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钱庄顺利地赁存了季芙蓉的这一批嫁妆,好在只是些物件金银,那些大件的家具却没有搬走,家具季芙蓉是不打算要了,就看到时候大太太还要不要拉走,或是贱卖或是搁在庄子里或是自用都行,依大太太的性格,如今既然关系已经不复存在,她绝对不会便宜了童家人。
给了几个车夫原本说好的车钱,他们便自行离去了,一下子轻车从简,季芙蓉顿时觉得轻松了好几分,抚掌笑道:“走吧,再晚了怕是母亲知道了消息会忍不住先行跑到童家去了。”
想到了大太太那急性子,胡氏也不免轻笑了两声,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扶着季芙蓉上了马车。
只是原本几辆马车分坐,眼下改坐了一辆,又加上还有元姨娘与春兰等人,整个马车顿时显出了几分拥挤。
相比元姨娘的镇定,春兰已是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她没有想到童经年竟然这样轻易便将她给舍弃了,难道她在那个男人心目中什么也不算?
也亏得她豁出性命来为他生了个女儿,谁不想要儿子,但这一胎生不出儿子她也没办法。
她知道童经年不喜欢季芙蓉,便想方设法地要整死她,可如今她得到了什么?
春兰欲哭无泪,只双手掩面轻泣着,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还有更悲惨的命运在等着她。
秀儿都已是吓傻了,她以为处置了两个姨娘就好,却没想到自己仍然逃不月兑,早知如此当时她就不该这般慌张地将兰姨娘给供出来。
元姨娘目光一转,冷静地看着上车就坐的季芙蓉,沉声道:“季芙蓉,你究竟想要将我们怎么样?”
如今的季芙蓉已经与童经年和离,元姨娘也被童家给舍弃了,她再没必要称呼一声“女乃女乃”,她的目光有些深沉,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
季芙蓉眼波一转,忽而就笑了,“你们当初下毒害我之时,可有想到这一天?”
她从前也没有管束这些姨娘妾室,没想到放任自流的态度竟然让她们亦发大胆,还想害了她这个主母,人果真是不能太良善,不然只会成为别人欺辱的对象,季芙蓉此刻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元姨娘一怔,转而垂下了目光,仿佛认命似地轻叹一声,“愿赌服输,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对我狠心的是那个男人,只是我的女儿……”
元姨娘话到这里目光有些黯然,她不指望童经年如何,当初与春兰一起陷害季芙蓉,她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可如今女儿没有了她的庇护,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
季芙蓉眸中光芒一闪,却是撇过了目光,童家的女儿自有童家人会照料,稚子虽然无辜,但她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便原谅了元姨娘曾经犯下的罪过。
但元姨娘这种愿赌服输的态度倒让她有几分佩服,审时度势,知道时不与我,也只能认命。
“女乃女乃,你饶过婢子吧!”
秀儿听了元姨娘的话,又见着季芙蓉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觉得眼下是一个契机,忙跪行两步,扑倒在了季芙蓉的脚下,哭诉道:“婢子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不应该听信兰姨娘的挑唆,做下对女乃女乃不利的事,但兰姨娘又是那般厉害,她胁迫婢子……婢子也是无奈啊……”
从前的季芙蓉便是个心软的人,秀儿只知道她从来没有处置过童家任何一个下人,却不知道这只是季芙蓉懒得去管,她放任着童家从里子坏过去,童家倒了指不定她还要拍手称快呢!
秀儿却误以为这是季芙蓉心地善良,必定见不得那些龌龊脏污,不然为何童三太太都要打死她们了,却还被季芙蓉要了过来带回去处置,这指不定就是一线生机!
若真是在童家挨了板子,秀儿知道自己铁定是撑不过去的。
季芙蓉没有理会秀儿的哭诉,却是目光沉静地转向了春兰。
她看着春兰美丽的容颜充满了惊惧,甚至那头原本打理顺滑的秀发早已经毛了边角,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贝齿在唇上咬出了血痕……
她突然便想起了初见春兰时的场景,那时的春兰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农家少女,却因为机敏聪慧被她给一眼相中了,原本春兰只是在季家做短工,但她出嫁之前问了春兰,愿意不愿意做她的陪嫁,一起往上京城而去。
那时的春兰还有些犹豫,毕竟从一个自由人转变为奴婢的身份还是不那么容易让人接受的,可到底还是抵不过繁华京城的诱惑,这让春兰心里燃起了另一种抱负,她恁是让家里收下了季家大笔的卖身银子,而她则跟着季芙蓉前往上京城,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而事实上春兰也成功了,若是她不那么心狠,指不定等季芙蓉离去之后,还能得到童经年的一阵宠爱。
但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季芙蓉淡淡地垂下了目光,墨菊赶忙上前将秀儿拉向了一旁,低声喝斥道:“咱们家娘子怎么处置你心里自然有数,如今便安静地一边呆着,若是再这样哭闹不休,定然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秀儿怔了怔,终究还是止住了哭泣,身子往后缩了缩,却也不敢向春兰靠拢,而是躲在了元姨娘那方。
季重莲与胡氏只在一旁看着,并没有说话,怎么处置这三个人,季芙蓉自然最有发言权。
元姨娘已经认了命,秀儿想要改过,但真心与假意谁人能知,只是春兰,既不求饶也不哭诉,只是从她颤抖瑟缩的身子便能窥见其心中的惊惧与惶恐。
往往最亲近的人才能害你越深,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不可能被饶恕,得到的惩罚也是越重,春兰此刻不再说什么,似乎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最后的结局。
季家的马车刚刚驶离了钱庄,却见得另一辆青绸灰布的马车从巷子里拐了出来,车帘被人撩开了一角,露出秦子都白皙俊逸的脸庞,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前面的马车,迟疑道:“华伟,刚才从钱庄里走出的那几人你可看清楚了?”
秦子都面色阴郁,眸中神色复杂变幻,若是他看得没错,那一行人中其中有一个正是季家五姑娘季重莲!
“没怎么留意,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华伟回过了头来,他本就与车夫同坐在车辕上,只刚才拐弯那一刻他并没有留意前面的境况,也不知道秦子都为什么这样问。
秦子都摇了摇头,并没有言语,可是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季重莲一身淡青色濯叶莲华裙,虽然粉黛未施,但那精致的面容已是含笑生姿,这样的人见过一次,他又如何能够忘记?
可是季重莲怎么会到了上京城呢?
秦子都已然知道裴衍向季家下了聘,他们的婚期就在今年六月,按理说这个时间,季重莲断不会出现在上京城里,难道是与裴家的婚事有变?
想到这里,秦子都心中一动,又对华伟吩咐道:“跟紧前面那辆马车,看看他们去哪里!”
“是。”
华伟应了一声,那车夫就甩起了鞭子,凌空一个抽打,马儿便“嗒嗒”地跑了起来。
跟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华伟眼看着前面的马车驶进了歪角胡同,那胡同不太大,若是就这样贸然跟进去定会被发现,他转头征询秦子都的意见,秦子都略微沉吟道:“在这里停下马车,你跟着去看那辆马车进了哪户人家!”
眼下已经到了这个地方,秦子都心中已经有了确定,季明德的宅子正是在这歪角胡同里,若是那辆马车真地驶进了季宅,那便是季家人无疑。
秦子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季重莲已经和他彻底没有关系了,可他的心底却隐隐有着不甘和愤恨,没有人可以羞辱他,没有人可以嫌弃他!
别人不行,季重莲更不行!
一刻钟后,华伟小跑着回来了,他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道:“少爷,那辆马车进了季宅,是季大人家。”
秦子都眼神一凛,沉下了面色,手一挥便放下了车帘,让华伟一时之间不知所措,怔在了当场。
半晌后,才听得秦子都的声音幽幽传了出来,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回府去!”
“是!”
华伟抹了抹头上的细汗,一声不响地坐在了车辕上,等着车夫调转了马头向外驶去,他这才在心头叹了一声,他家少爷怕是想起季家五姑娘了,这没结成的姻缘到底是结成了仇,想到不久后便要入门的季家六姑娘,华伟也只能感慨一声,这姐债妹偿,季六姑娘也怨不了谁!
*
季重莲自然不知道秦子都的马车悄悄尾随在他们之后,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没打算再去招惹,却不想平白地还给人惦记上了。
这一次进季家没有通报,所以洪姨娘不可能得了大太太的吩咐前来亲迎,只门房见到季芙蓉时的脸色却像是见了鬼一般,不是说他们家大姑女乃女乃就要不久于人世了吗,可此刻容光焕发的女子又是谁?
在门房错愕的目光中,景安顺利地将马车驶了进去,停好了马车,一众女眷才跟着落了车。
季芙蓉看着这座简单的宅院,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没想到,我还有再回到这里的一天。”
这里毕竟不是她的久居之地,季芙蓉很明白这一点。
大太太买下这座宅子后,季芙蓉也不过来了几次,两母女相谈不欢,她便再也不想上门,多数是大太太有事自个儿寻到了童府去。
“走吧,大姐姐,咱们给大伯母一个惊喜!”
季重莲笑着对季芙蓉伸出了手,一旁的胡氏听了这话却有些忍俊不禁,“怕对大嫂来说,这可是个大大的惊吓呢!”
胡氏指的是季芙蓉与童经年和离之事,这事一经抖出,那无疑是在季家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让她都有些隐隐期待大太太待会的反应了。
季重莲与季芙蓉相视一笑,两姐妹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毕竟是要面对自己的母亲,季芙蓉是在给自己打气,而季重莲却是在给她默默地支持。
无论如何,季芙蓉的背后还有她,还有季老太太,她要让季芙蓉明白,她永远不会是一个人。
门房那里没有通禀,一路见到季芙蓉等人,早已经有丫环婆子惊了魂软了脚,谁还记得进去通报大太太?
洪姨娘刚刚服侍着大太太用了汤水,转出内室后骤然见到了季芙蓉踏步而来,她心中一惊,手中的甜白瓷碗咔嚓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大太太不耐且略带火气的声音在内室响了起来,“拿个东西都拿不稳,我要你来干嘛?!”
“大……大姑女乃女乃……”
洪姨娘难掩激动,连声音都在打着颤,看着季芙蓉身后紧跟着的胡氏与季重莲,她这才回过神来,确信了眼前的女子当真是季芙蓉无疑。
可就在两个月前,她还随着大太太一起去童家看望过季芙蓉,洪姨娘还记得那时的季芙蓉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了,整个人甚至有些浑浑噩噩,可季重莲他们才来了多久的时日,这人竟是已经全好了。
到底是亲人的力量大啊,但也要看尽不尽心,若是换作大太太……洪姨娘摇了摇头,大太太这样做母亲的倒当真是少见。
“洪姨娘。”
季芙蓉笑语嫣然,轻声问道:“许久不见姨娘了,姨娘的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洪姨娘的好自然是因为季海棠在敏怡郡王府得意,女儿的身份水涨船高,季明德对她也亦发看重,只大太太还时不时地有些刁难,这些她都能够忍过去就是。
洪姨娘也明白大太太的想法,季芙蓉过的不好,而她的女儿季海棠却是那般幸福,大太太心理怎么样也平衡不了,平日里拿她出气也是正常,只要不过分了她都能够一笑而过。
从奴婢熬到姨娘,再到今天,洪姨娘的气度与眼界早已经不比当年了。
“托太太的福,一切都好。”
洪姨娘说着话已经让开了身来,道:“四太太、大姑女乃女乃、五姑娘,你们先进去吧,婢妾让人把这里收拾了再说。”
季芙蓉点了点头,便与季重莲、胡氏先行转进了内室,身后跟着一众女婢,洪姨娘打眼一瞧,认出几个是在跟前侍候的丫环,还有几个眼生的她不认得。
洪姨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她这才目光一闪,快步退了出去。
内室里隔着珠帘屏风,大太太的声音仍然是透了出来,可见她这精气神是不弱的。
季芙蓉招呼着季重莲与胡氏坐定,这才让墨菊去请大太太出来。
“芙儿回来了!”
墨菊刚进去没多久,大太太已是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那双墨蓝色的绣花鞋甚至还只趿在了她的脚尖处。
大太太身后正跟着急步而来的崔妈妈,她的目光扫向众人虽然带着一丝惊愕,却又极快地镇定了下来,她垂下了目光,显然是记起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随意多说些什么。
“母亲!”
季芙蓉缓缓起了身,眼波婉转,对着大太太行了一礼,这才轻声道:“是我回来了!”
“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的袖子,将她左看右看,眸中渐渐泛起了一丝喜色,“这病是真地养好了?”
大太太自然是希望季芙蓉能够好起来的,只有她好了,才能重新赢回丈夫的宠爱,让那些狐狸精不能翻身。
“大嫂,芙蓉确实是好了。”
胡氏在一旁笑道:“若非如此,咱们怎么敢将她领到你的跟前呢?”
“好,好,这就好!”
大太太高兴地语无伦次,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当初对胡氏的那一点记恨,连带着对季重莲的厌恶都淡了几分,她是没想到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季芙蓉真地好了起来,她上次去普济寺看望季芙蓉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啊。
“来,快坐下,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坐在榻上,将她看了又看,又模了模她的脸蛋,这才心疼道:“就是脸上没肉,还是要慢慢补回来。”
“是。”
季芙蓉微微垂了目光,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发酸,大太太对她若总是这般该多好,可一涉及到童家的事大太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觉得陌生,觉得可怕。
大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这才转向了胡氏,难得亲切地说道:“今儿个你们就是专程送芙儿回来的?说到底,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们……”
胡氏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季重莲的目光却是有些玩味了,大太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堵了什么似的不自在,脑海中也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太太瘪了瘪嘴,刻意地忽略掉心底的不舒服,又转向季芙蓉,笑道:“如今你痊愈了就好,回府后与童姑父好好说说话,这夫妻感情定是要维系下去的,可别再这般不懂事了。”
季芙蓉认真地看了一眼大太太,以此来分辨她说出的话到底有几分真,良久后,她才在心里轻叹一声,她果真不该对自己的母亲寄望太高,养好了身子再回童府去,那是等着再被人糟蹋再被人伤害吗?
想到这里,季芙蓉目光一黯,面色平静地说道:“母亲再也不必为我担忧了。”
“喔?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大太太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季芙蓉打断了去,“因为我已经与童经年和离了,以后季、童两家再不相干,母亲也不必再为我的事困扰了。”
“什么?”
大太太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芙蓉,下一刻,她已是倏地站了起来,劈手便给了季芙蓉一个耳光,眸中目光冷厉似刀,“你在说些什么?这些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虽然大太太态度强硬,但她自己却知道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惶恐的,因为她清楚自己女儿的为人,季芙蓉从来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来,那时在童家的日子过得再不如意,她也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两个字。
可如今,季芙蓉真正地说出来了,那么就不可能是玩笑。
“大伯母,你怎么能打人呢?”
季重莲“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胡氏却将她拉住了,只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季重莲眸中光芒一沉,想了想,便又咬牙重新坐下,只是目光担忧地看向季芙蓉那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
季芙蓉想必是一直容忍着大太太的种种,做女儿的总会企盼母亲全心全意的爱,期望她受伤的时候能够有倚靠,期望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能够有人站出来维护她,为她说话,甚至对那些侵害她的行为予以反击。
可是,她等来等去,没有!大太太连一丝一毫地没有做到,她的心逐渐变冷,变硬,变得再也不愿意相信母女的情分。
季芙蓉的头已经歪向了一旁,她抚着自己的面颊,那里有些疼痛,可却没有她心里的伤痛,她转头看向大太太,目光极致淡漠,唇角却扬起了一抹轻笑,“母亲,当初我如你们所愿地嫁到了童家,全了这份孝义……如今我和离了,也不再欠你们什么,不管你打骂也好,哭闹也罢,和离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季芙蓉话语轻柔,却是落地有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与大太太目光平视,眸中的光芒闪了闪,似有晶亮滑出,却在她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地又收了回去。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用悲悯,甚至是同情的目光看向大太太,曾经那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转而变成了只为自己钻营,想要攀附权贵的庸俗女人,季芙蓉由衷地感到了一股悲凉。
“你……”
大太太咬了咬牙,脸上神色青白交替,高耸的胸脯不断地起伏着,眼中的神情似愤恨似不甘,犹有一股怒火从心底冉冉升起,再也压制不住。
“太太息怒啊,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崔妈妈自以为瞧准了时机,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大太太,却被大太太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飞退了回去,她捂着脸犹自不信地看向大太太。
这是怎么了?
看大太太如今的模样,明明已经是众叛亲离了,连女儿都处处与她做对,而此刻自己扮演的是忠仆的角色,怎么还会被大太太给打飞了去?
崔妈妈怎么想都不明白,只觉得万般委屈,那眼泪都窝在眶里打着转。
“母亲还想怎么样?”
季芙蓉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嘲讽,“难道还想要去童家摇尾乞怜,乞求童经年与女儿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吗?我劝母亲不要再去,我那前任婆婆已是被气得发了狂,母亲再去也只是丢了自己的脸面,还会白惹一顿奚落和谩骂。”
“你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
大太太的手指都要戳到了季芙蓉的脸上,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怎么样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
这个女儿,嘲讽她不说,还全然地与她作对,她只觉得心肝肺腑都被人揉成了一团,那种感觉当真是能把人当场气晕了过去。
“我只是在告诉母亲一个事实。”
季芙蓉面色一敛,肃然地看向大太太,冷凝的声音将一个一个字清晰地吞吐,“童家已经成为了过去,母亲,你该向前看了!”
说到这里,季芙蓉眼波一转,指向了堂下站着的元姨娘等人,“这些人,母亲想必也不太陌生吧?”
大太太心里呕得慌,她一边顺着心气,一边顺着季芙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元姨娘微微垂了目光,春兰却是止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秀儿藏在俩人身后,暗暗希望大太太的目光不要落在她的身上,与童家三太太的狠厉比起来,这位大太太似乎也是分毫不差啊。
“你把她们带回来干嘛,存心给我添堵不成?!”
大太太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元姨娘与春兰都是童经年的女人,季芙蓉既然说俩人已经和离了,那这两个童家的姨娘还跟过来干嘛,难不成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好回去与童三太太那个老虔婆说道?
思及此,大太太看向元姨娘几人的目光亦加不善,似乎恨不得化身为虎,扑过去将这几个人撕扯殆尽。
“母亲说笑了,女儿再不孝也不至于如此。”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说道,口气温柔至极,但眸色却是渐渐冷沉,“母亲还不知道吧,就是这几个人暗中给女儿下了一种慢性的毒药,让女儿看起来就像生病一样,却怎么样也不能康复,若是没有被赵大夫给查出来,可能再过几个月母亲便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童家人自知理亏,这才将她们几人双手奉上,交给我来处置,可是女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她们都留给母亲,母亲一定会给她们找到合适的去处!”
季芙蓉说完这话,一脸征询地看向大太太,眸中的光芒无比亲切,“母亲以为如何?”
大太太的目光一下便凝住了,震惊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悚地看向季芙蓉,她有些不敢相信……季芙蓉竟然被这几人联合下了毒?
更令她感到惊异的是,季芙蓉都被人下了毒却还能说得如此轻松?就像在论及家常一般,全然没有那股刀光剑影的凌厉机锋。
可就是这样,大太太才觉得可怕,什么时候自己女儿的心思竟然变得这般深沉难测,谈笑间便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心中颤抖不已。
“我相信母亲是爱护我的,所以对于这几个胆敢伤害我的人,定然不会让她们好过,是不是母亲?”
季芙蓉拉了拉大太太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躲了开去,面对女儿诧异的眼神,大太太也自觉失态,连忙补救道:“母亲竟然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还差点丢掉了性命,你放心,这几个贱人,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大太太的目光隐隐扫过胡氏与季重莲那方,季芙蓉如今已是这般说了,若她再无动于衷,只知道一味地批判与责难,那不免令人心寒齿冷。
她原以为季芙蓉只是任性地想要和离,却不知道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童家愿意交出元姨娘和春兰,这下毒之事已经令她相信了一半,若非如此,童家何至于此?
要知道这两个姨娘可是唯一为童经年生了女儿的,那可比三房其他姨娘来得金贵,但就算这样,也被童家毫不留情地舍弃,可见季、童两家的关系是真正断绝,就此交恶,并且再无挽回的可能。
除非……除非她能将这两个姨娘再送回童家,并且放低姿态地求好。
可季重莲看着她,胡氏也看着她,连季芙蓉都在等着她的答案,若是她连想要害死她女儿性命的人都能放过,那她成什么人了?
恐怕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不至于此。
大太太目光变幻莫测,脸色也是一会青一会白的,季芙蓉看在眼中,眸中的光芒渐渐沉寂了下去。
季重莲紧紧抿着唇,眼下她明白为什么胡氏要拉住她了,这始终是季芙蓉与大太太之间的心结,她们总有一天要面对要解决,而她插手的结果只会使事情的走向变得不可预测,所以眼下,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
“崔妈妈!”
良久后,大太太这才咬牙唤了一声,而听到这声召唤,崔妈妈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竟然没有习惯性地趋身上前,反倒是向后缩了一缩,谁知道大太太这次是不是又拿她泄愤呢?
崔妈妈虽然也对季芙蓉被下毒的事情很震惊,但她根本再不敢开口说什么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大太太的心态,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嘴不言才是最正确的。
“崔妈妈,你死了不成?!”
大太太火辣辣地回头,脸色铁青地喝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是,太太有何吩咐?”
崔妈妈惊惶地应了一声,抬头看见大太太凶恶地恨不得吃掉她的眼神,崔妈妈脚下一软,踉跄着跌扑了过来。
“哼,”大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了堂下跪着的元姨娘等人,厉声道:“将这几个人都拖下去,灌了哑药,打折手脚,给我扔在后院的枯井里,让蛇虫鼠蚁狠狠地咬她们!”
崔妈妈惊恐地抬起头来,却又极快地低了下去,她知道大太太这次是真地发狠了,恐怕不光是在借着这事舒缓对季芙蓉的不满,更是对童家的那无处发泄的恨意的转移。
而元姨娘、春兰等人却无辜地成了这被泄愤之人。
不,也不算无辜,她们既然敢出手害人,也应该想到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天。
这个想法只在崔妈妈脑中一掠而过,连她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的手上也是有命债的人,若是有一天这报应落了下来……
崔妈妈摇了摇头,这事她都不敢往深里想去,正待让丫环婆子进来拿人,春兰却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悲愤的目光扫向了季芙蓉、大太太,甚至掠过这间屋里所有人的脸庞,狠狠一咬牙道:“与其受这折磨,我还不如死了的好,你们这些人都记住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话一说完,春兰已经找准了方向,猛地向墙角的柱子撞了上去,只听“嘭”地一声重响,春兰的额头顿时鲜血如注,她身子一软,像破败的棉絮一般软倒了下去,竟是再也没有了声息。
“啊!”
元姨娘吓得腿脚发软,双手掩面不敢向春兰那方看去,她虽然敢下毒害人,可却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惨烈的死状,春兰的唇角都被咬得迸裂了开来,那双眼睛充斥着血红,却仍旧不甘地大睁着,这是死不瞑目啊!
秀儿更是直接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比起大太太所说的毒辣惩罚,恐怕她会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清醒过来。
季芙蓉只是目光闪了闪,却兀自没有动弹,大太太紧抿着唇,神色依然冷沉。
只季重莲与胡氏各自握紧了手,她们却是没有想到,春兰竟然敢寻死,也是大太太说的惩罚过于严酷,若真是被打折了手脚扔进枯井里,那绝对是生不如死。
崔妈妈大着胆子上去查验了一番,她蹲在春兰面前,却是不敢与那双充斥着血红的眼睛对视着,只撇过了头去,伸出手指探向了春兰的鼻端,半晌后,才是凉凉一声道:“太太,她死了!”
“你直接杀了我吧,女乃女乃,杀了我!”
元姨娘涕泪纵横,扑腾着爬向了季芙蓉,扯着她的裙摆,泣声道:“女乃女乃,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季芙蓉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才缓缓睁眼,转向大太太,轻声道:“母亲,春兰已经自尽,剩下的两个便饶过她们吧,喂了哑药后,让她们一辈子在季宅里做奴婢,直到她们生命的终结。”
对春兰的求死,季芙蓉并不是没有震撼,可她却生不出一点同情,就在几个月前,这些人曾一起密谋想要毒害她,虽然她没有如她们预料中一般死去,那也是她的命大,但并不意味着她们的罪过可以被饶恕。
听了季芙蓉这一说,元姨娘骤然松了口气,酸软地跌扑在了地上,眸中却淌满了泪,但能活着总是好的,谁愿意真地去死呢?
直到这一刻,元姨娘才幡然醒悟,她们当初得有多狠啊,才能下手去毒害季芙蓉,眼下报应来了,她已是悔不当初!
大太太依然铁青着脸色,对春兰的死她自然是无动于衷的,可眼下季芙蓉求情了,她略带不耐地挥了挥手,“将她们带下去,按芙儿说得办!”
崔妈妈赶忙奔了过来,一手拉起了元姨娘,一手又揪住倒在地上的秀儿,连拖带拽地把人给拉了出去。
“芙儿,母亲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大太太眸中光芒一闪,转而一脸温情地面向季芙蓉,她抽出了袖袋里的丝罗方巾,低头抹着泪。
季芙蓉的神色逐渐浅淡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是一派云淡风轻的从容,“母亲,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在最需要人支持和帮助的时候大太太没有在她的身旁,她在最痛不欲生的时候大太太没有站在她的这一边,她在生死关头挣扎的时候大太太更是没有对她施以援手。
她们母女的关系,在今天已经走到了终点,只是大太太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将元姨娘与春兰送到大太太跟前处置,其实季芙蓉也是存了试探之心,她清楚地看见了大太太眼中的犹豫和挣扎,似乎在衡量到底谁重谁轻,到底怎么样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华……
当亲情已要这样去计较,去盘算,那这亲情还剩下什么呢?
季芙蓉不是没有给过大太太机会来修补这早已有了裂痕的母女关系,可大太太却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而今天是最后一次,所有的一切已至终结。
屋内一时之间静默无声,只有两个婆子悄无声息地进来抬走了春兰的尸体,更有伶俐的丫环打了水,极快地抹掉了柱子上和地上的污迹血渍,做完一切后又如来时一般无声地退下。
季重莲的神色也有些黯淡,她默默垂下了目光,今天走到这一步能怪谁呢?
有人不顾亲情精心算计,有人为了地位为了利益不惜谋夺他人性命,更有人悍不畏死只是怕忍受那极端痛苦的折磨……
春兰的凋零也许只是后宅里无数剧目的一个微小缩影,只是,连死都不怕了,却还怕生吗?
“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大太太的目光转向了胡氏与季重莲,目光中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失落,季芙蓉的和离带给了她极大的震撼,以至于她怒火不平,心中堵的那口气到现在都没能咽下。
想到从今以后没有了东阳伯府这门姻亲,她只觉得心肝都在疼。
季芙蓉失去了这样好的一个婆家,又是和离之身,将来还想找个像样的人家,只怕是难了。
“既然大嫂相邀,咱们就在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就走。”
胡氏起身应下,明日他们款待过**后就该起程离开了,再在这里耽搁下去,季重莲的婚事定然要赶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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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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