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北言喻一手掀着帷幕,一手端起檀木几上的玉瓷茶盏。对于所见景象,忍不住啧啧称奇,他边摇头边惋惜叹道:“真是暴殄天物,好好的晶狐到了那姑娘手里,完全成了只撒泼狐。殿下,您倒是也舍得。”
“她非池中物,娇华跟着她,前途无量!”
“咳、咳咳,”刚抿了口茶的北言喻差点被赫连鞒的话引得笑喷,狐狸的前途?
在他眼中,晶狐再珍贵,也不过是为人赏玩的宠物,平素好吃好喝供着,烦闷时寻个乐子逗玩下便足矣,难道还真指望动物和谋士一般,遇上个明主一展抱负?
恁得搞笑!
赫连鞒晃悠着杯中绿绿的茶水,风轻云淡的接道:“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嗯?”闻者略有不解。
“这世间,没几人能如她般笑对他人辱骂。”
北言喻细想,那名少女确实非比寻常,若是寻常的闺阁女子,见了劫匪怕早就吓得哭爹喊娘了,哪还有精力和胆量在那等危急场景下算计旁人?再且,依她的处境,连奴仆都能随意欺压,出行还被人恶搞装扮,却丝毫没有自卑和自轻,年纪轻轻能随意控制情绪,独这点,就知心机极深。
他越想越感兴趣,恨不得过去亲自打个交道,口中还碎碎念道:“殿下,您说这会是谁家的姑娘?她简直太特别了,是真真的狡黠,和娇华真是主宠相配的很。”
赫连鞒却不再理会他,只举杯痛饮了口茶,端的是潇洒随性,只眼角的那抹兴味,透露了他心情极佳。
两人都凝神注意着那边动静,便是白绢擦拭细爪的悉索声都如数入耳,娇华若享受若撒娇的温顺呜声此起彼伏,闭上眼似乎就能想象出少女温柔细致的眉目。
正当北言喻还想再惊叹几句娇华今日的表现时,便听得女子细软低讷的嗓音响起:“瞧你这爪子,脏兮兮的,不够尖就别抠那么深。真不知你过去的主人是怎么照顾的,连爪子都不给你修,往后跟着本小姐可得好好养养。”
他嘴角当即一抽,下意识的就望向赫连鞒,对方却面不改色,分毫不受影响。
北言喻忍不住探头到车外,远远望去,却苦于看不清明,气得他一拳砸在车壁上。
虽说方才娇华攻击婆子的场景他们没能亲眼见到,但光从杀猪般的叫喊声便能揣测出当时情况的凄惨程度,那女孩居然还嫌晶狐的爪子不够锋利?
“剑弦,走吧。”
赫连鞒可不顾好友的脑袋还露在车厢外,对外径自吩咐,而后者再听到指令后即刻一勒马绳,掉头驱赶。
一个颠簸,北言喻忙缩回脑袋,人却有些闷气,“殿下,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
他昂头望向兴致盎然的对方,弯唇言道:“听说你母亲前阵子相中了一位小姐,已经禀明给北定侯爷,正打算趁你这次回京祭祖就将亲事定下,盼着你能收收玩性,早日给北定侯府继承香火呢。”
后者一脸苦色,不以为意的回道:“这种事不靠谱,我母亲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这铁定是她一厢情愿,准没戏。”
“这么肯定?”
北言喻笑了笑,“我听说明年初的时候圣上要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这京中谁家不盼着女儿能成为枝上凤凰。便是我母亲真相中了人家闺女,他们也不会应的。”
赫连鞒浅笑不语。
马车渐行渐远。
见他们终于离去,池晚妆这方缓了口气,她的事向来不喜欢旁人插手,哪怕他们是前世救过她的恩人,但若毁了她的计划,照样容不得。这辈子,她铁了心要那些害过自己的人血债血还,决不放过任何一个!
陆秀被劫走已有大半个时辰,相信只要再过一刻钟左右,豫州吴家的人就会赶到。
那时,该发生的估计已经发生。至于现在,自己得做些什么。
思量着,池晚妆唤来巧儿,后者早就惊得呆若木鸡。她是陆秀的大丫鬟,主子现出了差池,她怎样都逃不了,听到有人喊她,抬头见是池晚妆,忙凑上前去,“表小姐,您是不是想到主意了?”
本是想近身的,却忌惮着对方怀中的娇华。丁妈妈她是人老珠黄,自己还年轻,若是被破相,她这辈子都离荣华富贵可就无缘了。
巧儿称得上是陆秀的忠奴,前世陪嫁进东宫,没少帮着她主子给自己添堵。
池晚妆对她只有厌恶,但到底是在深宫中混过的女人,知晓怎样于自己最有益,利用碍眼的人回击敌人,不费一兵一卒的胜利才最令人称快。
于是,她故作苦恼,叹息道:“巧儿,有个事很麻烦。你说,二表姐被劫,我们没使人回府通信,到时候老太太、二太太问起话来,你怎么答?”
“这,这不是表小姐您的意思吗?说现在通知府里奴婢们都得没命,才让人先就近向吴家求救的。”
巧儿听得那个迷茫,不回陆府改去吴家的点子明明是池晚妆出的,怎么现在又说成是麻烦了?
“是我说的不错,但谁不知这儿其实是你说了算?你不同意,我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巧儿,这份责任你还必须担!只不过,俗语道家丑不外扬,待会吴家的人到了,肯定是要四下搜寻二表姐下落的,到时候陆家小姐被劫匪掳去的事可不就天下皆知?”
睨了眼面如死灰的巧儿,池晚妆压低嗓音续说道:“二表姐闹了这出事,这辈子铁定就是完了,或许往后就得常伴青灯念古佛。巧儿,你还年轻,模样长得又标致,犯得上为了二表姐赔上一辈子吗?再且,二太太和二表姐盛怒之下,若想处置今日随行的人,你可不就是头一个?今日回府后,你能不能留下性命都很难说。”
“这、这,表小姐您是要奴婢怎么做?”
巧儿平素在府里向来是仗势欺人惯了,即便早前询问池晚妆时亦没有太顾及主仆规矩,但现在满脸还就真切切的写着乞求。对方分析得有理,且字字点中心声,自己为何要对二小姐尽忠,不就是想有个好的未来么?
现今二小姐自身难保,巧儿定是得另谋出路。
她望了眼对面的人儿,像是明白了什么,轻声回道:“表小姐的意思奴婢明白了,只要您帮巧儿渡过这个难关,往后奴婢什么都听您的。”
“真的?”
“奴婢对天发誓。”
眼见着巧儿举手就要立誓,池晚妆忙出言制止:“不必,我信你。”
誓言顶什么用!
前世赫连浠的山盟海誓说得还少?
不过是一时利用罢了。
池晚妆招了招手,叮嘱道:“你现在赶紧吩咐人去四下寻找二表姐的下落。巧儿,我告诉你,他们肯定不会将二表姐带走太远,你让人仔细些必能发现蛛丝马迹。说不准,在吴家人抵达前,便能找到你家小姐了。
还有,等会你得事先交代去吴家报信的那人,若老太太、二太太找他问话,便答他不曾刻意将二表姐的事告诉陆家,只是想着去陆家致歉,称二小姐无法出席吴三小姐的及笄礼。至于吴家的人为何会出现,则是他们追问硬要跟来的。如此,便不是你们自作主张将事情隐瞒府里而故意透露给吴家,老太太她们也怪不得你。”
巧儿一听,目光一亮,是啊,这样她就没责任了!
二小姐被歹人劫走后,自己为保全陆家和主子体面,特地让人去吴家知会称不能过去,而后就地展开寻找二小姐的行动。没有第一时间通报府里,是她救主心切,至于吴家的人为何要来,便能推给那传信的人。
依着表小姐的意思,许是很快就能找到二小姐,那自己无过反倒是有功的!
巧儿心头一喜,可不就是柳暗花明?
但转瞬她的面色就是一僵,疑惑的开口问道:“表小姐,您是怎么知道劫匪们不会将二小姐带远的?还有,你明知不该去通知吴家,为何还要让人过去?刚刚的时候又怎么不说这些,这时候说,小姐或许已经被那些汉子给侮……”
声音顿住,她好似想明白了缘由,恐惧的望向对方。
池晚妆微微一笑,只抿唇反问:“你的意思,是在怪我说得太晚?”
毫无所谓的语气,她伸手抚弄着怀中的娇华,淡淡提醒道:“巧儿,你没有其他选择。若不照我说的去做,你是想吴家的人亲自将二表姐从歹人的身下救出来吗?”
巧儿反应过来中了池晚妆的计,心中又急又怒,没好气的说道:“表小姐别将话说的这么好听,刚刚都是你在下令,就是我的话也都是听从了你的意思。就算老太太、二太太她们怪罪,你也逃不了。再说,那么多人眼睛都盯着,明明就是你阻止人回陆家改去的吴家报信,我只是个丫头,可没本事让那么多人改口。”
“没本事?”
池晚妆斜了眼她,好笑道:“没本事那就罢了。但是你我可不同,就算是我真故意拖延援救二表姐,你以为,陆家的人有资格随便处置了我?老太太、二太太是你们的主子,却操纵不了我的生死。”
一个“死”字,重重的敲在巧儿心头。
她不想死,她怕死!
故而,就算知晓现在听从指令便等同是将自己的把柄交给对方,心底不甘心,却终究不得不从之。
池晚妆见巧儿走远,行走谈话在众人间,脸上露出抹冷笑。
为什么能揣测出那些人不会将陆秀带远?
很显然,纪妙她真正的目的不会是为了赎金,而那几个汉子迫切的在人前就对陆秀做出轻浮污秽举动,俨然就是要毁她清白的意思。任务是这项,纪妙的人担心夜长梦多,肯定会催促就地实行。
再说,陆秀容貌不差,又是大家小姐,对于长期受富家欺压的他们,能不想尝尝千金小姐的滋味?
陆家整顿的队伍开始分散,无论是仆妇还是家丁,都搜寻起来。
望着气焰高涨指使人做这做那的巧儿,池晚妆心中鄙夷。
她若是能为对陆秀的忠心再坚持几分,自己还欣赏她是条好狗,想不到如此不中用。陆秀若知道她的得力侍女现在受制于自己,还将她被人掳走的事弄得如此声势浩大,怕是得气得七窍生烟。
池晚妆抱着娇华,懒懒的站在葱枝旁,望着女敕叶生机,在心底对自己说道,这回她肯定会有个锦绣未来!
东珠总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故而方才的对话是听不到的。想着今日兹事体大,也不好闲着,索性就随大家一道去寻找陆秀。
众人四面八方的搜寻,很快就走出老远,而没过多久便听人道发现了贼人踪迹。
须臾,巧儿支支吾吾的走过来,面色丧气,保持着恭敬无比的语气,“表小姐,我家小姐她、她真的被……”
沿着小河一路往西,有人在水边发现几个男人正围着一女子行禽兽之举,虽没有近身看清被蹂躏女子的面貌,却认出了那几个男人正是劫走陆秀的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