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和谁啊?我认识么?”
“认识的。”莫梓琛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是沈念之。”
“咩……真便宜他了,陈姐这么漂亮的人~”垂着眸浅浅一笑,心里说不出的紧张,订婚宴不比平常,台下那么多人,而且她貌似看见了电视台的人和摄影机,覃暖默默的祈祷今晚千万别出什么乱子。
宴会开始,台上的主持人是方才从她眼前走过的明星,她身后方站着的,是沈念之的父母。
浅蓝色鬼魅的瞳眸紧锁台上两人,慢慢的,变得幽暗。
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们了媲?
她想她数不清……
因为那些日子,她是按一分一秒计数的。
上面满身光辉的一双父母渐渐与记忆中的他们重叠,如年轮般一圈一圈渐长的时光只是在他们脸上沉淀了岁月,可相比同龄人来说,还是显得年轻许多。
可她的父母呢?
那个惨遭陷害被迫连夜跪在家门口求妈妈离婚的父亲呢?
那个哪怕步履艰辛卑微到一天打几份工也要供她读书的母亲呢?
早就不在了……
许耀军拆散了她温馨的家庭,而他们,则彻底让她成了一个人……
就因为怀疑她偷了沈念之脖子上的一块观音玉,关她在郊外的一个屋子里不吃不喝,等她逃出来的时候,等在门口的却是母亲冻僵了的尸体。
而自己,也险些被路上不怀好意的人强.暴。
第二天,就是父亲义无反顾的追随……
一眨眼,三个人的家庭,成了一个人的流浪。
那些费尽心力想要忘记的东西,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泛滥成灾,原来,她并不适合这里……
那些不绝于耳的喧嚣好像不停地撩拨她……
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女人瞳孔中却倒映着母亲乌青的唇和惨白的脸,她不想报复吗?
不,她想!
她一直是一个憎恶分明的人,有人待她好,她会以十倍奉还,反之,亦然。
灯光璀璨的如天边的星光,却无法渗透她心中的那个角落。
莫梓琛一直静静的观察着她,那指尖泛白的手指,好看的柳眉之间沉郁凝结成霜,面目,尤其可怕……
这人,怎会是他善良动人七窍玲珑又聪明的小妻子……
轻轻环住她紧绷的身躯,脸颊摩擦着她的,声音柔和,“我的爱,还不足以包容下你的恨么?”
远走的思绪是如此容易被掐断,覃暖立刻收回目光,推开他,随手叉了一块不明物体就往口里送,下意识的掩饰自己的心虚,“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是,她不懂,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心里的阴暗面噌噌的往外冒……
张口要咬下去的一刹那,舌尖触碰到食物,莫名的引起胃里一阵翻滚。
这抑制不住的感觉,分明是……
情况是如此突然,她甚至来不及跑出去,就在原地半弯身体掩着嘴巴干呕起来。
鸦雀无声这个词,是用来形容现在的,覃暖如是的想。
短短三十秒台上台下同时没了声音,好像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抬头看向莫梓琛,似乎在他错愕的黑眸中捕捉到一丝名为惊喜的情绪,她敛不住心中诧异,他也误会了吗?
惊喜?惊喜什么?
如黑曜石般的瞳映在她手中的食物上,蓦地变得黯淡,这个白色的物体,是鱼排,半熟的鱼排,她心不在焉的夹了自己最讨厌的食物。
“好点了吗?”抚上她的背轻轻拍打,“不能吃腥味很重的海产品你去夹生的鱼排做什么?家里熟的你都不吃~”
“我不知道它是嘛~”覃暖偷偷扫了一圈周围投来的诧异,颇为委屈的说,“别人能理解么?呕吐有可能是胃不好~”
莫梓琛看着朝他们走来的几个朋友,淡淡的说,“恐怕,不能。”
她这反应,莫梓琛关心紧张的神情,在外看来俨然是妻子怀孕不舒服丈夫在旁边安慰体贴的模样,不想歪,真的很难。
几名经常出现在财经报纸上的富商过来恭喜他,其中也不乏身材发福粗壮的脖颈上挂了两三条金链子的暴发户,“莫少的婚礼什么时候补呢?这么重要的大事可不能草率啊~”
“莫家少爷办婚礼当然是全市最盛大的婚礼啊!你这人真是,还用得着你来说不能草率……”
马屁拍的这么明显的,她倒是头一回见,莫少的意思是,莫家的少爷吗?
沈念之别人当初也是喊他沈少来着。
不明原因的,覃暖不喜欢这个称呼,好像富二代,总感觉和她眼前的莫梓琛是不同的两个人,奈何只是一个人的两个称呼,不过自己多疑。
之后来了几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其中有一个好心提醒她怀孕不应该穿这么高的鞋子,她刚想出口否决,耳边就是莫梓琛感激的道谢,“我会注意的,下次不会了……”
覃暖愣怔的看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他为什么不否认?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怀孕的。
可她又不能忤逆莫梓琛的意思,只是依在他臂弯里,露出甜甜的笑容,不停地点头,打招呼,问好。
其他的,一概不多说。
而台上的二老的脸色,自然不用看,他们……未必知道她还活着吧~
聚拢的人不断散去,心中有些疲惫,挽着莫梓琛袖子上的手,却越收越紧,直到上面因用力过大而浮起几根细小的青筋。
松懈的弦骤然绷紧,好像下一秒就会断裂一般,这种感觉,很多年没有过了……
覃暖害怕的往莫梓琛怀里缩了缩,直觉的寻找目光来源。
莫梓琛也擦觉她不对劲,微微侧眸,望见她忧心忡忡寻觅的侧脸,眉心不动声色的隆起。
“你找谁?”语气不自觉冷了。
“啊?”覃暖莫名的打了一个寒颤,十分紧张的问他,“你有没有感觉有人一直盯着我们?”
“什么?”环视一周,没发现有人在看他们,“你太紧张了,放松一点~”
“真的不是紧张的问题~”覃暖摇了摇头,又看了很久才收回目光,“就在刚刚,消失了……”
“你可真是~”莫梓琛抬指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头,“我的洞察力你还信不过吗?哎,让你最近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电视剧吗?
她倒真希望是电视剧惹得祸……
父亲刚被查出贪污受贿擅自动用希望小学基金会的钱那会儿,她在众人恨不得拆了她饮其血啃其骨的眼神下度过了近一年的时间,她怎么会弄错?
可莫梓琛的洞擦力,她去莫氏做实习的时候就见识过了……
“Ladies/and/gentlemen!Welcome/to/the/engagement/party!”
伴随着一声浑厚的男声响起,宴会场上所有的灯“啪”的一下全部熄灭,只留下主持人身上一束白光,覃暖适应不了突然的黑暗,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挡了挡刺眼的光,才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各位女士,各位先生们!欢迎来到我们的订婚派对~今天呢,是沈念之先生和陈美文小姐订婚的日子,大家掌声表示热烈地祝贺~~~!!!”
耳边应声而起如雷似鼓的掌声让她忍不住蹙眉,踮起脚尖,对身旁的人轻语,“莫梓琛,我们过完这段能走么?”
他正眼都没打赏给她一个,依然注视着台面上,覃暖狐疑的重复了一遍,“我们待完这段就走好不好?”
“……”
“莫梓琛?”
“下面,我们有请准新郎和准新娘登场~大家再次用掌声表示热烈地欢迎!!!”
喇叭和掌声参差不齐的交错着,彻底淹没了她的声音,覃暖挫败的咬了咬唇,搞什么嘛~这喇叭刻意和她作对似的。
这时,主持人身旁又多了两道光束,覃暖怔怔的,看着沈念之和陈美文两人手挽手的走上前,不由得眼前一亮,嘴角也随之绽开一抹笑意。
原来沈念之也很帅的呀,平时看见不觉得呢~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就是活月兑月兑的金童玉女嘛~
很养眼~
她和莫梓琛站一起,肯定是……
自卑的一想来宴会前的那些准备,自己还真是糟糕。
霎时,涌动的掌声逐一被哗然的唏嘘声替代,再次回神的时候,只见沈念之抢了主持人的话筒,目光毫不掩饰的落在她身上。
……
这是,神马情况?
这么黑,他能看得见?
悄悄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向来敏感的他此时却没有一丁点反应,仿佛对台上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只是奇怪的是,既然不关心不在意,为什么他好像自灭了灯就没再移开过目光?
覃暖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不对,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我不订婚!”
语音一落,四座皆惊。
“你个混账小子!胡说什么!赶快把话筒还给主持人!!!”
几分钟前还满含笑意的嗓音,此刻闭上眼睛也能想到场下的父亲,是如何暴跳如雷了。
况且,沈念之好像请了人手迫使他不得不一直坐在座位上。
“我想对自己负责,对陈美文对陈家负责,我不爱她,所以我不能和她结婚。”
“我心里住着一个女孩儿,从小就住着她,可是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她弄丢了,一直到最近才找回来……”
“我从商很多年,手下的房产游乐园娱乐场所会馆大大小心不计其数,可其中,只有思夜是完完整整靠我自己双手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其他的,或多或少靠了些家里年迈的双亲。”
话到这里,沈念之停了停,因为他听见了父亲不屑的重“哼”声。
“可思夜于我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此,十年以前,思夜的取名,是源自于一个玩笑,Andrew说我睡着后不时会说梦话,梦里断断续续的重复一个名字,她叫‘小夜’。”
“十年光景,我没想到会再遇见,更没想到原来我从没忘记过她,小夜,你还记得你当年说过的话吗?”
电视直播的表白有多激动多热烈,陈美文就有超过十倍的难堪。
眼睛通红的站在众人面前,一场梦幻憧憬已久的订婚宴,就变成了全市人民的笑柄。
因为他不爱,而她深爱。
她知道甚至见过他口中的女孩儿,可就在前一秒,心底仍存有一丝侥幸,陆小夜不是失踪多年了吗?
一束色彩斑斓不同寻常的灯光定格在场下一处空白的位置,陈美文心中了然,那个地方,站着的是覃暖,莫梓琛的小妻子。
沈念之,她都结婚了……
是你的表嫂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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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暖死死拽着莫梓琛,一路不顾自己十几厘米的高跟鞋和浅蓝色礼服蘸湿的裙摆,拼了命跑。
她可以骂人吗?沈念之你来真的事先不打招呼的啊?
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的事情那么多鬼记得啊?
不就是在别人礼堂里大声嚷着要嫁给你吗?
不就是捧着新娘子丢下来的花束重复你教我说的话,冲着所谓的神父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竖起三根手指大喊,即使结婚了也要离婚了再嫁给你吗?
坑爹的你失忆都是选择性的啊!
你妈后来因为这件事赏了人生中第一个耳光你不提?
你一不是我爱的人,二不是我欠着的人,三……三你都快成了我的仇人了好么?
你要是让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知道我是破坏好好一桩婚姻的第三者就当真是仇人了!!!
哎,也不知道莫梓琛会怎么想……
额,莫梓琛……
慢慢的停下来,发现自己已经喘到不行,弯着身平息了很久才能直起身来。
“覃小姐,我能走了么?宴会还没有结束,我还需要赶回去。”
“你!你!你!!!”覃暖瞪大眼睛指着他,嘴巴吞下一只乒乓球绰绰有余,“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语气嘲讽。
我应该认识你么?“莫梓琛?”覃暖呆呆的试探,她跑太久眼睛看不清了?
“玄……玄冰?你也来宴会了?不对!我是想问,你怎么在这?”
“覃小姐,我们不熟,请叫我陈玄冰,或者陈先生,陈美文是我姐,沈先生是我老板,他们的订婚宴我自然要来。至于你说的我为什么在这。”说到这,玄冰的脸不禁黑了几分,“你莫名其妙的拉着我一直跑一直跑,我不在这请问覃小姐我应该在哪里?”
“我拉着你跑?”太黑了她乌龙的拉错了人?“你……你可以叫我和我说啊~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拖的动你个大男人嘛~!你跑这么久不……不嫌累么?”
第一次单独和他相处,突然发现这个男人也是蛮恐怖的,尤其是那张越来越黑的脸,快赶上包公了。
“我喊了一路,整条街的人都以为我是神经病医院里跑出来的,你要把我送回去!”
额,有么?她怎么一句也没听见?不要意思的挠了挠头,“跑步耳边风大,嘿嘿,我没听见,没听见~”
“你回去吧,呵呵,快点回去,记得帮我和莫梓琛说一声我在这里等他啊~”
陈玄冰毫不客气的扔给她一记白眼,徒步往回走,他真搞不懂,沈念之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资格和姐比?
又有什么资格……和他的‘小夜’比?
……
待笔挺的西装完全被夜色吞没,覃暖忍不住朝他消失的方向翻了一个更大的白眼,“什么人嘛~就算对我不满也不要表现的这么明显不行吗?真没礼貌!”
覃暖一个往回走了几步,发现脚痛的厉害,脚后跟摩出了一个小拇指那么大的水泡,叹了口气,月兑了鞋赤脚在公园旁边的十字路上来回的走,莫梓琛那么聪明,总会找到她的。
“我在外面有一个孩子,如果陈家能接受的话,那么订婚就继续!”
公园斜对角的大厦外挂着现场直播的电视荧幕,覃暖淡看一眼沈念之沉痛的表情,心里泛起酸涩,呼吸有两秒钟的停滞。
那天的那个孩子,原来还活着,可她的呢?模了模平瘪的肚子,因为醉酒而先天畸形,然后不幸流产。如果再有一个,她一定会小心翼翼的照顾好,弥补上次的缺憾。
回过神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再有一个……
和谁?
莫梓琛么?
多可笑,她不介意再有一个孩子,却没有做好孩子的父亲是莫梓琛的准备。
即便他们有最亲密的关系。
沈念之的话,一字一顿的在脑海里扩散,缠绕,“我想对自己负责,对陈美文对陈家负责,我不爱她,我不能和她结婚。”
那她呢?
她对莫梓琛有爱吗?
显然没有。
她心里一直也是唯一装着的,是那个离开又回来然后把她忘记了的人。
可是让她坚持这么久的是什么?
想来想去都没有想通过,除了今天……
原来那一纸结婚证给她的影响是如此之大,她潜意识的觉得自己应该对莫梓琛负责,她对他们的婚姻,有责任。
当然,还有愧疚。
她欠他的,她根本还不了。
所以他想要什么,她都会给,包括想要她变心和……床.事。
虽然她不能保证前者一定能做到……
……
一个人静静的来回踱步在石头路上,浮躁的散去,人恬静柔和,那些激进的想法,也消失褪去。
耳边,偶传来几声虫蝉泣鸣,想了想日期,不知不觉中已步入夏季。
只是今年,高温迟迟不肯降临。
脚边的草丛悉悉索索传来兀然的声响,覃暖脚下的动作一僵,顿在原地不敢乱动,不会是,蛇吧?
吞了吞口水,心里哀嚎,莫梓琛你快来啊~我胆子小搞不定蛇这种生物的啊啊啊~
她一动不动的停了大概五分钟,草丛里的东西才慢慢探出头来。
“喵~~~”
一只黑狸。
呼,原来……
覃暖惊恐的表情立刻换为欣喜的笑容,浅蓝色的美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臭猫~吓死我啦~”
放下手中的鞋子要去模它,却没想到看起来温顺的小猫会猛地扑上来,还抓了她伸过去的手。
与此同时,带哭腔的嗓音不徐不疾的悠悠入耳,“许向南!我说的很清楚!我们分手!你的猫我也丢了!就在前一分钟!!!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