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的腿!”风络忽地皱眉沉声申吟起来,那俊俦面容即时涌出痛苦之色。
周信见状,慌忙将行理交给其他人,自己则快步走到风络跟前侍立着,担忧问道:“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风络撑着额头,慢慢道:“这些天骑在马上奔跑颠波,怕是引发了腿上旧疾。”
周信一听,立时心里一紧,连忙求救似的看向那个闲闲端坐不动的少女,哀求道:“东方姑娘,请你过来给太子殿下诊治一下吧?”
那么巧?
她要赶人,风络的腿伤就复发?少女略略偏头,清澈眼眸里闪动着明丽暗芒。可怎么看,她都觉得风络那痛苦神色有几分是装出来的,况且,他那腿还是她给治的,就算颠波,也没道理复发。
她看,风络干脆不当太子改当诈骗犯算了!
少女两眼狐疑地瞟了那个一脸痛苦难耐之色的男子,目光凝在他撑额那小指上的血红玉环半晌,才慢吞吞走过去,在距风络三步外站定,懒洋洋道:“太子殿下这腿上旧疾发作可真及时!”
风络听着她明显讥讽的语调,心下虽有些恼,面上却什么也没表露,仍旧压抑着痛楚,缓缓道:“东方姑娘若是怀疑,大可以亲自诊看一番。”
东方语侧头想了一下,记起风络在欢乐谷那次莫名其妙往自己大腿扎刀子的事情,脸色微微变了变,算了,他的命好歹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来的,他的血管里还流着她的血呢!
他耍那么多花招,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留在这。
他爱住就住吧,顶多也就是忍耐他一个晚上而已。
“太子殿下既然旧疾复发,自是不方便走动了,况且,这偏远小镇,一定连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周信见少女沉吟不语,连忙为风络说情,“请东方姑娘念在我们相识一场,让太子殿下留在这,有姑娘这样医术高明的圣手在,属下们也可以放心一些。”
墨白静静看了少女一眼,其实他在她沉默的时候就明白,她是决定容忍太子留在这住了。
“既然如此,只好委屈太子殿下了。”
见她应允。周信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悄然瞟了风络一眼;心道:太子殿下自从闯入欢乐谷之后,性情倒是变得越发古怪了。以前的太子殿下一直是个严谨内敛的人,从来不会做出逾越他身份的事情;可自从在欢乐谷——嗯,应该说是在东方姑娘治好太子殿下的疫病之后,太子殿下的性情就有些变了。
先是为了要寻到东方姑娘的下落,执意不肯返回帝都;现在,放着好好的舒适客栈不住,偏偏要在这跟白世子挤一个简陋的小院子!
周信心下默默叹了口气,难道因为这里远离帝都,太子殿下才会不顾身份放纵自己?
既然风络留在此处,他的近侍们立时绷起神经高度戒备,将这个小院层层防守起来。屋前屋后,房上房下,凡是能藏的角落,都安排了人,好在太子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时,第一时间冲出来救驾。
看得东方语直皱眉,这模样,简直连半点**也没有,这跟被无数双眼睛监视着有什么区别。皱眉之后,她不禁又在心里同情起风络来,唉,当太子还不如做一个普通老百姓好。
表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实际上,就是蹲大牢的犯人都比太子这个职业要好。
一言一行受人监督,被无数眼睛盯着,做好了,是你应该的;做差了,马上有一堆人等着揪你的小辫子。
可怜的风络!
难怪一直都要严谨内敛低调做人了!你不严于律已,随时等着被人弹核拉下台吧!
风络如果知道东方语这番深表同情的怜悯,一直会感动得五体投地。东方语说的全部都他的心里话,东方语就是他的知音啊!
可惜,风络永远也没有机会听到这番话。少女在心下暗自为风络深表同情的时候,转身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虽然其他人的饭菜不用她准备,但他们四个人也得祭自己的五脏庙,而且因为有风络这尊太子大佛在,她少不得要费些心神来准备多些菜式。
一个时辰后,太阳落落余晖微微洒在简陋的窗棂上,随着少女一声欢快吆喝:“开饭罗!”
周信立时自发自觉到厨房帮忙端饭端菜,一会之后,碗碗碟碟摆满了一张圆木桌。
风络一看,当即眼神亮了,一向温和含三分浅笑的脸庞也明显露出高兴之意。东方语除了医术一流,最拿手的就数厨艺了。这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顿时看得风络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古人云:秀色可餐!
他到今天才知道,这个成语除了用来形容一个女子容貌秀丽之外,还可以用来形容食物。
眼前这些散发着阵阵诱人香气,连卖相也极佳的食物,可不与秀色可餐这个词正相符吗?
最后一道菜端上桌,东方语招呼大家坐下;当然,这个吃饭用的圆桌,可不分什么主次。她坐下来之后,看见周信又自觉站到了风络身后,不禁挑眉,招呼道:“周信,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谢谢东方姑娘好意。”周信默默瞟了风络一眼,道:“不过不用了。”
“怎么不用?难道你是神仙,不用食人间烟火?”少女绝世容颜那明媚颜色倏地一冷,“还是你觉得我煮的东西难以下咽?”
周信一听这话,连忙手足无措地摆手,东方姑娘这不是要陷他惹杀头大罪吗?席上,上有太子殿下,下有白世子,他一个小小侍卫,敢嫌弃她煮的东西难吃,岂不是暗示他的身份比席上那两人还要高!
他脸上透着灰黑,声音含着一丝颤抖道:“东方姑娘千万别误会,周信自知身份低微,不配与你们同席。”
“什么配不配的!这里又不是皇宫,没那么多规矩!”东方语也不看风络,直接站起,走到周信旁边,伸手一把就将他半拉半拽了拖了过来。并且硬按着他坐下,“嗯,太子殿下,周信与你同席吃饭,你没意见吧?”
人都给她拉过来,强按入席了,他还能真不给她留颜面,直接将周信再轰起来吗?
风络暗自月复诽了一句,不过也自觉她有句话说得很对,这里不是皇宫,确实不必守那些烦人的规矩,用条条框框来束缚自己,能率性肆意生活,哪怕再短暂,就算是一天两天,也是好的,毕竟肆意过,日后回忆起来,也不会空白一片。
“周信,你就坐下好好吃饭吧,既然东方姑娘这个做主人的邀请你入席,你再推辞可就是你不对了!”风络只淡淡瞥了一眼周信,随即便低头将那香软可口的白米饭扒进口里,慢慢咀嚼起来。
他这话,无疑是同意了东方语的说辞,又在不动声色中解了周信的局促不安。在这里,他也只是客,既然人家做主人的将你周信当成了客人,他们自然只有客从主便,遵从主人的安排了。
闻言,东方语冲风络眨了眨明亮如清泉的眼眸,红艳的唇淡淡流溢着欢欣笑意;这是单纯的,不含任何其他情绪的笑容。
风络看见,不由心神一荡,这是他见到她五个时辰以来,她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么说,她是对他的做法感到满意吗?
“周信,来,挟菜吃呀。别老低头扒饭才行。”少女笑意吟吟里,挟了一柱红烧排骨到周信碗里,因为刚才她无意瞄见,周信帮忙端菜的时候,对着这碟菜露出十分眼馋的表情。
“谢谢。”周信低着头,将喉咙里的哽咽与感激同时伴着美味无比的排骨吞了下去。东方姑娘,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以来,第一个不计较他低微的身份,以淡然平等的眼光对待他,还肯亲自挟菜给他的人。
墨白眸光一转,不带情绪地瞥过周信感激的脸庞,随即微微含笑将漾着柔意的目光凝落在少女嫣然明媚的面。
这丫头,可真会收卖人心,更深谙最大利益化之道,一块排骨就令太子的忠心侍卫对她感动不已。
风络见她随意嫣然之间,竟第一个为周信挟了菜。当即心下一沉,眉梢也染了淡淡霜色。虽然他不屑与一个侍卫相较,但不可否认——东方语这举动令他心头泛起了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他以为,就算东方语不计较他的身份,不刻意奉承他,也应该会看在他是她尊贵的客人份上,第一个挟菜给他的!
谁料到,这个第一竟让周信给夺了去!
不过……他略略抬眸,幽深眼眸里含了淡淡挑衅瞥了眼那个冷淡而妖魅的男子,至少东方语不是第一个挟菜给这个人,这点好歹让他心里舒服了点。
迎过风络挑衅的眼神,墨白暗自隐隐笑了笑,小语不知为他挟过多少菜了,他现在还在乎这个,还用得着争这个吗?
风络虽然略略垂着头,但仍旧眼尖的瞥见墨白嘴角那一缕浅淡若无的讥讽笑意,顿时心下冒出怒意,随即忽地相通墨白那缕讥笑的由来,脸色便慢慢沉了下去,连幽深眼眸那波谲之色也愈发深了。
感受着风络那随心而发的冷厉煞气,东方语不禁挑了挑眉,斜着眼睨了他一下,只见他左手小指上那只血红玉环,那鲜活如真的血红忽地似血滴一样闪动起来。
她怔了怔,心下当即啧啧称奇。
“小语,这是你最爱的鲈鱼,你多吃点。”墨白细心挑了鱼刺,才将鱼块放入少女碗里。
东方语只淡淡一笑,心安理得享受着墨白贴心的服务。然后,她也挟了一块上面浇淋过肉脯汁的冬瓜条,微微笑道:“嗯,你多吃点这个,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看着他们一来二往,柔意浓情指尖流转的模样,风络眼神深了,脸色愈发黑了。
这算什么?他们当他是透明的吗?
“东方姑娘,我记得你很爱吃这个香菇,对吧?”风络不甘示弱,眉眼上扬,眼神刻意流泻出满满情意,定定凝视着少女恣意恬淡的容颜,“来尝尝它。”
“谢谢。”少女客气,却又忽然道:“嗯,太子殿下,其实那时候,我经常煮这道冬笋炆香菇,实是材料所限,而且是因为你当时不宜食用过多荤菜。”
风络怔了怔,脸色一霎变幻不定,她这意思,是说当时是为了陪他吃才一直煮这个香菇?并不是真的喜欢吃?
他眼角一掠,只觉得那个妖魅冷淡的男子低垂的眼底,流溢着明显的讥讽。
哼,他就不相信,他会输给这个病痨子。
浑身戾气冷厉一敛,眉宇尊贵中流露着不明显但也能让人看得出感受得到的温柔情意,含笑道:“这么说起来,倒是我委屈了东方姑娘。来,你再试试这个风味栗子鸡,如何?”
少女讶异抬眸,看了看特别热情的风络,有些狐疑地盯了眼碗里的栗子鸡丁,暗道:嗯,这个太子殿下应该习惯被别人侍候才对,怎么今天这么反常,一个劲的往她碗里送菜?
可是,他若真是有心,为什么不挟两块她爱吃的?非要挑这些,她记得是他爱吃的东西?
墨白见状,淡然的眼神似乎也在无声间染了冷意,瞄了眼仿佛对一切都无所谓的少女,忽地也动了筷,往她碗里又挟了一柱菜。
“嗯,小语,我记得你说过这个菜营养不错。你多吃点。”
风络瞄了瞄,紧随其后再往东方语碗里送了一柱菜。也带着温和笑意道:“东方姑娘,你这么清瘦,确实应该多吃点,我知道这个菜很滋补,适合你。”
接下来,风络与墨白两人就像比赛似的,轮番上阵,你一柱我一柱,筷子竹影不停在东方语与周信眼前纷飞,菜碟里的菜也不停在减少,但是,东方语那原本笑意嫣然的脸,笑意越来越淡,颜色越来越冷。
直至后来,连明眸眼波里也流露出浓浓冰凉煞气。
“啪!”少女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随即霍地站了起来,柳眉上挑,横眉竖眼的瞪着两个流着同样血脉的男子,怒意道:“够了,你们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所有的菜都往她碗里装,现在堆得比山还高,她都看不到桌上的碟子了。
她玉手往外面一指,眯着眼眸,怒道:“你们觉着吃饱了太撑的话,麻烦你们出去,到外面绕院子跑上三五十圈。”
风络与墨白在她一声怒喝里,悻悻停住了往她碗里挟菜的动作,飞快对望一眼,幽深眼眸对上妖惑墨瞳,霎时又在空中擦出激烈的火花。
周信心惊肉跳地看着两尊大佛低头相顾无言,乱扒饭,又偷偷瞄了眼冷脸冷眼高声发怒的少女,顿时如坐针毡,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筷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你们自己吃吧。我饱了。”少女深深呼吸了一下,勉强压下心头澎湃怒火,冷冷睨了两个默不作声低头啃白饭的男子一眼,随即转身走入房间。
“呯!”用力甩门的声音,震得那薄薄的土墙壁震感簌簌,就连那两个低头啃白饭的男子,也同时在这一记剧震的关门动作里,浑身神经性反射的抖了抖。
周信瞄了那紧闭的门扉一眼,浑身颤抖着,差点直接弹跳起来。
东方姑娘的胆量与脾气,实在不是他这种胆小如鼠的人承受得起的。
哦,可怜的门,为了能让东方姑娘不被自己的怒火烧得失去理智,只好委屈你做牺牲品了。
这一晚,东方语在半饥半饱的状态下,气呼呼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当她笑嫣嫣招呼风络他们几个就座用早膳的时候,风络与墨白二人在她昨晚的余威里,终于消停了,不再敢往她碗里乱放东西。当然,一是因为早膳时候吃得简单,二是因为那多是流质食物。他们没有办法往她碗里乱挟乱放。
用过早膳,东方语扬起眼眸,扯出一抹牵强干笑,瞟了风络一眼,道:“太子殿下,眼下天光明媚,相信休息了一晚,你现在可以生龙活虎继续去体察民情了。”
风络一时惊愕呆住,他没料到刚吃完东西,她就迫不及待要赶他走人。
但是——他昨天有说只在这住一宿就走吗?
风络同样扬眉,勾起淡淡温和笑容,看定少女假笑的眼眸,道:“东方姑娘说得不错,如此晴好的天气,确实适合出去体察民情;白世子,不如你我一道?”
妖魅男子懒懒挑眉,漠然道:“太子殿下莫非忘了,本世子现在尚在重病中,实在不宜过多走动;再说,体察民情这等大事,自然只有像太子你这样身份的人才有能力承担得起。”
“嗯,白世子说得也有理,那我们走吧,周信。”风络居然不反驳,径直招呼周信就往外走。
东方语正在讶异挑眉中,两眼滴溜溜转动着,还未转够一圈,忽又见太子顿住,微微申吟起来。“哎,看来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这腿似乎不怎么想配合我为国为民那份心意。”
周信见状,顿时上前扶住风络,紧张问道:“太子殿下,你这是……腿又疼了?”
风络点了点头,额上应景的渗出了密密细汗,俊脸上尽是痛楚难受之色。
这世界真有这么巧的事?
东方语狐疑地看过去,眼眸里闪动着亮灿灿的光芒,看了看,又觉得风络如果是做假的话,这表情这动作也未免表现得太逼真了。
“看来太子殿下只能暂时留下来休息了。”东方语狐疑沉吟。墨白微眯起眼眸淡淡凝了风络一眼,倒是冷冷淡淡开口。只不过那原本温醇醉人的嗓音里隐隐透着一股腊月寒冷的味道。
风络亦眯起眼眸,眼神幽幽荡过去,落在妖魅男子脸上凝定不动,含着冷笑道:“本宫想,只怕眼下大抵只能如此了。”
东方语冷冷无声笑了笑,看着周信将风络重新扶回房里,便转身去洗她的衣服。
风络爱就住吧,她才不相信这个从小含着金钥匙,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太子,能在这个偏僻荒芜的破败小院里住得多久。
只怕用不了多少天,帝都就会有旨意连番追着来了。到时就算他想留,皇帝与皇后也不会允许他长期在外游荡不归。
东方语摇着头,暂时将这个恼人的事情抛诸脑后。
然而,她坐在大树下水井旁,才打了一桶水上来,连衣裳还未开始洗,那个之前嚷着痛生痛死的太子风络,忽然从她背后冒了出来。
一见她手里拿的衣裳,立时恼怒了。
“看来白世子不但病了,还变穷了。”风络冷冷讽刺的语气里,在东方语不察中,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衣裳。“且穷得彻底;既然如此,周信——”
这一切不过眨眼的事,东方语愣愣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便听得风络含嘲带讽的高声唤了周信过来。
坚决命令道:“你立刻到外面,雇两个婆子来这,替白世子洗衣裳。”
好吧!愕了半晌,东方语终于反应过来,风络是看不惯她动手洗衣裳,还是替墨白洗衣裳!
她缓缓站起来,目光明丽如许,眼神淡定坦然,凝着风络因恼怒而泛沉的脸,却是闪电般伸出手臂拦住了周信,悠悠道:“周信慢着。太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天生劳碌命,习惯了自己的事自己做,正所谓自力更生,才可以丰衣足食。”
她不给风络张嘴的机会,换了一口气,斜睨着风络,又道:“不过是洗两件衣裳而已;我自己还可以做得来,实在没未必花钱请人。”
风络沉下眼睑看她,半含恼怒半带烦燥道:“你若是喜欢自己洗衣裳;可以,但——白世子的衣裳就不劳你了。周信,还愣着干什么?快去!”
“太子殿下,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东方语无奈地蹙起两道青墨柳眉,眼神隐隐含着寒意,“洗一件衣裳是洗,洗两件衣裳也是洗,不过是顺手而已,无谓为两件衣裳就劳师动众,请两个人来这扰人清静。”
“你这是嫌我多事?打扰到你和白世子?”
东方语心下哀哀申吟一声,她能对风络实话实说是吗?
本来墨白之前病得那么重,就需要静养,多个陌生人来这走动,岂不是扰人心烦。
她眯着眼眸,锃亮眼神泛出层层晶石般尖锐的冷意,她昂起脸,直直盯着风络那冷沉的俊脸,嗤声道:“太子殿下这么闲,还不如多去管管百姓间的疾苦来得实在。”
风络蓦地眯起了眼眸,幽深眼瞳里,那沉压波谲的冷芒像透着厚重感的岩直直压向人心头,他凝定少女瑰丽明澈的眸,一字一顿慢慢道:“你是说我多管闲事不务正业?”
老天!周信脸色本来是黑的,眼下一听瞬间刷的变成了纸染的白!
战战兢兢中,立即恳求哀切地看向那个一脸坦荡镇定的少女,以他无声的眼神发出默默哀求:求求你了,东方姑娘,不要一再激怒太子殿下了。
也许是周信诚意太甚,也是是他那哀求的意念太过强烈。
原本昂着头冷冷漠视着风络的少女,倏然感受到空气中那股流动的恳求之意,忽地转了头望了望忐忑不安的周信。
沉默了半晌,双眉一挑,少女恣意绝世的容颜上,忽现百花瞬间失色的嫣然艳绝笑容,缓缓朝震怒中那个一身高雅华服加身的男子伸出手,摊开了白皙纤瘦的掌,淡然道:“拿来。”
东方语骤然莫名其妙来这一下。
在场所有人顿时一头雾水,风络瞄着她正正摊在他眼皮底下的手掌,更加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
半晌,他敛了敛激荡心胸的怒意,仍旧冷着脸,看她,冷声道:“什么?”
“银子啊!”少女直接对风络翻了翻白眼,不是他口口声声坚持要让她请人回来吗?那自然得拿工钱出来!
“什么银子?”风络仍旧一脸莫名其妙。不过看了少女坦然淡定的清亮眼眸,倒是乖乖的开始伸手入兜准备掏钱给她。
“嘿嘿,工钱啊!”少女笑嘻嘻数着手指,两眼放光道:“还有跑腿费、培训费、服装费、精神费、误餐费……”她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不算热烈的太阳,“嗯,还有清凉饮料补助费……”
“停!”风络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又看,她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楚,单个字的意思他也都完全明白,但是他真心听不懂她将那些字合起来之后的意思!
“你究竟想说什么?”
令东方语差点绝倒的问话,令她自觉万分罪恶的无辜眼神。
半晌,她嘿嘿邪笑着,露出两排森森白牙,两眼闪着贼亮贼亮的光芒,凝定风络拿在手里那几张薄薄的银票,甜甜笑道:“嗯,其实你不管那些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只有一个,拿钱来!”
风络疑惑地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她,良久,似乎确定她说的就是向他要钱的意思;他困惑而幽深的眼神盯着她摊在他眼皮下岿然不动的白白女敕女敕手掌,缓缓道:“嗯,这些都给你。”
少女拿过来,立时紧紧攥着,两眼金光飞闪,立时默默飞快细数起来,哇,每张面额一千两,一二三四……,嗯,加起来不多不少,正好十张,总共一万两!
发财了!
皇室的人个个都是财大气粗的主,嗯,太子就是太子,出手比风昱那只洁癖孔雀阔绰多了。
一甩就是一万两。
嗯,既然风络那么喜欢请人来侍候,她就去请几个美美的回来侍候侍候他。
工钱……少女在心下飞快地默默算了算,这面额太大,这里又是个小地方。
算了算,她忽地发起愁来。
这些银票在这里根本花不出去嘛!
兴奋了半天,原来不过废纸一叠。
少女弯弯笑意如新月的眼眸忽地垂了下来,想了一下,突然又再度笑眯眯将银票全数收入兜里放好。这些银票在这里花不出去不要紧,待她回到帝都以后再花,就当是她在欢乐谷又出血又出力救治风络时的医药费好了。
至于工钱……!少女眉眼闪闪,蓦地转向风络旁边那个一直青白着脸色回不过神的周信,她相信太子的跟班,身上带的银子一定不会少,而且绝对不是大面额的。
“周信,走罗。”少女冷不丁朝周信欢呼着吆喝一声,谁也不理会,直接转身就往门外走。
周信惊愕眨了眨眼睛,目光从风络疑惑的脸上再转到少女笑靥如花的容颜上,小心翼翼问道:“东方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呢?”
“去哪?”少女一副你白痴的眼神瞟了他一眼,随即笑吟吟道:“不是你家太子殿下一直坚持让我请人回来洗衣裳吗?当然是出去挑人啊!”
“挑、挑人?”周信仍旧陷在惊讶里呆愣愣的,“为什么要我去?”
少女清亮眼眸嫣然流转,长睫扇动的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邪笑的得意之色,她认真地盯着周信,敛了笑意,十分严肃道:“不是我要你去,是太子殿下命令你去;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太子命令!
这么严重的指令,周信心下一紧,他能不去吗?不过挑人总比在这看他们大眼瞪小眼,战火连天轰不停的要好。
当即连声道:“嗯,那我们去吧。”
周信此时那里知道那个认真起来一副严肃正经模样的少女心里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周信与东方语出去后,很快找了四个人回来;不过在周信先付了部份工钱之后,就让她们四人先回到那个小院侍候风络;而周信仍然被东方语支着,跟她到镇上东逛逛西看看,从风络的近侍变成东方语的苦力跟班。
直至太阳渐渐西沉,晚霞漫天,她才欢快摇着空空两手踏进离开了三个时辰农家小院。
院子很平静,似乎并没有他们预料般的发生什么暴力流血事件。
“我们回来啦。”少女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刚到门外,就高声欢快嚷了起来。
少女探进头来,仔细看了看四周,再认真瞄了瞄井边树下。
那个祸害人的金主风络不在院里;就连那个冷漠妖魅的如雪男子也不在。
“咦,人呢?”
“东方姑娘,这些东西都放到哪?”周信在她的惊讶里,随后跟了进来。
有颗脑袋从里屋微微探了出来,看见周信那滑稽的模样,忍不住眉梢上挑。
难怪听她中气十足,原来所有东西都让周信一个人给搬了。
说这个搬字,那是一点也不为过。
周信全身上下,除了用来走路的两条腿,其余部位全部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
东方语瞥见那颗黑色的脑袋,嘻嘻笑道:“嗯,太子殿下看来精神不错,不过腿疾还没好吧?”
她边说边走,慢悠悠踱入了里屋,只见那张矮几的角落边上,正摆着一个用来装棋子的竹箩。墨白与风络两人一人一边,正坐在矮几两旁,奋力在棋盘上撕杀呢。
她心下恍然松了口气。难怪进来静悄悄,又看不到他们人呢。原来将战场移到了棋盘上;嗯,她第一次发觉围棋是个好东西,除了可以发泄男人过剩的精力,又可以沉淀浮燥的人心,空除他们骨子里那股争强好胜的戾气。
不过,明显风络的定力不如墨白,才会在她高声吆喝的时候,忍不住往外伸出头去张望。
定力不足……!东方语心下蓦然的沉了沉,她记得她侧面所得到的关于风络的信息,都证明着这个东晟未来的储君是位不露声色极其内敛的人物。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内心浮燥?尤其还在与他对立的人——墨白面前显露出来?是无意?还是有心?
就在她心思百转的时刻里,两人以和局收了手。
东方语瞄了瞄二人,忽然道:“你们稍等一下,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一刻钟后,东方语让人分别端了药给墨白与风络。
墨白当然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药吹凉,昂头一口就咕噜咕噜喝了下去。
东方语在他漱过口后,很体贴的递了装着蜜饯的小盒子过去。
风络则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困惑道:“我为什么也要喝药?”
少女淡淡睨着他,笑吟吟开口,理所当然答:“为了你的腿啊!”
风络侧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狠狠抽了抽嘴角,心下大发感慨:为什么每次他在她面前撒谎,最后都落得自讨苦吃的下场。
“太子殿下,快喝吧,药凉了效力就会减退。”少女两眼光芒闪动,微微透着莫名狡黠的兴奋之意。
风络被她看得紧,暗自咬牙忍了忍,忽地把头一昂,也准备咕噜咕噜一口将药喝尽。
然而,药刚一入口,他忍不住当即“噗”一声给喷出来。
“为什么这个药那么苦?”
是他有生以来喝过最苦最难喝的。不止苦得可怕,苦中还散发着一股古怪的臭味,臭味中似乎又混着淡淡的猩气,猩臭里还掺着馊泔的味道。
实在是——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所学的知识竟是那么苍白浅薄。这一刻,他居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碗药的各种难以言明的味道。
少女凑近他手里那碗黑汁荡漾的汤药,用力闻了闻,半晌,抬眸,很正经问:“很苦吗?苦就对了。苦口良药嘛!”
“你没听过苦口良药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吗?快点喝吧,再不喝真要凉掉了。”
风络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将药碗挪出老远,惊恐道:“真的一定要喝吗?”
少女用力点头,“你也不想你腿上旧疾动不动就复发吧。不想的话,就喝,赶紧喝!”
风络在她一再催促下,干脆两眼一闭,捏着鼻子,屏着气,将那碗不知什么味的、苦到骨子里的汤药给灌下了肚子。
灌下去之后,他闻着口腔与喉咙里那股怪味,胃部还阵阵泛酸,直想呕吐出来。
少女见状,连忙紧张道:“太子殿下,一定要忍住,一定要忍住啊!不然就白费了。还得重新再熬一碗,你还得再喝一次。”
也不知是她的殷殷叮咛起了作用,还是她后面那句半带威胁的话起了作用;风络那喉头一直泛涌的酸水,渐渐地竟然不再泛上来了。
可是,这时,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口腔苦得要命。
刚才墨白吃的东西他自然也是看见了的。虽然他不太喜欢甜食,但这种时候,他恨不往往喉咙里塞满糖。
“我的蜜饯呢?”风络理所当然的向眉宇华彩流溢的少女伸手。
“你?”少女嫣然笑着,眉眼仍旧那么清亮明丽,但风络无端就从她格外明亮的眼神里看到一股森寒的气息。她轻轻摇了摇头,轻到风络差点以为那是他眼花所产生的错觉。
然而,少女接下来,自那张诱人的红唇里吐出来字字清晰的话,却在瞬间将他从满怀期待的云端打入了万丈冰冷深渊。
“你的药性属补,墨白的药属寒;所以他喝了药后,可以吃蜜饯,但是你——不可以呢!不但不可以吃蜜饯,就连甜的东西也不可以吃,你要是真耐不住,可以用盐水漱漱口,不过若要吃甜食,可一定得在两个时辰后,为了你的腿,嗯,太子殿下,你辛苦点——熬着吧。”
苦吧苦吧!她可是特意让药铺伙计给他加了十克黄连下去呢。除了黄连,还有十全大补的料子哟!
嘿嘿,她可是为了风络后代着想,好歹她收了他一万两暂时花不出去的银票,总不能让东晟尊贵的太子殿下断子绝孙。
至于用盐水漱口,嘿嘿,风络若是敢用,她担保他一会一定会悔得肠子都发青。
风络分明从她闪亮动人的眼眸里看到了幸灾乐祸的味道,想了想,果真令人给他弄了碗淡盐水来漱口。
晚膳时刻到了,风络在无限痛苦纠结里,终于捱过了漫长的两个时辰。他是万分,不,是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如此期待过,能够快点吃到甜食。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不过不是一碟碟色香味诱人的菜肴和一碗碗香软的白米饭,而是一个大大的碟子里,饭与菜混在了一块;混在一块就算了,风络定睛一看,顿时满心透着冰凉冰凉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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