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逼着他带我们到这的。”东方语一进屋,清澈双目泛着幽芒,极具威慑力的眼光立时电射向屋内一个胡须一翘一翘,却精神隻烁的老头。
也不待那个气得七窍生烟的老头反应,她接着又连串炮似的道:“我们是外人,还是与那些之前被关起来的外人来自同一个地方;你若不想整个欢乐谷的人都被你拖得药石无灵,就少在哪指鼻子瞪脸骂你的孙子。”
她换了口气,又瞪着那老头,气哼哼道:“因为我知道他们得的是什么病,我还有办法治好他们。”
前面那噼哩啪啦的一大串,本来让屋里两个正在商量的老头傻眼,连威崖都目瞪口呆来着,后面那两句,却让那两个准备对她炮轰的老头立即转怒为喜。
横眉竖眼转瞬变成喜笑颜开,那速度简直比东方语说话的速度要快多了。
“小丫头,你真的有办法治好他们?”
东方语不用看,也知道这话一定是胡子一抖一抖的那个老头说的,这德性,跟他的楞孙子简直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模一样。
“小女娃,老夫都快愁死了,你真能医好他们的话,老夫愿意立刻拜你为师。”
穿着灰衣粗麻布的老头一拍大腿,眉开眼笑站了起来,直往东方语跟前凑。
这话一出,东方语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她哀怨地看了那灰衣老头一眼,连忙手脚并用,嘿,别误会。她是摆头兼晃脚外加摇头,三管齐上,惊骇地嚷道:“不不不,我可收不起你这样的徒弟。”她还想好好活个百八十年呢。
“你这是嫌弃我老?还是说你能治他们不过是在这诓我们?”灰衣老头两眼一瞪,脸色说变就变。
东方语翻了翻白眼,真受不了这对活宝,人说越老越孩子气,这话果然没错。
“嘿嘿,不说医术,就你老人家的见识肯定比我广了,我一个黄毛丫头怎敢做你的师傅。”东方语露出狗腿的笑容,眨着明亮眼睛,道:“我之所以知道他们得的是什么病,也知道治疗的法子,不过是因为我们凑巧在同一个地方待过而已。”
“是这样吗?”灰衣老头疑惑地看着笑意晏晏的少女。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给他们治呀。”
东方语觉得威崖的爷爷特别搞笑,他一张嘴说话,下巴那一撮小胡子立马就一翘一翘的耸动。
“小丫头,这位就是我们谷里的何大夫,我们平时都爱叫他何爷爷。”看见他的爷爷不再说要赶人走,威崖立时眉开眼笑走到她旁边,小声道:“对了,我姓原,走在前面那个就是我爷爷。”
东方语眯起眼睛,斜眼看着浓眉大眼的楞小子,凉凉道:“喂,再叫我小丫头,小心我在你爷爷跟前打你的小报告。”
威崖盯着风姿卓然笑意如花的少女,搔了搔头,困惑道:“什么叫打小报告?”
我去!东方语脚下一个跄踉,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少女狠狠瞪了威崖一眼,昂起头,踩着杀伐生风的脚步,气昂昂往外走。
她就是个自作聪明的傻蛋,才会用对付风昱那招跟一个与世隔绝的楞小子说话。
夏雪微微一笑,快步跟上去,轻轻顺了顺少女的背,避免她被自己闷在胸口那口气给憋死。
欢乐谷的谷主姓石,他家与威崖的叔叔家相邻,也就隔了十几丈的距离而已。
东方语在门口外停了停,抬头看了看匾上的石府二字,才缓缓走进院子里来。入目,也是很普通的布置,一样的绿意盎然,但这花红树翠的院子里,到处弥漫着悲伤的气息,任谁走进这样的空间,心情都无法欢快得起来。
染了疫病的谷主一家就在二进屋子里面,他们一行进入前院,立时有几名年轻男子迎了出来:“何爷爷,原长老。”几人恭恭敬敬行了礼,才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们身后的东方语一行人,当然,好奇眼神里也掺杂了反感与愤怒。
大概因为太子一行的缘故,所以东方语一行也自动被归入为坏人一列。
原老头问:“他们感觉好些了吗?”
何大夫则同时问:“没有其他人靠近这里吧?”
五个年轻人一同摇了摇头:“大家没有长老的允许,是不会靠近这里的。”
东方语扫了那五个年轻人一眼,询问的目光落在何大夫脸上,道:“何爷爷,你让他们守在这里,他们全部都喝过预防的药了吗?”
灰衣老头眯起双眼,点头道:“当然,每日三次,人人不能落下。”
闻言,东方语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目光,淡淡回首扫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人,道:“你们之前的防护服有没有带来?”
八个士兵相互对望了一眼,皆面露惭愧之色,齐齐摇了摇头;只得夏雪点头答:“语姑娘,我的带来了。”
少女挑了挑眉,清亮目光淡淡掠过那八个士兵脸上。什么也没说,只扫一眼便转开,明白他们当时是怕累赘才没将防护服一起随身携带,但事已至此,她再责怪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夏雪,穿上防护服,我们才进去。”东方语声音淡淡,教人听不出喜怒,她微微抬起头,看了那八个士兵一眼,道:“至于你们,暂时还是留在外面吧。”
东方语想了一下,扬高声音对着已迈步进入里面的何大夫道:“对了,何爷爷,你能不能让人把那些预防的药,也分给他们喝上一碗?”
事情有备无患,事前绸谬,总比事后再想办法补救要来得好。
何大夫停了一下,回头看着其中一个年轻人道:“阳子,你领他们过去喝药。”
“好的,何爷爷。”年轻人恭敬应了声,才朝士兵们招了招手道:“大家请跟我到这边来。”
东方语点点头,穿上防护服,便与夏雪一同跟在何大夫之后,走到二进院子里,病人休息的地方来。
一进入屋子,便闻到一股浓烈的艾草气味,东方语四下看了看,发现屋子角落都燃着艾草。
艾草虽然不一定能够直接有效对付瘟疫,但它有一定的抗菌抗病毒的作用,在病人屋子里点燃艾草,倒不失为一个消毒的法子。
夏雪看了看四周,才附近东方语耳边,小声道:“语姑娘,没看到太子他们,不知道他们将人关在什么地方了。”
东方语皱了皱眉,淡淡道:“那只好先进去看看病人的情况再说。”
“这万一他们根本就没给太子治疗,太子岂不是……?”
“我想应该不会的。”东方语慢下脚步,瞟了瞟前面的何大夫,道:“那个灰衣老头是个有见地的大夫,医术比皇宫里那些御医要来得强,况且,我看他应该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应该知道不将病源切断,疫症一样会蔓延的道理。”
夏雪一听,心下无端掠过一阵寒意,担忧道:“这么说,他们若将太子一伙给……,岂不是一了百了?”
东方语露出似笑非笑的眼神瞄了夏雪一眼,轻声道:“你多心了,我看他们不像是那种卑鄙无耻的人,太子目前应该还是活着的,就是不清楚他有没有感染瘟疫。”
“喂,小丫头,你们在外面嘀咕什么呢,还不赶紧进来。”原老头看见她们还在外间蜗牛似的走着,不由得焦急地大声嚷了起来。
东方语挥了挥手,应道:“来啦,来啦!”
随即她又对夏雪小声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先稳定了谷主一家的病情再找机会询问太子他们的情况了。”
夏雪默默点了点头,二人便结束了这短暂的谈话,快步往里走。
小古因为是孩子,体质不如成人的强,所以病得最严重。
东方语一进入里面,何大夫便将她拉到小古的床前。
东方语怜惜的目光轻轻扫床上双眼紧闭的男孩;俊秀的小脸上,红色斑点在白皙皮肤上显是格外现眼,眼眶已微微有些内陷,而眉宇之间隐隐浮着一层灰黑色。
东方语心下一紧,目光往下,落在男孩脖子上,除了有明显的红斑,皮肤表层还有些溃烂。再往下,看着男孩一双手,就如流失了水份的干瘪桔子一样,皱皮横现。
她靠近了些,弯腰轻轻捏开了小古紧抿的嘴巴,细细一看,喉咙与舌头处皆红肿充血,还散发着令人恶心呕吐的臭味。
她模上小古的额头,只一接触,便感觉热度烫得惊人。
“何爷爷,小古他烧得如此厉害,一直都没办法给他降温吗?”这样烧下去,五脏六腑所有功能都会给烧坏的。
何大夫难过地掩上双眼,转了头,微微红着眼,低声道:“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但这孩子的体温一直就这么高,烧得整个人都迷迷糊糊……唉,这高烧不退,小古他已经烧了连续两天两夜了,我担心再这样……”说着,他倏地两眼放光,盯着少女,带着无限期望道:“小女娃,你不是说你有办法,那你先将小古的热度降下来再说。”
两天两夜……!
东方语心下直沉谷底,就她手触小古的温度大概越过四十摄氏度,这个孩子,如果不是生命力十分顽强,也许根本捱不了这两三天的高烧。
“我尽量试试吧。”东方语一脸严肃看着何大夫,缓缓道:“何爷爷,你也是大夫,对于小古的情况,我只能试试,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何大夫点了点头,麻布粗衣那两只袖子在他极轻却似乎极其艰难的动作里,微微抖了抖,双眼含着希冀的目光,轻声道:“嗯,我明白,但凡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也希望你不要放弃,小古他——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孩子。”
东方语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立即着手让夏雪帮忙准备降温的药物,随即低头再详细诊断小古其他的症状。
这一看,她心情更为沉重了,因为她从小古身上,看到的是慕天村疫症的变异体,也许是病菌经过一段时间在人体潜伏之后,变异得更为可怕,更加具有耐药性,染上这种病的人死亡时间,比慕天村那些村民大大缩短了。
一个时辰后,小古的体温微微下降了些,但仍然属于高烧不退的情况。
“何爷爷,在欢乐谷里能否找到连翘?”
“连翘?”何大夫沉吟了一下,继而缓缓摇了摇头,花白头发下那双眼睛,似乎也随着这个动作而与他身上衣裳融成一体幽暗的灰,“我连听都没听过这种药物。”
东方语想了一下,或许是这个时代那药名并不叫连翘,遂将连翘的特点一一详细说了一遍,谁知何大夫听后还是摇头。
居然没有连翘?
东方语愕了半晌,又道:“那芦根呢?该不会也没有吧?”
何大夫捊起粗布衣袖,迎上少女期盼的眼神,叹了口气道:“芦根原本是有的,但在三天前,我已经全部用来煎成药汁,让大家喝下去做预防了。”
东方语略感安慰,眉头松展了些,眸光明亮如许里,她又道:“那也不要紧,新鲜的芦根功效虽然及不上干芦根,但也一样可以用的。”
“新鲜的要到二十里外的雾松山才挖得到。”
少女立时欢声道:“那赶紧让人去挖吧。”她自顾又接着问:“对了,板蓝根有没有?”她自顾说着,却并没有注意何大夫那张老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何大夫叹了口气,如果真那么容易挖回来,他早让人挖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何大夫皱着眉头,答:“板蓝根也没有,不过,距雾松山不远的地方倒也可以找到一些。”
东方语在脑里算了算,喃喃道:“二十里,用走的话,来回两个时辰应该足够了,如果让夏雪去,那可以省下起码一个时辰。”
“嗯,何大夫,这个欢乐谷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别的人,比如外面那几年轻人,他们中有没有人懂得辨别药材的,不说别的,单就芦根与板蓝根这两样?”
何大夫还是摇头,缓缓道:“我倒是有个弟子,不过他在前段时候上山采药时摔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呢。至于年轻一辈,就只有威崖跟他爷爷学习过辨认药材。”
东方语挑了挑眉,眼底飞出一抹惊讶,“就那个楞小子,能记得住各种药材吗?”
“小丫头,你可别小看威崖,他辨认药材的本事强着呢,通常别人看三五遍都不一定记得住的东西,他只须认真看一遍就能记住。”原老头从另外一间房里走出来,听到东方语怀疑的语气,不由得立时翘着胡子,为他的孙子说话。
即使孩子在外人眼中并不是很好,但在父母眼里他也是最优秀的。
威崖父母早逝,从小与原长老相依为命,在原长老心里,威崖就是宝贝中的宝贝。
看一遍就能记住,那不是过目不忘吗?
少女眨了眨眼,闪动的眸光里明显盈着不相信的表情,就那楞小子会有这等本事?骗谁呢!
又不是那个妖魅得跟谪仙一般的家伙。
不过,既然没有更好的人选,那她暂且将就相信那个楞小子一回吧,但愿他不会搞错药材。
于是,几人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让威崖与夏雪一起到雾松山去采挖芦根与板蓝根这两种药材。
东方语随后拿出她在山洞里意外取得的蟒蛇内胆,准备辗成粉末与芦根一起入药,给小古他们一家人用。
原老头与何大夫一见她拿出这东西,两双老眼齐齐闪出激动的光芒。
何大夫急急问:“小女娃,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这可是好东西呀!你真舍得给小古他们用?”
东方语忍不住暗暗在心下嗤笑了一声,废话,要不是好东西,她当初能费那么大的劲将它取出来吗?
后半句就更加是废话中的废话了,她若不舍得,她拿出来干什么?显摆吗?
“何爷爷,我是大夫,这内胆在我眼中不过一味药材而已,既然这内胆对他们有用,我没有什么不舍得的。”
东方语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睫,密密遮掩眼底讥讽光芒,随后仔细将蟒蛇内胆磨成了粉。
可惜这东西一定要与芦根一起入药才能发挥最大效用,否则单单这内胆一样,喂了小古也不过暴殄天物,根本没什么作用。她原本是想着这东西对那个老声声咳嗽,又抵死不肯让她看诊的家伙用的。
可惜,现在有人比他更需要这东西,她只能以后有机会再弄一个了。
少女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已经开始偏西了,天边还隐隐有乌云向头顶浮云,压移过来。
夏雪与威崖已出发一个时辰了。
东方语看着计算时间的沙漏,有些焦急地再抬头望了望天际。
“轰隆隆”一阵惊人的响雷,劈头盖脸的在头顶炸开,随着一道道极亮极晃眼眩目的闪电“啪”一声连接大地,天空蓦地下起了倾盆大雨。暴雨里还夹着狂风,狂风中还伴着雷鸣,雷鸣不休电闪不止,整个天地都陷入一片乌蒙蒙雨成帘的情景。
“呯”又是一声极其响亮的惊雷,那声音劈得屋内守在小古床前的人皆心神大跳。
东方语也被这一声响雷惊了惊,忍不住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心里实在焦急得不行,因为小古的情况已经坏到了极点,如果一刻钟内,夏雪还不能将药材拿回来,小古他恐怕……!
念头闪过,雷声停止,少女再度徐徐睁开泛涩的双眸,往昏迷中的小古看去。
这一看,几乎惊得她立时心神俱散。
小古布满红斑的脸,已经变成灰紫一片,眼皮重重粘合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再撑开了。
东方语缓缓伸手去探小古的鼻息。
没有呼吸!
她心情沉重伸手触上小古额头与脸颊,指尖触感比突然模到一块万年沉积的冰还要冰凉,东方语的心在这一刻直接凉透了,那寒意一瞬从指尖直传心脏,转瞬散遍全身血液。
小古,等不到夏雪他们拿药回来了。
少女只觉这一刻,自己的手臂仿佛不听使唤般,沉重得让她无法挪动,过了很久,她才能慢慢地将垂下的手臂移开小古那张仍旧稚女敕的脸。
几乎没有气力地看了坐在门槛的灰衣老头一眼,声音含着悲凉的哭腔道:“何爷爷,小古他——等不到了。”晶莹无瑕的泪珠就在她转头瞬间,无声沿着眼角滑下双颊,再迅速淌过嘴唇,融入舌头,味道苦若黄连,涩堵喉咙。
“什、什么?你说小古他……?”何大夫猛地回头,身体剧烈地晃了晃。
他却突然站起,然后似疯了般朝床榻奔了过来。巍颤颤伸出枯老的手,一寸一寸往小古鼻孔处移去,每移动半分都似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手指移进得那么缓慢那么沉重。
就在这时,外面忽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利刃一般急疾而极富力度地割断哗哗倾盆的雨帘。
“语姑娘,我将药材带回来了。”声落人至。
东方语艰难抬头,正正撞见夏雪一身狼狈的冲了进来,两只手里还晃着她要的芦根与板蓝根。
可惜,太迟了。
“迟了!”东方语轻轻一眨眼睛,睫毛上盈挂的晶莹水珠便如断线的珠子般直直往下滚。
夏雪看见她悲怆的神情,浑身震了震,怔在了原地保持着一脚前跨一脚腾空的姿势,就定格在密密雨帘里,任凭雨水从她脸上身上滴溚打落。
狂风卷过,带起密集水珠,重重打在夏雪煞白的脸颊上,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时间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何大夫背对着她们,佝偻的腰几乎无法直起来,微垂的双肩不停在抽动。
滂沱雨势仍在继续,半晌,天地间除了哗哗雨声,所有人都在沉默中无声哭泣,为那个只有八岁的小男孩,竟无法多捱一刻钟的时间,而心生无限悲凉。
良久,夏雪轻轻动了动撑得几乎麻木的眼睑,腾空半天的左脚慢慢放下着了地。
她轻轻坐在明亮眼眸里全是悲恸之色的少女身旁,缓缓哽咽道:“语姑娘,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少女抬头望着雨意迷蒙的天空,扯出一抹苦笑,淡淡道:“途中发生了什么事?”她计算过的,以夏雪的轻功一个时辰内赶回来绝对没有问题,况且夏雪知道她等着这些药来救命,若非没有其他性质严重的事情发生,夏雪绝对不会迟了半个时辰才回来。
夏雪眨了眨眼,却略略偏了头,避过少女平静信任的目光,幽幽叹了口气道:“起初,我很顺利采到了板蓝根;之后就到雾松山与威崖会合,我到雾松山的时候,威崖正在悬崖边上挖芦根,他看见我,一时大意,竟然让到手的芦根掉了下去。”
夏雪又淡淡叹息一声,道:“第二次挖到芦根的时候,却因为一道惊雷,他整个人连同芦根齐齐往下掉,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救上来,但这回更惨,我身上的板蓝根没了;而第三次……我好不容易将芦根与板蓝根采齐了,结果,因为在回来途中,他害怕打雷闪电,慌乱躲避之下,崴了脚,还将我身上的药材撞飞到旁边的山沟去。”
“我只有找到一个山洞,先将他安置好,然后再回去捡那些散落在泥水里的药材……后来,我一路拼命的赶路,可没想到,我还是回来得太迟了,语姑娘,一切都怪我,如果我小心一点,如果我再尽力加快脚程,也许小古他就不会……就不会等不及了。”
东方语缓缓凝定夏雪冰冷的脸庞,那漫染着无尽自责的表情,沉默了一下,眨着明亮眼眸,眸光华彩如阳,令人见之阴霾尽散。
“夏雪,这不怪你,这一切或许都是天意,小古大概不舍得让小寒一个人走得那么孤单,担心她在黄泉路上会害怕,才执意要去陪她的。”少女淡淡说着,心底记起威崖曾说过,小寒与小古两人从小一起玩耍,感情特别要好。
“语姑娘……”夏雪伤感地唤了少女一声,忽地直视少女眸光流丽的眼睛,慢慢道:“谢谢你。”
东方语使劲抹了抹眼睛,从门槛上站了起来,搓了搓手背,明眸流漾出暖暖笑意,轻声道:“夏雪,如果要说道谢,我都不知道要跟你说多少遍谢谢才够呢。”
她的目光落在夏雪浑身混着泥水草屑的衣裳,道:“你还是赶紧下去换了衣裳再说吧,其他的交给我为处理;记住,你可千万不能病给我看啊,我现在是时刻都离不开你呢。”少女明亮眼眸里流露出依赖之意。
夏雪迎上少女仿佛能安定人心的眼神,心头因内疚而沉重的悲伤略略淡了些,随即应道:“嗯,我这就下去换衣裳,绝不会在这时候给你添乱。”
被人需要的感觉令夏雪低落的情绪渐渐平复,她又恢复到以前精神饱满的状态。
“小古,可怜的小古,你怎么就不再等等呢……呜呜!都是何爷爷没用。”
东方语目送夏雪离去,却在渐小的雨势里突兀地听到何大夫喃喃低语的呜咽声。
她定了定心神,上前安慰道:“何爷爷,你这样,小古知道也会不快乐的,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抓紧时间做呢,小古的父亲与姐姐还在里头躺着啊。”
“对,你说得对。”灰衣老头举袖一擦两眼,眼角瞟到床上已经没有呼吸的男孩,转瞬,又禁不住悲从中来,声音含着难抑悲痛道:“可是小古……”
“小古……”撕心裂肺般的悲恸哭声从另一侧扑了进来,硬生生将何大夫的呜咽声压了下去。
东方语随即只觉面前卷过一阵旋风,接着眼前一花,便见一个妙龄少女跌跌撞撞扑到了小古床前,半跪半趴的搂着小古,哀伤之极的痛哭不止,在哽咽声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样子,若是再放任少女继续哭下去,估计过不了两刻钟,她就会痛哭得昏倒过去。
“小古……,都是姐姐害了你……,都是姐姐不好!”
何大夫擦掉眼角的泪痕,上前拍了拍埋头痛哭少女的肩膀,哀伤道:“丽娜,小古不怪你,你别这样了,要是让你父亲听见了,那可不好。”
“何爷爷”一声哽咽痛唤里,少女和着朦胧泪眼,扑进了何大夫怀里,夹着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道:“何爷爷,要不是我那天多事,将那些人带回家来,小古就不会……还有小寒,还有其他的孩子……他们都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才……!”
何大夫忍住直冲眼眶的泪水,微昂着头,安慰道:“丽娜,你当时也是出于一片善心,谁也料不到后来会出这样的事,那只是意外,没有人会怪你的,你别这样,好吗?谷主他——”
“何爷爷说得不错。”看见这一幕,东方语心下悲凉如水,郁结成无法排解的沉重凝坠在心头。
但她努力让自己脸上的悲伤看起来淡得无形,她上前扶起了哭倒在何大夫怀里的少女,缓缓道:“丽娜,小古他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应该让他走得安心些,别再为他这么悲伤难过。”
丽娜从何大夫怀里探出朦胧泪眼,望着眼前眉宇流泛着安定光芒的绝色少女,愕了一下才问:“你是……?”
何大夫连忙上前为她介绍,好转移她的注意力,道:“丽娜,你别看她年纪轻轻,医术可比爷爷我还了得,她叫……?”
想了半晌,何大夫无意识地捊了捊衣袖,望着东方语讪讪道:“咳,小女娃,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东方语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凝望着跟威崖一样有双漂亮大眼睛的丽娜,轻轻道:“你好,我叫东方语。”
“东方语?”丽娜喃喃念着少女的名字,却转头疑惑地看着何大夫,她想不明白,这个美得跟从画上走出来一样的姑娘是什么人物。
“咳,她是——”何大夫临急将到嘴边的话又怏怏吞了回去,若他实话实说,将东方语的来历告诉丽娜,丽娜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肯定又要再度泛滥成灾。
何大夫想到这,忍不住求救似地看向东方语。
东方语沉吟了一下,她的来历瞒得了丽娜一时,瞒不了一世,况且现在丽娜虽然从昏迷中醒来,但还得积极配合她的治疗才行,目前的情况,丽娜的病情并不稳定。
解开她的心结最为重要,否则,后续的治疗便难以有起色。
经过变异的疫症,发起病来比原来她在慕天村所见的要凶狠得多,她没有时间可以耗。
东方语眉梢略略一沉,直接忽视何大夫的目光,看定丽娜含泪的大眼睛,缓缓道:“丽娜,跟你实话说吧,我其实也是从外面来的,不仅如此,我还清楚你们这次患病的来龙去脉,我知道你很自责,因为自己一时的善心好意,而几乎给全谷的人带来了灭顶的灾难,但是——”
东方语不等丽娜从惊愕中回神,又接着飞快道:“事已至此,无论你伤心也好,自责也好,逝者如斯,你再怎么悲伤痛苦也无济于事,他们既看不见民听不见;假若他们灵魂仍在,我想,他们一定会责怪你的。”
何大夫错愕地瞪大了眼珠,在丽娜身后使劲朝东方语使眼色,小女娃,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你这不是将丽娜往绝路上逼吗?
东方语淡淡用眼角瞟了他一下,又凝定丽娜美丽的大眼睛,幽幽道:“他们责怪你,不是因为你一时善心好意为谷里带来了灾难;而是,你没有勇气面对你的好意带来的恶劣后果;你若只会一味逃避,整日只会沉浸在悲伤里自怨自艾,岂不是令所有人都失望!”
“如果你想让他们走得安心,还不如收拾悲痛的心情,努力用行动去弥补你无意造成的过失。”“你说小古,他只会怪我没有坚强地站起来,帮助大家战胜这场灾难?”丽娜瞪大眼珠,错愕地望着东方语,尽管脸上仍着泪痕,但灰蒙呆滞的双目却微微闪动着明亮的光彩。
东方语用力重重点了点头,道:“对,小古临终前跟我说,他不怪你,相反,他希望你知道真相后不要责怪他才好。”
丽娜忽然捉住了东方语双手,激动得语无伦次道:“你说小古,他……我责怪他?真相?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真相?”
东方语轻轻拍了拍丽娜手背,才慢慢道:“小古说,以后照顾爹爹的责任就完全落在你这个做姐姐的头上了,他不放心小寒,所以决定要去陪小寒,只能辛苦你了,还说要请你原谅他的自私决定。”
何大夫皱高眉头,斜眼盯着表情正经,神情严肃的少女,暗道:他当时也在这个房间里,他怎么没听到小古说话呢?
“小古他真的是这么说的吗?”丽娜心里其实已经完全相信了东方语的话,嘴上这一问,不过出于习惯使然。
东方语转了转眼睛,明澈眸光里微微流泻着一丝狡黠,她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骗你呢,不信你问问何爷爷,当时他也听到小古这样说的。”
“对吧,何爷爷?”少女微眯起明亮眼眸,流漾波光里含着某种信息,她相信这个越活越孩子气的老顽童,能够体会她的苦心,不会拆她的台才对。
“啊?”被突然推出来作人证的何大夫怔了怔。
对上少女明丽流转的眸光,随即心下恍然顿悟,连忙对丽娜道:“丽娜,她说的没错,我当时确实也听到小古亲口说过这些话;你应该坚强起来,不要再活在自责的阴影里,谷里还有好多人需要你帮忙呢;包括你爹他——”
“这么说,东方姑娘说的都是真的了,小古他不怪我,他真的不责怪我这个做姐姐的害了他……。”丽娜激动地喃喃自语,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再缺堤而下,只不过这一刻,她悲伤中含哭带着安心的笑意。
日夜沉重压在她心头的大石,终于在这一刻因小古的临终遗言而可以轻轻放下。
“小古……是不是小古他……!”悲怆的声男声,伴着慌张而跄踉的脚步。
东方语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刚刚好不容易安抚住一个,又来了一个。
听声音,来人肯定是小古的父亲,欢乐谷的谷主了。
一个能被全谷人信任,并推举为领袖的男人,绝不会像丽娜这么容易就给她哄骗过去的。
好在,她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也潜心研究过心理学,现在虽然感到有些生疏,但幸而功力未退步。
就在她短暂的一声叹息里,从雨幕里冲进一个连路都走不稳当的男人,他努力保持摇摇晃晃的身体不在跌跌撞撞中扑倒,身体一路前倾冲到了小古床前。
“爹……”丽娜一见这个满身流溢着哀伤气息的男人,忍不住再度悲恸得抽泣起来。
东方语一见,眉梢挑了又沉,沉了又起,心情也是一样。
这个英朗精瘦却散发着忧郁气质的男人,虽然没有像丽娜一样,看见小古就眼泪横流,哭得呼天抢地,悲得稀哩哗啦。
但这个气质忧郁的男人,浑身上下,从他额头眉宇开始,没一处地方不流露出强烈令人沉浸其中的悲伤气息。
少女悲伤中,目光轻轻看了过去,心下沉沉透着一层隐忧。
这个看似忧郁的男人,一定是属于意志甚坚那类人!她能轻易得他应允,顺利见到不知近况的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