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世杰走进这间屋子时,天sè已经快暗下来了,陆秀夫也已离开,但宋瑞依然站在窗前沉思。
来到了文天祥的身边,张老大和他一起看着窗外,口中却低声言道:“我已令岛上诸将,严加管束军士,如有违抗军令者,立刻扣押。”
宋瑞颔首:“张德也已经去督军司布置了。这个时候,万不可轻忽,一旦军中出现差错,节外生枝,朝中之人必然转向指责我等,此议想通过就难了。”
张世杰点了点头,他也默默地想了会心思,然后才又开口问道:“宋瑞,朝中能通过此议吗?”
“会的。”宋瑞淡淡地回道,他的嘴里有点苦。
从内心里讲,文天祥并不喜欢“军功授田”,因为他毕竟曾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文人,对始皇帝的暴政,有着本能的排斥。但是,当他和张世杰秘密召集军中的主要将领商议此事时,即使是有着文人背景的苏刘义、邹?、张唐等将领,也没有一个人反对,这甚至还包括了宋瑞的书记官,小秀才萧资。
出现这种现象,不提“军功授田”涉及到了每个军中之人的利益,而仅从宋人的观念来看,也是很正常。“三苏”中的“老苏”苏洵,在他著名的《六国论》里,最后有这样一段话:“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
苏洵虽然没有明言给地与“武人”,但他讲的还是给“功臣良将”以封赏。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军功授田”?
有很多宋代所谓的文人,实际上是双重身份,他们同样也是武人。他们之所以披上文人的外衣,是因为他们在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不想被划入到被人鄙视的武夫行列中去。
宋词的大家辛弃疾,不仅词写的好,他的剑,更玩得绝对的高。当他在北方参加义军之时,他介绍朋友义端和尚也加入了进来,但这个义端后来偷了军中大印跑了。义军首领耿京大怒,要杀了辛弃疾,辛大家就请令:“给我三天时间,抓不到义端回来,在下甘愿受死。”他估计义端是要投奔金人,于是仗剑一人,追上义端。义端大惊,曰:“我识君真相,乃青兕也,力能杀人,幸勿杀我。”辛大家斩其首而归。辛弃疾的另一个壮举是,他后来带人直闯金人军营,当众捉拿了叛徒。
这样的胆气,包括他词句里“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魄,又岂是整天落在书袋、混在脂粉堆里的人能整出来的。但是,辛弃疾的其它文化才能同样了得。
“既而归宋,宋士大夫非科举不进,公笑曰:‘此何有?只消青铜三百,易一部时文足矣。’已而果擢第。孝宗曰:‘此以三百青铜博吾爵者。’”
宋人逸事中记载:辛弃疾跑到南宋之后,开始他根本当不上官,因为宋代的官员必须经过科举考试。他知道后笑着说道:“这有何难,只需铜钱三百,买本书就行了。”后来他果然考中了进士。连孝宗皇帝也知道他:“这就是哪个用三百铜钱来博取我朝廷官爵之人啊。”
因此,在这个堂堂大宋朝,实际上许多人的身上还是有着古时士大夫遗风的,他们并不像后世明清那些已经手无缚鸡之力、僵化的腐儒。后人只要看看chūn秋战国史,就应该知道,中国古代真正的士大夫,其实都是文武双全之人。他们真正的没落,也就是从这个重文轻武的时代开始的。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从哪方面说,宋瑞也根本不会提出自己的异议,除非他不想做这个兵部尚书。换一个角度来讲,一个人也只有到了一定的位置上,他才会明白什么是身不由己。
他在心里面叹了口气,缓缓言道:“朝中之人并不知道,陛下所行之法,既是军功授田,又非军功授田。”
张世杰用带着疑问的眼光,看了看这个聪明的状元公。宋瑞接着说道:“我等现在都可以看出,陛下已改的军制,其实和前代均大有不同,这次,想必也定然如此。”冲着小鬼头今天在朝议中所言,只怕他又和什么督军监军一样,给你来个似是而非。
张世杰再度点了点头,但他却是从另一角度来看朝廷和军制变化的。他同样缓缓言道:“陛下年纪虽小,但聪明睿智,他这也是在解决朝廷自身的问题。”
宋瑞大感惊奇:张世杰什么时候竟然也有这样的见地了?
看到宋瑞的疑问,张老大略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山之时,陛下曾问过在下,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打不过北兵?在下一时答不出来,他说,只怕还是我们自己有问题吧?在下,在下真的觉得他问的很有道理。”
堂堂大宋最多时有一亿人口,竟然整不过人家的百万人,人比别人多就不说了,你东西、钱也比别人多,这里面真的没有问题?不要提什么缺少马匹,那根本不是决定xìng的因素。就是退一万步说,攻你不好攻,但是不是你守,至少也该守得住?
宋瑞再度震惊。他试探着问道:“陛下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么高妙的见解?”
“陆相本身就是有见识的人,明师自然出高徒,更何况陛边还有个厉害之人。”张老大理所应当地回道。这个宋瑞,你难道还能不知道?
“何人?”但宋瑞追问道。
“道长。”张世杰认真地说道。“在下小时候在北地,就曾听长辈们讲过,道门里有活神仙,他们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更jīngyīn阳八卦,可以预知未来。”
张家实际上和道门也是很密切的,至少张柔当初的起兵就和道门有很深的关系。《新元史》载:“金贞?间,河北盗起。(张)柔年三十四,有女道蔡氏语之曰:‘金祚将讫,君当为诸侯辅新朝。’以兵法授之。”
离金朝灭亡还有二十年左右的时间,这个姓蔡的女道士就告诉张柔:大金就要完了,你应当做辅佐新朝的诸侯。她还教给张柔兵法。咱不知道这个女道士是不是全真七子里孙不二的弟子,这要是联系起来,就太复杂了点。
当时山东、河北等地是全真教主要传教所在,邱处机北上见成吉思汗,就是从哪里起行。王重阳和邱处机的神仙传说在那里可太多了,所以张老大始终对低调而显得神秘的赵与庆心怀敬畏。
这显然是对宋瑞的一种误导,但张老大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因为行朝在军械上最大的改变,是强化了火器。而儒、释、道三派中,哪一个最喜欢玩火药?道门。牛鼻子道士们装神弄鬼的时候,都喜欢来点这东西,佛门和儒生可没有这些。要是说军中的火器和老道没关系,张老大根本就不信。您就别提哪个冒出来的地图了,这更是只有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喜欢画符的道士才能弄滴。
陆秀夫就同样有这个想法。离开兵部之后,陆夫子的思绪根本就静不下来,因为他原先最怀疑的人就是赵与庆。他第一次见到新军械的时候,他的宝贝学生可是说了,“这些都是道长和工匠师傅们弄的”。
当然,这些东西弄出来,也是因为他的好学生不安份,胆子比较大。唉,这个令人不省心的小鬼头又岂是胆子大,简直就是胆大包天。
更何况,虽然赵与庆到目前为止仍然隐瞒他的身份,但久在行朝的陆夫子早就猜测到,道士是和皇家有很深关系的。这也可以从另一个方面说明行朝的许多变化,因为只有了解帝国的人,才能做出针对xìng的改变。小鬼头再聪明,恐怕还是要有人教吧?
只是宋瑞在这里面一点关系也没有?宋瑞的话里有旁敲侧击之意,但陆夫子同样也有疑虑。因为帝国国制的改变,恰恰是在宋瑞到来之后才有的,这个状元公可是早就有改动国制的建议的。小鬼头和他关系不好?他俩可不是没在一起单独“密语”。更显然的是,宋瑞一点都没有对这些表示反对的意思。
可宋瑞今天的话和态度,却又使陆夫子有点糊涂。哪个“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的疑问,从此也就在他心里生了根。但他在他的笔记中却单独写下了“道士,宋瑞”这四个字。
陆夫子还是保持了原先历史上记“rì记”的好习惯的,他的这个笔记在后世引发了不小的风波,当然,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眼下的陆秀夫已经清楚,陛下所说的“军功授田”必然要施行,因为以宋瑞为代表的兵部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兵部的人就算以前不知道小鬼头要弄“军功授田”,但现在也肯定得到了消息,如果他们知道了是朝廷的大臣们在反对,这在行朝会出现什么样的风波?他当然知道,战场撕杀还是要靠武人来进行,否则,复国的大业恐怕又要出现反复。
而宋瑞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更使得他重新审视了一下过去行朝的变化,他同样不得不承认过去的改变有些是有道理的。那么宋瑞所说得,实际上是“躲在边上”看一看的建议,就很有必要。这一方面能看到哪些问题可能的答案,另一方面还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出哪个神秘的“背后之人”,同时又能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和帝国君主的冲突,为什么不做?
陆夫子也准备“耍滑头”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因为很多事情牵涉到皇室的秘密,在这方面,为臣慎言的规则,使得所有当事人并没有、也无法进行推心置月复的交流,因此事情就变得相当地曲折。他更由于他宝贝学生的折腾,和宋瑞一样,将来谤满了天下。
但是,就在这同时,还有一个人也为了“军功授田”找到宋瑞,这个人同样被忽悠了。
(还要外出,草拟一章,罗嗦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