大开杀戒为止。
反正冷贵妃知晓她的身份,迟早会除掉她,动静相比,她更愿意敌人属于前者。
长平偷跑出宫去清河镇那日,一同遭遇了两拨追杀,第一拨是何人所为尚未定论,但第二拨重伤了长平和田女官的却是云阳的暗卫,其目的便是挑起长平对桑玥的恨意,这样,不仅能让长平下定决心陷害桑玥,更能让长平在被害之后一门心思地认定桑玥是凶手。
长平深夜返回宫中,云阳起身前去探望,当荀淑妃将这个消息传回给桑玥时,她便对云阳起疑了。因为云阳,明显对妹妹们没有多少骨血亲情,亦或是,他对谁都没有骨血亲情,他的眸光、他的气质暖如朝阳,可那烟波深处无尽迷茫着的却是一团冷到灵魂深处的暗光,这种暗光,桑玥并不陌生,她重生初期,夜夜对镜,回回必见此种可怕的眼神。
好吧,她承认,她和慕容拓是故意演了出决裂的戏码,自那日之后,他不声不响,不言不语,不探不望,只默默地做着她交代的事,慕容拓对她的前世到底是什么态度、对赫连颖又是什么感觉,她始终没有答案,所以,心底对慕容拓的不确定因素一直都存在。
今晚,慕容拓早就溜进了府,悄然洞悉了云阳和赵斌的手势和眼神,云阳派莫海、莫青和莫允控制子归的时候,却被他给反控制了,这才有了掉包的机会,如今,云澈只怕正跟惜华郡主打得火热。
赵斌给云澈喝的什么酒,慕容拓就给莫海灌的什么酒,尔后换上了云澈因湿漉漉的酒气而褪下叫下人拿走的衣衫,莫海墨发遮面,踉踉跄跄地冲入房内,田女官根本没敢抬头去瞻仰主子的面容,只瞅着身形、衣衫俱是,便赶紧合上了门。
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
月色独好,泛舟湖上,佳偶天成。
弱弱地叹了口气,桑玥无力地靠在慕容拓的怀中,体内的媚药已解,可她虚得很,虚得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原以为自己如狼似虎了,慕容拓不会放过这么个跟她成为真正夫妻的机会,谁料,慕容拓愣是堪堪忍住,选择用功法替她逼毒。
“桑玥。”呼吸着久违的淡雅幽香,他空落落的一颗心忽然就被填满了。
“嗯?”她的眼皮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索性阖上眸子,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存。
“赫连颖要来大周了。”这个女人派了玉如娇去北齐调查赫连颖,以为他不知道吗?
“嗯。”现在知道瞒不下去,要招了?
慕容拓扳过她的身子,深情地凝视着她,缓缓道:“我担忧你的身子,让她给你看看,她的医术比灵慧的好,应该能治愈你这畏寒的毛病。”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桑玥从他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意,难道,她的身子当真有问题?
她清醒了些,迷离之色如晨曦的雾霭,渐渐消弭在他那堪比日晖的璀璨眸光之间,但,她不是担忧自己的身子,而是愧疚自己对他的不信任。
她误会他了。
按照他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跟一个逼迫过他、羞辱过他的人求医,需要的勇气不只一点点吧,为了她,他连自尊心都抛诸脑后了,她还能计较什么?不论当晚有无洞房,她不在意了,藕臂圈住他的脖子,深吸一口气,道:“我和裴浩然……”
慕容拓吻上她的唇,堵住她未说完的话,良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额头抵住她的,轻柔地道:“没有你和裴浩然,只有你和我。”
桑玥心头一喜,这个男人,今晚带给她的感动真是太多了,她欣喜地扬起了唇角,似有千言万语,吐出口的却是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慕容拓。”
慕容拓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帕包成的方块儿,慢条斯理地打开,跃然入眼的赫然是一片仿佛要泣血的花瓣,那色泽光鲜亮丽,艳彩绝伦,如一团鲜活的血,还带着生机一般,她探出手触模,只觉指尖轻触下,那花瓣里似有水滴流淌,她竟生出了一种吹弹可破的错觉。
“这是什么?”她疑惑地问。
慕容拓怜爱地模了模她的唇角,笑道:“好东西,能缓解寒症,快吃掉。”
正如桑玥十分反感血燕一样,她对着眼前这片娇艳欲滴的花瓣蹙了蹙眉,但还是应慕容拓的要求放入了唇中。
一咬,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高高蹙起,好浓郁的血腥味儿!
艰难地吞入月复中,她抿了抿唇:“到底是什么?”
“嗯……”慕容拓想了想,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促狭,“我可不告诉你,我得好好地卖卖关子,不然你从别处寻到,它可就不稀罕了。”
桑玥先是一怔,尔后狐疑地道:“难道我要一直吃这种东西?”
慕容拓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美丽的下颚,眸子里堆满了宠溺和史无前例的柔情:“嗯,我每隔几天摘一片给你吃。”
她捉住他的手,浅浅笑道:“不用那么麻烦,你种到暖心阁就好,我会记得吃的。”
慕容拓柔情不复,两眼望天,鼻子哼哼道:“我这不是想多个借口看看你么?”
“是么?”一定不是。他又悄悄地为她做了什么?
慕容拓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计较,话锋一转,神色严肃了几分:“今天晚上的举动有些冒险,你老爹到底有没有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即便尚未怀疑我的身份,也必定万分思念香凝和他那流落民间的女儿了。”她临走时故意投去的一瞥,不正是为了勾起他的遐思吗?“馨予那边没事吧?”慕容耀既然在场,就不会放过如此良好的时机,他最擅长的便是打击她在意的人,譬如楚婳,譬如林妙芝,再譬如姚馨予。
慕容拓摇头,当他赶到姚馨予的房间,制服了莫海、莫青和莫允三名护卫之后,一名公主府的侍女以瑶兮公主的名义约了姚馨予去后花园,他派了两名暗卫跟踪,那里的确设了埋伏,打算偷袭姚馨予的赫然是穹萧,但他的人尚未出手,就有人率先英雄救美了。
不费一招一式,便令得穹萧知难而退。
“冷煜安?”穹萧跟灵慧一样,都是效忠冷家的枭卫,能不战而退敌的,除了冷家人,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可今晚,来赴宴的除了冷芷若,就只剩冷华的儿子冷煜安了。
在陆氏的宴会上,她悄悄递给了陆氏一支珊瑚蕃莲花钗,那钗是早年云傲为了讨好冷香凝,特地派人去深海里打捞的血珊瑚,事后劳动整个尚宫局,费了三个月,才制作出一对羡煞旁人的珊瑚蕃莲花钗,赠与了冷香凝,而她同时劝导陆氏去看《牡丹亭》这出死而复生的戏码,陆氏细想之下,必能推断出几分真相。如此,冷华那一房的人会刻意接近姚家、接近她不足为奇了。
慕容拓打断了她的思绪:“云阳我们暂时动不了,那么,慕容耀呢?你也这么轻易地放过了?”
“别看云傲没怎么惩罚云阳,他其实是想把这个担子丢给冷贵妃,你且瞧冷贵妃知晓他的儿子犯浑弄灭了谈氏一族后,会如何大发雷霆吧,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云傲很狡猾?”讲到最后,她俨然不悦地哼了一声。
慕容拓低笑,不狡猾能是你老爹?
桑玥倒也不太过纠结此事,转而狡黠一笑,道:“长平公主么,我可不觉得佛堂是个好去处。”
慕容拓唇角勾起,这丫头,定是又有了什么鬼主意,反正不管做什么,他全力配合就好。
桑玥俯身,在他耳旁软语了几句,他的眸光一亮:“甚好!”
桑玥又道:“至于慕容耀,你明明告知了云傲,说秦焕和慕容耀的容貌有**分相似,可就因着瑶兮公主的一句话,他便不追查到底了,想要扳倒慕容耀,必须得先过瑶兮这一关啊。”
说着,她忽而笑得眉眼弯弯。
慕容拓吻了吻她的额头,眨巴着璀璨迷人的眸:“你有主意了?”
桑玥眉梢微挑,语气轻柔:“主意谈不上,我感觉瑶兮这个人,有秘密,目前,我刚刚锁定了一个能为我们答疑解惑的对象。”
“哦?”其实他也觉得这个公主有点儿问题,“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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