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了身孕?”
池晚妆神色清浅,低声喃语,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和慌乱,倒让贾姨娘生了种对方已知晓此事的错觉。
但转念,想着纪公府的保密措施做得极好,而自己亦是花了许多功夫才得知。眼前少女回京不过短短时日,要根基没根基、论人脉没人脉,就算聪颖但纪妙亦不是个笨的,定没这么快被她掌控动态。
只是,贾姨娘依旧凝神试探:“大小姐,难道您已经知道了?”
“没有,姨娘刚说了我方知道这事。”
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待纪妙便好似是个陌生人般满不在意,语气极其无谓,“这事有多久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贾姨娘即浮了抹讪讪的笑容,含蓄道:“婢妾在闵瑞楼侍奉她这么多年,总也有些自个的渠道,再且六小姐养在她身边,婢妾自得多留个心眼看着点。大小姐是明白人,婢妾也不敢和您打马虎,实不相瞒,是纪氏身边的一个婢子偷偷将消息放给我的。”
“没想到姨娘本事倒大,连她身边的亲信都能收拢。”
“机缘巧合罢了。”
当初要在纪氏身边安拆眼线,贾姨娘可是花了好大的精力,现在说得轻描淡写自然是不想让池晚妆觉得她诡计多端从而生出厌恶。故而眼下一句而过,倾身了继续道:“大小姐,您想想,她若是在外面将孩子偷偷生了下来,保不准就又要回相府。”
“那姨娘的意思是?”池晚妆眉眼微皱。
“婢妾自己是没啥想法的,这府里总归是要有主母的,这纪氏不回来相信也会有新人。只是婢妾这私心里替您不值,替先夫人感到不平,当初纪氏那样歹毒害了先夫人和大少爷,又让大小姐您在外吃了这些年的苦,相爷仁慈留下了她的性命,但若他日还安然无恙的回到府里来,岂不是太没天理了吗?”
贾姨娘的话句句替池晚妆着想,俨然是为了她的将来谋划。
闻者幽深的眸子转了又转,没有认同亦不曾反驳,只是摘了旁边枝上的绿叶在手中把玩,丁点着急紧张之色都没有。
“大小姐莫要觉得婢妾是安了什么其他心思,怎么着这相府的主母也轮不到我来坐。婢妾在这府里数十年,唯一盼的也就是六小姐能有个好的前程,她若是好好的将来有个好归宿,我便是死了也瞑目。”
这些时日不断的请医问药,大夫们皆是束手无策,贾姨娘私下亦花了许多体己在外寻各种偏方,只为池晚雪能恢复如初。但她各个办法都使尽了,还不见任何成效,眼看着池晚雪日日关在屋里越来越消极可谓是忧心如焚,便不得不求到池晚妆面前来。
当初,得了她的止痒药,晚雪的病情便没有再恶化;而后来她要自己配合,故意将那番话说到闵瑞楼里诱得纪妙提前动手最后却反摔了个大跟头,池晚妆又给了自己一瓶药,淡化了晚雪头顶上的脓疮疤痕。
但是,芳华年纪的少女,如何能顶着头稀松的头发出门?母女俩本是想耐着性子想等它慢慢再长出来的,但许是受了毒素的刺激,这都个把月过去了,就是没看出有任何再生的征兆。
贾姨娘急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提起裙角就要下跪,“大小姐,就当可怜可怜婢妾,六小姐可是您的妹妹。”
池晚妆“哎”了声,用眼神制止她下跪,手指则轻转着女敕细的枝茎,口吻淡淡的回道:“姨娘也不必将话说得这样严重,说到底你我间并没什么恩怨,至于六妹……我也不一定要赶尽杀绝的。”
听到她最后的四个字,贾姨娘身子一抖,双眸更是瞪大,对方这是在承认,承认了晚雪身上的毒其实是她下的!
但是,就算知晓真相,贾姨娘亦不敢翻脸质问。先前纪公府死士刺杀相爷,随后纪妈妈突然出现吐出先夫人和大少爷的死因,这些事池晚妆明面上好似都没有搀和,但谁又能说她真的就没关系?
贾姨娘确实想不通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因为上回的经历,她心知眼前人和纪妙是身处对立。而独她回京数月,纪妙便由原本宽厚大方、雍容得体的丞相夫人变成了谋害胞妹抢夺妹夫、害死继子又苛待嫡女庶女的恶毒弃妇,贾姨娘这心中就不得不生畏。
大小姐如今得尽老夫人疼爱,和楚家父女关系亲密,又有北定侯府提亲,自己就算有证据,也不敢去揭发。
现在的形势,她心中很是明了。
故而,哪怕池晚妆将话挑明了,她亦只有垂首卑躬的份,低请道:“还请大小姐帮帮六小姐。”
池晚妆看了她许久,突然叹了声,感慨道:“贾氏,你是个好娘亲。”
自己讨厌池晚雪,这是从前世便生出的恶感,直到此刻,她亦没有改变观念。
池晚妆很清楚自己的为人,并非是轻易会心软的,就正如前世赫连浠所说的“心狠手辣”,对方欺自己一分,她必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听到她松缓,贾姨娘满脸希冀道:“那大小姐您是肯……”
“你安在纪妙身边的人是谁?把她给我,我便放过六妹。”池晚妆语气冷硬。
“好好,她叫桂枝,上回跟着纪氏回的纪公府。”
贾姨娘简直是破涕为笑,心中激动万分,为了亲女儿,不说是个婢子就算是要她的所有都会立即点头。何况,纪妙如今被赶出了池家,只要她不再回来那眼线便没有多少价值,而有眼前的少女在,对方想再回池家怕是难上加难。
她不停道谢,最后还替对方出谋道:“府里许多年没有添丁了,大小姐您可不能让纪氏把孩子生下来,否则难免她东山再起。”
“你先派人联系上桂枝,告诉她我要确切的答案,而不是好似。”
池晚妆神色严肃,眨了眨眼言简意赅道:“还有,尽快安排她见我。”
“是是。”
听到贾姨娘应声,池晚妆转身,提起脚步的时候嘴角下弯。
纪妙么,怀孕?
她利用浓翠和张大夫断绝了府里各个姨娘怀有子嗣的机会,如今倒是自己有了好消息?想靠着孩子再回来,也得看那孩子让她靠不靠得住!
回绛绫阁休息了番,便去荣安居向老夫人请安。
刚进院子,就瞧见东边小厨房外的廊边蹲着个女子,对方正蹲身扶着柱子呕吐不止。
她的衣着较一般的侍女华丽了些,池晚妆仅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浓翠。
池晚妆侧首,言道:“碧蝉,你原先是这院子里的人,过去瞧瞧她。”
话落,手抚向发上似丢了簪钗,则带着明艺先退出了院子。
并未走远,就在院墙边站着。
须臾,她开口低语:“明艺,你说,如果纪妙她真的有了身子,那孩子能不能留?”
“当然是留不得的,她害了小姐的娘亲和兄长,这样的仇如何能不报?别说那孩子现在尚在她肚子里,便是生出来了都不能留下,不止是那胎儿,就是四小姐和五少爷,小姐也不能放过!”
明艺的脾性她是了解的,做事够彻底,想法和自己亦总是不谋而合。
池晚妆望着她莞尔展笑,反问道:“你不会觉得孩子无辜?劝我几句那好歹是我的手足?”
“那也怪它投错了胎。”
“明艺,你说话真是越来越中听了,确实是这样,有了胎儿也不能留下。”
纪妙的胎儿无辜,当初自己的兄长才五岁,又何尝不无辜?
这时,碧蝉从院中跑了出来,唤道:“小姐。”
“浓翠她怎么了?”
池晚妆满脸正色。
碧蝉摇摇头,“她看见奴婢就很紧张,我瞧她脸色发白问是不是不舒服,她却只说是肚子不舒服,没聊几句就难受得回屋了。”顷刻似想到了种可能,不确定道:“小姐,您说她不是怀了老爷的孩子吧?”
“不要胡说,她若是真有了身孕,还能不立即告诉老夫人?浓翠本来就想做姨娘,上回眼见着就要成了,却跑出来个陈秀,府中不可能同时纳两位姨娘,她本就觉得委屈,若是有了孩子,还会藏着掖着?”
碧蝉觉得有理,点了点头,“小姐说的是。”
池晚妆即重新进荣安居面见老夫人。
因为纪芙是遭了纪妙毒手而难产离世的,于是池晚妆着克母的不详罪名自然就不攻而破。老夫人本就喜欢她,加上因为近来几件事对她心存着愧疚,见到她时便越发的疼爱。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天黑,老夫人留饭。
膳后,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对了,今儿北定侯府夫人来了趟,她的来意是征询咱们府关于你和她家世子亲事的意见。”
“北夫人她同意了?”
池晚妆惊讶,先前来了趟池家见都不见自己就否定了这门亲事,今日依旧没见自己,就轻易同意做儿媳妇了?
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些吧?
还有,老夫人怎么到现在才提?
“许是北世子坚持,她自然就得顾着晚辈的意见。”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心,笑道:“何况,你是咱们相府的大小姐,这门亲又算不得高攀,北夫人凭什么嫌弃咱们家?我的晚妆这样聪颖,她先前相中的楚五小姐和你可没得比。”
“这么说,亲事已经定了?”
“这倒还没,北夫人说这阵子楚将军回京,你马上就是她义女,定然还要举办宴会什么抽不得空。而她们侯府亦要花些时日将聘礼给备好,等下个月再公开,不过你的八字北夫人已经取了走。”
“哦。”
见其神色平淡,老夫人费解道:“晚妆,你怎么不高兴?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闻者在心里月复诽,现如今不过是个形式,自己真正的终身大事还不知在哪呢!脸上却故作娇羞,低低道:“孙女都听祖母和父亲安排。”
老夫人点点头,欣慰道:“好孩子。”
但等池晚妆离开后,她捧着茶盏对亲信常妈妈叹道:“我如今,还真有些舍不得将晚妆嫁去北定侯府。”
“那老夫人怎么还跟大小姐提?您瞒了半个下午,不就是想再和相爷重新商量,让她代替四小姐的吗?”
常妈妈是知晓老夫人心思的,最初的时候老夫人看好大小姐和北家结亲,是因为知道大夫人纪氏本有意要送她入宫。
因为相爷早有表示,道当今的太子殿下并非圣上心目中的储君人选,他继承大统的机会太小,大小姐选秀亦不过是替四小姐未来登上凤位铺路,故而那时老夫人宁愿她嫁去北定侯府。
但如今,老夫人对大小姐真正赏识和心疼起来,亦觉得大小姐胜过四小姐百倍,当然就想她将来母仪天下,让相爷重心栽培她。
一个侯府的世子夫人,太委屈大小姐了!
老夫人半倚着,用杯盖拨弄着淡绿的茶水,惆怅道:“我这心里也矛盾着,刚跟晚妆说亲事时她不悲不喜,好似说的不是她般,浑不在意。这孩子太聪明了就连我都模不透性子,你说她是怎么想的?”
“大小姐孝顺,从不忤逆您,上回便是当着纪氏的面,她都听你的话忍下了那份委屈。老奴想着,她是真心替相府的大局着想,更是在心底敬着您,凡事以您的意思为重。”
这话,无疑是让老夫人越发的心软,总觉得对不起晚妆,最后摇了摇头,“那孩子太懂事,不让我费心思我才越发心疼她。”
而荣安居主卧内的灯烛明亮人静时,浓翠悄悄的出了院子。
刚刚大小姐和老夫人叙话时,明艺过来传话,说大小姐要见她。
到了那处荒废的家山林边,浓翠满心忐忑,暗自猜测着大小姐这次又要做什么?
见她站了半天,明艺又没有动作,知晓并无人跟踪,池晚妆方从黑暗中走出。
浓翠见到她,嗓音都要哭了,“大小姐,您这是有什么吩咐?”
池晚妆开门见山,“浓翠,你有了身子?”
浓翠正对着月光,故而池晚妆清楚的捕捉到了她脸上闪过的慌乱,抢先添道:“你该是赶着回荣安居的吧?我不喜欢听假话!”
后者咬了咬下嘴唇,迟缓的点头,“是。”
“是张大夫的。”池晚妆含笑,语气肯定。
如若是池相的,早就欢天喜地的告知全府了,哪会是如此神态?
“大小姐、大小姐,求您饶了婢子吧,婢子都听您的。”
浓翠亦是个机灵的,跪下来率先恳求,她心知大小姐不是个省油的灯,正如上回那样,不处置自己寻她来私语,显然是有事吩咐。
“纪妙可找过你?”
“回小姐,找过。”
“要你做什么?”
“她让婢子留意着秀姨娘,说不准她怀上孩子。”
见她还算老实,池晚妆点了点头让她起身,命令道:“浓翠,我要你下回见到纪妙时,将你有了老爷孩子的时透露给她。”
“小、小姐?”浓翠满眼恐惧慌色。
池晚妆却已经提步要离开,直白道:“我话不说第二遍,你照我的吩咐做,这府里就有你的容身之地。”
身后传来浓翠的应声。
池晚妆加快脚步离开,路上时和明艺笑道:“我突然想到了个更好的法子,或许、孩子能让纪妙生下来。”
“啊?让她生?”
池晚妆点头,添道:“自然不是让她自己生。明艺,你说,如果纪妙到时候生下的是别人的孩子,这红杏出墙的罪名,可不小吧?”
何止是不小,怕是哪个男人都容忍不了。
明艺望过去,只见主子的唇角闪着精明的弧度。
池晚妆在心底暗自决定,无论纪妙怀没怀孩子,她都必须是个空肚子。只是她想要借孩子回池家,不如就给她份希望,以她的诡计多端,定是会好好利用浓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