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父亲没有起身,只是抬了一下头,接着便又埋头做他的芦花扫帚。但林一帆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意外和欣慰。
“你……过得好吗?”林一帆犹犹豫豫地问。
“你认为呢?”父亲一笑,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林一帆突然有些哽咽。
“不,你没有错,错的是我。”父亲站起来,拍拍林一帆的肩膀转身道:“进来吧!”
这是林一帆出身时的老屋,剥落的墙灰能证明它的年代,母亲的照片还是挂在那个熟悉的地方,但是镜面却被擦得很干净,林一帆内心一动,暗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你有好几个月没来了,给你妈上柱香吧!”父亲抽出三枝香,模出打火机,却不知怎么的,手有些颤抖,怎么也点不着。
“我来吧!”林一帆低声道,小心地接过香,点着后恭恭敬敬地给母亲鞠了三个躬。
父亲没再多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墙根下的一张竹椅上坐了下去。
“你……还一直住这里吗?”林一帆沉默了半晌,问道。
“没有,偶尔还是要去城里的,有一些场合我是必须要去的,这是协议的一部分。”父亲笑道,笑容里有些轻松,更有些无奈,“我倒是希望在这乡下长住下去呢!”
“协议?阿姨她……”林一帆有些听不太明白。
“是的,五六年前我就和你阿姨有口头协议,平时我乐意上哪就上哪。乐意干嘛就干嘛。但是如果她有什么活动或者人情来往需要两个人一起出面的话。我有义务陪她一起参加。”父亲很平静地解释道。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林一帆又一次重复这句话,好像除了这样一句,他已经没有更多的话可以跟父亲讲了。是的,他曾经恨面前这个已是满头银发的父亲,尽管后来林一帆的内心深处已渐渐原谅了他,可是他却再也说不出那些亲近的话。
“我说过,我们爷俩再不要相互说对不起。父子之间哪有多少仇恨不可以化解呢!”父亲摇摇头,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是看得出来,今天儿子的到来还是让老人增添了些生气。
林一帆嘴角轻轻上扬,一笑。是啊,这一切的一切能怪得谁呢?要怪哪也只能是怪造化弄人,只怪母亲福分太浅,走得太早了;要怪也只能怪祖宗荫福不够,让子孙过得太过寒碜了,而这世界上原本就不该生就穷人的。
“不要老是沉溺在过去了。”父亲安慰道。“对了,你今天来得很突然。也没打个电话,有事么?”
“我……”林一帆迟疑着,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来得正确,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吉利的事情完完全全地讲出来。如果是以前,他是断不会再回来的,可是,他已经原谅父亲了,不是么?
“吞呑吐吐的,怎么,缺钱花了吗?”父亲一脸慈详地站起来道,“你等等,我再给你拿些去,上个月卖芦花扫帚的钱正好收回来了。”
“不用了!”林一帆赶紧按住父亲。
林一帆突然想哭,真的。上高中时一次次回来拿钱的情景他是永志不忘的,那时的父亲也是几乎同样一句话,你等等,刚卖了花生,我去给你拿。
“是啊是啊,瞧我这记性,你都已要工作了,我却忘了,我还以为你是来拿学费的呢!”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骄傲。
“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谈女朋友了!”林一帆站在父亲的面前,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道。
“女朋友?真的?”父亲有些反应迟钝,也有些意外,更有些惊喜。
林一帆点点头道:“我想领过来给你看看。”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只是,只是……”父亲扫了一眼老屋,犹豫着。
“没关系,她不在乎这些的。”林一帆明白父亲的意思。
“哦!”父亲沉吟了一声,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问道:“女孩子是临江人吗?做什么的啊?”
“她是宁波人,不过从小在日本长大,刚回来,在临江开了一家园艺工程公司。”林一帆。
“噢?她年纪比你大?”儿子介绍吉利时兴奋的神情父亲看在眼里,但是他却有疑问。
“呵呵,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比我小三岁呢!”林一帆有些奇怪父亲的反应。
“看来她也是个有钱人呢!”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心地对儿子道,“你可千万不要学我啊!”
“不会的,吉利她不是这样的人。”林一帆信心满满地道。
“噢,她叫吉利,那样是最好。”父亲有些欣慰,沉静了一会儿,父亲一个人喃喃道,“当初她也不是这样子的啊!”
“你说什么!”林一帆不是听得很清楚,追问道。
“没什么,我是说你阿姨。”父亲淡淡地笑笑道,“当初认识她的时候,也是没想到她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
“怎么,你后悔了吗?”林一帆道。
“说后悔也后悔,要说不后悔也不后悔。”父亲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林一帆道。
“我不明白,能给我说说吗?”林一帆其实很想了解父亲多一些。
“要说后悔,就是我和你阿姨结婚时没有充分老虑你的感受,这一点我确实很是后悔。”父亲用力地握住林一帆的左手道。
“没事了,都过去了。”林一帆没有抽回手,只是用右手轻轻地盖上父亲粗糙的手背。
父亲眼睛里泛着泪光,接着道:“要说不后悔,那就是对你阿姨,尽管她后来有些势利,有些看不起穷人,和你也郁集了太多的心结,但年轻时我们毕竟相爱过,那一段时光毕竟还是美好的,所以我也用不着后悔。”
林一帆点点头,他是第一次如此深地接触到父亲的心灵深处,原来父亲也是个性情中人,只怪自己当时太小,抵触心太强烈了,父亲所谓的那一段美好里被他掺和了太多的沙子。
“所以,我觉得……”父亲欲言又止。
“所以什么,你说吧!”林一帆隐隐能猜到父亲想说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她终归是你的阿姨,所以……”父亲看着林一帆的脸色,始终不敢说出来。
“所以你要让我把吉利领到她家去吗?”林一帆沉下脸,冷冷地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