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这一次,她只是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没有丝毫要走开的打算。
怕王皇后有什么意外,云静婉快步走到她身边,挽住她的手臂,问道:“王婶,怎么了?”
王皇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回道:“等她们…烧着后,再走。媲”
闻言,云静婉没再说话。她听得出,王皇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她想,那两具被扔进火海的尸首,必定是王皇后较为重要的人。或许,她们正是王皇后从前的贴身侍女,就像她的香禾、香草丫。
想到香禾、香草,云静婉心中一片黯然。她忽然抬起手,紧紧的搂住了王皇后的肩膀。
两个女人静静的站立在火海前,毫不畏惧,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那一片冲天的大火。不知她们在想些什么,也不知她们是否什么也没有想。
她们就那样静静的站着,默默的看着,火焰在她们的眼眸之中疯狂的跳跃吞噬着。
身后,一单薄,一瘦弱的身影,被火光长长的、诡异的拖在了地上。
“走吧。”良久,当王皇后清楚的看到,无情的火焰,将她与云静婉扔进屋里的那两具尸首点燃,并迅速的全部烧着,她终究不忍的移开了视线。叹息般的吐出两个字后,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嗯。”云静婉轻轻的应了一声,跟随着王皇后的脚步,一同走向枯树下的洞口。
这一次,不知为何,她的心跳速度,竟无法控制的逐渐加快了许多。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了身旁的王皇后。这番折腾下,让她们全身上下都已是脏乱不堪,几乎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她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注意到这些外在无用的东西,也许是因为她心底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慌乱,所以,她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吧。
“你先下去。”当两个人一同回到洞口,王皇后站到一边,让云静婉先下。
“好。”云静婉点了点头,毫不迟疑的先从洞口爬了下去。
等到云静婉离开阶梯,王皇后立即在洞口趴了下来,但她并没有立刻爬进洞去。她把先前挖拨开的泥土草叶,又重新紧密的覆盖到被她和云静婉移开的厚木板上。之后,她才将双腿伸进了洞口,站在阶梯上。一边小心翼翼的下阶梯,一边咬牙拼力,慢慢的把那块木板移回到洞口之上,再次把整个洞口又重新堵好、盖好。
顺着洞口被木板蹭下来的泥土草叶,险此迷了云静婉和王皇后的眼睛。
当一切都平静下来后,洞口已完全的恢复了原样。
“小婉,我们走吧!”从阶梯上下来,王皇后微笑着对一直在土屋里等着她的云静婉,轻声吐出一句话。接着,她摇动了一下阶梯,竟把整个阶梯都拖了下来。之后,她拉着阶梯的一端,抬腿就往通道中走去。
见状,云静婉下意识的取下了插在土房墙上的两个火把,跟着王皇后一路向前行。
通道似乎很长很长,长的让云静婉如何也猜测不出,通道的尽头会在何处。
但她也不打算开口问,她想,若是王皇后想说,她一定会主动告诉她。何况,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们必须尽快离开,否则,便极有可能会被有心人发现,并追上来。
王皇后走到先前那两具尸首所放的位置,把手中的阶梯扔了下来。接着,她取下墙上的火把,转回身,再次微笑着轻声对云静婉说道:“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说完,王皇后一脸认真的朝云静婉伸出了手。
云静婉抿了抿唇,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她用一只手抓住两个火把,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放到了王皇后的手中,与她双手相牵,并排在通道中前行。
尽头,很黑很黑,看不到一丝一毫其它的颜色。
通道,很长很长,长的无论云静婉和王皇后如何走,都始终走不到尽头。
然而,她们只能不停的往前走,她们不能停下脚步,更不能回过头,再退回到原处。
越过了先前存放尸首的位置,云静婉发现,那如冰窖一般的寒冷,随着她与王皇后渐行渐前,竟慢慢的、明显的退去了一些。并且,自那一处开始,通道里的四面,全都砌着整齐的砖石。如何看,如何比较,入口给人的感觉,都是那样的粗糙与敷衍。
云静婉和王皇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们走的并不算匆忙,却不曾停顿过片刻。
每当她们走过一百步,就会在墙上发现一个新的火把。而每回见到新火把,王皇后就会用手中的旧火把点燃并取下来,之后把旧火把插到墙上的竹筒里去。
而最让云静婉感到奇怪的是,每当她与王皇后走过两个火把的距离时,她就会莫名的觉得,似乎有不同的空气,不知从何处被注入了憋挤的通道里来。但她总是来不及确定,就和王皇后越了过去。
知道通道里会一直有新火把,又为了方便行进,云静婉把从土屋里取下来的两个火把,全都留在了第二个百步处。虽然,只有王皇后手中那一个火把,使得通道里的光亮明显暗淡了不少。但在一路平坦无坷的通道里,却已是足够。
通道里,很安静,如死一般的安静。
云静婉和王皇后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她们向前行走时,衣服面料相互摩擦的声音。但除此以外,她们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随着两个人在通道里越走越远,越走越深,云静婉几乎有些记不清,王皇后已经换过了多少个火把。可是,她们似乎仍然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而前方也永远都是漆黑一片。
这让她莫名的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条通道没有尽头,她们将永远都走不出这条憋挤的让人心窒的通道。
“小婉,你不想问为什么吗?”
不知过了多久,通道中,忽然幽幽的响起了王皇后的声音。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在死一般安静的通道中,却能听的清清楚楚,甚至带着一丝回响。
云静婉扭头看了一眼王皇后,轻声回道:“如果王婶不想说,我自然不会问。”
闻言,王皇后笑了,却没有接着往下说。
两个人继续静默的向前行,通道中再次恢复了一成不变的死寂……
“这条秘道,修好大概有好几年的时间了吧。”良久,王皇后的声音又幽幽的响了起来。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似乎这条秘道修建的时间,长的让她都记不清楚了。
云静婉又看了王皇后一眼,但没有说话说话。她知道,王皇后准备把一切都告诉她,而她,只要静静的听着,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不需要问。
果不其然,王皇后笑了笑,就继续往下说:“修成的时候,正好是冬天,从那时起,那棵树就再也没有长出过绿叶。”
云静婉恍惚的明白了什么,虽然之前她已经猜到了那棵大树枯死的原因。
“这条秘道,只有我和先皇两个人知道,其余知情者,全都被先皇秘密处死了。”王皇后的表情,有些无奈,也有些伤悲,不知是为那些冤死的鬼魂,还是为了秘道本身。
云静婉抿了抿唇,心中多少有些不太舒服。若所有知情者皆被处死了,那该是多少条人命,多少条冤魂?修建这样一条秘道,又岂是几个人能为。先皇心中有王皇后,所以为她修建了这样一条秘道,可是,为此犯下的罪孽,又将归于谁的头上?
“其实,我早就可以离开了,不过,为了太子,也为了恕罪,所以,我一直没有离开。可宫中有人一定要取你性命,我若不带你离开,你我必死无疑。况且,即使能侥幸活下来,在那冷宫之中,又何尝不是生不如死?”说到最后一句话,王皇后的语气忽然变的有些哀凉,甚至带着一丝绝望。
她在冷宫度过了十八个年头,她一直活着,但终日被锁在那个阴森死寂的冷院高墙之中,这十八年,哪一天她不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她受过的苦,又何必再让云静婉也遭受?她走过的路,又何必再让云静婉也走一回?
“多谢王婶。”云静婉不禁向王皇后道了声谢,若非王皇后一次又一次的相助,她只怕早已命丧黄泉。何况,她是龙御锋的女人,王皇后却是前太子的生身母亲,从一开始,她便没有任何理由帮助她。
而如今,她甚至还带着她,一起离开了那座吃人的牢笼。
她要如何,才能报答王皇后对她的这番恩情。
“为何要谢?我不过是顺便而已,况且这条秘道也不是我修建的。”王皇后摇了摇头,驳了云静婉的谢意。
她这样做,并不全是为了云静婉,既然她原本就有私心,又岂能承受她这一声‘谢’。
云静婉无奈的笑了笑,没有搭话。她不多说,是因为这样的恩情,又岂是一句‘谢谢’所能表尽的。
“知道那两具尸首是何人吗?”王皇后突然间问了云静婉一句,并侧过头看着她。
“是王婶从前的侍女?”云静婉回视着王皇后,虽是反问,语气却十分肯定。除了王皇后从前的贴身侍女,她想不到还会是何人。
“你倒是聪明。”王皇后的嘴角扬起一抹赞赏,缓缓的解释道:“她们是我当年入宫时的陪嫁丫环,后来又随我一同进了冷宫。秘道建成之时,先皇暗中把她们叫了去,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们。直到先皇隔着窗子,把秘道的事情告诉我时,我才知道,她们为了某一日,我能够顺利的离开,自尽了。当时,我差点从房里冲出来,找先皇拼命。”
听完王皇后这一番话,云静婉的心情亦禁不住的沉重了几分。
她听得出王皇后的言语中,有多少无奈与歉疚。也能感受到王皇后心里,有多少不舍与痛苦。就如同她时刻都无法忘记,香禾、香草为救她而惨死于她眼前的那一幕。
她肯定,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也不能忘记。
刹那间,有什么念头,从云静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忽然明白了,为何通道入口处,会那样的冰冷,让她始终沉得仿若进了冰窖。现在想来,那个位置,一定是为了保存那两个侍女的尸体,特意做了些手脚。否则,那两个侍女,只怕早已化做了白骨。
“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只有一个人,即使她们要替代我,一个也就够了,为何她们两人都自尽了?今日看来,她们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王皇后明明是在打趣,但她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哽咽。火光闪耀下,她的眼睛里,分明有泪光。
云静婉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更加苦涩。
她想,其实王皇后心中很清楚,不是因为那两个侍女有先见之明,是她们想以防万一,免得王皇后离开时,遇到什么难以解除的困境。
每每想起香禾、香草时,她也曾这般自问过,而这便是她唯一能得到的结果。
王皇后平息了片刻,才又接着往下说:“其实,我死了也就死了,这么多年,我已经活够了。可当我看着那片火光的时候,我突然很想在死前,再见太子一面。”
云静婉不禁咬住了下唇,心中阵阵揪痛。
虽然她两度身怀有孕,却都无缘与她投生于她月复中的孩子相见,可做为母亲的心情,又岂会有丝毫的差别。她可以想像到,王皇后这十八年是怎样的煎熬。
正当云静婉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王皇后时,王皇后却语带自嘲的又补充了一句,“十八年了,我们母子虽一直在皇宫,却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王婶。”云静婉不禁松开了王皇后的手,之后,她一手扶着王皇后的手臂,一手在她的后背,轻轻的顺抚,但并未多言。
“我想见他,我想告诉他,放下一切吧,不要想着去夺回皇位,毕竟是我们母子欠三皇子在先。倘若这件事情先皇秉公处理了,三皇子也断然不会如此。何况,自我将匕首插进三皇子母妃的身体里时,他就已经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要怪,要恨,都冲我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起他,不是三皇子。”
说着说着,王皇后就控制不住的有些激动,说的急了,竟引得自己轻喘了起来。
云静婉赶紧轻轻的拍了拍王皇后的后背,紧蹙着眉头,心情更加的沉重。
若要细究,王皇后所说的每一件事情,皆与她无关。她和龙御锋虽是夫妻,但他们的情分早已了断。可是,当王皇后这般毫不顾忌的与她说起她和龙御锋、前太子,乃至先皇的事情时,她心中仍是抑制不住的有些纷乱复杂。
“你说,他们明明是亲兄弟,为何要走到今天这般田地?”王皇后提高了音量,声声质问,在幽深黑暗的秘道中,不断的回响着。
“王婶。”云静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却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毕竟,这已是过去的事情,一切均已尘埃落定,即使她想说,她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只能用手不停的顺抚着王皇后的后背,希望能借此给她一些安慰与顺畅。
“皇室皇室,外人都只道皇室尊荣华贵,可又有几人知道,这皇室是吃人的地方,绝不是可以好好活命的地方!”王皇后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气恨。
听着秘道中诡异的回音,云静婉忍不住的回头看了看,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两头皆是一片漆黑,黑的,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藏匿于其中。
她倒不是在害怕,只是这种感觉让她心里极不舒服。
“小婉,你还想回到那个地方去吗?毕竟三皇子,是你的夫君。”见云静婉回头,王皇后迟疑着,问出了她早就该问的一句话。她什么也没有和云静婉说,就这样把她带走了,甚至没有问过她,愿意或是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