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语略略勾眉,淡淡笑了笑,眼神却从容而坚定,道:“现在已经这样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何大夫脸色沉了又沉,半晌,忍不住眯起一双老眼,斜斜睨着少女坚定的眼神,犹豫道:“小女娃,你真的确定只有添加这一味药材才有用吗?要是以后你……?”
东方语眉眼一挑,眼睛飞快掠过夏雪与何大夫同样写满担忧的脸庞,以斩钉截铁般的语气,淡然道:“何爷爷,我也是大夫,你以为我会胡乱添加药材吗?我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吧。若是有其他法子,我也不想冒险,但现在……就当我求你了,总之以后无论造成什么后果,都由我自己一力承担,绝不怨怪任何人。”
东方语这番话,果断的将何老头惹得发怒了,他瞪大眼珠死死盯着少女风姿卓绝的容颜,恨声道:“小女娃,你不用对我使什么激不激将的办法;既然你坚持,我当然只能义不容辞了,毕竟,那什么再重要也没有生命重要。”
东方语这才露出宽慰的笑容,冲何大夫眨了眨眼,笑眯眯道:“就是嘛,若是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以后!还是何爷爷想得通透。”
这两人你来我往一番哑谜令夏雪越听越糊涂了,听到后面,又是将来又是性命的,她再也忍不住,插口打断二人,声音微微含了一丝焦急在里头,问道:“何爷爷,那附子是什么东西,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嗯嗯,那个……附子嘛!”何大夫转过头,眼神四下乱瞄,嘴上却在左右而言它,分明不想告诉夏雪真相。
夏雪一看他这副躲躲闪闪还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所以然的遮遮掩掩着,心下当即沉中多了层冰,直直的往深渊下坠。
不用问了,她现在已经知道,附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至少对现在的语姑娘来说,绝对不会是好东西。
她眯起双眸,眼神隐隐透着担忧,还泛出莫名令人惊心的戾气,看定东方语,缓缓道:“语姑娘,你告诉我,附子到底有什么用途?”
有什么用途?
东方语心下哀怨地叹息了一声,她能直接告诉夏雪,那东西其实具有凉血袪毒、活血化淤作用,通常被用来流产用的吗?她能告诉夏雪,她若吃这个附子多了的话,以后极有可能怀不上孩子吗?
少女垂下眼眸,想了一下,抬头凝定夏雪严肃的神情,慢慢道:“附子最大的用途就是清热解毒、活血化淤。”
“真是这样吗?”夏雪带着狐疑的目光从东方语脸上再落到何大夫脸上。她怎么总觉得里面有什么古怪,不然语姑娘与何大夫不会一直打哑谜,分明有什么东西要瞒着他们。
夏雪忽然想起在场还有一人虽不懂医但熟识药性。眼睛一转,冰冷带着命令式的目光锁定懒懒一脚踏在门槛上那个楞头楞脑的小子。
“威崖,你说。”
被突然点将的威崖望着夏雪,指了指自己鼻子,半晌,搔了搔头,讪讪道:“其实他们刚才没说错啊,附子的功效就是活血凉血袪毒;只不过……”他瞄了瞄那笑意晏晏透着寒光隐隐的少女,小声嘀咕道:“假若小丫头一次性服用大量附子的话,对她的身体不太好。”
威崖似倏然想通什么似的,霍地扭头瞪着大眼凝定何大夫:“何爷爷,你明知附子对小丫头身体不好,为什么还一定要用这东西入药?”
闻言,在场众人很不给威崖面子地,翻白眼的翻白眼,不屑地发出轻嗤的轻嗤,皱眉的皱眉。
敢情这楞小子,他听了半天都没听明白,现在想要治好东方语,必须得在方子里加入附子这叶药不可!
夏雪嗤笑完威崖后,心下一阵阵揪紧起来,威崖不明白,她可是听得很清楚了,大量服用附子对一个女性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深深看着东方语,道:“语姑娘,一定要这样吗?”
东方语微微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目光透着平静与坚定,缓缓道:“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还谈什么以后,这件事根本就没什么需要选择的。”
夏雪默默垂下眉眼,只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像巨石一样压下来,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使她只觉心里又闷又堵,她嘴唇动了动,却再发不现任何声音来。
语姑娘说得对,这根本就不是需要选择的事情。
无论什么与性命相比,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保全了性命为前提,才有可能谈将来论其他。
少女看着夏雪那难受又释然的变幻神情,淡淡地扬了扬嘴角。
他们在这边为附子一事讨论得热闹,却不知在同一时间里,另一边昏睡的太子风络撞在这个点上苏醒了过来。
他们说话原本没有顾忌到风络,尤其是楞头楞脑的威崖,那声音更是响亮。
这边字字句句全部一字不漏,全部被风络默然听了去。
周信捧着托盘,拿了食物进入房内,直到放下东西,才看清风络已经醒来,脸上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脸色也沉沉泛着寒意,简直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生人靠近的冰冷模样。
周信愕了愕,欣喜叫道:“太子殿下,你终于醒过来了,你一定饿了吧,属下刚刚煮了东西,你趋热吃吧。”
风络缓缓动了动,却是侧身努力望向门外,望了望,发觉什么也望不清,努力不过徒劳而已,他皱着眉头收回视线,落在周信脸上,道:“东方姑娘怎么了?”
周信没料到他一醒来便问这事,不过,他原本也不打算隐瞒什么,瞄了风络一眼,便据实道:“东方姑娘之前为了照顾你,因劳累过度,不幸也感染了疫症。”
“什么?”风络激动得差点直接从床上滚下来,瞄到周信惊讶的神情,忽地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度,压了压心头一瞬揪紧的情绪,极力以平静的语气问道:“你说东方姑娘她——也感染了疫症?那她现在怎么样?”
“太子殿下放心吧,东方姑娘有欢乐谷里的何大夫照顾呢。”
何大夫?
风络皱了皱眉,眸底闪过一丝怀疑,看样子刚才那个穿灰衣的老头就是什么何大夫了,可听他们谈论的内容,那老头根本没办法治好东方语,这才需要请教那个尚在病中的少女。
风络想起这事,心里骤然涌起难过感动内疚种种情绪。
周信说她是因为他才病的。
现在,更是他亲耳所闻,她亲口要求那个姓何的老头加一味附子入药方里。
而附子——她明知会有什么后果,还是坚持要用那东西入药,那一定是非它不可了。
如果日后她因此留有什么后遗症,完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不计回报的为他付出,她是第一个,也许亦会是最后一个。
想着想着,风络心思悄悄起了微妙的变化,除了感动感激内疚,还有另外一些陌生的情怀慢慢从他心底滋生,并且渐渐胀满了他的身心,令他忽然生出无限欢喜来。
风络敛去眉宇微闪的光华,淡淡问:“那个何大夫有办法治好她吗?”
周信难过地摇了摇头,带着惋惜道:“听说,何大夫现在也只能暂时压抑着东方姑娘的病情,不让她恶化而已。”他看了看风络,又飞快自顾补充道:“不过,太子殿下你放心,相信何大夫很快就会研究出办法治好东方姑娘的。”
周信想起那些受过东方语恩惠的人,声音含着莫名情感道:“像东方姑娘这样的好人,属下想,她一定会有好报的。”
好人有好报!
风络微微扯动嘴角,勾出一抹冷冷讥讽笑意,但愿老天这次长眼吧。
随后风络没再说什么,吃了东西之后,便睡下,但他确定周信出去之后,又忽然睁开眼睛,模了模随身携带的匕首,咬住牙根,猛地用力在被褥下一刺;痛感袭来,他觉得自己意识果然清醒了不少。
依着添了附子的药方,再重新熬出汤药来,东方语服下去后,病情果然稳定住,并且很快就开始好转,多了一味带有副作用的药材,她的病反而好得出奇的快。
东方语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才三天功夫,她就感觉自己恢复了不少气力,已经可以自行下床到处走动走动了;而风络仍旧在床上躺着呢。
其实她住的房间与风络的相隔并不远,她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看见风络房间的门口,她本想进去先看看风络的,但路过的时候从窗户看进去,看见他似乎正睡着,便准备轻手轻脚先走到了外面,回头再进去看他。
但,就在她站在门口想要转身的时候,她忽然闻到风络房间里有一阵极力掩饰的血腥味飘了出来。
少女怔了怔,停下脚步转身,挑了挑眉,随即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进入里面,血腥味更浓了,虽然房里还燃着香料,借以掩盖那股血味,但,出于一个大夫职业的敏感。
少女双目一转,凝锁住了散发出血腥味的祸源。
风络盖着那床被褥下。
她轻轻走过去,想要悄悄不惊动风络掀开那床被褥看一看,但她方伸出手捉着被角,却突然发觉被褥四周皆被捂得很紧,简直有些密不透风的模样。
少女偏头,双目悄然转了转。捂得这么严密,被褥下一定有问题,她瞄了瞄仍旧闭上沉睡的风络。
唇畔微勾,一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
这床铺,她是看定了。
风络在她推门进来时,便已醒了,他刻意放轻呼吸闭目装睡,便是不愿意她靠近过来,发现床下的不对劲。
但,听着她步步走近的脚步声,风络发觉自己显然错估了这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女。
这时,少女已笑眯眯在床前站定,托着下巴凉凉盯着他。
风络突然生出一股尴尬如坐针毡的感觉,少女流丽如许的目光,仿佛有如实质的冰水一样洒在他身上,那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从他头顶嗖嗖直往下钻。
除非他在这时睁开眼睛,佯装刚刚睡醒的样子,试图用其他事情转移她的注意力;否则他敢肯定,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盖着的被褥。
东方语瞄着他微动的眼皮,才不会给他乍醒的机会,直接伸手倏地飞快掀开那床极力捂着血腥味的被褥。
鲜红得令人眼晕的血液,自风络大腿外侧蔓延到床榻上,染了大片殷红,不论是床榻还是被褥,都晕染了大片血色。有的地方已经干涸凝结,有的还新鲜流动。
少女明亮眼眸倏地收缩,瞬间冒出熊熊火焰来。
难怪这房里会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这半张床都漫晕了鲜血,这个到处祸害别人的家伙没因失血过多而亡,已经算是一项了不起的世界奇迹了。
少女也不管床上的男子是真睡还是假昏,目光冷冷凝定流血的伤口处,两手用力一扯,就将他腿上的裤管给撕裂开来。
她盯着那伤口处,定定看了一刻钟。
骤地指着风络,暴怒大吼:“风络,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这算怎么回事?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吗?”
她双目微微眯起,呼了一口气,继续咬牙骂道:“自己拿匕首往自己腿上扎?扎了一刀还觉得不过瘾是吧?一刀两刀三刀……你个混蛋,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算不死在瘟疫之下,也会死于失血过多或者伤口感染?”
“你知不知道,我将你的命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有多么不容易,差点连我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了,你居然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
“哼,你个杀千刀的混蛋,简直气死我了。”
少女又是瞪眼又是跳脚,那震耳欲聋的叫骂声差点令风络在惊愕中直接昏了过去。
“东方姑娘,发生什么事了?”周信闻声冲进来,一看见房内的情景,顿时惊呆了。
太子一脸愧疚捂着脸,东方语一手还扯着被角,一手在空中挥舞指着太子大骂。
周信望了一眼,立即识相的垂下眉眼,他知道东方姑娘是大胆出了名的;可是——指着太子殿下的鼻子来骂,还将声音飙得这么高,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这是不是有些太过火了?
好歹那个人是他们东晟未来的国君,怎么着也该给那人留点颜面吧?
可是,太子殿下为什么要捂着脸任东方姑娘叱骂?
被骂的人自觉惭愧,骂人的人不但理直气壮,还怒火中烧?
东方姑娘骂了这么久,看起来还十分生气,怒火难消的模样?
周信抬头又飞快地看了一眼,这一看,目光落在少女手里被褥下的床榻上,那大片晕染,甚至有的干涸凝结成块状的血迹,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
太子这是内出血?还是大出血?流得这满床满被都是血的?
可是太子为什么不出声?难道东方姑娘就是为这个而生气的?可谁来告诉他,这些血是怎么回事啊?
东方语骂了一会,觉得体内火气降了些,呼吸也顺了些,她狠狠剜了风络一眼,倏将视线掠到周信头上,凝漫出一片冷厉的火花来。
“周信,你是怎么照顾你的太子殿下的?你过来看看,这满床的血……他整条腿都快废了,你居然一直不知道?”
周信几乎是被她野蛮地拽过去的,他顺着她的手指往床榻望去。
这一望,心脏都吓得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这……太子殿下?你这腿伤是怎么弄的?为什么一直都不告诉属下?你这样,你这样……”周信结结巴巴里,只觉脑子空白一片,整个人几乎快吓傻了。
难怪东方姑娘会这么生气,发那么大火了。
连他看见,都忍不住都要骂太子殿下两句。
风络看了看东方语,又望了望周信,苦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连一句为自己开月兑辩解的话也没有。
“周信呀周信”少女瞟了那个兀自以沉默不变对付她的男子,又气又恨道:“你看看他的脸色,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太过苍白?太过不正常吗?你的鼻子难道是来做装饰用的吗?房里这么浓一股血腥味,你竟然嗅不到?你居然从来都没低下头看过他盖的被褥吗?”
少女不停歇,冷着脸,横着一双明亮得惊人的眸子,指着垂头敛首的周信一口气就骂出一大串来。
骂得周信直惭愧得抬不起头来。“对不起,东方姑娘,是属下失职,是属下没照顾好太子殿下,都是属下的错。你怎么骂我都可以,请你就不要再生太子殿下的气了。”那是他们未来尊贵的帝王啊。
“哼,不生他的气?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好好的要拿匕首往自己腿上扎?”少女两眼一瞪,流丽眸光里溅着熠熠亮光,直晃瞎人眼。
“这个……这个……!”周信挠腮挠耳,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迎上少女冷幽幽的眼瞳,他急忙扭头,恳求地看着风络,小声道:“太子殿下,请你告诉东方姑娘,你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往自己腿上扎刀啊?”旧刀新伤,密密麻麻的刀痕,不但触目惊心,还会要人命的!
风络看着少女因怒意而泛涌出一抹绯红的俏脸,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终是无声叹了口气,他不可能将真正原因告诉她。
少女异常恼恨撇头气哼哼瞪着墙壁,正等着他的答案,然竖起耳朵等了半天,那人却没说一个字。
少女当下怒火更盛了,扭过头就要继续开骂,但这调头一看,顿时愕住了。
风络已经不声不响把眼睛给闭上了。
又睡着了?
然而,少女走近两步,低头一看,差点被吓得心脏直接从喉咙蹦出来。
风络面如金纸,眉宇泛着不正常的灰,呼吸也比正常的微弱。
又出事了!
东方语哀哀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刚才她就不骂那么狠了。瞧,他真昏给她看了。还是因为失血过多昏过去的那种。
再凝视一眼闭目呼吸的风络,东方语心下忍不住狠狠来气。
这混蛋,她刚好点!他就找事给她忙活!
她仔细看了看被风络扎了无数刀的大腿,不禁气恨地摇了摇头,流那么多血,换别人早昏了,这祸害人的混蛋倒是挺能撑的,可他为什么要不停地扎自己呢?
少女将这个疑问放在心里,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结果来。
接下来,她不得不想办法为风络输血;因为按风络腿上的出血量,再不输血,他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但要输血。首先得让人制造两根细针管,当然这并不是件难事;第二,得找到与风络匹配的合适血型。
时间紧迫,东方语想办法验证了风络的血型之后,又化验了自愿献血的周信、夏雪与威崖。但遗憾的是,他们这三人的血型与风络的皆不相符。
召集全谷自愿献血的人一一检验吗?
这个想法一出,东方语立时就自己将它否决了。
一则在时间上显然来不及,二则,恐怕谷里也没几人会愿意到这来为风络献血。她只略略犹豫了一下,便让夏雪将输血的工具拿了过来,咬着牙,往自己手臂上扎。
“语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夏雪见状,慌忙上前阻止。
东方语避过夏雪的动作,凝定她担忧的面孔,神色没有一丝动摇,淡淡道:“你们的血型与风络的不相符,根本没办法输血给他,现在这里的四个人当中,就只有我的血能救他,你说我要做什么!”
夏雪想了想,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劝道:“可你的身体才刚刚好一点,还没好全呢,你这样——难道不担心会将那什么病菌给传到他身上吗?”
东方语看着夏雪,微微笑了笑,眼神却坚定明亮,丝毫不见退缩,“我原先也有这种担心,但现在……再不输血他就会死,我总得先救他呀!”
她面上虽在笑,心下其实呕得要命,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风络的,这辈子才会从遥远美好的现代世界穿越无法计算的距离到这里来还债。
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又是染病又是出血的!哎,想想都觉得心酸,她怎么感觉她的日子越混越回去了。
少女盯着风络的面容半晌,那双清亮眼眸里闪动的全是噼啪的火花,她暗地将牙磨了又磨,手背又被她搓得发红了。每逢她情绪激动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虐待她的手背。
风络应该庆幸此刻他是昏迷着的,如果他知道自己一时愚蠢的自残举动,又祸害东方语多一次的话,估计再怎么救怎么输血也没用,因为他自己该羞愧而死。
少女瞥了瞥风络渐渐回复血色的脸,恨恨拔下针头。
这混蛋,他的脸色是好看了,就该她的脸色白得跟鬼似的了。
恼恨月复诽里,东方语摇摇欲坠站了起来。“夏雪,过来扶我一下。”
夏雪还没走近前,东方语无奈地翻了翻眼睑,盯着夏雪的手,眼神忽地迷离起来,接着便很不客气直接软了下去;夏雪见状,急忙跑过来扶着她,让她倒在了怀里。
就像是轮流一般,风络刚刚醒来,东方语又昏了过去。她这一昏睡还直接的睡了两天。
要不是何大夫来看过,告诉夏雪东方语并没有什么事;夏雪才不管那个叫风络的专门祸害人的混蛋是东晟的太子,还是东晟的皇帝,她一定揪着风络狠狠揍上一顿再说。
风络醒来后,得知东方语为了救他,果断地献了血,还果断地又昏了过去;他愣了半晌,然后揍着自己的头,埋在衣襟里久久不愿抬起来,心里更是瞬间涌出杂陈百味。
懊悔良久,他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却又盯着自己的手腕那细小的红点处楞楞出神。
指月复抚上那个据说是输血的针口,风络感觉心里某个空白了二十几年的地方慢慢的,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地将它占满。
他的身体里也流淌着那个眉眼笑意飞扬少女的血液,这是件多么神奇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想着,风络那温雅略显严肃的嘴角,慢慢绽放出一抹动人心魄的笑容来。在确定夏雪出去后,他轻轻走进了东方语的房间里,一步步无声靠近在床上垂着长长眉睫,安静呼吸的少女。
目光从少女风华绝世的容颜上慢慢流转,落到少女外露在被褥下的手腕时,他忍不住心中一动,蹑手蹑脚搬了张凳子过来坐下,目光流泻出淡淡的温柔,凝着少女姣美如画的面容,下意识便执起了少女皓白的葇荑,粘住那为他输血的红点处,体内某种令人甜蜜的情绪一寸一寸蔓延膨胀,直至他感觉满心洋溢着欢喜。
风络也不知道自己保持同一姿势坐在床前凝望少女有多久,也不知道他怜惜而痴缠的目光里完全充满了某种欢欣的,叫做柔情的东西流淌盈溢,令整个房间都浸染在他自然流露的情绪中。
令从外面进来的夏雪未靠近门口,便能明显感受得到他全身与往日完全不同的气质。当然,风络背对着她,所以看不见她走近;而她也因为角度的关系,没有看到风络一直握着床上少女的手。
但,风络自然流露出来那种不加收敛的温柔气息,令她心中莫名觉得不舒服,于是,她刻意加重了脚步,好让风络听到,继而回避。
她在想,若他识趣,就应该立即站起来回他的房间去,因为——,夏雪垂下眼眸瞄了瞄手里的衣服,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冷芒。
她得替语姑娘换衣裳。
风络在她极响的脚步声里扭转了头,眼睛往她手里叠得整齐的衣裳凝了凝,旋即如夏雪所期望的一般,站了起来,冲她点了点头,道:“辛苦你了,夏雪姑娘。”
夏雪眨了眨眼,目光瞥过少女外露的手腕,眼神蓦地微微变得更深了些,她随即看着风络,不带感情地扯出一抹假笑,幽幽道:“太子殿下言重了,照顾语姑娘本就是夏雪的责任,没什么辛苦可言。”
她看了风络一眼,见他虽出了门外,那面容上却露出似乎并不打算立即离去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回头冲风络漫声道:“太子殿下,你的身体还没痊愈,还请你回房好好休养吧,我得为语姑娘重新换一身衣裳,免得她汗湿的衣衫令她的病再加重一层。”
她声音冷淡,神情平静,但风络却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股瘆人的寒气来。
风络微微愕了愕,旋即勾唇露出幽冷笑意,垂下长睫里眸光变幻,莫测高深。
他是什么人,何等尊贵的身份,从来只有别人臣服他仰望他,他又岂会在夏雪面前怯意畏缩。
于是,在夏雪冷淡的目光里,他完完全全摆正姿势,就在门外,双脚似在地下生了根般站定不动了。
风络不但站定不动,还直勾勾盯着那扇房门毫不掩饰他的目的。
夏雪迎上他的视线,顿时气得怒火中烧。
她略略扬了头,直视风络不闪不避的目光,漠然道:“太子殿下,你该不会希望语姑娘一直病下去吧?她可是太子殿下你不折不扣的救命恩人呢!”
风络想了想,抬些颜色墨似的眼眸,默默凝视了夏雪半晌,紧了紧袖下的拳头,才霍然转身,缓缓走开。
他走开,并不意味着他因为夏雪的眼神而退让,他不过是不想里面那个少女病情再加重,如此而已。
夏雪看着他缓慢挪动的背影,两眼深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接下来,在东方语醒来前的三天时间里,风络简直有心跟夏雪捉迷藏一般;夏雪一走开,他便过来守在东方语身边;而她一回来,他又慢腾腾离去。
夏雪对他是骂不得打不得,只能明着暗着找各式各样的借口赶人。
好几次,夏雪出去前,干脆将房门锁起来,但风络不知用什么手段,每次她回来,都能看见风络安然大摇大摆地坐在里面。
他来就来吧,偏每次还让她看见,他情深款款凝望床上昏睡不醒的少女,那一瞬不瞬的痴缠目光,那神态,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与东方语之间是两情相悦,情根早种的爱侣呢!
三天后,在夏雪无限恼恨,像防贼似的防着风络的悲惨日子里,东方语终于慢悠悠地睁开了她多了层迷蒙水气的眼睛。
东方语醒过来,夏雪再没有理由赶风络了。
于是,风络便光明正大的到东方语房里晃悠。
偏偏东方语还迟钝的看不出夏雪与风络之间微妙的关系,也察觉不到他们二人在表面平静下隐藏的剑拔弩张之势。
像现在,风络又趁着夏雪出去张罗食物的机会,佯装无意的溜到了东方语房里。
“小语,”在少女诧异的眼神里,风络含笑凝着她,温柔道:“你觉得欢乐谷这个地方怎么样?”
东方语还愕在他刚才对她的称呼里呢!她怎么不知道她和太子之间,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悉那么友好了?她记得昏迷前,他一直都客气地叫她东方姑娘来着,怎么她一醒来,这称呼变了,就连他对她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怪怪的?
“啊?”少女怔了一会,随即敛了情绪,笑道:“很美的地方。这里的人,个个纯朴、善良又可爱,空气也好,简直就是个令人流连忘返的世外桃源。”
“如果。”风络定定直视着她明亮眼眸,隐藏着心思,有些小心翼翼问:“我是说如果,让你在这里生活一辈子,永远都不离开,你愿不愿意?”
第85章
少女霍地抬头,睁大眼睛瞪着面前温雅却情绪内敛的男子,愕然重复道:“什么意思?一辈子生活在这里?”
“嗯?”风络想了一下,眉宇淡淡泛出一丝柔情,凝视着少女,轻声道:“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个人愿意放弃身份名利地位,和你一起在这里隐居,你愿不愿意?”
太子怎么突然想起问她如此稀奇古怪的问题?
少女侧着头,两眼闪闪看着风络,挑了挑眉,困惑道:“欢乐谷是不错,可我为什么要隐居在这过一辈子啊?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愿望没达成呢!”
风络微微流露出失望的眼神,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如果你心爱的人请求你留在这与他隐居一辈子呢?”
“哈哈……”少女夸张地挤眉笑了笑,“我都没有心爱的人,谁会请求我在这住一辈子啊!”
“太子殿下,你多想了,你呀还是好好休养,尽快养好你的伤离开这吧,这可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估计你再这么病下去,帝都有很多人都会为你急疯的!”
风络眼神微微沉了沉,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少女,不明白她是故意装作听不出他的暗示,还是真的迟钝到看不出他的用心!
可不管是哪种,他的试探得到的答案还是难免让他心中有些失望。
夏雪可没有给他机会让他继续缠着东方语问这些有的没有。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东方语病好后,细细叮嘱了周信一番,照顾风络时该注意什么事情;然后留下一封信给夏雪,让她跟随太子一起回帝都;居然在某一天一个人悄然离开了欢乐谷。
“什么?小语她一声不响一个人走了?”风络沉着脸,听着周信惊讶的汇报,心下惊愕与怒意夹在一直翻腾搅拌,“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周信摇了摇头,看着风络墨黑的脸色,他站在一丈外,都能明显感受到来自风络身上的莫名怒气,忍不住有些战战兢兢低下头,答:“没有人知道她什么走了,夏雪姑娘说,今天早晨起来之后,她一直就没见过东方姑娘。”
“去,将夏雪叫到这来,我有话要问她。”
“太子殿下。”周信感受着风络身上散发的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怒气,小心翼翼道:“夏雪姑娘,她、她也离开了欢乐谷。”
“什么?一个个都不辞而别!”风络咬着牙,眼角隐隐可见寒光闪闪,欢乐谷那群怪物不把他这个东晟太子放在眼里就算了,连她们两个从小生活在天子脚下的人也……,这让他的颜面从哪放!
“知不知道夏雪去了哪里?”他皱着眉头,心下满不是滋味在想道:如果东方语留信,说不定会将去向告诉夏雪,只要他让人跟着夏雪,就一定能在最快的速度里找到东方语。
谁知周信似乎全然没看到风络带着期待的眼神一般,又将头晃了晃,答:“其实谁也说不上夏雪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猜测着她是追东方姑娘去了。”
“那欢乐谷里其他人呢?没有一个知道她们都去了哪?”风络想了想,道:“你去问问那个呆头呆脑的楞小子,看他知不知道夏雪的下落?”
周信有些愕然地看着风络,他不明白风络那么着急追寻夏雪的去向干什么。
“太子殿下,她们也许是有什么急事,又不想惊动别人,才会悄然离开欢乐谷的。”
好个不想惊动别人!
风络一听这句话,心底怒火更盛了,周信口里这个别人指的分明就是他!
周信看着他泛黑的脸,自作聪明的、飞快又小心翼翼道:“不过太子殿下你放心,东方姑娘临走前,都将要注意的事情一一交待过属下了,你且在这安心养好伤,然后我们尽快赶回帝都去。”
“养什么养?”风络心下隐隐浮出几分难以压抑的烦燥,眼底戾气激掠,皱着眉头,冷声道:“收拾东西,我们也马上出谷去。”
周信吃惊地看着他,为难道:“可是太子殿下,东方姑娘交待过,以你现在的情况,还不宜四处走动。”
他的声音忽地小了下去,连眼睛也不敢再对着风络,嘴唇动了半天,才发出极低的声音,战战兢兢道:“再说,欢乐谷的原长老与石谷主他们,现在还不同意你离开这间屋子;没他们的同意,我们根本不知道从哪离开欢乐谷。”
风络闻言,抬头,双眸蓦地激射出凛冽煞气来,簇簇火焰在眼底腾腾燃烧着,他眼角一掠,见近前有只冒着热气的杯子,随即伸手握住桌上那只热度极烫的杯子。
眨眼,那只瓷杯竟在他掌中变成了一堆粉末,热水混着粉末簌簌自他指间抖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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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很累,码字码到凌晨一点四十六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