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夫、赵与珞、陈宜中、杨亮节等人在景炎五年初是很忙的,因为他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在策划,哪就是按陛下的提议,要将琼州和流求升格为路。但对他们呈奏上来的方案,东却很不满意。
宋代基本的地方政权组织形式是路、府(州)、县三级制。元代的基本形式是省、路、府(州)、县。明代实际上与元朝一样,换了些名称,变成了布政使司(省)、府、州、县的四级区划。至于清代,实在是懒得提。
我们后世相对应的是省、市、县,还有一个已经消失的行政级别:地。至于乡,以前叫里,里正就是乡长。县、乡两个最基本的单位,自古以来一直没有变化。可以看出,总体来讲,千年之内的中国行政单位是差不多的。
但宋代行政制度的根,虽承隋唐,实际上来自于东汉末年的州、郡、县。而东汉又是在秦制的基础上有所改变的,大秦帝国统一中国后,秦始皇实行的是“分天下为郡县”,在天下设了三十六郡,也就是地方zhèngfǔ为郡、县二级制。
汉承秦制,但汉末爆发了大规模的黄巾起义,为了更有效地镇压各地的暴乱,汉zhōngyāngzhèngfǔ在汉灵帝中平五年(即188年),命朝中九卿任州牧,掌管一州军、政大权,州成为了郡、县以上的行政机构,全国的行政区划由二级的郡县制演变为州、郡、县的三级制。
钱穆老先生在他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一书中,对秦汉的地方和zhōngyāng政权组织机构评价很高,他分析的很jīng辟。
“中国历史上讲到地方行政,一向推崇汉朝,所谓两汉吏治,永为后世称美,这一点值得我们的注意。若以近代相比,今天的地方行政区域,最高为省。一省之大,等于一国,或者还大过一国。一省所辖县,有六七十个以至一二百个,实在太多了。但就行政区域之划分而论,汉制是值得称道的。汉代郡长官叫太守,地位和九卿平等,也是二千石。不过九卿称为中二千石,郡太守是地方上的二千石。郡太守调到zhōngyāng可以做九卿,再进一级就可当三公,九卿放出来也做郡太守。汉代官级分得少,升转极灵活,这又是汉制和后来极大的不同。九卿放出来当太守,并不是降级。地方二千石来做中二千石,也不是升级,名义上还是差不多。当时全国一百多个郡,太守的名位,都和九卿差不多,因此虽是zhōngyāngzhèngfǔ大一统的局面,虽是地方行政区域划分得比较小,却不感觉得这个zhōngyāngzhèngfǔ高高在上。”
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解说,那其实就是:秦汉的郡,实际上就是后世的直辖市,兄弟们当了县官,过几年一升,成为郡守,也就直接升到了省部级。到zhōngyāngzhèngfǔ,也没见升官,省部级的官员到直辖市任市长,也没啥不乐意。
汉末设的这个州职,却使官员在升职的道路,多了个很大的台阶,元明又来了一个,这就更加大了升到高位的难度。官员们想不想升官?想。上面的人说了:年轻人不要急,一步一步慢慢提。可总有人拎着东西跑来小声地问道:兄弟咱能不能快点提?结果如何?后门就越开越大,吏治相对前代也越来越差。
州这个行政划分还给后世的帝国带来了很多后遗症,它相对弱化了zhōngyāngzhèngfǔ的权力,但强化了地方zhèngfǔ的权利,在一定条件下,拥有一州之地,几可对抗zhōngyāng。藩镇之乱,节度使的弊端都是与这有关,在此以后,历代始终存在zhōngyāngzhèngfǔ和地方的矛盾,而朝廷也总是尽力强化对地方的控制。
更重要的是,它造成了帝国行政机构的不断庞大,这大大加重了百姓的负担。一层行政机构的设立,多了多少行政官员,看看后世就知道了。
米国一样是州、县或市两级,它学谁的,咱不知道,但其实咱们几千年前就有了。我们有时候的确应该多回审自己的历史。
东本来并没有想大动干戈,当初他只是告诉大臣们,要尽量简化。可是陆秀夫、赵与珞、陈宜中、杨亮节等人领衔的“发改委”提上来的报告,却让他直摇头。
宋代的行政机构不仅多而且还很混乱,光它的州一级单位就有府、州、军、监,这里面一般来说府的地位高,州次之,军、监要低一些,而县一级的单位还有县、军、监。宋史中的《职官》,东他自己也是一目百行溜过去,乱七八糟的,头痛还记不住。
但朝臣们的劲头却很大,他们是真的做到了“人尽其才”,在他们的策划中,行朝所有的人几乎一网打尽,人人都给安了个职位。
看着他们的规划,东捧着个脑袋,表情当场就杯具了。这哪叫jīng简机构,这不就是机构膨胀吗?这要是以后地盘再大点,还不知道会怎样。怪不得宋代有“冗官”的弊政,这样玩下去不又玩回去了吗?
他请来陆秀夫、赵与珞、陈宜中、杨亮节等人,然后就找词了:“老师啊,诸位爱卿,这个东西,”他指了指策划,“朕看不太明白,复杂了点,朕真的很头痛。”古文,繁体字,还一大堆名称,咱脑袋犯晕。
陆秀夫翻了小皇帝一眼,给你讲课的时候,你好好听了吗?现在你却有话了啊,但他不吱声。小鬼头的那点伎俩,他早已明白了,你不就是又要来事了吗?赵与珞和杨亮节其实也明白,只有陈宜中不清楚。
陈宜中实际上现在在朝堂上有点边缘化,但这次两地升格改制,陛下让他参与,他还是非常热心的,做为帝国的原掌权者,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他在朝中还是有点势力的,他也想将自己的人安排好。故此他开口说道:“陛下,这是臣等按我朝的规制所定,可能陛下还未熟悉,但并不复杂。”
老陈,咱哪能和你这样的老江湖相比,你让咱熟悉这东西,咱还不如洗洗睡了得了,那得谋杀咱多少个脑细胞。“陈相,朕的意思是能不能简单点?先贤可是说过了的,大道至简啊。”
陈宜中有点迷糊:简单点,还怎么简单?他开口说道:“陛下,这个国制可是承太祖所制,变动怕是不妥?先帝神宗曾在元丰年间进行过改制,但成效不显,臣以为此事还应当慎重。”宋神宗在位时,他其实已经对朝廷体制不满,曾经试图进行改变,史称元丰改制。
东叹了一口气:“陈相,自南渡以来,国制其实已经变了。现在行朝如此境地,我们怕是要跟着变啊,朕也只是希望朝廷在体制上更简单点。”你的国都是在汴梁,现在你跑到哪里了?就是行在临安都待不住了,变得还不够大?
所有人都互相看了看,然后看向小皇帝,陆秀夫和赵与珞更是面露慎重、聚jīng会神,他们知道关键的东西到了。
杨亮节虽然对陈宜中不满,但这个时候他也有点被弄迷糊了,这个外甥老是说简单,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陛下,臣以前看历代典籍,两汉之制最简,不过……”
东笑了,老杨,咱刚想说,你就冒出来了,这个配合到位啊。“舅舅,朕以为这个两汉的郡县制似乎比较好。”
好家伙,其他几个人“刷”地都把目光转向了陆夫子,这是你教的?陆夫子大吃一惊:“陛下,这恐怕不妥。”
东摆了摆手:“老师,诸位爱卿,朕请你们想想两汉之制的好处,以及它的不当之处,然后再议如何?”
陆秀夫当夜就进宫觐见了陛下,但他的好学生笑嘻嘻的和他解说道:“老师,跟随朝廷到海上的大臣,都是忠义之士,朕以后是一定要重用的。”欣慰啊,总算没白教他,小鬼头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
“可是朝廷将来没有那么多的高位啊,他们到时会不会有意见?”恩,这的确是个难题,难道你有办法了?
“汉制好啊,大家基本上都一样,那不就谁都没意见了吗?”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好办法?陆夫子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他的好学生后面的话,他还是认可的。“老师,这样做朝廷的官员是会有很多不能安排,但朝廷可以明确地告诉他们,虽然眼前没有职位,但他们要多协助其他在职官员,多了解点民政,朝廷对他们不是没有要求,一旦我们杀回沿海,他们必须能立即处理民政。”
“老师啊,朝廷过去的体制必须改了,以后我们还要打很长时间的仗,养兵就要花很多的钱,朕能想像到,将来您的压力多大。”老师哎,咱可是也为你好啊。
东收起了嬉皮笑脸,慎重地告诉陆秀夫:“老师,告诉大臣们,这是朕的意思。反对可以,但他必须给朕弄来钱。”耍赖咱也没办法。
赵与珞回去之后稍加琢磨,他就准确地领悟了陛下的意思。鉴于五代的藩镇之乱,宋代的国策是“强干弱枝”,也就是集中强化zhōngyāng的权力,削弱地方藩镇的势力,这无论是在朝廷的体制上还是在军事上,一向如此。取消路而分成郡县,它就更大的削弱了地方的势力,这是符合太祖建国以来的一贯政策的。
而陛下此举更有简化官职和减少官吏的意思,帝国“冗官”的弊政,老赵不是不清楚。从朝廷财政的角度上讲,这更可以在以后节省朝廷大笔的开支。唯一令他不舒服的是,这是亡朝之政。包括陆秀夫在内的所有人,其实都想到了这些。
陈宜中从内心里讲是反对的,因为这实际上彻底改变了帝国的体制。但这个熟悉典籍的官场老手更知道,郡县制意味着行朝的大部分官员将来会在地位上基本相等。从摆平官员的角度上讲,他甚至都有点佩服这个小鬼头。因此在征求了他的圈子内人的意见后,他不仅没有反对,相反,他还表示了积极的支持。
杨亮节其实根本就不会发表反对意见,本来就是自家人,他的御史台牵涉又不大,得,还是看着吧。
东自己的看法是,行朝现在等于是从零开始,他还不如现在就干脆定下相应的规矩,并使官员熟悉这个“新的体制”,等登陆沿海之后,官员就可以直接套用。因为制度的建设一旦形成,改变的难度是相当大的。琼州、尤其是流求更应该成为他的试验田,不行的话,行政上再加上州一级,这个很容易,可是你要是设立之后裁掉,那难度就相当的大了。
反对者是很多的,争议自然很大,亡朝之政成为反对者指责的焦点所在,违背先帝规制更是多半的理由。不过在陛下缺钱的理由下,他们高低没顶住。
帝国在这一年体制上的变动,后世史书上称之为景炎改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