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时,巷冲玥梦娘家人来了,好好荡荡来了近五十人。玥梦父亲号称‘道公王’,当地最厉害的道公,有两位妻子,生有玥梦的七个兄长和四个姐姐,玥梦最小。后她的二哥又有两位妻子,五儿、五女,现在健在的50-80岁的侄儿还有十多个。侄儿、侄孙共有二、三十家,其中有位侄孙在南宁当地税局长,他听到唯一的老姑婆去世了,今天早上马上请了一辆大巴,把廖家一家一位代表,多是在家老人,把他们拉来南宁,一是让他们来为姑nǎi送丧,二是请他帮叔伯长辈们到南宁一游,聊表晚辈的一片心意。他把他们安排在宾馆食住,晚上还陪他们去逛街看南宁夜景,买些小礼物。他们的车开到明秀小区,姣茉他们听到鞭炮响,猜想是巷冲玥梦娘家来人了,马上下去,只见80岁的当代‘道公王’廖经续领着几十人的队伍缓缓走过来,姣茉蛮韶跑上去‘跪迎’,后面的黄家孝子们也跟随跪下一片。大表兄把姣茉扶起,后面的廖家亲戚也一一把黄家孝子扶起,这一幕让不谙此事的叙源触动颇大,虽然这些都是平民百姓,下里巴人,但其情意不是能用金钱买来的,这是传统文化,在大城市已经见不到的礼仪,应该让它传承下去,永世不能丢。来客只能轮流到灵堂上香后下来,三三两两在林荫道上,草地上或坐,或聊天。晚饭时由黄茺、凤邺他们安排开车去餐馆就餐,然后回宾馆休息,晚上去市区逛街。晚上,聚在灵堂的亲戚更多了,从涓寨,巷冲(普海县巷冲乡,外婆玥梦的娘家),贵港,以及广西各地又来了一波亲戚。叙源表妹黄茺里里外外忙着张罗,和舅舅、母亲还有其他主要亲戚商量着办丧事的事情。虽然下午休息过了,但是叙源仍然感觉周身不舒服,只以为是疲劳过度,并没在意。楼上人多得没有地方坐,叙源就和父亲到楼下的小花台,坐在砌路石上聊天。突然感觉右背部隐隐作痛,起初以为是上午领行李可能扭了腰。爸关切地问叙源:“没事吧,要不先回去休息吧,反正这里那么多人。”叙源说:“也好,明天我还要陪澄澄去买骨灰罐,早点休息,明天有jīng神点做事。”于是起身往招待所走去,路上疼痛明显又有所增加。回到房间,他赶忙躺下,喝了一杯热水。不到十分种,疼痛感继续加剧,终于意识到身体出了大问题。父亲赶紧给表妹打了电话,让她过来一起送叙源去医院。在出租车上叙源咬牙努力保持清醒,额头开始冒冷汗,疼痛从后腰蔓延至全身,失去了支撑坐起来的力气。斜靠着车窗慢慢滑了下去,视线里窗外的建筑和霓虹灯也跟着倾斜,像皮影画片一样,一张一张快速地“刷、刷、刷”闪过。随着剧痛来袭,视线开始模糊,意识也放慢了,就这样,眼前竟然神奇地不断出现外婆的影子,仿佛外婆也在为孙儿的痛苦而着急。终于到了医院,医生诊断为肾结石。给叙源打了吗啡和杜冷丁,才渐渐减轻了钻心的疼痛。就这样,叙源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晚,用身体和心灵的剧痛哀悼了他最爱的人,外婆。第二天下午,突发肾结石过了劲之后,血尿也停了,叙源坚持拖着还很虚弱的身体和表妹去完成已计划好的去养老院结账,和去醒汉街给外婆买骨灰罐的安排。两人来到专卖丧葬用品的醒汉街,走了几家店铺,没看到殡仪馆内售卖的骨灰盒,仅有少量款式的骨灰坛售卖。一店主介绍,一般陶瓷骨灰坛比较便宜,只要100元左右,小一点的80元,装全的大号陶瓷骨灰坛则贵点,要150元。除了这些低价位的骨灰坛外,找到了一款看似大理石材质的骨灰坛,和殡仪馆内卖500元的“浮云坛”很像,但售价仅为250元。两人就没讲价买了他们铺内最贵的。在去养老院办手续的途中,叙源跟表妹说:“你跟我讲讲外婆最后一天的情况吧”。叙源的表妹一米六高,身材匀称丰满,肤sè白皙,鼻梁高挺,承接了黄家美女胚子的基因,应该说是现在黄家的第一美女,在南宁百货大楼工作。表妹边开车边慢慢回忆道:“nǎinǎi终年九十一岁,去世的时间应该是在2006年7月8rì晚上8点左右,当天中午的时候爸爸去看她养老院那边已经告诉爸爸,nǎinǎi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大概也就是晚上到第二天的凌晨(其实nǎinǎi已经昏迷了两天)。下午我过去的时候已经看见涓寨的大伯父(康)、二伯父(祊)还有弟弟、堂弟已经在那里(他们也是才刚从涓寨老家赶过来的),爸爸告诉了我nǎinǎi的情况,让我赶快回家把nǎinǎi的寿衣带过来。nǎinǎi在几年前已经让姑妈给她做好的最后一套老衣服和被子,她说在外面卖的都是她不喜欢的,穿自己做的才舒服,所以让姑妈亲自给她做,她也自己参与一起做,她们在做那些寿衣和被子的时候我也在场,nǎinǎi和姑妈的针线手工是非常好,寿衣做得真的很好。那是我还很诧异,为什么nǎinǎi能那么坦然的面对死亡,后来到她真的走了我才从姑妈的那里知道,nǎinǎi一生信佛,信奉观音菩萨,相信老人迟早有一天要回老家的那种说法,不是永远的离开,只是又一次的轮回。7月8rì那天天气也很奇怪,早上一直到下午都还是晴空万里的,但在傍晚时分却下起了滂沱大雨来。我一路冒着雨回家取来了nǎinǎi的寿衣,剩下的时间就是在那里等待和陪护,但是这个过程是非常难过的,爸爸还有大伯、弟弟们都在那里,他们也是从中午一直在守护着,爸爸很伤心,样子显得非常的累,nǎinǎi一生最疼爱的是他,对他不离不弃。我看在眼里很心痛,那时什么也做不了,也帮不了。傍晚7点时我觉得大家伙都很累了,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什么东西,就提议出去随便吃点,那时候nǎinǎi还是处于昏迷的状态,神智已经不清,输着氧气。我去向医生了解情况,医生看了看,说nǎinǎi还能撑得住,就劝爸爸出去吃点东西。但是爸爸还是不愿意离开病房,大家都劝他到外面走缓解一下心情,我就在nǎinǎi的耳边轻声的说:“nǎi,我带爸他们去吃点东西,然后马上回来陪你。”好像nǎinǎi能听懂似的,额头轻轻的皱了一下,同意了我们的暂时离开,我们一行人赶快来到附近的小饭馆,坐下,随便点了些饭菜准备吃饭。这时爸爸接到养老院的电话,说nǎinǎi的情况很紧急,气喘得厉害,爸爸马上放下碗筷就往回跑,饭馆离养老院的路程也只有8分钟,爸爸只用了不到5分钟的时间就跑到了nǎinǎi的病床前,但那时nǎinǎi还是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们随后赶到,看到的是父亲伤心的眼神,他一直抓着nǎinǎi的手,告诉我nǎinǎi的手在他赶到的时候还是暖暖的,只是没有留下一句话。爸爸真的很伤心,在nǎinǎi临终的时候不能守在身边,我也很自责,不应该在这时候劝他离开。现在能做的只有安慰他,给nǎinǎi办好身后的一切事。大家劝爸离开了病房,由我和姣哲姑、潘阿成表姑一起给nǎinǎi换上寿衣。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做,就帮着姑姑们打打下手。她们先用柚子叶泡水将nǎinǎi的遗体全身搽干净,据说这样能驱邪,nǎinǎi到了那边让那些yīn曹地府的妖魔鬼怪不能侵犯她,然后就将寿衣一件件的有序的穿上。这时nǎinǎi的遗体已经僵硬了,要穿好实在不容易,但是在给她擦拭穿衣的时候,姑姑们一直在呼唤她,告诉她要给她穿她的寿衣,让她一路走好,放心大家,这时她的身体又好像软软的,像是睡着了一样,让我们给她换上寿衣一点也不困难,很容易就把五层衣服外和三层裤子都穿好在她的遗体上。五层衣:最贴身的是白衣,从里往外数,第二层深蓝sè,第三层黑sè,第四层大红sè,第五层,也就是最外层是黑sè的。三层裤:从里往外,白、红、黑。据说逝者过鬼门关时,要被野鬼抢,剥衣服,当把最外层的黑衣剥下来时,就见到红底,以为是血肉这层了了,不再剥了。这样,逝者只去一层衣,还有四层在身,不受侵害。而且衣袖都要长过,盖过手指,裤脚边也要盖过脚,不露出手脚,后人才不会去讨饭。爸爸一直呆呆的坐在病房的外面、机械的看着我们在忙,好像六神无主似的。殡仪馆的车在9点半的时候来的,那些师傅很专业,非常小心的、轻轻的将nǎinǎi的遗体放在车上盖好被子,准备拉走。这时爸爸突然跑下楼去站在车旁,一脸的留恋与不舍,看着nǎinǎi摆放在冰冷的车厢内拉走。这时一直在下了一下午的大雨也停了,nǎinǎi一生很爱干净,不喜欢走泥泞的雨路老天爷这时也好似明白!这就是nǎinǎi的最后一天”。表妹的这一席话中描述的细节让叙源很满意,填补了这两天中心中的部分空虚。第三天,全体来了的亲戚坐上包来的一部白sè大巴前去位于望州路的南宁市殡仪馆为外婆火化送行。在遗体告别仪式之前,叙源先搀扶母亲姣茉去敛房去看看外婆。叙源知道母亲从来都是最怕见死人的,在单位,如果有同事去世,那么熟悉,她也会非常害怕,不敢去参加追悼会,很久都不会从旁边走过,但是叙源一直没搞清楚她为什么会这么怕?怕得远超乎常人。但这次母亲却坚持要去!姣茉曾对叙源说:“望州岭殡仪馆那地方绝对是万鬼聚集的地方,灵异事件常有发生!殡仪馆大门外的公路常发生车祸,路段发生车祸的数量绝对列南宁市的前三名以内!那里又不是十字路口,发生这么多的事故,真是令人诈舌。”黄中表弟也说过:“据说,附近住的居民常看到灵体,特别是小朋友常看到了哭得半死!一般六岁以下的小孩子都有yīn阳眼,是可以看到灵体的!上次姑妈在明秀小区给nǎinǎi买二手房,那房子也租给过别人住,租家有两个小孩,都很好的,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姑妈才下决心买。”表弟这番话说的事叙源不知道,他觉得母亲这件事有点过分了,怎么能带别人家的小孩去看这种事呢,如果真有其事,吓着小孩怎么办呢。不过他憋在心里没吭气。叙源搀扶着母亲,她手紧紧搂着儿子的胳膊,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穿过一个小花园,登上几级台阶,走到了位于办事大厅后面比较隐蔽的殓房。进去后,房间足有一百多平方,靠外走道的墙边竖立着一排三层方格子的金属冰柜。看着工作人员打开靠中间第二层的冰柜,把玥梦的遗体拉出来放在四轮车上时,姣茉“妈呀”地“哇”地大哭起来,叙源也无法再强忍,跟着落下泪来。外婆穿着那套她们娘俩一起做的那套衣服,非常合身,舒服,外婆的仪容的妆化得比较艳,脸sè红扑扑的,这是化妆师应家属的拜托,特意比较上心地化妆才有的效果,所以除了显得还是那么的慈祥,微带笑容,好像要去参加什么老人演出似的。对此,姣茉还是比较满意的。追悼会用了一个大厅,两百多人的亲友济济一堂,热热闹闹地送老人上路。之后,火葬场的车把逝者送往五十公里外的五塘火葬场火化,墨涛、黄中、墨祊等几个亲人一同送去。其他人则到殡仪馆边的属相炉处烧纸,那里有一大排十二生肖的炉灶供烧祭品,姣茉带着大家找到了‘蛇灶’,玥梦老太太属蛇,摆上纸制品,插上香烛后,开始往炉灶里烧纸制的各种金元宝,衣服,房屋,rì用品,连纸麻将也有。巷冲来的亲戚中最少有十几个道公,他们是跟着姣茉二表哥廖经续一个‘道公班’的弟子,在南宁市殡仪馆明着做法事不合适,但也许他们认为有某个程序非做不可,其中一个道公用一根树枝在人们返回的必经之道画了好多符,才让人们走过去,人们也心怀虔诚地照办。葬礼结束后,叙源注意到来参加的亲朋好友都自觉地将红绳系在就近的树桠上,不带回来。然后向黄茺和黄政讨要一个白包或红包。叙源问翩默表弟:“这是什么意思?”翩默说:“白包是广西过去的习俗,就是白纸包着的硬币,可以随手扔在路旁,所以有人常常在路边看到零星的硬币,但千万不要去捡,晦气有传染xìng。不少人做过这样的梦,看到满地的硬币,捡都捡不完,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其实那是不祥之兆,尽快焚香应对才是上策。由于物价上涨,白包已经不时兴了,现在如果主人家给你的大多是红包,里面一般都是一元以上的纸币,这钱也不宜留存,尽快去消费掉,而且最好买吃的东西,因为用的物品通常有一个较长的使用周期,不利于即时消灾避邪。”葬礼结束后,一部分和黄家的亲人跟随着又回到明秀家里,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三个程序:一是跳火盆,就是在家门口烧上一张纸,大家得从上面跨过,二是舅妈阿泉准备了一些枇杷叶给大家洗手,三是亭子姣哲姨妈煮好了甜粥装在小碗给大家喝。第三道程序有些困难,因为刚从殡仪馆回来,呼吸过那里怪怪的空气,看过逝者不寻常的面容,胃口肯定不会开放,怎么能喝下那甜粥呢?真不知是谁发明的。不过这些壮族的亲友好像都习以为常,既然来了,还是浅尝一口吧。(批注:这三道程序的寓意是什么?应该简单说明一下!)我又问翩默:“那些没有跟来的亲戚怎么办呢?”,他来自涓寨老家,对这些风俗比在城里长大的黄茺、黄中两姐弟更懂。“娘家人自然不能能返回黄家,而直接回宾馆。”他回到说:“那些没跟来朋友,也没条件过那三道程序,回到自己家或办公室,按习俗首先应该做的是进厕所,上阳台。当然,现在年青人并不太了解这些民俗,或根本就不在乎这种他们称之为迷信的东西。”其他亲戚回到宾馆也象征回到了家,中午也去饭店,在那儿姣茉和墨涛订了三十来座丰盛的饭菜答谢亲戚们的关心。饭后又给两千多元的路费,让娘家的亲友回乡,不敢怠慢他们。至于黄家的亲友,因为是自家事,来往自理。叙源觉得这两天所见所闻越来越有点意思了,他不敢说这整套程序到底有多大作用,但这种仪式感的确比较罕见,比父亲小chūn的老家,号称神秘的湘西还要罕见。母亲姣茉跟叙源说:“在外婆过世前两年,我就在南宁买了一块位置非常好的公共墓地,打算到时候把外公从涓寨老家迁出来到南宁合葬,这样也方便我们这些直系亲戚回来祭拜。”叙源说:“这件事我知道,你买之前还打电话到美国跟我商量来着。可是你原来不是说过外公归葬祖坟很重要吗?怎么又变主意了呢?”姣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外公可怜啊,死了都不能安生,有些事我没有跟你说,现在反正都过去了,我也不想再提了,你和黄茺、黄中是下一代人,不要被家里的陈年往事捆住手脚,要往前看,往前走,快乐幸福地生活!”叙源感觉母亲话有所指,肺腑之言。姣茉继续跟儿子说:“但是现在情况有心变化,把你外公迁出来的想法招到了涓寨以阿康大舅为首的众多亲戚的坚决反对。”叙源听到这,挺奇怪不能理喻,他说:“这是我们自己家里的事呀,怎么他们那么理直气壮地反对呢。”叙源没明白在黄家小家和大家族根深蒂固的关系,更不知道他外公,三少爷在历史上对整个家族的牵扯。姣茉无可奈何地说:“他们不让把你外公从‘飞凤朝阳’上迁过来,那你外婆就只有回去了。”叙源原来听母亲说过‘飞凤朝阳’,那里好像是黄家的祖坟,一个位处涓寨边远山脉山顶的那么一个很难爬上去的荒郊野岭,从未去过。叙源也琢磨:这以后要去扫墓多不方便啊,特别是母亲的年纪也越来越大。黄茺也不太同意,但是舅妈阿泉没有表态。怎么老家人就偏偏不让迁移出来呢?未免太不讲理,按湖南话说就是太霸道了吧。随着叙源对壮族风俗、文化及黄家的历史的了解的不断加深,才明白外公、外婆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以及,小家和大家族之间关系维系需要遵守的潜规则还是那么不能轻易动摇。最后商量的结果还是,外婆的骨灰先在南宁放五年,然后择吉rì迁回涓寨和外公合葬。外婆去世后,死者子女,姣茉和墨涛需要守孝4个月,早晚供祭灵堂的事情就交给在南宁的弟弟墨涛履行了;墨涛在守孝期不得走亲访友,期满举行“月兑孝”仪式,守孝告结。舅舅的jīng神更加抑郁沉闷,胃病对他的折磨甚于以前。其实这些年来心病影响身体,墨涛舅舅的问题来自他的内心对命运的不甘心,他话不多,但极聪明,他身上留着父亲三少爷的血,年轻时那种要做大事的野心并没有因为中年时期,正逢巅峰时突如其来的那场巨大的挫折而完全泯灭,这可以从他每个星期抽空就带着老花眼睛研究彩票,用子女、姐姐姣茉给的生活费买彩票的干劲看的出来。外婆过世后他曾经忽悠外甥叙源一起去中越边境靖西县做矿生意,那是他人生最后一博,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之后,身体迅速恶化,被查出癌症,没过两年就因鼻咽癌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