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胭脂与一个男人正亲密地搂抱在一起;确切来说,她是与一个没有头发还穿着和尚袍的男人抱在一起;而那个没有头发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明非大师的师弟,那个看似长相憨实的和尚明空。
刚才那声意外的惊呼便是明空所发出的。
门,突然被人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粗野破开;才会惊吓到里面那亲密搂抱的一对男女;在这声破门声后,明空与胭脂似是意外受惊般,在众人瞪大鄙夷的眼神里,倏然迅速分开。
而胭脂的表情似乎仍在迷糊中,但她乍然睁开眼睛,抬头便对上了东方语那含着隐忧与愤怒的目光;一时不觉心头狂跳;再看,这才发觉与她相对而立,相距不过三寸的竟然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剃度落发出家当和尚的男人。
胭脂禁不住脸上一热,随即又白了起来。
眼下这种情形,她就是再单纯再迟钝,也知道在外面这些人眼里,她与这个叫明空的和尚在这个房子里干了什么。
“小姐……!”她惨白着脸,眼神狂乱地看着那神情沉吟的绝色少女,咬着嘴唇,拼命摇头表白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在这里;你相信奴婢,奴婢绝对没有与他……与他……”
“胭脂,你安静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什么人,我还不了解吗。”东方语淡淡开口,拍了拍她肩膀,轻声安抚情绪激动的胭脂。
东方语随后侧目望向明非大师,见他胸膛仍在剧烈起伏着;那张本来就冷得跟铁一样的面容,此际更是冷沉透黑,盯着明空那眼神比冰还冷,比钢针还锐利无情。
半晌,他似乎才勉强控制住愤怒的情绪,大手一挥,接着自齿缝处冷冷挤出几个字,道:“来人,将他们这两个、这两个……给本座押到戒律院去。”
“师兄,我没有和她做过任何犯戒的事。”明空和尚直至看见寺里的师兄弟们上前来扭押他,才反应过来,他皱着眉头没有反抗,但却大声伸辩自己的冤屈。
“哼,明空,有没有做过;可不是由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看这里这么多师兄弟亲眼所见,难道你想把大家都当成睁眼瞎子不成!”明非大师冷漠地睥睨着他,一声愤怒冷哼之后,手又在空中一挥,随即那些扭押着明空的僧人们,立时强行将他带了出来,一路拘押着往戒律院走去。
发生这样的丑事;自然连普济寺的住持智苦大师也惊动了。此外,寺里各大长老也同时被这事所惊动,并被明非大师派人齐齐请到了戒律院后堂的静室里。
智苦大师与寺里其他长老一到,明非大师立时便进入静室,与他们激烈地讨论起来。
胭脂一脸忐忑地站在堂上,不时掠看堂后;又不时看向那神态从容镇定的绝色少女。
反观一直被僧人们扭押的明空和尚,虽然也沉默不语,但他的眼神无疑透着重重的怀疑与愤怒,但面容表情却尚算平静镇定。
东方语见状,不禁在心里凉凉讥笑起来。
看来这个明空和尚还不至于完全蠢笨到家,这会怕是已经想明白自己中了谁的套,入了谁的局,还有,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堂上,沉默如巨石安静无声压在心头;那份无形的沉重感压得几人几乎透不过气来;而堂下,除了寺里的僧人还有一些闻讯而来看热闹的香客,此际,却与堂上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他们不时转着眼睛瞄看堂上之人;还一直不停地窃窃私语。
等待,似令人难以抗拒的慢性毒药一样,缓慢无声地侵蚀着人的精神与耐性。
后堂里,终于陆续响起了脚步声。
明非大师率先走了出来,普济寺各大长老与住持智苦大师并行而出;但,长老们只是失望地看了看明空,随后叹息着摇着头,一脸惋惜离开了戒律院;住持智苦大师倒是没有随之离开,而是站到了堂上不起眼的位置,默默看着倍受煎熬的明空。
明非大师走到公案后,行动间自透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他冷然挺直腰杆坐了下去,然后目光一转,冷冷瞥向明空,缓缓道:“明空,你身为普济寺弟子,还是戒律院弟子,应深知犯了戒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如果是犯其他的贪或吃戒,今天本座尚可对你手下留情。”
“但是,你今天犯的却是我们出家人最忌讳的色戒!”明非大师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一下,他掠睨着明空那嗫嚅的嘴唇,又冷冷道:“刚才本座已与众长老商议过,连住持也同意了我们的决定。”
“你既然犯了色戒,坏了寺规;只能证明你尘缘未断,六根未净;你已经不适合再待在我们普济寺里;本座现在就依照本寺寺规,将你正式驱逐出本寺,从今以后,你的一切行为皆与本寺无关,从现在起,也请你收拾自己的东西,立刻离开本寺。”
“逐出普济寺?”东方语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眼光微转里,又很快泛出一丝恍悟,她低声嘀咕着看向明空,只见那憨实和尚闻言,错愕之余,竟然微微露出一丝苦笑。
这隐现即逝的苦笑之后,他神情激动地看着明非大师,又转目看向住持,似乎不敢置信道:“师父,连你也相信明空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智苦大师没有直视明空的眼睛,而是略略偏过头,不带情绪道:“众多师兄弟亲眼所见的事,你让为师再说什么呢!”
明空闻言,随即垂下眼睛,神情失望里透着一股绝望。
他沉默了一下,却突然抬手指向明非大师,疾声道:“师兄,是你,对不对?你明知道我根本无意与你争什么,你竟然还处心积虑的安排了这出戏!”
“好,就算你们认定我和那位女施主有什么暧昧行为,但我想问一句,为什么?我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却突然就……”
“为什么?”明非大师听闻他这声疾厉的质问,顿时瞪大双眼,含着鄙夷与嘲讽,冷冷道:“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若不是你将本寺有那味药材的消息透露出去;她——”
明非手指一抬,却直直指向东方语,“她之前就不会指使别人一而再的擅闯本寺禁地;而今天,她也不会指使那位女施主去勾引你;偏你还把持不住,真与她……”
“哼,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已经将那味药材悄悄地拿出来给她了?”
“师兄,你休得在这血口喷人!”这个憨实和尚被明非这番严厉含着恶意中伤的指责给激得满腔怒火,“我根本从来就没透露过关于那味药材的消息;你所说的一切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子虚乌有?”明非大师十分不屑地瞟了明空一眼,随即讥讽地冷笑道:“你以为那个丫头为什么会舍身勾引你?还不是为了得到那味药材。”
“你撒谎,我黎明时分前才刚刚去看过了,那味药材根本、根本已经被人毁了——现在要来也没用了;她为什么还要费心做这些有辱清誉的事!”
“毁了?”东方语听闻这字眼,心下立时冰凉一片!
而明非大师的神情虽然也微微怔了怔,但他随即将那错愕的神色很好地掩饰了起来,随后又立即指着明空,愤怒而厉色疾声指责道:“看,还说你没有私心,是不是在今天之前,你就已经和这个丫头勾搭在一起了,你竟然没我的同意,私自前去药园。”
住持智苦大师看着两人针锋相对争论不休,不禁皱了眉头,缓步走到正堂当中,目光自明非脸上沉沉扫压而过,一直凝落到明空脸上,才道:“好了,孰是孰非都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明空既然被逐出了本寺,那他以往所犯的一切罪孽也从此一笔勾销。”
“明空,你现在就下山去吧;以后你的一切行为皆与本寺无关,你自己保重!”
住持沉沉说完,便摇着头,再没有看明空一眼,而低低叹息着,转身离开了戒律院。
明空用力握了握拳头,目光隐忍而复杂地盯着明非看了好一会,才缓缓掉转头;有些事情,此刻他不说也罢,他虽然已被逐出普济寺,但他仍然不希望普济寺的声誉因为某些人的私欲而受损。
他路过胭脂身旁的时候,双目泛满歉意,轻声道:“施主,对不起,连累你了。”
随后,明空便在一众僧人的“监押”护送下,简单收拾了一下,当即下山离开了普济寺。
再说,明非大师眼看着明空被逐出普济寺之后,低垂眼睛里微微流泛着一丝得意的神色。
就连他冰冷如铁的面容,也隐隐浮现了一丝不明显的喜色。
东方语见状,只得在心里闷闷叹息起来:看来这位憨实的明空和尚,是被明非妒忌而设计赶走的。但是,那味南光玉树的药材又是被谁偷偷给毁了呢?
看刚才明非眼里一闪而过的错愕神色,似乎他对这事并不知情。
东方语思绪纷繁之时,耳际忽传来一声轻蔑的冷笑。
“清理了门户,接下来,本座该好好处置东方施主你所犯的罪孽了。”
一声讥笑,一声冰冷无情的话自那眉目泛着喜色的明非嘴里幽幽吐出来。
胭脂立时惊慌得如一只受伤的小鹿,目光瑟缩,双肩发抖;手足无措地瞄着东方语。
“对于今天这件事,东方施主你也不用否认了,本座知道,若没有你的命令指使,你的丫环怎么也不会舍身做出此等有伤风化的事情。”
东方语挑了挑眉,绝色容颜上笑意微微,眼眸底下却压抑着愤怒与不耐,飞快打断他,道:“明非大师,你想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吧,其他的都不用多说了。”
反正羁押她在普济寺苦修十年是修,修二十年也是修;总归因着皇帝那块金牌的关系,他是不敢要她的小命就是。
“哦,难得东方施主今天如此爽快承认;那本座也不啰嗦了;这数桩罪行加起来,本座原本是不该对你宽慈才是;不过……这个中内情,本座就不细说了,你既然承认了今天这事,你的婢女也是在你授意之下才做出此等荒唐事;那本座就一并宣了,就请施主你落发在本寺修行二十年。”
“至于她嘛!”明非目光一转,已冰冷地转到了胭脂脸上,“她所犯之事,所造恶果极深,本座绝不能轻恕。”
绝不轻恕?
东方语勾唇无声冷冷一笑,只是因为胭脂手里没有那面免死金牌,他就想着可以对胭脂为所欲为了?
明非说着,微微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蓦然带出一股凶残杀气,以那极为睥睨的角度斜视着胭脂,又冷冷道:“就按民间的习俗来处置,择日将她沉塘以示惩戒。”
“沉、沉塘?”惊慌出声的自是胭脂本人,她惊恐之下紧紧攥着自己衣袖,双眼无措之中隐隐浮出一层雾意。
东方语见状,她抬头定睛看着那个公案后的铁面和尚,眼底那闪动的冰凉之意渐渐凝结成一点晶亮的霜,略微转动,便带出闪闪令人心寒的明锐。
明非大师撞上她冰晶般透亮的眼神,亦不自觉有些心虚地往旁边避了避,但他一想到这件事就快定案,落定尘埃,遂又立即将腰杆挺得更直,正想着一鼓作气将胭脂拿下,再逼使东方语来个当场剃度。
却不料,在他眉目难掩欣喜的时刻,堂外,又再有人匆匆而入;这回来的可不是普济寺的僧人,而是夫人身边侍候的荣妈妈,她神色急切地看着明非大师,已然等不及僧人们通传,便径直快步走了上前,快速道:“大师,请你移驾到小院那里看一看我们的大少女乃女乃,她只怕、只怕是……,麻烦大师了。”
明非大师闻言,虽然不悦地皱了下眉头,但却不得不两次中断这场审判大会,为了维护他的名声,为了普济寺的名誉,在眼下众多香客听审的情况下,他只得拿了药箱,随着荣妈妈匆匆忙忙出了戒律院。
还未最后定案成阶下囚的东方语几人,默然对望了一眼,在东方语眼神示意下,亦急急忙忙跟着离开戒律院,而赶去她们所住的那个独立小院。
到了那个院子,只见小曼与妙儿两人,皆面露悲色,却偷偷抹着眼泪强忍着不敢哭出声来。
明非大师二话没说,自然先进去诊治再说。
东方语赶到的时候,却正迎上大姨娘自耿言暖的房间出来;大姨娘看见她们主仆三人,一向冷清的目光居然微微露出一丝欣喜来。
东方语眨了眨眼睛,眼角微垂的瞬间,无意掠过大姨娘紧紧收拢的右手,她诧异之下,凝足目力往大姨娘那紧握却有什么东西微露外端的右手望去。
在看清那样东西之后,她心里骤然起了一阵莫名的凉意,而这阵凉意之后,无数疑问又立时爬上她心头。
大姨娘为什么要用那东西暗中加重耿言暖的病情?
难道……?
在明非大师被荣妈妈匆匆请到这边小院为耿言暖看诊的时候;普济寺另外一座独立精致的小院里,也有一对主仆在展开低声而令人心寒的对话。
一个身形纤细柔弱,容貌楚楚别具韵味的女子,虽然以面纱覆脸,但从她外露那双眼睛却可以让人对她的容貌窥出一二。
那是一双温柔婉约风韵独特的眼睛,只可惜,这双水汪汪的令人沉醉的温柔眼睛,此刻的婉约风韵却全被她里面那无法掩饰的狰狞与阴狠给破坏了。
她衣着颜色虽不鲜艳,但细节之处却无一不在张扬着奢华与高贵。
她此刻就静静伫立在微微敞开的轩窗前,定定盯着窗外那枝繁叶茂的大树,然而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她目光焦点所在却是屋檐一角在安静结网的蜘蛛。
“百草,外面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女子的声音也如她的眼睛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柔婉约十分有韵味,然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声音虽然动听,却缺少了温度,听来就像机械所发出的声音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在里面。
这样的声音虽然婉约动听,却让听的人莫名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回主子。”那叫百草的丫环站在女子身后三尺之处,微微垂着头,态度毕恭毕敬,道:“事情就像主子预想的一样,现在正一步步朝着主子设定的方向走;过了今天,所有事情都可以尘埃落定了;到时主子就可以启程返回帝都。”
“哼,有免死金牌护身?”女子没有动,她站在窗前仍旧定睛盯着外面那只努力结网的蜘蛛。“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对付了。”
“主子的智慧,哪是她这种小门小户一个贱妾出身的人可以想像的。”百草在身后十分合规矩地垂着头,即便恭维,也透着一丝敬畏的味道,“她只怕到死也不明白,从一开始,观音庙有南光玉树的消息就是主子安排放出去的,而途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强盗……,虽然让她侥幸逃月兑了,但这也无妨主子的精妙连环计。”
站在窗前的女子略略垂下眼睛,看了自己殷红的指甲一眼,唇边轻轻漫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声音中含着隐隐得意,缓缓道:“这就像蜘蛛结网一样,再狡猾的虫子,在密密匝匝的网里,挣扎得一时,却最终逃不了被蜘蛛裹月复的命运。”
“主子这个比喻真贴切。她哪里能料到主子你即使远隔群山,仍将一切主掌在手运筹帷握进退有度呢!”
百草又是一声恰到好处的恭维,那女子显然十分受用,只见她嘴角微扬,目光微微流露出一丝快意。
“她不但抢我的男人,还要抢我的位置;那么我今天也要让她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女子婉约动听的声音再度在这个冷清孤寂的屋子响起,她的声音再动听,也无法掩饰她语气里那股痛恨冰冷的味道。
“那件事办妥了吧?”
“是的,主子,就在昨晚,已经有人按照主子的吩咐潜入药园,将那棵南光玉树给毁掉了。”
“好!我要让她知道,她费尽心思想得到的,最后不过落得一场空;非但如此,她与她身边的人,还会一个个消失在这里,直至最后她也像这风中残花一样,零落成泥只配被辗作尘。”
“她很快就会变成烂泥一样,太子妃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主子饶命,奴婢、奴婢……”
“百草,你害怕什么呢!这里又没别人,不过,以后可别再犯这样的错误。”女子看着屋檐一角那只结网的蜘蛛终于捕到一只虫子,并将虫子一口咬掉之后,她缓缓回转身,目光温柔地看着神色惊慌的百草,婉约地提醒她。
百草将头埋得越发低了,听着她婉约动听的声音,连双肩都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呵呵……,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了你!”女子温柔婉约的笑声淡淡飘散在风中,她甚至抬起保养得极好的手轻轻拍了轻百草肩膀。
百草眼底下的惧色却在她这个看似轻柔的动作里变得更甚了。
再说,明非大师对耿言暖努力救治一番之后,终于勉强稳定了耿言暖的情况,但她自从被蝎子蜇过之后,便一直昏迷着,从未睁开过眼睛,而她额间那灰青的死气之色也越来越浓了。
“东方夫人,请你到外面借一步说话。”明非大师看了看那边躺着的死气沉沉的耿言暖,欲言又止地招呼了夫人一声,随即还抬手指了指外面无人的空地。
夫人皱着眉头,无声地叹着气,也微微掠看了耿言暖一眼,随后跟着明非大师走出了外面空地。
“大师有何话请直说无妨。”
“东方夫人,大少女乃女乃的情况贫僧早就跟你说过了,眼下她的情形是越来越坏了,依贫僧的意思,你还是尽快安排车辆接送她启程返回府里,免得到时……,嗯,你明白贫僧的意思吧?”
夫人听闻这话,心下立时像被人硬塞了块冰般,凉凉的生出无边寒意。
尽管她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听到这话,无疑于已经对耿言暖判了死刑。心里难受那是肯定的;她难受之余,还担心着一件事,虽然她也让人将这事通知了东方贤,但这样的事无论搁在谁身上,谁都觉得难以接受。
可这时,除非有大罗神仙下凡,否则,耿言暖这条命就只能这样终结了。
“大师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安排人手启程回府的。”夫人沉吟了半晌,目光透着一丝莫名寒芒,看着明非大师,放低了声音道:“只要等那件事一毕,明天一早我就启程回府。”
明非大师昂起头,眼神暗芒闪烁,诡冷里似乎还隐隐透着一股狂热的味道,“夫人放心吧,只待今晚一过,所有事情该了结的都会了结。”
夫人点了点头,旋即侧目望了望东方语所在的房间。
这一天,因为耿言暖病情加重,白天很快在忙碌中变了颜色,在众人不知不觉中悄然撒下了黑色大网,兜住天下间这小小普济寺里最向往自由的少女。
这一晚,因为胭脂的事,东方语与夏雪都睡得不踏实,前半夜,她们二人皆用心良苦轮流上阵开解那个以为世界一片美好的圆脸丫环。
而待胭脂终于沉沉睡去的时候,东方语与夏雪两人才终于舒了口气,也随后赶紧的闭上眼睛让自己休息休息。
然而,在普济寺的每时每刻都注定是不平静的;即便在万赖俱寂的深夜,在所有人都该好好闭上眼睛做春秋大梦的时刻,仍然有心怀鬼胎的人趁着这夜色做掩护,而悄悄的无声无息地朝那个独立小院潜去。
除了一双在黑色下微微反光的眼睛在闪烁着阴狠的冷芒外,其他部位皆与夜色融为一体,分不出哪是手哪是脚来。
除此之外,这些从头黑到脚的黑影还个个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武功高手,只见他们悄无声息逼近东方语她们所在的那个独立小院;而他们最终的目标人物亦锁定为东方语所在的房间。
鉴于之前东方妮她们三间相连的厢房一齐遭遇火灾的情况;普济寺后来给她们换的院子却是个相当奢华的地方,这个院子不但与寺里其他殿宇分离,而且每个人所住的房间也是独立的,即便她们其中一间房再来次什么意外失火的事,也不会令他人遭受池鱼之殃。
那些行动整齐,来去无踪还无息的黑影,眨眼便在外面将东方语所在的房间包围得跟铁桶一样。
只见其中一人在黑暗中比了一个手势,然后是压得极低的声音,“按计划行事。”
他声音一落,立时有人分开自房间外的围墙两头跃了进去,而随着他们身形隐没在围墙内,那房间四下立时便泛起一股淡淡的刺鼻味道。
其中一人手势在空中一挥,这两个隐在围墙内的黑影,立时再度迅速掠了出去,再然后,蓦地响起一声细微的“哧”声。
一眨眼,在那声细响之后,东方语所在的房间四周立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在这个天干物燥的时节,最容易引起火灾意外事故了。”低沉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任谁听闻都会觉得心底发寒。
一群黑影在围墙外看着大火霎时将那个独立的房间包围成一片火海,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终于微微现出赤红的颜色来。
“咳咳……”浓烟呛鼻,沉睡的人儿终于感觉不适,空气骤然升高的温度灼烫得惊人,东方语皱着眉头,咳嗽不断自床上坐起。
但她睁开迷蒙的眼睛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夏雪,胭脂,快起来,这次糟糕了,这火居然直接奔我们烧来了。”她急忙跳下床,但连声呼唤了几下,夏雪与胭脂两人仍昏昏沉睡不醒。
东方语看到这情况,心下蓦然沉凉到底。她先上前为夏雪把脉,再为胭脂也把了脉,发觉两人不过有轻微昏迷的现象,估计是曾经服了些能致人昏睡的药物。
她垂下眼眸,想了一秒钟,随即拿了药过来,粗鲁地强行将药逼着夏雪与胭脂两人吞下去,然后用力又打又掐;夏雪与胭脂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迷糊中,夏雪还未撑得开沉重的眼皮,她模着隐隐作痛的脸颊,下意识问道:“怎么了?”
“夏雪、胭脂,我命令你们,现在立刻马上给我睁开眼睛,我们现在已经被火海包围了,再睡下去,我们三个就要变成烧猪了。”
再沉重的眼皮,再浓重的睡意,也敌不过被火海包围这几个字。
尚在半梦半醒之间的夏雪与胭脂一听闻少女严肃而冰冷的话,立时轰一下就睁大了眼睛,她们在第一时间看到了外面冲天火光,俱不约而同眼露惧意,发起愣来。
“别发愣了。”少女尽管心下异常焦急,但她仍然沉着镇定道:“夏雪,胭脂,你们赶紧将屋子里的水都集中起来,然后先弄湿几条毛巾,裹住脸部,还有尽量不要让皮肤露在外面。”
胭脂看着外面熊熊窜上房顶的火苗,几乎都吓得傻住不会动了。
而夏雪尽管心下也惊慌,但她深呼吸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同时还不忘推了胭脂一把,然后十分迅速将按照东方语的吩咐将屋里那不多的水给集中起来,再弄湿几条毛巾,一一分给东方语与胭脂。
“语姑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你们听着,大家都各自找一件不易燃的大物件挡在前面,然后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从窗户跳出去。”
夏雪不明所以,立时便问道:“从窗户跳出去?从门口不是快一点吗?”
“我刚才已经仔细观察过了,这明显有人想将我们几个烧死在里面,这房子四周都浇了火油,尤其以门口的地方浇得最多,大概他们早防着我们会从门口冲出去。”
“这墙壁我们是破不了;但起码还有窗户,它上面浇的油相对的少一些,火势就没那么烈;而且,我记得窗户外面再拐个弯,南边就有一个小池塘,我们冲出去之后,立刻奔到池塘去。”
“你们听明白了吗?记住,待会自窗户跳出去之后,一定要尽量将身体弯低,以减少火舌对我们皮肤的伤害。”少女快速而吐字清晰,在眨眼的功夫,不但裹住脸部,同时还替害怕得发僵的胭脂也裹上了毛巾,又找了几块较大的木板过来。
“胭脂,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现在立刻给我镇定起来,听我说。”少女看着双目呆滞的胭脂,不禁焦急得还想再送她几个巴掌。
夏雪见状,立即上前用力掐了胭脂人中一把。胭脂才缓缓在两人担忧的目光中回过神来。
东方语少不得又将刚才的话飞快对她说了一遍。
“嗯,待会,你们两个先出去,我留在最后。”几乎没有让她们迟疑的时间,东方语一边说一边推着胭脂与夏雪往火舌狂吐的窗户走去。
胭脂一靠近那狂肆乱舞的窗户,立时惧怕得往后缩了缩,自从她被东方舞点过天灯之后,她对这种烈焰吞吐的大火便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
“胭脂,趁着这时候,火势还没完全烧进里面,我们还有机会逃出去,若你再这样畏畏缩缩,我们只会死在里面;你可要想好了!”少女见状,没有再推她,而是冷着脸,无情而平静地述说着眼前的不容乐观的事实。
胭脂拼命咬着嘴唇,半晌,终于战胜了心底对火的恐惧,睁大她原本因害怕而紧闭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带着决绝的悲壮,道:“小姐,放心,我们一定能活着逃出去的。”
东方语目露欣喜点了点头,道:“嗯,相信自己,我们一定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东方语说着,便要将胭脂与夏雪先往窗户推去。然而,夏雪却在接近窗户的时候,蓦然一个旋身掠到她身后,双掌齐发,将内力逼到东方语与胭脂两人身上。
“语姑娘,胭脂,有我的内力相助,你们起码能顺利逃出去。”夏雪说了这句,便被空气中灼热的火苗逼得住了嘴。
东方语与胭脂在她骤然而发的力度下,只觉身体一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两人便顺利爬上了窗台。火势如蛇,无情吞噬着它所到之处。
此刻,东方语与胭脂已置身火海,除了努力推着木板尽量保护自己之外,谁也没有办法在这时开口说话。
没有一丝犹豫的时间,因为窗棂上早被浇了火油,她们犹豫一分,危险便增多一分;东方语对胭脂点了一下头,两人同时往地面跳下去。
风助火势,火苗一般都是往高的地方上窜,她们跳下去的同时,尽管身上有好几处都着了火,但她们跳下去便立即俯低身,所以到了地面之后,尽管地上也到处有火,但这些对她们的伤害都不大。
东方语示意胭脂往拐弯的地方跑去,只要尽快跑到池塘,她们就能将身上的伤害减到最低。在这个要命的时刻,胭脂什么恐惧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拼命跑。
东方语看着她撒腿狂奔的速度几乎可以媲美世界短跑冠军,当下放下心来,她却慢下脚步,回首望向仍在火海里踌躇的夏雪,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中间还有浓烟与大火,但东方语这一望,却奇异的能看清夏雪脸上那诀别似的表情。
这样的神情让少女心下一凛,一种透骨的冰寒立时以最快的速度席卷她全身。
顾不得身上脚下烈焰焚烧的灼痛,她回头对着夏雪大声喊道:“夏雪,你快出来,你若不出来,我就留在这陪你,不走了。”
夏雪隐在火海里苦笑了一下,她刚才那两掌已经用尽了她的内力,眼下她根本很难爬上窗台……。
但少女那坚定决绝的眼神就那样清晰地映在熊熊火光里;这让夏雪的心无端揪紧起来,而体内流失的力气似乎也在这一瞬,在那风华绝代少女坚定的眼神下,全部恢复了过来。
她咬了咬牙,依着东方语之前的叮嘱,一股作气跃上了窗台,然后一头跳进了火海里,朝少女所站定的位置奔去。
眨眼,在火苗将她吞噬之前,她以闪电般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到了少女跟前,没有迟疑,她一把拉起少女的手,眼神透着坚定自信的神色,风一般掠出了火海,奔往拐弯的池塘。
她们到的时候,胭脂已将身上的火苗基本滚得熄灭了。
东方语与夏雪对望一眼,立即纵身一跳,两声“扑通”声之后,两人同时在池塘里混着泥巴与水,滚得像条泥鳅一样。
“想不到,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胭脂心有余悸地看着那边仍在呼呼作响,烧得十分猛烈的火焰,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叹息起来。
“语姑娘,你没事吧?”夏雪从池塘里扑腾着着了起来,她第一时间最想知道东方语究竟有没有严重烧伤。
“我还好,只是有点轻微灼伤而已。”东方语微微一笑,垂目看了看一身泥巴的自己,反正眼下这情况,谁也看不出她伤到底有多重。
“没事就好;不过其他人好奇怪,为什么这么猛烈的火,她们竟然没有一个人醒来?”夏雪盯着黑暗里其他静悄悄的房间,皱着眉头,满眼困惑。
“我想,她们应该都喝了某些人特意加进去的安神汤吧!”少女明亮眼眸在黑夜里更显得闪闪惊人,“就是你和胭脂,不也着了道;嗯,你们之前是不是喝了什么?”
“现在就忙着讨论这些,不嫌过早了么?”
夏雪还没有回答,她们周围却蓦然闪出好几道黑影,而这个突然插话进来的声音更是含着讥讽与透骨的冰冷。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夏雪一个箭步冲到了东方语跟前,张开双臂以自己身体护在她前面,心下虽然大为吃惊,但面上却冰冷而镇定,皱着眉头瞪着那发话的黑影喝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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