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岛和少当家两人得月兑困境,来到一个岬角,高居临下,遥望村子的港湾,着实吓了一跳。
只见十数艘艨艟巨舰,占据了港湾海面。百来艘走舸小舨,来去往来。沙滩岸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官兵。
瞩目惊心的是,原先停泊在湾位的货船,全部给堆在礁石矶滩上,似是硬生生被人推撞上去的。
而张家的战船,却连影也不见。不过水岛眼尖,见到外海有一大片木材、船板形成的「船骸带」,在海湾外围浮浮沉沉,心下亦而了然何事。
「他妈的狗官兵!打沉了我们的船队不算,还要强行泊岸,撞开了不干事的货船!」少当家骂道。
水岛突然想起一件事,道:「泊位外的水道布有大量暗礁,没有人带水,怎麽可能进来?」
张守道:「有内鬼……那麽,孩子危险了!快!我们抄近道!」
张守不顾身上伤势,一马当先,在山林中左穿右插。此时大抵官兵已控制住场面,已不再开火轰击山头。
「为什麽官兵不朝村子直接开火?」水岛一路上问:「如果他们要剿灭三山王的遗裔,乾脆把房子打掉,然後攻村,不就成了?」
张守默默无言,回头瞅了水岛一眼。
几个起落,来到一个山洞前面。张守更不打话,打起火摺,便直入山洞。这山洞有别於後山的岩洞,甚是cháo湿狭窄。张守一路带前,左窜右进,不多时,已来到一处较宽阔的所在。水岛手模洞壁,却是石砖砌就。突然有一物甚是冰冷,似是钢铁打造,凸出洞壁些许。
少当家吹灭火摺,攀着那些铁条爬了上去。来到洞顶,只听得张守「嘿」的一声,似是托起了什麽物事,接着打开了头顶的通路,一道亮光shè将下来。
「什麽人?」「啊!是少当家!」
水岛听得头顶有人喝问,似乎这地道乃通往一处重要的地方。当下他跟着少当家爬了出来。只见自己身处祠堂的後庭,此时站了十数名村民;後门已上了闩,又堵上了一座石臼,两座石敢当。而自己出来的地道口,就在这院子的一角,上面铺了青石板,以作掩饰。
这後院水岛却怎是熟悉,正是先前自己监视两位王子出入祠堂之处。
少当家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一名拿着锄头的村民问道:「眼下如何了?」
「少少……当家,这我们可不知道。突然间一大帮官兵杀到海湾来,也不打话,朝我们的船就开炮,一路长驱直进,甚至撞翻了泊在码头的货船。驼伯带着这位水岛先生的弟兄们在外头顶着,让我们和老小来到祠堂里……」
「辛苦了。」少当家听完汇报,正要赶往前堂。这村民却拉住了他,颤抖道:「少当家……这个……官府要打我们,难道你真的窝藏了三山王的人马吗?莫非这个水岛……」
「嘿嘿,我就是三山王的人!」张守笑道:「朝廷早就把整条山嘴条当成乱党了。现在只有战下去,打退官兵才有出路!」
哐当一声,那人手上锄头落地。少当家懒理这人,迳自和水岛跑到前堂。
「喂,你干吗自曝身份?这样rì後你们张家岂不是难以待在村子里?」
「今rì一役,留得住xìng命才说吧。」张守道:「让他们也觉得自己下了水,才能让他们肯拼命去作战!」
来到大殿,赫然见到密密麻麻,全部都是村民里的老弱妇孺,长老、自己的妻小和两位小王子也在里头,另有四五个自己码头上的亲信拿着武器守卫着。
人们见到少当家,个个站起来拉着他,要问个究竟,一时间场面大乱。
「别吵!大家稍安无躁!」
这次不比上次疟疾,这帮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并无拉头惹事的年青人,也不能用硬的来慑服他们,只好言语安慰:
「官府向来无理,突然前来攻打,当道是要索取好处。天大的祸事,地大的银子。山嘴村别的没有,钱倒是不少,大夥儿先别荒张,可别自乱阵脚!」
「你乱讲!官府要钱的话,干吗一来到就是撞船杀人,放炮炸村子的?」一名妇女喝骂:「先前不是说你们张家窝藏叛贼吗?官府现下来抓人了!」
这话一出,登时群情汹涌。有些人甚至要袭击张氏老小,逼得张守的亲信要拔出兵器来指吓。
「各位听我说!」水岛跳上一张神案,高声道:「大明的官兵,向来只会欺压手无寸铁的良民。而且剿灭强盗,按人头论赏,一钱银子一个。眼下官兵人多,赏银不够分的,他们也一定血洗山嘴村,滥杀无辜,好向朝廷冒功领赏。所以不如先听少当家的,看看有没有办法打发他们回去?」
「你怎麽知道?难道你是官兵吗?」又一个村民骂道。
「我不是官兵。老子是官兵的对头,鼎鼎有名的倭寇便是!」水岛笑道:「我和少当家不同。他是留在村子、要守着村子的。老子却杀人不眨眼,拍拍就能走人,用不着对你们留手。哪个龟儿子臭娘儿们再罗唆吵闹,老子来个先jiān後杀,再jiān再杀!」
村民果然是挑软的好欺,马上噤若寒蝉。张守叹了口气,领着水岛跑到前门。
前庭里这时站了二百来人,大都是码头工人、留在港口的海外人,以及年青力壮的村民。地上堆满了火药火枪,人们正忙着装。墙壁架满了梯子,村子里能打枪的都上了墙头。水岛抬头一望,神眼、小弟和拉蒙都在其中。
这时祠堂正门已然大开,不过因为院落结构,大门之後并非长驱直进,而是有一道名为「照壁」的石墙阻隔,所以驼子和别的村民能够倚在门旁,斜窥屋外情况。
张守已然和驼伯会合,驼伯见到水岛仍然健在,大惑不解。张守道:「到底是什麽一回事?官兵打进来,有说到什麽吗?」
「没有!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水岛点算自己人马,除了妻子在大殿陪着张家老小和小王子外,唯独是不见了大夫。
「水岛老大!」小弟大力从墙头爬了下来,对着水岛呜咽道:「大夫、犀牛他们……他们死了!」
原来今早发现了约翰的乾屍,张家和水岛一派同意从速处理。可是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水岛老大回来,少当家便借机离开了。大夫只好匆匆替两人做了安息弥撒,随即将之烧成了灰烬。
火化大概用了一个时辰,之後大力仔细将骨殖仔细放入坛中。驼子借了小艇船夫给他们。於是由犀牛、大夫和小弟送葬,缓缓驾艇出海。
来到海中心,船夫下了锚。大夫念经,犀牛和小弟一面流泪,一面将骨灰撒入大海。
过了半晌,骨灰还未撒到一半,船夫突然望着远处,问道:「哪儿来的船?怎麽没通报的?」
三人同时朝他所指方向望将过去,却见海天相连处,一支舰队乘风破浪而来,简直是桅樯如林,帆幕遮天。尚未打话,只见到船头火光一齐闪过,接着听到炮火响声。
尚未明了发生何事,小艇已然炸开,众人骤然落水!爆炸的冲劲将大力压下水里,直扯入海底。万急之中,小弟见到眼前有根大木头,和他一般被压向水底。他想到这股冲击过後,木头便能随之浮上水面,於是连忙抓住。
果然待了一阵子後,木头急速向上浮动,波的一声,冲出水面。小弟连忙急喘大气。
他四周张望,只见小艇已成了碎片,船夫、大夫、犀牛皆不知去向。
他抓着木头,划水向港湾游去。码头上放哨的工人见到对方不宣而战,连忙开出船队,要与之对敌。但对方船多炮更多,不一会儿已将山嘴村的战船全数击沈。船上的人员若非即时战死,便教敌船上的火枪打死。只有逃得远的人,才能像大力那样泅渡回港。
「那是大明的官舰!我认得船头上的rì月徽号!」大力哭骂道:「他们是官兵!他们不是人!哪有人驾船,明知泊位有人停定了,还要强挤过来?把货船硬生生撞沈了,人也打死了!」
张守和水岛听他说得激动,着他先下去冷静一下。这时驼子道:「这次官兵办事奇怪得很。船队连招呼也不打,一下子就硬逼进港湾,却避过了那些暗礁。我查过了,带水之中,不见了高老泉,定是此人反水无疑!」
「我知道了。」张守道:「接着呢?官兵干吗不攻村?」
「他们哪里不攻?官兵抢占了碇位滩头後,就拉大炮上岸,一队光往後山放炮,炸我们的退路。另一队就炸我们的房子,又派火枪队来驱杀,把我们逼到这里来。还好有水岛老大这位神枪手帮忙,转打他们带队的把总,他们才不敢逼近,之後就这麽僵持着咯。」
听完驼子的话,张守和水岛拉过梯子,悄然爬上墙头,来到神眼身边。张守用葡萄牙话道:「谢谢你啦。」神眼笑笑,点头不语。
在墙头向外望,只见一队又一队的官兵包围着祠堂。前面用铁框巨盾支着,造成一道防线。後面则是火枪队,用的是新型鸟铳。只是官兵当中,小卒站得最前,稍有职司的都站在後头,显然是怕了神眼的冷枪。
「他们在干什麽?」
水岛和张守对望一眼,同时想到这个问题。双方力量悬殊,根本用不着打,乾脆几炮把祠堂也轰了,轰得众人鸟兽散,再派队伍出来扫荡残兵。假如是为了一举拔除山嘴村里的三山王势力,因此而用臼炮打开花弹,毁了众人的退路的话,那就更加用不着这样手下留情。
正奇怪间,官兵当中突然欢呼声响起,有只驳艇正载了一队人马登岸。那队人马却架着万民伞、有人持着名牌开路。水岛正感大奇,细细瞧那名牌,却写着「工部虞衡司郎中欧阳」九个字。
张守略懂大明官制,知道这个官员专门做山泽采捕、陶冶之事。也就是除了管着大明的诸般物产外,也负责替皇帝去找特别要用的物事。这个管材料的官员,干吗要跑到这村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