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语心下也凛了凛,眉头无端往上抖了抖。外面那人的脚步声她本也十分熟悉;可平日听那人的脚步声总是轻盈有加,似风一样轻忽来云无声;今日怎地如此沉重。
是有什么急迫的心事所致吗?
为落霞宫那位?
还是因为久不见她过去?
听着外面越加急促接近的声音;风络温雅的面色亦微微变了变。
“小语,出去之后可不要忘了你我今日在这间雅室所说之事。”风络那微变的脸色在他视线再次掠起,转落在少女面容之时,已恢复一贯的冷静坦然。
东方语点头,微微一笑,长睫遮掩眼底变幻眼神,轻柔道:“当然,不会忘记。”
“那好,现在我送你出去,你该去落霞宫了。”风络说着,手底不知往什么地方动了动,这间密不透风,看似没有一丝缝隙的雅室,居然在另外一面墙壁又开了一扇门。
东方语撑大眼眸,眼底错愕明显。
乖乖,风络平日到底拿这间雅室做什么用的?
风络没有理会她眼中的诧异,直接拂开衣袖,长袖迤逦里,他手臂再次弯折,轻轻的却又带点让人抗拒的力度,朝少女柔软起伏极富诱惑的腰际曲线搂了过来。
那亲密无间的举动,当即让东方语眉头一皱。
身体十分排斥地往旁边让了让。
风络似是早料到她的反应一般,竟在她让去的地方等着她。
她这尺寸之间的偏让,腰部最终还是让进了他修长的手臂里,无处可逃。
“太子殿下。”少女僵着身体站定不动,目光透着缕缕不悦的寒意淡淡瞟向他搂住她腰际的手,悦耳的声音夹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不管日后如何,可现在你我如此亲昵的举止终是不妥,你也不想让别人怀疑什么吧?”
风络怔了怔,心里正因指尖那细腻富有弹性的触感而心神激荡,乍一闻她这番说辞。
不禁皱起眉头,幽深眸光微转,漾泛一丝狐疑盯着她坦然从容的神色。
半晌,他缓缓收了手。
道:“好吧,为日后长久之计,现在就暂且忍耐这一时之失。”
东方语闻言,勾唇,露出寒光隐隐的讥笑。
鬼才要跟他有什么长久之计!
风络探究的目光凝在她坦然眼神,只一掠,随即带头走入那扇门里。
“你跟着我来,马上就可以送你到落霞宫去。”
东方语缄默不语,径直跟在他身后,走进那扇暗门里;暗门里竟是蜿蜒曲折,似是一条幽暗通道一般。
走了一会,眼前乍然大亮。
她抬头四下顾看,发现身后又是一面厚实没有一丝缝隙的墙壁。而前面,却是反复回旋的回廊。幽深曲径之间,繁花绿树美景如画。
“小语,你朝前直走,很快就可以到达落霞宫,嗯,我不方便与你一同前往,你自己小心。”
东方语点了点头,随意挥了挥手,她仍旧没有说话的意愿。
风络说完之后,转身拐入另外一条回廊。
风络走后,她慢慢走着,在思考风络刚才的话;虽然她不明白风络的自信何在,也不明白为什么风络轻易就放了她出来。
不过,按风络的态度来猜测,太后这次怕是两脚都踏入鬼门关了吧,所以风络才不在乎她去不去落霞宫。
忽然有人轻轻搭上她肩头拍了拍。
正沉浸在自己心事里的东方语大惊,视线未转过去,右手那枚藏着银针的戒指却已经被她闪电般按开。
“小语,是我。”温醇的嗓音轻柔随和,透着一丝警剔飘了过来。
东方语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人一放松,立时便闻到来自他身上那股自然散发的淡淡华艳清凉气息,她悄然吁了口气,指尖微动,戒指又是戒指原来的模样,她才缓缓转过身去,双目含一丝嗔恼,嘀咕道:“你怎么突然无声无息出现在人后面,差点被你吓死。”
“你这个时辰才进宫,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墨白看定她,语气虽似询问,但他沉静的眼神却是再肯定不过。
少女微微朝四下转了转头,不动声色地眨着眼睛,然后悠悠道:“没有,我就是在街上多逛了一会,没有在常公公到府的第一时间接到圣旨。”
回廊反复,四下有花草乔木,有无数可以藏人的角落。
墨白垂下眼睑,淡淡瞥过那些看似安静的地方,长袖拂动,袖沿处暗红的木樼花在空中微微划起优美弧度,拍在少女肩上那精致洁白的腕便顺着衣衫落到腰侧,长袖交织,他却轻轻握住了少女晶透温腻的手指。
“走,我送你去落霞宫。”
东方语抽了抽袖下被某人握缠的手,不过她的动作只激得那人将她五指扣得越发紧罢了。
她忍不住横了旁边与她并肩而行的男子一眼。
真不明白这家伙怎么突然变了,往日总还会顾忌场合,不会对她有逾规的举动,偏偏眼下在这个规矩多得砸死人的皇宫,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这算什么呢?
他在生气?
少女皱了皱眉,看他神色平静,眉眼虽有一丝拨不开的沉郁;可她认为那是因为担心太后所致,跟她应该扯不上关系,再说,她不觉得她哪里让他生气啊。
少女略略侧头,眼睫轻扇间便将男子眉宇那一抹风情收尽眼底。
这人,难道在吃醋?
可是,他在吃哪门子的干醋啊?
墨白似乎能感受到少女内心的困惑一样,他亦偏头,眼眸一瞬幽深如海,波光点点却泛着令人发毛的凉意。
“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我?身上?有别人味道?
少女一惊三叹,眼珠瞪得老圆。
墨白微眯眼睛,盯着她的眼神透着一丝危险信息,道:“男人的味道。”
闻言,东方语差点跳了开去。
她刚想反驳嗤笑这家伙;但她那声嗤笑还未发出来,突然想起刚才太子在暗室里对她所做的一切,举起的手顿时改为模着自己鼻子。
这人,难道也跟威崖一样,长着一个比猎犬还厉害的鼻子。
她模鼻子的举动,在墨白看来,就是心虚的表现。
这一心虚,墨白眼底那点淡淡的寒芒一瞬大盛;似乎想要向谁宣示所有权一样,他竟然一直扣着她五指,一路走到落霞宫。
沿途碰到不少路过的宫人,他却坦然自在,像是没看见别人一样。
他可以坦然接受别人钢针一样的目光;可东方语受不了那些人缩在一旁不时低头抬头瞄他们一眼,然后鬼鬼祟祟再指指点点的态度。
“喂,风墨白,就算我身上有别人的味道,我也是被逼的,你这冷脸该摆给那个人,而不是将怒火撒到我身上来。”东方语恼怒了,这一恼之下,果断甩开了那只扣了她一路的手。
但这话一出口,她有点想敲晕自己,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什么叫她身上有别人的味道呢!
她甩开墨白,随即低吟一声,她怎么也会犯这种弱智的错误。
再昂头,面容回复了一贯的冷静坦然之态。她睨也不睨身后那妖魅男子一眼,直接大步走向落霞宫。
墨白在她身后看着少女决然而去的轻灵身姿,妖惑眼眸泛出几分森寒冷光,那个人,那只手伸得那么长,他迟早要算帐的。
东方语进入到太后寝宫时,御医院院首与两名御医还在里面为太后会诊。至于皇帝是见不着影的,她估计皇帝可没这么闲,在这呆着等她来;而皇后,自然也不会在这待上几个时辰,要做样子,也要趁皇帝在的时候才来做。
那三御医看见她进来,皆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除了一记不带感情的冷眼扫来之外,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就是招呼也没人主动跟她打一声。
少女凉凉地撇了撇嘴;她连眼皮也没动,视线笔直往内殿的太后望去。
他们将她当透明,她更乐意将他们当苍蝇。
沈姑姑一直都贴身侍侯太后,此刻亦同样寸步未离;见少女大步赶来,她立时迎向少女,低声道:“二小姐,你总算来了。”
东方语微微一笑,也不废话,直接走到床沿为太后诊脉,“沈姑姑,太后是什么情况?”
她之所以不询问院首与另外两名御医,是因为她知道这仨都是皇后的人,她问他们,估计也就是敷衍了事;她还不如直接问一直贴身侍侯太后的沈姑姑,这个宫娥,为人沉稳能干又细心,能得太后收在身边视为亲信的人,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她觉得太后中毒这件事,一定能从沈姑姑话中找到蛛丝马迹的。
至于怎么解毒,不用看,也知道是绝对棘手的事,否则皇帝也不用急巴巴用圣旨召她进宫了。
沈姑姑凝了凝神,然后才缓缓道:“这几天太后觉得有些倦怠,没什么食欲,其他倒不见有异常,就是在今天清晨用早膳的时候,她忽然昏了过去,御医们过来诊治,就说她是中了毒。”
东方语闻言,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以沈姑姑的审慎都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只能说对方这次下毒痕迹收拾得十分干净。
她葱白三指微微展开搭在太后脉搏上。然后又仔细观看了太后表象。
证实太后中的是慢性毒药;不过,这点她在进宫前就已经料到了,若是急性剧毒的话,在太后毒发那时早就死翘翘的,那里还需要皇帝下旨召她进宫。
她最近一直都在研究怎么清除墨白体内沉积多年的毒,所以眼下一般的毒在她眼里实在算不上什么难关。
可待她连番观察检查之后,眉头不可见地凝重了几分。
太后中的毒果然非比寻常,连她也看不出太后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这世上毒药何止万千,若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短时间叫人如何解毒;可太后身上的毒,虽然是慢性毒药,但也拖不久,因为这些毒药早在她体内一点一点积累,现在发作,那证明太后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墨白冷眼掠过外头那三个名为医治,实为监视的御医,一撩袍子,大步跨了过去。
“小语,如何?”
东方语站了起来,抬首凝定他,缓缓道:“我得先找到她中毒的源头,才能解毒。”她说完,眼角不着痕迹往外间三位御医瞟了瞟。
墨白见她神色凝重,心下不禁微微紧了紧。
“三位御医,辛苦你们了,三位御医从今天早晨一直忙碌到现在,想必已十分疲倦,二小姐既然接了圣旨来为太后诊治,三位不妨先回去休息。”
冷冷淡淡的语气,却含着不容抗拒的气势。
两名御医闻言,齐齐转目看向院首。
院首微微躬身,神态看似对墨白十分恭敬,可他微微上勾的嘴角,却弯出几丝阴恻恻的弧度。
“白世子好意我们心领;不过太后目前的情况,我们可是奉了陛下旨意在此为太后诊治的,又岂敢擅自离开。”
“不离开,你们能解了她体内的毒吗?”东方语稍一侧头,两眼冷冷扫过三名御医脸上,她现在心情不好,非常不好,所以连一点与人客套的情绪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人挤在这,连空气都变得污浊了,太后就是没中毒也会中毒。”
她这话一出,三名御医当即脸红脖子粗了,这等于间接羞辱他们。
被一个黄毛丫头当面羞辱,这样的气谁吞得下。
院首立即跳了出来,冷冷一哼,道:“二小姐这么说,是有把握解了太后体内的毒了,那我等更应该留在这里,好好观摩,好好向二小姐学习。”
“院首,请你注意身份,这是你可以观摩的地方吗?”墨白漠然开口,他温醇醉人的嗓音听来却透着一股肃杀的味道。
院首吓了一跳,随即有些悻悻盯了东方语一眼。
“如果院首大人觉得自己长得比别人多几颗脑袋,那留在这里观摩一下也无妨。”少女微微笑起,懒洋洋接过话,目光扫出一圈锃亮的光芒掠过三名御医脸上。
院首脸上蓦然白了白。
另外两名御医缩了缩脖子,底下脚步已悄然向着外面。
墨白极为威压的眼神淡淡掠过去,声音不高不低地:“嗯?”了声。
院首望了望罗帐后昏迷不省人事的太后;又掠了掠旁边笑意如花的少女,再扭头扫过两名准备脚底抹油的同僚,目光微顿,然后用力甩了甩袖子,重重哼了一声,以表达他的不满,再然后,转身,扭着梨状的,一步三摆离开了落霞宫。
东方语没有理会那三名御医,这种赶人的事直接交给咱们冷面神一样的妖魅世子好了。
沈姑姑看见那三人终于出了寝宫,挥手斥退了其他人,这才低声道:“二小姐,奴婢怀疑毒药被人下在帐子……”
东方语看她皱眉叹气为难的模样,立即打断道:“沈姑姑,现在那些帐子莫非没了?”
“就在昨天,刚刚换了新的帐子,之前那些,在晾晒的时间,被一场火波及都烧干净了。”
东方语心下一紧,问道:“那人呢?这平日有机会接触到帐子的人虽多,可能够时常在太后寝宫打转的又负责帐子的应该不多。”
沈姑姑摇了摇头,道:“原本是环儿负责这些帐子的,但她在前一天就失踪了。”
东方语冷冷一笑,“看来不管是不是环儿有问题,都有人打定主意要让她成为那个下毒害太后的人了。”
“二小姐,这事……,奴婢也调查过与环儿接触的人,但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沈姑姑又叹息,看着太后昏迷沉睡的样子,心里又担忧又难受。
“算了,既然没头绪,我们且不管是谁做的手脚。”东方语冷冷一笑,目光从太后旁边的物件转了开去。
她不相信找不到一丝痕迹。
就算没有嫌疑人,没了帐子,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可以让她查出太后中的是什么毒。
经过她一番不懈努力排查后,终于让她在靠着帐子附近的窗棂上,找到一丝毒药的痕迹,疑似的毒源虽然找到了,可真正的毒药是什么,解药又是什么,这些仍是未知数。
为了方便照顾太后,东方语自然得在落霞宫住下;墨白为了她的安全,也破例住在了落霞宫。
三日之后,东方语终于知道太后中的是什么毒,知道源头,这配起解药来自然相对容易些。
不过,在配解药的时候,东方语忽然想起自己被太子风络暗算强逼成亲的事来。
她在心里想着,凤血玉环确实是好东西呀。
眼下不正有个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将那东西弄到手吗?
于是,墨白将皇帝请到了落霞宫。
而东方语在皇帝探望太后的时候,十分委婉而肯定地表示配制解药需要凤血玉环。
“凤血玉?”皇帝眉头略扬,深邃眼睛泛着熠熠莫测光芒,“小语,你告诉朕,这个凤血玉有什么特征,朕立即让人为母后寻来。”
皇帝如此说,自知东方语郑而重之提出这事,这凤血玉自然不会是市面上随便可得的东西。
“陛下,其实不用那么费事。”东方语敛了眉目,神态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谦恭,“臣女记得,好像曾在什么人身上看到过凤血玉,只要将这个人找出来,凤血玉不就有现成的了。”
“哦?”皇帝扬眉带三分狐疑看定她。
“陛下不知道,这凤血玉并不是想寻就能寻来的。”东方语略略叹了口气,然后将她自医书上所了解到的信息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皇帝听罢,当即沉吟起来。
“陛下,臣想起,太子殿下就有一枚现成的凤血玉,就是他整天戴在小指不离身的那个指环。”墨白适时露出惊讶的神色插了话。
皇帝听罢,自然心头欣喜,便要让人宣太子将凤血玉送到落霞宫来。
东方语道:“陛下,臣女首先得跟你说明一件事;这凤血玉虽是难寻,可这只是药引,臣女以它作引,却没有十成把握一定能够解去太后体内的毒。”
皇帝点了点头,眼底点点星芒闪过,眼神一瞬带起警觉之意。
皇帝开口,那便是圣旨。
风络纵是太子,也不能不从。
那只几度辗转,差点成就一段姻缘的凤血玉,在皇帝的金口下,终于再度落入东方语手中。
至于她到底有没有将那只天下难求的凤血玉磨碎做药引;自然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生病尚且是件慢慢好转的事;更何况太后中的是慢性毒药;要治理起来自然也加倍的费事。
她日夜住在落霞宫,又不停研究解药。
可这解药,却未必能够顺利研究得出来。
凤栖宫。
“络儿,我听说你让人将手上那只凤血玉环送到落霞宫去了,有没有这回事?”
皇后一脸阴沉地盯着风络,犀利如刀的眼风静静刮过风络左手小指,见上面那一圈血红果然不见了,手指修长洁净,但空空如也。
她当即心下怒火上涌。
那枚凤血玉环,可是她费尽心思才为他寻来的,在那年,在枯井救出他后,那枚凤血玉环便一直戴在他手上,滋养他的元神精气。
风络略略垂下头,对于皇后眼底压抑的簇簇火苗根本无动于衷,“父皇让儿臣送,儿臣焉能不送。”
当然,他心里也在怀疑东方语要凤血玉做药引的事,但怀疑又如何,她的医术本就是御医院那些饭桶所不及的;御医们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她也做不到。
但当他一想起那日在暗室的事,他又略略放下心来。
他觉得东方语的心现在应该是偏向他的。
就算从他手里要走了凤血玉环,也不表示她还对那个人念念不忘,也许她只是还在记恨着那次被他算计的事而已。
“那你为何不事先跟母后说说?”皇后冷峭的眉头扯得更高,丹凤眼下那颗泪痣诡亮闪动,越发衬得她面容森冷拂怒。
“父皇决定的事,谁能让他改变主意。”风络哂然一笑,温雅面容微微泛出三分讥讽。
皇后瞧见他这副模样,气得呼吸不稳。
“没试,你怎么知道母后没有办法!”皇后一声不满冷哼,眉梢尽是霜色,瞅着风络俊俦的脸庞,心下越发生气,“况且,你明知那毒是没……”
“你明知背后一定是那个丫头利用你父皇诓走那只凤血玉环,你竟然还拱手相送,你这不是存心要气母后!”
即使面对自己的儿子,皇后冰冷的神情也没缓和多少,眉宇间尽是阴霾戾气,眼底除了犀利竟难得看见慈和。
面对这个总违背她心意的儿子,她对风络是越来越失望了。
风络似乎也与她同一心愿一样,看着她妆容精致的脸,心下也浮起淡淡的厌恶。
她不允许他应旨将那只指环送去落霞宫,不就是想要让他一辈子都记得那一年吗?
那一年的冬天,那一口冷宫枯井,简直就像如影随形的噩梦一般,这些年,他虽然逐渐淡忘了当时的恐惧。
可他想要忘却,她却拼命要让他记住那一年灰霾阴暗的天空。
那只凤血玉环这些年一直戴在他手上。
不错,那东西确实滋养了他的元神精气。
可也无时不刻在提醒着他那一年的噩梦。
他明白她的用心,她是想借着那只小小的指环,让他牢牢记住太子这个身份。
但现在,他忽然觉得有些东西不一定非要放在面上才叫记得。
心里的刻痕往往会比表面的东西更令人难忘。
“母后,如若没有别的事情,儿臣就先行告退了。”风络将思绪自浮沉的回忆中拉回现实,略抬首便迎上皇后探究带着一丝痛恨不满的目光。
他在心里冷冷一哼,然后躬了躬身,也不待皇后反应,便自顾转身,大步离开了凤栖宫。
半晌,皇后才反应过来。
她看着风络淡在日光里的修长背影,心头忽然漫起无边的怒意。
转身,华贵奢美的长袖拂起,凡是袖子过处,皆立时响起一阵十分协调的交响乐。
“真是气煞本宫,他以为本宫日日夜夜殚精竭虑为的是什么!竟然这样忤逆本宫!”
殷红蒄丹“啪”一声在她恼怒下清脆折断。
这一响似乎将更她激得更彻底了。
“一个个都是混帐东西!”皇后一边冷恨叱喝,一边将目力可及的东西使劲往那光滑平整的地面上摔。
殿内宫人个个垂首屏息,战战兢兢听着那些破响声不绝于耳;每一样东西落地,他们便不自觉地跟着肩头抖上一抖。
动作激烈,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也随之簌簌哆嗦起来。
这哆嗦可不是宫人畏惧而生的颤抖;而是她脸上那层厚厚的粉随着她剧烈呼吸簌簌下掉。
宫人目光触及掉在地上那些白白的粉,眼神皆不自觉地缩了缩。
盛怒之下的皇后似乎终于看到掉在自己脚尖的脂粉了。
她一把粗鲁地扯掉指上护套,白皙依旧但女敕滑与弹性已随年华逝去的手颤颤模上自己脸颊。
这一模,她差点暴跳起来。
莫姑姑见状,立即低着头飞也似的走到她旁边,搀着她,低声道:“娘娘,奴婢扶你进去休息。”
皇后死死抵着牙关,狠毒阴戾的目光透着冰冷的犀利缓缓扫过殿内一众宫人。
宫人被她视线压过,个个俱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身子往后缩了又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皇后盛怒下祭奠她那张脸的亡魂。
皇后一直模着自己脸颊不敢松手,怨毒阴狠的目光在扫过面容姣好的宫女时,戾气更盛三分。
莫姑姑也不敢抬头,步子也迈得中规中矩,不敢有一些差错。
虽然她知道皇后此刻不想让别人看见这张脸,但她还知道皇后无论何时,都会记得端她高贵的架子,皇后的架势与端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丢的。
冬日冷风飕飕,莫姑姑背后却渐渐渗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只恨皇后的寝殿为何走了一刻钟还不到。
其实这时,不但莫姑姑背后冒冷汗,就是殿内一众宫人,也在早前皇后那一轮狂风扫落叶的摔东西中,冒了一身又一身的冷汗。
皇后暴戾的脾气最近越发见长了。
莫姑姑在心下小心翼翼感慨;想到此,她眼角略略抬起,悄然飞快掠了眼皇后用手捂着的脸颊。
只见上面的粉虽已停止了掉落的状态,但这一半白一半惨惨的红更加让人心惊肉跳。
皇后的脸——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溃烂,几经治疗,好是好了;但却留下十分丑陋的疤痕,皇后便每天都用厚厚的粉扑在脸上,将那些狰狞的疤痕遮住;这丑陋的疤痕是遮住,可过不了多久,整张脸又开始再度溃烂。
一直不停反复。
御医便劝皇后不要再往脸上涂脂抹粉,否则这疤痕只会越来越大,并且越来越深;但皇后这样一个重视自己容貌的人,要让她顶着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出现在人前,还不如让她直接去死。
不听御医劝告的后果,便是导致她这张脸一直不停地溃烂下去,因为不断的脂粉侵蚀,疤痕果真越来越深……。
莫姑姑想起这件事,心头便禁不住一阵一阵哆嗦。
回到寝殿,莫姑姑立即朝负责给皇后梳妆的宫女打眼色。
没有人敢怠慢,也没有人敢在面对这张丑陋可怖的脸时露出异样的神态;谁若敢表露出一丝异常;皇后便会立即让他们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补好妆之后,皇后慢吞吞呷着茶,刚才暴怒的情绪似乎也慢慢沉淀了下来。
她不带情绪地瞟了莫姑姑一眼,声音透着几分阴恻恻的诡恨,道:“莫姑姑,本宫记得东方语这些天一直住在落霞宫对吧?”
“回娘娘,的确是。”
皇后凄凄冷笑,慢慢地一字一顿道:“你还记得她那双眼睛吗?那双明明到处勾引别人,却还装纯净无辜清亮的眼睛,本宫真是相当喜欢!”
闻言,莫姑姑心下一凉。
抬头,却掩下所有震惊的心思,“娘娘的意思是?”
------题外话------
皇后的脸终于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