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直皱眉的风昱则被她几句随意张狂的话逗得乐了,紧绷的俊脸随即微微松展寸许;但随后又深深发狠地拧起了眉锋。
这些污脏的手镣脚铐,已经令他难忍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为了不让旁边那总笑意晏晏的少女再受牵连,他一定一掌就将这些鬼东西捣个稀巴烂。
“东方语,你竟敢诬蔑皇后娘娘,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管正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几乎立即不顾身份拍桌而起,粗着嗓子当堂咆哮起来。
嗓门大就了不起?
东方语斜眼睥睨着他,嫣然一笑,继而慢腾腾道:“管大人何必恼羞成怒呢,我可没有指名道姓,更从没说皇后娘娘半句坏话,也没说是你往其中掺了毒药构陷我,我不过说有这种可能;至于谁做过,谁没做,那些人自然心里有数,不是你拍拍桌子就能抹掉拍净的。”
管正当即被她噎得干瞪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
那个一直嫌弃挂在身上的金属东西污脏那洁癖家伙,顿时散开心底阴霾,桃花眼微微一闪,便再度泛出勾魂的媚光来。
想在语丫头那张利嘴下占便宜?再回娘胎里练个百八十年吧!
风昱淡淡瞥了管正一眼,当下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嘴角噙出淡淡讥讽笑意。
霍平压下眉梢,心下也因东方语这番话而起了怀疑,犹记得就在陛下昏迷不久之后,这位宫女珑儿忽然说出手里有东方语遗忘的东西,这其间蹊跷隐晦,确实令人心生疑窦,在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也确实很有可能,被某些有心人暗中加了些什么东西进去也未可知。
心念一触动,他又记起近日在朝堂私下流传一则小道消息。
因陛下近段时间犯头风症,痛得十分厉害,陛下大多数时间都在养心殿休养,而将多数不动根本的政务同时交给六殿下与太子处理,但六殿下在政务方面表现出来的敏锐与能力远胜一个从小就学习帝王之道的太子。
传言陛下曾起了心思,要废太子而改立六殿下;又恰在这条消息悄悄流传不久后,恰逢离帝都五百多里外的一个小村庄发生了瘟疫,太子以储君之身主动请缨前往那个村庄试图控制瘟疫。
如果太子平息了瘟疫,到时衣锦归朝……,无论是民心人望,都有利于巩固他的储君之位。
偏偏这时候,六殿下推荐的东方语治好了陛下的头风症,又偏偏在这当口,陛下忽然身中奇毒,同时将炙手可热的六殿下与东方语拖入其中……。
这些就像有一根无形的线串连着,被一只阴谋大手在背后默默操纵。
想着想着,霍平的眉头渐渐皱得更深了。
他淡淡看了看风昱,又用眼角掠了眼急怒得上窜下跳的管正。
“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管大人,你可有什么办法证明小包里的东西就是她自己的东西吗?”
这极具艺术的问话,东方语微垂眼眸忽地亮了亮,看来这位霍平大官还不算是个一面倒的糊涂蛋。
“对呀,管大人,你一直坚持小包里装的什么毒药全都是我的东西,你有什么办法证明那些东西确实是我的吗?”少女微昂起头,笑眯眯盯着管正又黑又绿的脸,语气十分欢快。
“哼!”管正似乎对霍平有些不满,兀自冷冷剜了眼东方语,又斜斜瞟了下霍平,压抑着心头怒气,强辩道:“你少得意,总会有办法证明的。”
东方语报以浅浅一笑,却不再说话,她懒得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能不能证明小包里的东西是不是姑娘的,并不要紧。”徐立一开腔,东方语就皱眉,她实在很讨厌听到他那道尖冷沙哑的声音。“我们只不过需要通过这只小包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东方姑娘你不但精通医术,还会自制毒药,更深谙药性药理相克之道。”
徐立轻描淡写几句话,立即又将东方语的嫌疑扩大了无数倍。
管正扬了扬眉,眼睛亮了亮,黑脸终于有了轻蔑笑容。霍平略略皱起眉头,深深看了眼风昱,才将目光锁定风姿绝世容颜似画的少女,不带情绪道:“徐大人说得对,那只小包不过是用来佐证一些事情而已。”
“东方姑娘,我看我们还是从头再开始说起比较好。”霍平不自觉用手轻轻敲着案头,盯紧少女不避不闪的目光,道:“刚才,负责试菜验毒的文武两位公公,已经证实了这些食物当中并没有什么毒药;我记得不错的话,东方姑娘你端完菜之后,是在陛下之前,最后一个接触到陛下专用碗筷的人。”
东方语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件事既已证实,她没什么好说的,只管聆听霍平下文便是。
“东方姑娘可知道,问题便是出在这里。”他抬手指着金丝楠木石桌上的皇帝御用碗筷,冷冷道:“从陛下感觉不适到中毒昏迷,时间间隔并不长,这张桌子上所有的东西,包括养心殿所有的东西,都在陛下昏迷后,被大批禁军、侍卫严密看管了起来,所以东方姑娘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会有人从中作梗。”
东方语微微笑了笑,低垂长睫完全掩住了眼底讥讽暗芒。霍平这番话算是回驳刚才她的质疑吗?
但被大批禁军看守着,就真的无缝可钻了吗?谁知道禁军里有没有那人的手脚在呢?
不过是在世人眼中,相对安全一点罢了。
少女轻轻一笑,并没有驳斥霍平的话,而继续静静听着他说下去。
“随后赶到的御医,在检查过陛下情况后,便开始首先对这桌子上的食物进行了检查,当然他们在这些食物中是一无所获的;然而,奇就奇在,陛下专用的御碗底下,粘附着一点点不起眼的白色粉末。”
来了!
东方语心下冷冷一笑,脸上依旧保持淡淡微笑表情。
管正与徐立并没有在这时候插话,霍平微歇一口气后,得以继续道:“御医们也对这点点粉末进行了检验,但得出的结果——粉末并无毒性。”霍平说到这里,眼神微微闪了闪,似乎也对其中捉不到头绪的事感到困惑,“不过,他们很快又检查了陛下膳后用过的茶盏。”
“据供述,东方姑娘与六殿下当时一齐在养心殿内与陛下共同用膳,后来又是东方姑娘你亲手为陛下泡的茶,这事,我没说错吧?”
东方语点了点头:“嗯,我在离开养心殿前,确实为陛下泡过一杯茶。”
“御医们发现茶盏里的茶叶也没什么特别,只有一点,那就是茶叶里还掺杂了两片花参片。”
徐立听到这,也起了好奇之心,问:“花参性平和,补而不燥,很适合陛下犯头风症时泡茶饮用啊,霍大人?”
霍平淡淡看了看管正,又扫过徐立尖削的脸庞,事关重大,有些事情御医只会告诉他一个人。
“如果单独泡茶饮用,确实对陛体有所裨益,但——当御医们一直找不到陛下中毒根源时,他们当中有人突发奇想,将那只御碗下发现的粉末与茶盏里剩余少许的茶水混在一起,当然,他们也没发现有任何毒性;但他们随即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奇怪的现象?”管正眉头莫名跳了跳,连忙盯着霍平急切问:“是什么奇怪的现象?”
霍平只定定看着东方语,语气隐隐含着困惑道:“他们将那些茶水喂给一只小狗,那只小狗突然变得狂燥不安,像是很兴奋的样子,但过了一刻钟后,那只小狗又突然安静下来,”他说到这时,眼底冷芒乍现,略一顿之后,声音忽地扬高了几分:“并且昏睡了过去。”
东方语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眼神坦荡无畏,这算什么情况?小狗被人喂了混有安眠药的兴奋剂?
管正微微有些失望道:“没有毒?小狗却兴奋狂燥?最后还昏睡过去?”
霍平点了点头,眼神幽幽荡着看不到底的阴厉,道:“但是,御医们将那些茶水倒了一部份到陛下专用那只御碗里,再检验时却发现,那些原本无毒的茶水突然成了有毒的,而且那毒性与陛内的还十分相似。”
东方语低垂的眼眸忽地跳出一抹冷芒来,好个一步三折的计谋,反复回旋才证实有毒?还是药性相似而已?
这就是说,御医们依然配不出解药,皇帝目前仍旧昏迷不醒!
听到这里,管正已经大大咧开了嘴角,冷冷笑道:“东方语,人证物证,无论你要什么证,现在都齐全了,所有证据都表明你就是下毒谋害陛下的凶犯无疑。”
东方语没有理会管正,只淡淡斜睨了他一眼,随即眸光凝定如渊,静静看向霍平,她脸上甚至还带着明媚笑意,就这样漫不经心问:“霍大人,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霍平掠了掠眼睑,目光无声扫过堂上几人,再慢慢凝回到少女身上,迎着她清亮无辜的眼神,道:“姑娘是最后一个接触到陛下御用碗筷的人,陛下之后喝那杯茶也是你亲手泡好递到陛下手上的;还有姑娘精通药理,深谙药性相克之道。”
他说到这里,略略顿了顿,声音缓缓沉了下去:“虽然那些最终证明有毒的茶水与陛内的只是相似,但就目前的证据来说,东方姑娘你的嫌疑确实是最大的。”
风昱刚刚舒展的眉头又在一刹紧拧起来。
因为语丫头是最后接触又是最近距离接触那个人,还因为她懂得医理,有自制毒药的可能,所以她就成了被怀疑谋害父皇的特定确切对象?
这算什么狗屁道理?
他冷冷挑眉,一双桃花眼两簇火焰噼啪燃旺,薄唇微动,便要对霍平的推论反唇相讥。
东方语凉凉看了看他,抢在他前面飞快道:“霍大人说的这些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我想问大人一句,假如真是我处心积虑下的毒,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要知道,我刚刚治好了陛下的头风症,况且我跟陛下素无恩怨;在这之前,我有无数机会可以下毒,还不必让自己陷入被怀疑的局面。”
“要说原因,这还不简单。”管正也不等霍平说话,立时便面带阴郁之色,抢道:“你所做的一切当然都是为了他!”
他手指一抬,直直指向了公堂中与少女并排而站的风昱。
“哦?管大人高见,我在这洗耳恭听,愿闻其详。不知我是怎么为六殿下犯下这件涛天大案的?”东方语冷冷挑眉,明亮眼神似笑非笑掠了过去,眼底幽幽流转着一片令人发悚的森凉。
管正碰到她的目光,全身莫名打了个寒颤,明明看这丫头平静带笑,还囚服加身,他怎会生出一股被人像一头愤怒的母狮盯视着的可怖感。
“嘿,众所皆知的事,难道还怕别人说!”他阴厉眼神飞杀而过,抽着嘴角冷冷道:“第一件:他,曾为了你,在东方府大肆招摇赠送无数价值不菲的财物;这事你就是想否认也不可能,当日可有无数人亲眼所见他率着侍卫送东西到东方府上直达你的院子里。”
东方语笑眯眯点了点头,懒懒道:“谁说我要否认来着?大人请继续。”
“这第二件:他为了你不惜骗盗皇宫贡品,只为搏你一笑。”
“管大人慢着!”少女抖了抖坠得她手腕十分不适的手镣,笑容里寒光如刀,不偏不倚射向管正:“这骗盗皇宫贡品一事,管大人最好有真凭实据再说,否则——”她说这话的时候,坦然自信的目光里,竟不加掩饰溢满冰冷。
“诬蔑六殿下,那便是对皇室大不敬,管大人,你确定自己有能力承担得起这样的罪名吗?”
管正撞上她含着鄙薄不屑的眼光,脸色刹地红了红,犟自低低冷哼了一声,企图想找回点气势。
那件事,若不是因为风墨白那个妖魅得跟鬼似的病痨子,风昱早在陛下面前失势了。
“哼,你少得意。”管正是宁肯输人不输面子的,像他这样一个有身份的官员,若在一个黄毛丫头面前失了面子,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下去,尤其是在霍平面前,这无论面子与威势都更不能失。
“就算不提那件事。”面子重要,但生命更重要,管理虽然强撑,但几乎立时就改口,“还有很多事证明你与他就是同谋。”
“哦?”少女懒洋洋晃了晃手镣,堂上立时发出金属碰撞产生的索索之声,那声音响得霍平与徐立皆同时眉头一皱。
风昱看着她略略下垂的嘴角,一双勾魂桃花眼内莫名的闪过心疼,看这丫头这表情——一定是觉得这手镣很沉了吧!
“哼,就拿桐化大街那间古香斋来说,世人只知古香斋每月都有一幅由六殿下提供的,价值千金的画作出售;却从来不知那间古董店幕后之主便是你这位娇滴滴的东方二小姐,你们俩既能合作开古董店,关系还能疏远了去吗?”
这话说得东方语又想大声嗤笑了,如果不是戴着手镣脚铐,如果不是站在公堂上受审,她真想好好指着管正的鼻子点醒点醒他,说话之前最好先过过脑子,免得说出来贻笑大方。
一点身为高官的素质都没有!
东方语懒懒挑了挑眉,很认真地盯着管正看了半晌,然后极其严肃道:“哦,管大人你府上一定养有很多头猪吧,若按管大人刚才的推论,是不是可以说,那些猪与大人你日夜同府而居,更能说明大人你其实与那些猪的关系也绝不匪浅呢?”
“哈哈……”风昱当场很不给管正面子喷笑了出来,眉眼飞出一抹亮光,直凝定笑眯眯的少女,这丫头总能苦中作乐,挖苦人还带这么有水平。
霍平与徐立碍于身份面子,不太好意思直接嘲笑管正,当下只得扭过头,拼命忍着。
天知道,他们为了忍住几乎冲破口腔的狂笑,憋得都快内伤了。
堂上那些衙差个个皆动作整齐划一地低头,死命将笑声闷在肚子里。
“你、你……你,哼,事实摆在眼前,再牙尖嘴利也没用!”管正怒愤得腾地拍案站起,长袖忿忿一摔,顿时将公案上一只竹筒子扫翻,里面的令签立即哗哗往地上掉。
“事实?我倒还想听听,管大人还能举出什么事实铁证般的例子来!”少女微昂着头,眼神晶亮晶亮,丝毫不被他的怒气关扰到,绝世容颜上仍旧一派从容如花笑意。
“六殿下为了将你引荐到陛下面前,他不辞千辛万苦,做了很多事情来说服陛下,证明你是一个医术多么高明的神医,为的还不是将来提高你的身份地位作铺垫。”
管正话落,风昱深深皱了下眉,眼底蓦地涌出一股令人发麻的寒意,这件事他当时做得极为隐秘,听管正的语气,他似乎对这件事的经过十分清楚!
东方语心下微微搅起一片惊愕水花,她从一开始就不太愿意风昱将她会医术这事给暴露出来,却未曾想过,将她推荐到皇帝面前,他还需付出很大努力。
心念百转间,她怔怔的沉思着,一时忘记了嘲笑管正。
“还有一事,在此之前,你不惜自毁名声,在帝都大肆张扬休夫,抹黑五殿下。坊间对这事一直有个传言,老百姓都在传,你东方二小姐一定是为了某个人,才故意策划那件轰动帝都的事。”
管正斜着眼,冷冷一笑:“虽然是坊间传言,百姓猜测。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个传言果然在后面的事情里得到了证实。”
少女略一挑眉,眼神完全流露着明显好奇:“哦,怎么证实?”
“你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就在陛下昏迷的当天,五殿下曾向陛下请旨,欲与你完婚,你却宁愿抗旨,直接当场拒绝了五殿下,这就是你与六殿下互生暧昧的铁证。”
这件事!东方语心下渐渐涌起一股凉意,她记得当时在殿中的除了她和皇帝,就只剩钱公公与宛清姑姑,还有就是当事人风情。管正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难道是风情那个可恨的混蛋透露出去的?
这种大失面子的事,按道理,风情的嘴巴应该紧得像蚌壳才是,又怎么可能自己将这一切捅出去?
莫非皇帝身边还有……?
这样一想,东方语眼神渐渐深了,明亮眼波在流盼中迷转,慢慢竟生出娇媚乱人眼的华彩荣光来,只是那晶亮的光彩比万年冰封的冰锥还要冰冷几分。
撇去心中杂念,少女语气一冷,淡淡道:“管大大,请慎言!”
“姑且不论我与五殿下之间的事如何,就凭你单拿着街坊传言,便断定我与六殿下之间如何如何,这样的推论,大人不觉得有**份吗?”她冷淡一声嗤笑,眸光霎时锃亮如刀,静静划过管正面上,便呯一声溅起无数灼人的火花。
“只有无知百姓才会相信街坊传言,哦,其实我这话也不对,老百姓之所以会对传言津津乐道,不过是基于这些传言本身带给他们的兴奋性与趣味性,至于传言的真实性,老百姓不可能也不会去考究的。”
东方语话锋一转,眸光瞬息透寒:“但管大人你是一个有身份有素养的人,我实在想不通,大人你怎么也会相信这种不过让老百姓闲时磕牙一乐的街坊传言?”
这话,绝对赤果果笑话管正只是个光会装腔作势,而毫无脑子可言的蠢官!
公堂上众人的脸色又齐刷刷地变了。
管正的脸自然变得最明显也最快。
他当下再也忍不住了,这个黄毛丫头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两,竟一再用言语暗示嘲讽他,一再挑战他的忍耐力。
好,他就让她看看,在公堂上得罪他这个刑部尚书,就是风昱这个落魄皇子也保不了她。
“哼,东方语,你竟一而再的对朝庭命官出言不逊,本官一再容忍你,到你眼中倒成了笑话。”管正脸色一沉,疾声厉喝:“来人,拿掌尺,替本官给她掌嘴二十下。”
管正声音一落,立刻有衙差拿了两面特制的掌尺站到东方语旁边跃跃欲试。
别看衙差手里的掌尺很薄,但这东西可不同一般单单用木块做成的掌尺,它在木块中间钳入薄薄的生铁,打的时候无须太用力,受刑的人,外表看不出什么伤痕,二十下打在脸颊上,最多显得微微有些红肿。
但脸颊内部,口腔内壁却因中间那层生铁而生生烂掉一层,就是牙根也会在这特制掌尺下松动如沙,二十下打下去,月兑掉几颗牙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风昱一见衙差拿出那东西,俊脸蓦然似罩了层寒冰,眼神更在瞬间窜起一股熊熊火焰。
东方语不经意瞄见他骤变的神色,心下还暗自嘀咕:瞧这家伙勃然变色的模样,难道这两块薄得跟层蝉翼似的板子,还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典故不成。
风昱看见她漫不经心的神情,知道这丫头并不识货。
当下又急又怒冷哼一声,语速极快道:“管大人,你让人执刑之前最好别忘记,她姓东方,她的父亲东方夜大将军手掌二十万军权,一直忠心耿耿在边疆守卫着我东晟疆土,你才能如此肆意坐在这对他的千金又锁又打。”
闻言,管正得意洋洋奸笑的脸倏地僵在了半空,半晌缓和不过来。
这种只顾眼前快意,不顾被人秋后算帐的事,向来不是他管正所为。
霍平眯起眼睛看着管正骤然变黑的脸色,心下念头百起,沉吟了一下,便解了管正犹豫到底打不打的尴尬,道:“管大人,东方姑娘年少方刚,难免会做出些一时逞口舌之快的事,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跟她斤斤计较呢,这掌嘴之刑,依我看,你就免了她吧。”
霍平好意送个台阶给他下,他就算不心存感激,也该识相顺势而下。然管正这人,平生最大愿望便是对霍平的大理寺卿之位取而代之。
这下有心发作,要给东方语一点教训,却又成了骑虎难下之势。
一时脸色阴沉,硬是沉默半晌也不出声。
拿着掌尺的衙差正等着他一声令下,好过去一展雄风,这等了老半天,心里都等得不耐烦了,管正楞是没有发话让他打。
衙差脸上表情不免有些悻悻然,不敢太直接,却又一直不死心地眨着眼睛提醒管正。
一向中立少言的徐立,看着这冷沉的场面,瞟了瞟霍平又看了看管正,才不慌不忙道:“管大人心宽气广,自然不会跟一个年少无知的丫头计较,对吧?”
情势成了二比一,管正默默垂下眉梢,他除了心里恼恨,此刻,那还能真让人去打东方语呢!
暗咬着牙根,低低怨恨地叹了一声,冷冷道:“本官自然——不会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本官传这掌尺上来,不过想吓唬吓唬她而已。”
东方语倒是一直波澜不惊的态度,似乎公案后那三个大官争议的对象跟她无关一样。
管正悻悻令衙差退了下去,又不甘地狠狠瞪了她一眼。
东方语对他的怨怼神情,不过报以淡淡一笑,眼神依旧那么清亮无辜。
她又不是傻子,故意激怒管正讨打。
她早看出这三大官员当中,管正性子阴沉又急切;有最大话事权的霍平虽为人严谨,但古板而公正,并不像个会滥用或纵容别人滥用刑罚来达到目的的人;至于话最少,一出声必然令她感觉不舒服的徐立,则是个心性深沉,难以捉模的中立派。
皇帝将这三人放在这三个位置上,自然是有他一番考量与道理的。
这一试,果不其然,立时便试出这三人真性情来。
三司会审,有霍平主审,有东方夜这个大将军的光环在头顶罩着,管正是不敢真拿她怎么样的。
除非他们将手脚伸到牢里,不过……即使那样,她也不会怕他们。
诸般念头在心里闪过,东方语眉眼弯弯,无声欢快地笑了。
“管大人,你说我下毒谋害陛下,是为了六殿下,那么我想再请教你一个问题,六殿下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做,与我合伙谋害陛下,这又是为什么呢?”
管正瞥着她笑靥如花的脸,真想拿把大捶抡起,然后狠狠砸下去。
“他既然是皇子,你说他毒害陛下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呀?”东方语笑意如花,闪着明亮眼眸,故意将手镣晃得叮咚响,“管大人怎么不接着继续往下说呢?你这说一半藏一半的,请恕我愚钝,不会猜谜,所以猜不出你的谜底。”
管正脸色骤然变了好几变,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半晌,咬着牙,硬是不吭声。
霍平的眼神在这片刻慢慢变得幽深如海,变幻眼神透着令人费解的光芒。
他知道管正刚才月兑口而出想说的是什么,他来审案之前,心里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到了现在,他反而不太确定了,甚至更愿意相信风昱与东方语是清白的。
要说风昱无端下毒谋害陛下,是为了趁太子外涉期间纂夺大位,这事仔细推敲下来,根本就不可靠。
先不说冷氏一族近期未见异动,就是年贵妃一脉也一切正常如昔;单说就风昱目前在陛下跟前无两的风头,再加上暗中流传的,陛下要废太子而改立风昱的消息;风昱根本没必要行此险着,甘冒天下大不韪通过弑父杀君的形式来夺取大位。
但若说这件事是皇后与丞相尤氏一族所构陷的阴谋,可能性倒还大些,但太子目前不在帝都,万一这计划发生意外,太子作为储君赶不回来,尤氏一族的算盘岂不到头来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霍平在脑里将相关人物与线索一一联系起来,细细又过了一遍,却仍旧理不出头绪来。
“霍大人。”东方语声音欢快,眸光闪闪,道:“就算有前面一系列的所谓证据,却没有一样能够直接指认我就是下毒谋害陛下的实证,你最多也只能是通过那些所谓的证据,将我推定为嫌疑最大的疑凶而已。”
少女懒懒地扬了扬眉,又慢腾腾道:“不过,霍大人,我还想多嘴问一句:莫非在大人眼里,我东方语的智商就跟头猪差不多吗?要不然,我在养心殿为陛下治病那么长时间那么多机会,早就可以下毒,如果我真有那心的话。为什么偏偏要等到出宫的时候,挑个最不好的时机,来做这件事?将嫌疑往自己身上引?”
管正冷冷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欲盖弥彰,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呢?”
东方语眯着眼眸,定定望过去,平静眼神里瞬间透出一股令人打颤的凉意,幽幽道:“按管大人这意思,我是活得不耐烦,自己想找死吗?”
极端挑衅的语气,极度睥睨的眼神,绝对不留情面的反唇相讥。
管正泛沉的脸色再次被她轻易激得爆红。
徐立与管正同时侧目朝东方语望过来,一瞬,几乎又同时看向霍平。
因为少女脸上从容自信的神态,明显灼痛了他们眼睛。
更因为此刻,他们谁心里都清楚,东方语说的是事实,尽管他们之前传唤了那么多人证,做了那么多功夫,但俱不过旁证,而他们只能依据旁证一步步推出结论而已。
至于这个结论是否真实可靠,那还有待进一步查证。眼下除非他们拿得出直接最有力的证据,否则最多充其量也只能认定东方语与风昱是疑犯而已。
霍平不得不在少女坦荡明亮的眼神中点了点头,道:“嗯,东方姑娘说得对,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证据,的确还不能肯定你就是下毒的凶犯,不过,姑娘若想摆月兑嫌疑,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除非……。”
东方语眉梢闲闲动了动,她才不管霍平半吊子的话里藏话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她现在扛着那么多斤金属在手脚上,站得很累,非常的累。
于是,她眼眸一转,勾起嘴角淡淡笑着,慢吞吞道:“霍大人,有一件事实在很令人奇怪,你传唤了那么多宫女太监前来公堂,为什么独独不见养心殿里的钱公公与宛清姑姑呢?”
东方语略一顿,流丽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脸上,又道:“他们当时都在殿内,而且一直近身侍候陛下,要真有些什么可以证明我是凶犯的话,我想他们的证词一定是最有力的。”
霍平极快地皱了皱眉,她以为他不想传唤那两个贴身服侍陛下的宫人吗?
陛下到现在仍旧昏迷不醒,皇后以他们两人惯常服侍陛下为由,牢牢将二人留在陛边守着,捉拿真凶固然重要,但再重要也比不上陛下的性命,他只得先从别人那里入手调查。
但这些证据,查来查去也只能间接推定风昱与东方语是目前嫌疑最大的共犯。
霍平思忖了一下,看了看风昱与东方语,慢慢道:“本官会请钱公公与宛清姑姑上堂作证的,基于本案疑点颇多,还需要重新取证,今天审理暂且到此。”
也不待惊讶的管正与阴沉的徐立反应,他便快快道:“来人,将他们带回天牢好好看守。”
牢房里,微弱如丝的光线从指甲大的气孔隐隐透下来,阴暗潮湿、臭味阵阵,这些就是牢房特有的现象。
自离开公堂,风昱的眉头便没有松展过,连脸色也泛着摇摇欲坠的苍白;这样脏劣的环境,他没有直接将胃内酸水都吐出来,还多得以前在墨白别苑时,东方语对他那段非人折磨的经历。
“喂,你没事吧?”牢房的环境是差了点,尤其对于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又有洁癖毛病的家伙来说,这差了点,立刻就变成差很多。
她是真担心他会捱不住晕倒过去,那她的麻烦可大了。
之前将他们关在这里的一天一夜时间,她一直没看到他碰过牢房里的任何一点东西,除了他脚底下踩着的地面。
“我还好,倒是你?”风昱白着脸,勉强撑着桃花眼笑了笑,眸内闪过淡淡疼惜,低低叹息道:“看来这次是我连累了你,完全变成好心办坏事的典型。”
东方语晃着碍事的手镣,在身上模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块她自认干净到风昱没有借口嫌弃的手帕,费力地递了过去,“拿这个垫着,你好歹坐下来歇一下吧,这样一直站着你会吃不消的,嗯,洁癖也得分场合,对不对!”
风昱愕了一下,伸手接过她递来的帕子,听着她半玩笑半安慰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洁癖要是能控制,他想什么时候不怕脏不畏污,那就不叫毛病了。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深深凝望着少女因沾染到灰尘而有少许污脏的脸,有片刻失神。
似乎无论在任何恶劣环境下,这个看似柔弱总爱捉弄人的女子,俏脸上总爱挂着笑,就是那双特别透亮明澈的眼睛,也时刻盈漾着令人欢喜的波光,那里似乎有股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只要看进那双清澈眼眸里,再浮燥的情绪都能奇异地安静下来。
就像现在,他们身陷囹圄,外头有无数对他们不利的证据,最坏的下场,他的父皇再也无法清醒过来,而他们到最后得枉死,她依然整天笑眯眯,脸上完全看不到一丝慌张的神态,永远是那么漫不经心的笑意晏晏,眸内不时闪动着狡黠光芒。
“喂,风昱,我说你该不会因这环境产生严重心理障碍了吧?”少女见他半天不吱声,忍不住挑了挑眉,凉凉道。
风昱略略避过她晶亮熠熠的眼神,作势恼怒道:“咳,语丫头,你这个黑心肝的,你就不能盼我好?什么心理障碍!”
说话间,他皱着眉头,半闭着眼睛,找了块其实完全看不出干净的地,摊开她的手帕,小心翼翼坐了下去。
无论如何难以忍受,为了保存体力,他硬着头皮也得忍下去,他们不能在里面坐以待毙,一定要想办法自救,一定要洗月兑嫌疑,带她离开这里。
他可以想见,他的母妃现在也一定被人拘禁在顺华宫里,寸步难行。而他的祖母冷太后,因为担心父皇,短时间内根本无瑕顾及他。
东方语随意拨了把干草,大咧咧靠着墙壁坐下,低声道:“你说,霍平迟迟不肯传唤钱公公与宛清姑姑,是不是在我们离开养心殿后,又有某些人或者某些我们不知道的事发生过?又或者他们俩现在被人软禁起来了,还是已经被咔嚓了?霍平根本没办法传唤他们?”
风昱转过脸,与她眉眼相对着,想了一下,才道:“他们应该还活着,若是背后布置这一切那人想将我们置之死地,他们俩绝对是最佳最有力的人证。”
东方语想了想,道:“先不管他们了,你给我说说,朝中最主要的派系都有哪些,嗯,我的意思是说势力能与太子分庭抗礼的,未来有可能争夺皇位的派系,就像三司会审这三个官,分属不同派系一样。”
以前她总觉得朝庭政治权力这些东西离她太遥远,根本无心了解或收集些什么与朝政人事有关的信息,但现在,她已经被卷入到政治这个无形旋涡里,想要抽身,那是不可能了,她总得了解清楚她的敌人都有哪些吧。
风昱见她表情少有的认真严肃,不禁挑着眉,哑然失笑道:“语丫头,事情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复杂,太子一派自有皇后母族支持,对了,当朝丞相是皇后胞兄,另外,定国侯是皇后胞弟;太子自幼被立为储君,父皇这么多年皆有意压制其他人的势力,小心翼翼保持着平衡,又不让哪位皇子的势力越过太子。”
闻言,东方语微感意外,思忖了一下才道:“这么说,加上风情手握的兵权,眼下来看,太子的储君之位是十拿九稳的,他应该十分具有优越感才对,那他们为什么又要一直针对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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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癖昱:丫头,我要疯了。
小语:嘿嘿,你本来就风。
洁癖昱:说正经的。
小语:我什么时候说的都是正经的。
风昱:两眼一翻,桃花眼变成死鱼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