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青青的天,悠悠的云,徐徐的风,东方语回首望望被她抛在身后那厚重的朱红漆门,望望那金檐红砖砌成的巍峨宫墙,顿时觉得心情畅快了,脚步轻快了,就连呼吸也欢快了。
“小语,你看起来很高兴啊。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吗?”如雪男子凝望着少女那活灵活现的眼眸,微微含笑问道。
“嘿,墨白,你不觉得离开皇宫本身就是件让人心情舒畅的事么?”
妖魅男子略略挑眉,凝视着她娇媚容颜,含笑不语。
“看起来,皇宫什么都好,吃的好睡的好用的好!但是,只有一样不好——”
墨白看着她流丽目光里那一抹抱怨,淡淡问道:“你觉得有哪一样不好了?”
“没有自由啊!”少女扭头瞪他,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懒懒道:“无论是说话走路睡觉,还是穿衣吃饭,什么都有一堆的规矩束缚着,再好的东西在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之下,也令人索然无味了。”
墨白怔了怔,也许他是习惯了那些规矩,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却未想到眼前这个少女反感之意如此强烈。
“既然这样,那我们以后少进宫。”墨白微微凝着她撇起的嘴角,温醇嗓音流泻着淡淡如水般的温柔。
“错,”东方语懒洋洋笑了笑,“应该说我少进宫,你嘛虽然不用参加每天的早朝,可进宫还是家常便饭的事,你能少得了吗。”
“哎呀,我们不说这个啦,赶紧的去天香楼那个案发现场找证据才是。”
男子微微含笑,倏一伸手拉住了急急忙忙往天香楼奔跑的少女,缓缓道:“不必着急,证据不会跑的。”
“嘿嘿,证据是不会跑,但人会跑啊!”东方语凉凉地笑了笑,睨了男子一眼,忍不住嘀咕道:“我可不想白出力。”
墨白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只得随着她加快脚步往天香楼走去。
由于墨白中毒的事,竹筠与兰轩这两个雅间还是被封锁着,里面所有物品还是原来他们所用膳时的样子。
东方语先进入竹筠将那只酒杯取了出来,然后才与墨白进入之前冷兰若与东方舞所在的雅间——兰轩。
“据百霓虹与丫环们的供述,冷兰若应该是坐在左边靠近屏风这个位置,而东方舞则坐在右侧与冷兰若相对的位置上;至于百霓虹则是坐在靠着轩窗的位置。”东方语指着兰轩里的楠木圆桌,根据他们所得到的供词在回想当日的情形。
“兰轩兰轩,顾名思义,还真是以兰为布景的呀!”少女有些好奇地环视着雅间里那生机盎然的植物,乍一看还以为这些盆栽都是真的,近看才知道不过布景的假花而已。
“啧啧,真是栩栩如生呀!”她一边看一边惊叹,“看不出这个天香楼的老板除了规矩牛逼之外,还挺有才华的嘛,居然也懂风雅。”
旁边那一直静默在仔细观察的男子闻言,忍不住略略挑高了眉,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睨着她,缓缓道:“小语,我当初定下那三条规矩不过是想将酒楼打造成高层次的酒楼而已,没有想过你说的什么牛逼……”
墨白说着,还不自在地动了动嘴角,牛逼?这词听着也忒古怪了。
“还说不牛逼……等等”半晌,东方语才反应过来,惊讶中含着兴奋,兴奋里又透出一股愤怒来,她骨碌碌转着眼睛,盯着墨白看了半天,最后,才磨着牙根嘿嘿冷笑道:“好呀,你这个家伙,原本这酒楼是你开的,你之前为什么不说,你知不知道……我……”
“嗯,小语你气什么呢?我之前有告诉你的。”男子微微含笑,凝定少女气得通红的俏脸。
“有吗?”东方语皱眉,努力在脑子里搜肠刮肚,但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相关的信息来。“你一定是隐晦的暗示,那就是无心告诉我……哼……哼!”
“你哼什么呢!”墨白有些好笑地看着少女那乍然恼怒的神态,觉得这一面的少女也同样娇俏可人,娇俏到令他想一口将她吞入月复中……。
这样想着,心神蓦然一阵激荡,眼神也在这一瞬莫名变得炙热起来。
“小语……”男子低低的呼唤里,含了一丝无奈,“我们还是赶紧看看她所留下的证据在哪吧。”
少女听着他那压抑得有些古怪的声音,忍不住回眸将他上下打量了半晌,然后,疑惑道:“墨白,你没事吧?”
“嗯”墨白压抑着体内冲动,淡淡应了声。垂下眼眸在心底默默叹道:如果你再继续用这种清澈无辜的眼神看我,我可不敢保证待会有没有事!
“你看这酒杯里面还残留有一些沉淀物,嗯……看样子应该是某些花粉。”东方语拿着酒杯仔细端祥,还将杯子底部残留的微量沉淀物倒在掌心,然后用手指搓了搓。
“花粉?”墨白凑过头来看了看,随即也肯定道:“我知道,这是一种叫做大唐凤羽的兰花所独有的花粉。”
“兰花?”东方语闻言,随即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这个大唐凤羽怎么样?”
“这在兰花里,可是十分名贵的品种,估计这帝都可没几株。”墨白解说着,忽地抬起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往旁边一盆布景指去,道:“你看那边的,就是仿照大唐凤羽真品所造出来的样子。”
东方语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发现那盆假景的大唐凤羽就摆放在当日东方舞所坐那位置的后方,微微对着轩窗的位置。
她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随即问道:“墨白,如果有人将这盆假景的大唐凤羽换成了真品,你说会不会有人注意到?”
“我估计没人会注意,一来认识这大唐凤羽的人没几个,二来谁能想到有人舍得将价值不菲的真品摆在这呢;就算有人认出这盆是大唐凤羽,估计就算是真品,别人也只会将它当成假景而已。”
“这就对了。”少女忽地轻快拍了一下手掌,双目亮光闪闪里,指了指那排敞开的轩窗,笑眯眯道:“墨白,你看,如果有人将毒粉事先洒到花瓣上,再借助当时的风向,那毒粉就可以隔空落入酒杯,而不为任何人所察觉。”
墨白仔细目测了一下盆栽所在的位置到桌子之间的距离,“小语,如果按照你的推测,冷兰若利用这盆假景在东方舞那杯酒里做了手脚,她怎么做得到让花粉准确无误地落入酒杯?”
“墨白,你忘了,百霓虹说,当时东方舞斟了那杯酒,原本是打算敬冷兰若的,后来被冷兰若说动,才端着那杯酒出了兰轩,敲开竹筠的门。”
墨白淡淡看着她,眼神仍旧透着困惑。
“嘿,冷兰若手里的宝贝可不少,除了那株名贵的大唐凤羽,她手里还有磁石呢。”东方语回想起进宫参加皇后百花宴的情形,眸光微微闪了闪。
“磁石?”墨白看定她,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有那种比大唐凤羽更罕见的东西?”
“我在宫里曾无意看见过,所以就知道了呗。”
“如果她事先在那株大唐凤羽做了手脚,再在花梗里插根铁丝的什么进去,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那在东方舞斟了酒之后,站着向她敬酒的时候,她只要利用风向与身上暗藏的磁石,就可以令那些洒在大唐凤羽的毒药随风吹落到东方舞手里的酒杯中。”
“真是妙呀!难怪她从头到尾都没碰酒杯一下,将自己从这事里摘清了关系,却又能将毒下到东方舞那杯酒里。”东方语说着,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这样的手法,估计也只要像冷兰若那样自恃聪颖的人才能想得出来。
“可惜,再完美的手法都会留下痕迹!”墨白冷冷勾唇,目光略垂凝落在那只酒杯里。
即使再多人为冷兰若作证,这酒杯里那残留的点点花粉还是出卖了她。
少女懒洋洋托着下巴,抬眸瞥向男子,笑吟吟接口道:“我们只要证明这酒杯里的花粉是大唐凤羽的花粉,然后再证明这大唐凤羽除了冷兰若之外,其他的主人在那天都没到过天香楼的兰轩就可以了。”
墨白想了想,略略抬头望着笑意如花的娇俏少女,淡淡道:“她怎么算,一定算不到我们会将计就计,反过头来引她入局。”
“哼,她不该惹了我一次又一次!”东方语眯起眼眸,微微流淌出一分冰凉,随即她看了看墨白,意味幽长的道:“不过,这次的事,效果如何,到底还要看看太后的决心才是。”
后来,墨白再让人去调查帝都里大唐凤羽的所有者时,却又出了意外,据说冷兰若原本确实是有一株大唐凤羽,但在天香楼中毒事件发生的前三天,那株大唐凤羽就枯萎了。
“三天前?”东方语听到这个结果,微微含笑里,淡淡透着一股森寒之意,“她倒是个缜密得滴水不漏的人,连这招都想得出来。”
“小语的意思是——她肯定使了障眼法,令人误认为她那株大唐凤羽在出事前三天就枯萎?”
少女漫不经心地挑眉,含着讥讽笑意看着妖魅男子,摊开双手,凉凉道:“即使我们推测到又如何,人家早将那株证据的大唐凤羽给毁到连渣都不剩了。”
墨白凝视少女绝世容颜,半晌,缓缓道:“小语,有些事,不一定得证据确凿才能证明一个人有罪的。”
一天后,落霞宫。
“沈姑姑,麻烦你将这个包裹交给太后。”
“白世子这是……?”沈姑姑神色疑惑地看着妖魅男子,“太后她就在里面,你不亲自进去?”
“不了,我还有事,麻烦沈姑姑。”墨白将那个用黑布包着的包裹交到沈姑姑手上,郑重地拜托了一遍之后,转身便走了。
沈姑姑看着他渐远的身影,良久,无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半个时辰后,太后才从午睡中醒过来。
沈姑姑侍候太后洗漱之后,才道:“禀太后,白世子曾在你午睡的时候来过,不过……他留下了一包东西给奴婢,然后就走了。”
“墨白?”太后皱了皱眉,心下蓦然一紧,停下饮茶的动作,“他没说什么事?”
沈姑姑摇了摇头,恭谨道:“白世子只让奴婢将这个包裹交给你。”
太后沉下眼色,缓缓道:“将它打开来看看。”
沈姑姑依言将那个黑布包裹打了开来。
只见里面放了一只白瓷酒杯,一株风干的兰花,还有一块磁石,另加一张由御医院盖了指印证明的验证单据。
太后抬眸望去,看见这些东西后,浑身蓦然震了震,眼神也在一瞬起了幽深寒意。
半晌,她颓然弯了身子,含着莫名讽刺,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喃喃道:“他这想要告诉哀家——那件事是兰若做的?”
“兰若?怎么会是兰若?”
太后反复呢喃里,神情颓废一下似苍老了十岁,那面容上凌厉的眼神也渐渐转出一丝无奈来。
沈姑姑在旁看着,不由得心头一凛,她轻轻瞄了眼太后,缓缓地小心翼翼问道:“太后,你——还好吧?”
“哀家倒是想好,可他们——没有一个肯让哀家好好的。”太后情绪低落无比,缓缓叹息道:“你说,哀家一向那么疼爱兰若,哀家也一向以为她是个聪明懂事识大体的孩子,可是她——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太让哀家失望了。”
沈姑姑悄然瞄了那个摊开的黑布包裹,轻声道:“太后,白世子这些证据未必就……”
“你错了,墨白也许不是没有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他不过看在哀家的面子上,没有将证据交到大理寺,而是送到了落霞宫,哀家的手里。”太后沉沉叹着气,目光掠那几一株风干的大唐凤羽,她记得兰若这孩子特别喜爱兰花,所以去年淮南府进贡的一盆大唐凤羽,她就赏给了兰若。
这品种……,太后闭了闭眼睛,她就算想要否定,为冷兰若开月兑也不成。
“那太后打算怎么做?”沈姑姑瞄着那株风干的兰花,心下紧缩里透着莫名忐忑。
“亏那天她还对哀家信誓旦旦,证明自己是多么清白无辜,还是她将墨白中毒的事透露给哀家知道,想不到这事会是她一手搞出来的。唉,现在,哀家也头疼那!”
沈姑姑看着太后沧桑的面容,脑里忽地便浮出了那天幽兰郡主到落霞宫的情形。
她记得,那是一天的午后,大概是申时末,幽兰郡主那极佳面容上透着隐隐的不忿与几分焦灼,进入到落霞宫。
然后,幽兰郡主在太后询问之下,便隐晦提到在天香楼用午膳的事情。
她记得当时太后对幽兰郡主十分关切,还连番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天,太后看着那个气质月兑俗,举止优雅的少女,淡笑着问道:“兰若,看你脸色不太好,不会在天香楼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嗯,若是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你尽管告诉姑婆,姑婆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姑婆。”冷兰若看了太后一眼,脸上微微露出泫然欲滴的表情,却强自微笑着,道:“也没什么事,兰若就是在天香楼遇到了六殿下还有白世子他们。”
“哦?这倒是巧,你和他们一起用膳了?”
“没有,兰若遇到他们的时候;东方姑娘正跟他们一起。”
太后疑惑,想了一下,问道:“东方姑娘?哪个东方姑娘?”
冷兰若飞快看了太后一眼,露出优雅完美的微笑,答道:“就是东方语东方府的二小姐。”
太后挑了挑眉,神情淡淡地看着冷兰若,她知道后面的事才是冷兰若今天进宫见她的目的。
“兰若遇到他们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那时候,他们正在楼梯上与东方舞大小姐起了争执,当时不知怎么的,东方语东方舞还有百霓虹三个人突然就从楼梯上掉了下来……”
“从楼梯上掉下来?”太后抬眼望了望冷兰若,她的眼神透着古怪,还咬重了那个掉字。
冷兰若见她神情,才恍然道:“哦,姑婆可能没去过天香楼,那上二楼雅间的楼梯跟我们平常所见的不太一样,那是像绳子一样一圈圈往上旋转式的,所以当时她们三个是直接从楼梯的栏杆处往地面上掉的。”
“哦,原本是这样,这个楼梯倒是有点特别。”太后随声附和了一下,随即又看着冷兰若,等着她的下文。
“她们往下掉的时候,兰若就在下面,所以,她们中的两人都快砸到兰若,当时幸好我的丫环反应快,替兰若挡了一挡;而当时表哥见状……”冷兰若说到这,脸上忽地露出娇羞的神色。
太后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道:“哦,那昱儿他当时怎么做呢?”
“当时表哥和白世子都在楼梯,见她们三人往下掉,当即立时就从楼梯往下跳,欲要拉住她们,而白世子原本拉住了百霓虹,后来却不知何故忽然又放手了;然后,白世子抱住了东方语。”
“而表哥因眼见百霓虹要砸到兰若,所以就在落地的时候,拉了兰若一下,有他护着,兰若当时只是被轻轻擦了一下。”
太后微微转了转眼睛,与旁边的沈姑姑对望了一眼,那眼底里幽幽飘着怀疑的色彩。
冷兰若又道:“随后,表哥安慰的兰若几句,就与白世子他们上楼进雅间用膳了;兰若后来见大家无事,就邀了东方舞大小姐一起;后来我还劝慰大小姐,让她和东方语二小姐应该和睦相处;再后来,她听从兰若劝告,自己斟了酒就到白世子他们所在的竹筠给东方语二小姐道歉。”
“可是,后来,却出事了。”冷兰若说到这,脸上微现惊惶难过之色,她默默看着太后,半晌,才哽咽道:“兰若与百小姐在兰轩的时候,都可以给东方舞大小姐作证,证明那杯酒绝对没有毒药,因为那杯酒就是我们几个人眼看着东方舞从酒壶里倒出来的,可是……”
冷兰若垂下眼眸,微微掩面,眉宇间透着痛楚难过之意。
太后一见,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兰若,后来怎么了?什么毒酒?东方舞不是去给东方语道歉吗?发生什么事了?”
“姑婆,都怪兰若,若不是兰若多事,劝东方舞大小姐去道歉,后来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冷兰若一脸悲戚之色,看得太后心中沉了沉,却越发着急的问道:“到底怎么了?”
冷兰若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缓缓道:“不知道东方语二小姐,是不是因为在楼梯下看见表哥无意护了我一下,她忽然恼恨起表哥……兰若也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她,总之东方舞大小姐端出去的那杯酒,后来不知怎么转呀转的就到了白世子手里……”
“然后……兰若自茅厕再想回兰轩的时候,表哥已经让人封锁了竹筠和兰轩,说是有人在酒里下毒,白世子他……。”
太后脸色一冷,双目那凌厉之色大盛:“兰若,你是说——墨白他中毒了?”
冷兰若难过地点了点头,幽幽叹气道:“姑婆,兰若确定了这件事后,打听到消息,说是表哥将白世子送进宫里来了,兰若担心他,所以……”
太后脸色一冷,但语气却十分平静,她淡淡看了冷兰若一眼,问道:“那当时在场的其他人呢?谁能证明那杯酒里的毒是谁下的?”
“兰若回去的时候,看见表哥让人将东方舞与百霓虹还有当时在场的丫环们都带走了,兰若估计,表哥应该是要带他们询问的……。”
“唉,说起来都怪兰若多事,若我当时不留东方舞大小姐,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兰若也是奇怪,那杯酒明明该是东方语二小姐喝的,怎么就转到了白世子手上呢?”
沈姑姑回想起当时幽兰郡主所表现出来的无辜神情。脑海里随即又跳到另外一个画面。
那是太后听了冷兰若一番说辞之后,立即风风火火秘密去见了被风昱扣押起来的东方舞几人;而后来东方舞也证实,那杯酒是无意被风墨白抢了过去,然后在她回到兰轩后,突然就说风墨白中毒了,要将她这个嫌疑人先看管起来。
太后沉默良久,她漠然看了眼在走神的沈姑姑,慢慢道:“沈姑姑,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都在场,你应该很清楚它的来龙去脉,你给哀家说说,这里头,是兰若说了谎还是其他人说了谎?”
沈姑姑心下怔了怔,太后这口气……其实分明已经知道谁是那个撒谎的人,却还想找个人欺骗自己;她在无声也心里叹了口气,唉,为了家族利益,太后这也是左右为难。
沉吟半晌,沈姑姑默然看了太后一眼,才小心翼翼道:“奴婢其实也分不清楚到底谁说的是真话;不过奴婢觉得东方二小姐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当然,幽兰郡主的为人太后你是最清楚的,这个……奴婢就不妄自评价了。”
太后慢慢叹着气,她就是太清楚兰若那要强又容不得沙子的个性了。
“这么说,你也认为墨白交给哀家这些证据是切实的,一点都没冤枉兰若?”
沈姑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小心答道:“太后你常说,幽兰郡主最喜欢兰花了,但凡见到什么珍贵的品种,一定会想办法弄到手。”
太后听着沈姑姑这似乎牛头不搭马嘴的话,心底那涩涩的沉就如波浪般一浪一浪扩散开去。
她不是不知道,冷兰若对兰花有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但她并不认为这种占有欲有什么不好,起码冷兰若有紧张的东西,她才会不择手段去维护;这种品质有时候正是在皇家生存之人必须有的手段。
以前,她从来都很欣赏冷兰若这一点的。
但是,现在——难道是因为昱儿之前暗中退婚那件事,令这个孩子偏执到心怀怨恨了?
太后又沉沉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半晌,才再度睁开,淡漠的声音透着莫名疲倦,道:“传话出去,让哀家的弟弟冷丰年到落霞宫来一趟。”
沈姑姑点了点头,轻声应“是”,然后转身出去了。
一天之后。在墨白别苑里。
“喂,有消息传出来没有?”那风姿绝世的少女懒洋洋地东晃西晃,随手扯了片叶子,看着坐在亭子里妖魅男子那淡然出尘的模样,明亮眼睛转了转,立时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
男子闻着少女自然的馨香气息,还未回首看那张如花笑靥,便已觉得喉咙一紧。
忍不住在心下叹气道:这丫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还无时不刻地在身边考验他的定力。
“消息倒是有,就怕你听了会觉得失望。”墨白微微转头,正面看着少女那风姿绝世的容颜,缓缓道:“我听说,冷兰若被禁足三个月。”
“禁足?”少女略略诧异挑眉,然后倏地冷下脸,几乎咬着牙齿,瞪大眼睛,怪叫道:“就这样?没有别的了?连我们用年贵妃挑错盒子暗示她,有人有分化挑拔你和风昱,她也不在乎?”
“我说了你会失望的。”男子淡淡垂下妖惑眼眸,让人无法窥见那眼底里搅动的情绪。
“喂喂,难道你对这个结果觉得很满意吗?”少女不满哇哇叫了起来,她大叫的时候,又开始习惯性地搓手背,“你知不知道当时要不是我临时反应得快,你很有可能就真的喝了那杯毒酒,然后今天都不知身在哪了呢!”
“小语,难道你舍得让我去……”
“呸呸呸,少说那些不吉利的字眼!”东方语几乎是立即的停止搓手背的动作,闪电般捂上了男子微凉的薄唇。
半晌,东方语对上男子那温柔流漾还含着淡淡满足笑意的眼眸,脸忽地红了红。
随即嗔恼道:“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嗯,怎么样呢?”男子微微含笑,略略昂头懒懒凝定她气鼓鼓的娇俏模样,只觉得心情愉快极了。
东方语瞄了瞄他那淡恬的美妙笑容,忽然便平静了下来,她挑了挑眉,仍旧含着一丝恼怒,凉凉道:“那其他人呢?不会一个个都没事放回家了吧?”
“你想听谁的呢?”男子悄然执起她搓到发红的手背,垂下眼眸浅浅闪过一抹心疼,随即便张口,轻柔地替她吹了起来。
在少女怔愕的瞬间,他又漫不经心道:“如果是东方舞和百霓虹,我可以告诉你,她们被太后勒令到帝都郊外三十里的清心寺住上半年,名由是让她们多多亲近佛性,好清涤心中恶念。”
“亲近佛性?住半年?乖乖,真是好理由!”少女想起太后那一次硬逼着她抄佛经的往事,忽地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这事,关百霓虹什么事?太后这不是迁怒吗?我看最该去清心寺的应该是冷兰若才对。”
一天到晚就想着法子去害别人!也不知道累!
“至于东方舞,确实需要去佛寺好好住一段时间才行。太后这个决定无疑是英明的。”
墨白懒懒睨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先别高兴得太早;太后虽有懿旨,可不见得东方舞那个惯常享受的大小姐,会乖乖老实放弃这帝都锦衣玉食的繁华,到清心寺亲近佛性去。”
东方语一拍脑袋,忽然叫道:“哎呀,我忽然想起来了,百霓虹似乎原来就一直在佛寺休养,太后这道懿旨,那么意在只惩罚东方舞一人了。”
男子淡淡含笑,眉宇温柔流漾,看着她却没再言语。
“那现在东方舞一定为了能够不去佛寺清修而在府里大闹吧?”少女眸光闪闪,忽地转出几分狡黠来,“嗯,我要回去看看热闹才行。”
“小语……我觉得这里——”墨白忽然皱起眉头,轻轻戳着心窝,温醇嗓音含着莫名痛楚道:“有些隐隐的痛。”
“会吗?”少女挑眉,两眼狐疑地盯着他妖魅的容颜,半晌,忽然将他肩头上那只慵懒的小家伙扯下来,使劲往他怀里一掷,随后才笑吟吟道:“你真觉得痛的话,就让融雪给你揉揉好了。”
“现在,我要回家!”少女趾高气昂地睨了男子一眼,拍了拍手,盯了那只躺在男子怀里,发出不满叫声的小家伙,转身,气昂昂走出了清静幽雅的亭子。
想骗她?窗都没有!别说门了!
她每天都替他把脉,有没有问题,会不会痛,她会不清楚?
小样的家伙。
东方语与夏雪甫一回到东方府前院,远远就听到东方舞在大声气恼道:“什么清心寺亲近佛性?我不去,我不去!那种清苦的地方,你还让我住半年!”
“呯!”又是一声极其清脆的响声后,继续听闻她中气十足在嚷道:“娘,你替我想办法,我不要去什么清心寺,我不去,不去,不去!”
“舞儿,你别再乱砸东西了,那可是要银子买的呀!”夫人姬氏那痛心又无奈的声音也随之传了过来。
东方语与夏雪默默对视了一眼,随即她微微笑道:“走,我们看看热闹去!”
“你不替我想办法,我就将这府里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反正我都快要到清心寺出家当尼姑去了,这些东西我也看不见用不着……”
东方舞那道骄横的声音还在空气里回荡不已,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呯呯”声。
“舞儿,你闹够了没有!”夫人恼怒的声音陡然扬高,听得出来她现在也满腔怒火。
“我没、我没,我就是要闹,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们好过!”东方舞这刻完全将她大小姐的本性显露出来,竟然连夫人的劝阻也不听,随手拿到什么花瓶,猛地又往地上摔去。
“哐当”声里,蓦地传来一声“啪”的脆响。
“娘,你……你竟然打我?”东方舞带着震惊喊出了这一句,空中骤然便响起了她放声大哭的“哇哇”声。
东方语与夏雪笑吟吟走到前院偏厅的时候,正好完全将东方舞大小姐那一脸鼻涕一脸眼泪的丑态给看了去。
“哟,夫人,大小姐这是干什么呢?”东方语笑眯眯围着东方舞转了一圈,然后悠悠在气得发抖的夫人旁边站定,露出惊讶的表情,凉凉道:“瞧她哭得这稀哩哗啦,梨花带雨的,多可怜那!”
“哼,东方语,你少在那幸灾乐祸!”东方舞抹着眼泪,却立时瞪大眼珠,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冲了过来,指着东方语就叫骂道:“我明明就没往那杯酒里下毒,最后非要赖在我头上,让我去什么清心寺亲近佛性!”
“是你,一定是你暗中做了手脚,对不对?”东方舞连被打的疼痛都忘了,看见东方语那嫣然如花笑靥,就觉得碍眼之极,气急之下,也完全忘了过去在东方语面前吃的亏,念头一转,就拿手指对着东方语鼻子。
“大小姐,饭可以乱吃,没有根据的话你最好别乱说!”东方语微微笑着,随意瞄了瞄眼底下那根修长的玉指,忽地记起她上回咬风昱的事来,但咬东方舞,她是没这兴致,不过,她这人最讨厌别人拿一根手指对着她。
她目光微微闪了闪,随即弯腰,慢悠悠捡了一块瓷片起来,对着东方舞讶异道:“哎呀,大小姐,这可是上好的汝南窑瓷器,这就打碎了,真是可惜。”
“大小姐,你说是不是?”她说着,略略靠近了东方舞,作势要拿那碎成片的瓷器给东方舞看,“这一只花瓶,在市面上,少说也值个百十两呢!”
“大小姐,你认真看看吧。”
她口中那清脆悦耳的吧字还未说全,瓷器碎片已塞到东方舞手里。
东方舞不料她有此一着,只得悻悻弯起手指去接。就在她这弯指的瞬间,忽地觉得有什么尖利的东西迅速地划了她指月复一下。
东方舞不禁怔了怔,这一怔过后,她才觉得手指有疼痛感袭来。然后低头一看,手指上已渗出了鲜艳的血迹。
东方语见她那惊愕状,立时也惊讶地挑了挑眉,意外道:“哎呀,大小姐真是娇贵,瞧这细皮女敕肉的,居然一不小心让这碎片给割伤了,真是令人心疼呢!”
“夫人,”少女笑晏晏扭头,看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夫人,露出天真烂漫的神情,笑眯眯道:“看大小姐这娇贵的身子,若是真让她去什么清心寺住上三五个月,这可怎么是好。我听说寺里的生活可都是十分清苦的哟!”
东方语这一提,立时让东方舞的注意力从那流血的手指回到这件令她惊恐的事情来。
“娘,我不要去清心寺,你要是不答应,我……”东方舞说着,眼睛四下乱瞄了一下,目光落在那方正的门框上,忽然咬了咬牙,道:“我就,我就干脆撞死在这算了。”
东方舞说着,泪眼婆娑里,作势低头就要往门框那撞去。
------题外话------
东方舞去没去成清心寺?
想她去的妹纸请举手!
不想她去的请举脚哟!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