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抬手接过纸张,指节因为天气寒凉之故,微微发白。她问道:“为什么先拿给我看?”
普利莫回道:“是你让我们搜寻的,陛下心绪紊乱,没顾上这些。”
这答案让薇安稍稍意外,不由抬眸凝视他,“在你看来,撒莫的逃离,对于烨斯汀意味着的是什么?”
普利莫据实回答:“大概是又一场灾难,兄弟情分,真失去的时候,谁都不好过。”
“明白了。”薇安抿出个微笑,“谢谢。”
四木看着普利莫,却是报以一声冷哼。
普利莫察觉到了四木的反应,却是毫无反应,转身离开。
薇安手指捏着单薄的纸张,瞥一眼,又望了望清晨清朗的天空。没勇气看。
尼克走到薇安身边,直接轻弹她手里的纸张,“答案就在眼前,你却不看,什么意思?不是想要销毁证据吧?”
“我哪儿有那么大度,只是不知道会又有多少人牵扯进来。”薇安苦笑着看住尼克,“我特别害怕,怕以前交往的朋友对我都不是绝对的信任,但是现在,他们背叛我是已定的事实。”
“薇安,做人要公平一点——他们给过你快乐,也会带给你痛苦。不要沮丧伤心,这很公平,不是吗?”
薇安有些啼笑皆非了,“这种论调,只有你说得出。”
“我说的可是事实。”尼克挑挑眉,又摊摊手。
“姑且相信你。”薇安满带疲惫地起身,“你和他们休息,下午继续。我回去了。”
“去吧,可以跟烨斯汀一起看撒莫留下来的供词。”
薇安正是这么打算的,不论事态有多糟糕,还是和他一起面对的好。
撒莫留下来的,的确是供词,一一列举了被他利用的每一个人。
薇安和烨斯汀一起阅读的时候,皆是先讶然,再到释然。
先是魅狄、巴克,之后是米维、泰德。
除去这些,还有部分暗卫——那些暗卫已经被普利莫逐一除掉了。
被无辜利用的,自然是贝娜、布伦达,甚至于,还有薇安。不知不觉的情形下,或是助纣为虐,或是与烨斯汀发生分歧。
只是那些事发生得太过自然而然,例如贝娜无法承受的杀戮带来的阴影,例如布伦达为着心头爱恋嫁给撒莫,例如薇安放不下贝娜前去小镇探望,都是不可避免的,无法料想到在那时便已走入他人的圈套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
最后一页,是撒莫写给薇安的一封信——
薇安:
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我想我已经离开,或已被杀,不论如何,原谅这一切,也不要难过。为那些人,不值得——起码我是这么认为。
先要告诉你,我做这一切所为何来。
我是为了妮卡的惨死——若你还记得瓦尔克丧命第二日,就该记得被烨斯汀处死的几名图阿雷格女孩,其中就有妮卡。
她的死因,是因为慕西里的不知天高地厚,是因为烨斯汀的残酷狠辣。
我是要让慕西里为之付出代价,也要让烨斯汀饱尝失去挚爱的痛楚。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但我没想到,你与烨斯汀一样,在别离的三年饱受怆痛。你,远不如我认为的那么果决洒月兑。
你是我最在意的朋友,毋庸置疑。我从不曾想让你在这场报复之中受到重大伤害,然而事实却远远超出了我意料。在你那一夜失魂落魄伤心欲绝之时,我就已明白,你被那场灾难打垮了。
那时就想告诉你真相,可是你没给我时间,没给我机会,便消失不见。
我想,那一夜,我是愿意为你的殇痛付出全部代价的,而你没能给我机会。
那样的机会逝去,我就不会再想拥有,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这三年,我甘于被囚禁的现状,是在等你回来,是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无恙。
是真的,太过挂念你安危。
可你也只能勉强算是平安无恙,你被那三年岁月改变了太多,你变得没了以往的锐气。我知道,都是因为我做过的事,但是,我不后悔。
谁都不知道,妮卡对于我意味着的是什么。
不论你们喜不喜欢她,她就是我整个天地,她不在了,天也就塌了。
与挚爱别离的感觉,我想你已经深知其中感受,而我的疼痛,只能比你们更重。
我必须要这么做,要给妮卡讨回一个公道,不论在你看来有多不可原谅,都是必然要做的事。
薇安,还记得么?瓦尔克死后第二日,被烨斯汀处决的几个女孩之中,有一个被毁容割舌的女孩。告诉你,那个女孩就是妮卡。
对于一个女孩来讲,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刑罚比这更残酷。
是沙哈威这么折磨她,是慕西里的族人先一步这么折磨她,是烨斯汀在之后不听一句解释便将她处死。
我就这样失去了她。
和她说好要携手共度一生,说好要成为世间最幸福的夫妻,就这样,成了妄谈。
在这之后,我要告诉你的是——是他的族人知道了妮卡的身份才这么对待她的——而这些事情,慕西里在之后是知情的。
慕西里对你说起过么?
如果他已经对你提及,那么你所承受的三年苦痛,我只能说是你自找。可我坚信你并不知情,相信慕西里没勇气跟你道出这番事实,因为他要保全很多族人,因为你不是能将这件事平静对待的性情。最起码,你会替慕西里对我说一声抱歉,你也不会在明知如此的情形下还追问我妮卡的下落。
是的,我是执意要让所有介入妮卡惨死之事的人付出代价——
烨斯汀要为此承受被你误解甚至被你放弃的后果;
沙哈威要为此承受饱受煎熬之后丧命的后果。
即便是在今时想来,我亦无悔。
我更相信,如果你但凡出了一点差错,烨斯汀都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所有参与其中的人。
这就是大漠男人。
我只是没有想到,因为这件事,会把你伤得那么重。
很抱歉。
那份歉意,无法言喻。
这世间,除了妮卡,你亦是我永远无法伤害的人,但我已经将你伤得入骨。
另外,慕西里所知情的,还有米维被我威胁之事。一个男人要顾及方方面面的情形下,一定会落得方方面面都无法照顾周全的尴尬境地。我相信,慕西里在你面前,已经逐步变成了一个惯于伪装惯于隐藏情绪的高手,那样的慕西里,还有资格做你的朋友么?
所以薇安,不要再为那些事难过了,真的不值得。
他们已经在你浑然不觉的情形下背叛了你——当然,我其实没资格这样说他们,因为他们的背叛是因我对你对烨斯汀的背离而起。
可人情世故就是这样,谁心里在一定时期都有最侧重的人,而他们的弱点恰好被我抓到利用到了。
而这意味着的是,薇安,你在他们心里不是最重的,他们会为了别人隐瞒或是背叛你。
单只这一点,在我看来,已该受到惩罚——当时是我,如果是别人,又当如何?又该酿成怎样的祸事?
想说的有千言万语,能诉诸笔下的,不过点滴。
珍重。
望有生之年还能再相逢,不论是敌是友。
——撒莫
薇安的手指慢慢离开纸张,之后缓缓转身,去往寝室。
她跌坐在寝室的地毯上,蜷缩起身形。
她要的答案,在想象中绝非如此。
一封信,是昔日好友对一个好友的指证——对另一个生死不明的好友的指证。
失去了,过去了。
忽然发现自己在友情方面其实是双手空空,没有得益,反而一再被重创。
一个成为了处心积虑要让烨斯汀饱受感情怆痛的人,一个成为了为着亲人族人安危而在她面前守口如瓶的人。
她却连责怪的资格都没有。
谁能够说他们做错?
谁规定他们必须对她真诚坦诚?
她不能接受的是这样一个被这么多朋友背叛的结果——在意的人,除了布伦达贝娜,全都难逃干系。
那感觉,就像是过往几多岁月全部白活了一样,不但全无益处,反而深受其害。
为那些人的离开难过了那么久,在今日,突然有人告诉她:你不必如此,因为他们是自找的,是活该如此。这感受,要如何消受?
太难接受。
甚至怀疑,撒莫是不是在离开之时挑拨离间。
可是没理由,他完全不需如此。
之后,薇安与烨斯汀一样,陷入了一个疑问:撒莫并未提及他控制魅狄、巴克的把柄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使得一度看轻他、敌视他的人甘愿为他效力?
这个理由,要到何时才能浮出水面?
纳奚经过这一夜的担忧恐惧也不曾道出,魅狄在赴死之前亦是守口如瓶。
所以,魅狄的死成了定局,在当日落实。
魅狄死后,烨斯汀在后方找到薇安,询问她对于纳奚母子处置的态度:“是将她继续留在后宫,还是发落去别处服刑?”
“还是留在后宫吧,魅狄总归是个被人利用的工具。”薇安说着便已沮丧不已,大眼睛满带忧虑地看住他,“烨斯汀,可以的话,我真不希望再继续追究这件事了——你族人固然有错,可我认识的沙哈威也不是全无错处。”说到这里,她语声哽住,摇了摇头,已经有些不能承受了。
“别这样。”烨斯汀没有顾忌场合,松松环住她,“如今算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谁心里都不好过。但是别难过,行不行?”
薇安品出了他话中含义,“你还是没有答应我。”
“因为巴克、魅狄落入撒莫手里的把柄还没查清,这件事我绝不可能放弃追查。你想一想,那件事必然是图阿雷格内部的一件大事,不查清怎么行?”
薇安思忖片刻,叹息一声,“说的也是,随你吧。反正最坏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也不怕别的了。”
“这么想就对了。”烨斯汀揉了揉她的头发,反身离开。
薇安看着他的背影透出的萧索孤寂,险些落泪。
的确,对于烨斯汀而言,在看到撒莫的信件时开始,心绪便已陷入彻骨的寂寞。
失去了,真的失去了一个兄弟、一个朋友、一段回忆。
自此之后,要把太多的记忆从心头抹杀。
很多时候,对于一件事情结局的猜测,即便再怀疑也能保有一丝乐观的幻想,他在此之前,甚至愿意相信魅狄为撒莫开月兑的言辞。但是撒莫留下来的信件,让他连保有这一丝乐观的幻想的余地都失去了。
撒莫为了妮卡,报复她。而他连说错的能力都没有。
撒莫用的手段是钝刀子磨人,不似他,他便是报复谁,也是在明处。
撒莫最残忍之处,是处处利用他与薇安身边的朋友亲信,让人几乎丧失再相信谁的能力。
可是撒莫却告诉薇安:不要难过。
他毁了薇安的生活三年之久,却让她别难过。
念及这一点,烨斯汀便忍不住讽刺地摇头浅笑。
为自己,也为撒莫。
他与撒莫,都曾亲手帮薇安绘出一幅前景美好的图画,又在之后将其毁灭。
不是因为他们,薇安不会融入小镇生涯,不会认识慕西里,不会在慕西里一家人遇难之后痛不欲生。
不是因为他在怒火之下杀掉妮卡,就不会引来撒莫处心积虑的报复。
……
一环扣一环的经历,终是让薇安从心头满满再到双手空空。
以至如今她甚至失去了责怪谁的力气,她甚至想要息事宁人,不想再去追究真正的因果。
如此经历,的确是已经足够让人自生到死,再到麻木,对失望的麻木不仁。
一切相加,让她陷入了与他一样的孤寂。
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她的养父,除了他,别的都是错信或是不能再信任的了。
朗朗天地,只能信任一两个人,是什么感觉?
他明白,所以感同身受,所以无法安抚。
你怎能在无形中将深爱之人带入一场劫难之后,还去安抚她的委屈失望?
——
这件事的结局算得明确:撒莫是主谋,魅狄是从犯,巴克自然也难逃干系,可是因着布伦达,又因着巴克如今已经是个废人,薇安与烨斯汀达成一致,将巴克一世囚禁,不再为难他,却也不会再给他优待,让他在被软禁的情形之下亲手劳作,与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度日。
布伦达获悉之后,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原本她是以为,巴克不论怎样都难逃一死,实在是没想到如今这样一个结果。况且,与之相应的,是她也彻底获得了自由,每日协助薇安训练百余名人手。
布伦达不知道的是,烨斯汀与薇安在这件事情上都已心力交瘁,近乎失去计较旁人罪责的能力——背叛他们的,是他们各自一度看得很重的朋友,换了谁又能平静视之?
作为一个暴君,烨斯汀是不应该这样罕见的心慈手软。可是,过重的杀戮,一丝好处都不曾带给他,相反的是,在不经意中便杀掉了昔日好友挚爱之人,酿就了那样一场灾难——他已陷入了一个疲惫的阶段。
只是,他的臣民从来不会体谅他的情绪,也没兴趣得知,他们只忙于反抗一切违反族规违反帝国先例的事情。
每一天,都有雪片似的谏言飞入王宫,无一不是在指责薇安常伴他身侧这一事实。
对于这样的言论,烨斯汀看过第一眼就再也不想看第二眼,命侍卫全部丢入火盆销毁。久而久之,索性命普利莫先阅读奏折,将这种言论的奏章全部销毁之后再上交到他手里。
比之以往暴烈的行径,如今的烨斯汀已习惯冷处理,不论是在王宫外长跪不起的官员,还是民间流言,亦或是言辞激烈的奏章,一概不予理会。
尼克是把这些事当做笑话讲给薇安听的。
薇安挑一挑眉,“了不起——我都不知道这些事。”
尼克便是忍不住哈哈地笑,“你每天见到的人有限,哪儿像我,接触的人不少,最重要是跟普利莫关系不错,很多事他都会告诉我。”
薇安有点儿嗤之以鼻的意思,“你们说话总是少不了翻译的——也不嫌累。”
“这有什么?我能跟他学图阿雷格语,他也能跟我学外邦语言,你可别小看我们俩的交流。”
薇安失笑,“什么事到了你嘴里,总有一堆道理。”
“本来就是。”随即,尼克正色看住薇安,“烨斯汀提过什么时候跟你大婚么?”
“还没有。”薇安并不在意这件事,“这段日子他忙我也忙,而且小镇失火案其实也还没查清。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我觉得能免则免吧——以前那种镇压的日子,我可不想再过了。”
“你这么想最好。”尼克语重心长地道,“按我说的话,你还是先建功立业再成为他的王妃最好,不然,你就要世世代代背负上一个妖女、媚惑君王的骂名了。是,对于你来说无所谓,可是对于烨斯汀,却是要在活着的时候就不能被臣民信服,始终要背负一个暴君的骂名,那样终究是不好,对不对?”
薇安神色中多了几分郑重,“你的意思是——”
“小傻瓜,”尼克笑容中罕见地现出了几分长者的慈爱,“烨斯汀最近命令沙诺和几名将领练兵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野心重燃要在日后一统大漠,而你还能静观其变么?你要做的是全力协助他,可能的话,建功立业,让大漠人尊敬你、认可你。只有这样,日后烨斯汀要光明正大地娶你的时候,你才能心安理得,他的臣民也不会有太大的异议。如果现在就急于成婚的话,他势必又要斩杀诸多臣民,又要酿下一笔残暴的罪行——就我而言,我是不愿意看到,我希望你的丈夫是被万民敬仰的人物,而不是一个手上只有血腥的屠夫。”
“明白了。”薇安笑着点头,“如果他跟我提及婚嫁事宜,我会跟他把话说透的。但是如果他连提都不提……”她带着几分顽皮地笑起来,“那我可就是没人要了,到时候你可得帮我主持公道。”
尼克一本正经地道,“敢辜负你,我们就联手把他杀了!”随即又是笑,“但是怎么可能呢?他不娶你还能娶谁?”
“我一直都那么糟糕,兴许他哪天忽然清醒了,就会想娶别人了。”薇安说的是心里话。
越来越发现,在这段感情中,她的不足之处太多。因着她在遇到他之前已然定型的一些性情和认知,让她在这大漠中总是矛盾百出,错误百出。其实反过来想,就算不是在大漠,她的性格的局限性也太大,不具备与人恋爱一直甜甜蜜蜜的根底。
尼克对此却是摇头叹息,“他要是想清醒,分别那么久,早就走出去了,后宫那些女人也就不会成为摆设了。薇安,你还是认了吧,你这辈子要和他同生共死,已经注定了。”
“但愿吧。”讨论完这件事,薇安看向在一旁指点人箭法的布伦达,笑道,“你呢?你现在是自己不认命,还是觉得布伦达不该认命?一天到晚缠着她,你累不累?”
“不累!”尼克即刻笑着回道,“说实话,我是真觉得这个女孩子不错,功夫虽然比不得你,可也过得去了,性格比起你来可是讨喜多了……”
“闭嘴!”薇安横了尼克一眼,从他衣袋里模出小烟斗,填上烟丝后点燃,深吸一口才继续道,“你说这些都没用,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居心不良。你得明白,现在是古代的大漠,不是你以前生活的那些环境,可以由着你胡闹。你要是敢跟布伦达胡闹一场又甩手跑掉,我可真会掐死你的!”
尼克无语望天,真没见过这么管着养父的养女。可他命不好,已经遭遇到了。之后,他才认真保证:“我对布伦达,真的特别有好感,你先别急着棒打鸳鸯行不行?我跟你保证,如果确定有感觉,一定娶她,如果没感觉,那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对她跟对你一样。”
薇安闻言,忍不住用手里的烟斗敲他的头,“你才跟布伦达认识多久,就要把她跟我一视同仁了?就要对她跟对我一样了?那我跟你混了这么多年不是白费了吗?尼克你混蛋啊?没见过你这么混蛋的养父!”
尼克深深怀疑头上已经起包了,躲到安全距离后才道:“你也好意思这么说?这些年都是我在讨好你行不行?做人总要讲点儿道理的吧?我是你养父,可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吧?你不能因为现在有权有势就打压我的感情!”
薇安听了这番话,细品一番,忍不住闷声笑起来,又吸了一口烟,摆一摆手,“算了。你说到做到的话,我就不干涉。但是你记住,你一个现代人,如果敢跑到古代三妻四妾的话,我真会想方设法让你变成孤家寡人的!而且,布伦达绝对不是你能够乱来的!你想跟她怎么样,必须要慎重!”
尼克自心底漾出了笑容,“明白!你放心!”
“而且吧,你也知道,你一个外邦人,要娶图阿雷格女人不是那么容易……”
“明白,你跟烨斯汀都还没个着落,我如果和布伦达有那一天的话,也不会心急的。”尼克保证道,“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把布伦达推到风口浪尖上的。”
薇安真的放下心来。
很明显,尼克甚至要比她还明白现在的局势,更比她明白如何在一些事情上做出怎样的抉择。毕竟,男人眼中的天地终究是与女人不同。况且,尼克是谁?他有一千个理由成为最出色的人才,只是他不稀罕光明正大的名利而已。相反,现在在一个被人们看做暴君的人手下效力,倒成了他能轻易能接受的事。
一个原因是天生反骨,另一个原因是他的养女深爱那个暴君。
薇安都明白。
而在尼克眼里的那个暴君烨斯汀,她唯一的最爱的男人,这几天过得一直暴躁至极,仿若一座随时会喷发怒火的火山,让任何人不敢靠近。
便是她,偶尔也不愿以身试险——不想让她与他之间产生丝毫不快。
这样的后果便是由着他在书房消磨整夜光阴,看着他在短短几日内便已消瘦几分。
属于自己的人,自然还是自己最心疼。
看了几日,薇安就忍不下去了。
她知道他的烦恼在何处,知道他是因着生命里一段注定的缺失与失误在懊恼,可是这又怎么能怪他?
她有时候会设想,如果没有她出现在大漠,如果她不曾那么在意瓦尔克的死,那么慕西里是不是就不会参与征战试图俘获烨斯汀,那么是不是就不会有瓦尔克死后一系列的事情。
答案模棱两可,可是她会觉得自己的出现是酿成种种祸事的起因。
她亦明白,烨斯汀不是她,他将很多人的地位划分得清清楚楚,只有一个撒莫,是在他失望之后无奈地选择,选择将撒莫放到了陌生人的位置。而且,他对撒莫失望的原因,真正说起来,是因为她。
但是态度上的选择如何能够代表他心底的意愿。
他有多少苦涩、不舍,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提及的。
包括她。
其实很多时候,真的让她定义的话,她会把与他的这一段感情划为孽缘,似乎有着种种不可逃离的原罪一样,让她与他无从回避、逃月兑。
即使是那么相爱。
相爱有时候并不能成为被认可的理由,在这方天地,就是如此。
可是如今在条件允许的可能下,她还是愿意为他带去任何一点温暖、关心。
这晚,薇安带着几名宫女将膳食摆在寝殿外间,随即转去书房,笑盈盈坐在他对面。
“不是很忙么?”烨斯汀淡声问道,眉目透着惯有的冷冽。
薇安微笑,“再忙也有时间与你一起吃顿饭。”
烨斯汀不由抬眸,多看了她几眼,“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怪我。”
薇安忽闪着眼睛,笑问:“知道我在怪你,打算怎么弥补?该不该立刻跟我一起去寝殿用膳?”
“应该。”烨斯汀笑开来,携了她的手,去往寝殿。
“这些可都是我做的,必须多吃点儿。”薇安一面说着,一面将炖的恰到好处的小牛肉家了一块到他盘子里,“就这一道菜,都是我偷看尼克做了几次之后才学会的。”
烨斯汀失笑,“直接告诉他你要学不可以么?”
薇安又是撇嘴又是摇头,“他才不肯老老实实地教,一定会这样那样地卖关子,还是偷来之后再告诉他更好。”
烨斯汀便又是轻笑出声。
薇安又起身帮他斟满一杯酒,送到他手边。
烨斯汀则在她要收回身形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薇安,你明知道,现在该是我对你抱歉,该是我宽慰你。”
“只是因为撒莫是图阿雷格?只是因为撒莫是幕后黑手?”薇安报以特别平静的笑容,“烨斯汀,对于我来说,撒莫和慕西里、米维没有任何差别,他也是我在意的朋友。他不论做了什么,都是我该为大漠友情付出的代价。”
“但你这代价,是因为而起。”
“可你付出的代价,也是因我而起。”薇安抬手掩住他双唇,笑着缓缓摇头,“我们别再为这些事烦恼了,好吗?对于我来说,现在最开心的事,是你开心。”
烨斯汀又如何能拒绝她这样的要求,“好。”随即取过酒壶,为她斟满一杯酒,“今日喝个痛快。”
对于他们这样两个一度的酒鬼而言,所谓喝个痛快,一般的时候都会让人看得瘆的慌,今日也不例外。
坐在烨斯汀面前的他的女孩,总是爽利地端杯一饮而尽,且是多少杯之后都是面不改色,由此便可看出一度嗜酒到了怎样的地步。
坐在薇安面前的她的男人,本就是酒量极佳,使得他如今饮酒如饮水,大有千杯不醉的架势。
在贝娜与普利莫几次担心之下劝阻后,两个人才意犹未尽地离开餐桌,先后去梳洗。
薇安穿着烨斯汀的寝衣回到寝室的时候,看到烨斯汀居然在凝神观看卷宗,深觉不可思议,笑嘻嘻走到床畔,夺过了卷宗,眯了眼睛,试图看清上面的文字,“这都是什么啊……你确定你不是做样子而是在阅览?”她的声音满带质疑。
“要不要我背一遍给你听?”烨斯汀揽过她,使得她跌坐在他身侧。
薇安才不愿意承认他的好脑力,“说得好像你过目不忘一样。”
“没那么好,记得十之七八而已。”
“……”因着对文字形式的东西总是记忆力欠佳,他这说法还是让薇安有点儿受刺激,干脆把卷宗丢到一旁,欺身跨坐在他腰际,“不说这些了……”
“想做点儿什么?”
“……”薇安又气又笑,索性豁出去了,缓缓趋近他的同时,褪掉他衣裤,“那你想么?”
“这还用问么?”烨斯汀不由分说扒掉了她身下衣物,又将她安置回腰际。随即,修长手指慢慢解开她上身的寝衣。
一色艳红窗帘、被褥映衬下,是她心里最爱的、眼中最美的男子。
薇安垂眸,不知是多少次细细打量他。
大红色床单铺垫,一头令她心碎的白发映照下,俊美妖娆的容颜美得令人恍惚,素来锋利直接的眼神变得朦胧柔和。
她俯下头去,捕捉住那双绝美无双的唇,辗转亲吻。
没有人知道,她如今有多爱他。
烨斯汀回应之余,褪去她衣衫,手指在她肌肤寸寸游移。一手把住她长发,一手扣住她腰肢,双唇顺着意愿缓慢细致而又灼热的下滑。
薇安仰起头,忽略掉自己急促的声息,享有,也给予。
身形下沉将之纳入,随着他停留在腰际的手的力道前后游移,又自慢到快地起落。
一步一步,终是失控。
薇安寻到他的唇,轻颤着吻住,“……不行,烨斯汀……”
烨斯汀邪气地笑开来,“我什么都没做,就不行了?”
“……”被他蓄意的刁难弄得有点儿难为情,薇安真想掐他一把,只是体内的震颤却让她什么也做不得,只能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死死地咬住唇,想离开他,他却不允。
没辙地剜了他一眼,伏在他身上,感觉到他要有所举动,立时阻止,“你敢现在乱动,别怪我跟你翻脸。”
烨斯汀止不住地笑,“薇安,有没有你这样不讲理的人?只顾自己不顾别人?”
“……反正就是不准动,给我乖乖待着。”薇安趁机翻身到了他身侧,拉过锦被罩住身躯。
烨斯汀环住她,手臂伸过她颈子,紧密地贴着她,将身体的灼热传递给她。
薇安无计可施,下意识地躲闪,趴在床上。
烨斯汀却趁势欺上。
“你个小流氓,混蛋,嗯……”指责未完,他已欺身。
烨斯汀笑问:“不是豁出去了么?现在这是怎么了?”
薇安也很奇怪,“是啊,但是……一定是你太坏了……嗯……慢点儿行不行?”
“行。”烨斯汀的手滑入她与床单之间,将之抬高。
他在这种时候一直是这样,正话反说。
也不知他碰触到了哪儿,忽的一阵酸麻,引得她周身一僵。
他反应力一直极为敏感且迅速,捕捉到她的反应之后,是变本加厉。
他凑近她,咬住她颈部一小块肌肤,“薇安。”
只是轻唤她名字。
“嗯?”她气息不宁地漫应。
“……”他却没再回声,只是由着性子采撷。
这种拉锯战,薇安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无奈之下道:“再没完没了,我可就要睡了。”
烨斯汀失声笑起来,将她身形翻转,折叠起来面对着他,“让我看看你怎么睡得着?”
薇安嘟了嘟嘴,“放不倒你,还不许说句大话么?”
“这种大话真让人伤心。”烨斯汀深缓没入,语声慵懒,透着无边风情,“猜猜我会怎么惩罚你?”
薇安缠紧他,小痞子一样地笑起来,“我认,行不行?你忍心就随便来。”
“我有什么不忍心的,我在爱我自己的女人。”
这是他的应答。
刺撤间,他一直凝视着她的双眸,看着她从些微不满再到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她亦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一直被填充,一直觉得酸涨得厉害,却又知道,他离开意味着的是怎样的空虚。
她环住他肩颈,微微抬高了上肢。
他的吻落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占有的姿态。
随即狠狠地一记用力,几乎让她窒息。
她从喉咙里逸出一声吟哦,却被他的吻淹没在口中。
而他却是持续如此。
猛烈起伏间间,终于让她溃不成军。
无力地拈住他一缕发,她蹙了眉,别开脸,“嗯……我不行了……真不行了……”
“那你求我。”他语声低哑。
她在颠簸中回问:“求你……什么?”
“求我爱你。”
薇安费力地睁大眼眸,“那你呢?”
他的眼神坚定不可撼动,即便是说着最缺乏安全感的言语,“我也要求你,求你让我爱下去。”
“那……”薇安下巴抵着他颈窝,语声是连她都陌生的娇柔,“我不求你,我爱你。”
“我也一样。”他啄了啄她唇瓣,“只爱你。”
因着一句“我爱你”,她便由着他,予取予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