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史格再度率军向化州撤去之时,他,包括张弘正,还预料不到雷州半岛之战对他们余生的影响有多大,因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已经变得越来越“邪恶”的对手。
自?山之战以来,特别是在经历了翁州大战和雷州半岛之战后,宋军有了大量的俘虏。他们中间比较多的是北汉军,其次是高丽兵,还有少量的探马赤军和蒙古兵。探马赤军这时候和宋军交手还不多,有俘虏也主要是一些在?山之战落水的家伙。而蒙古兵同样因直接交手很少,且因其勇悍,在战争中伤亡极大,故此被俘的也寥寥。
?山之战中,宋军在海上将能“捞”起的北军兵士都捞上了船,这是由于当时行朝急于了解北边的情况。尤其是宋瑞和陆秀夫,更是火急火燎,北边的详细情形朝廷一直都不了解,否则何至于到最后,朝中上下举止无措,众人又落到如此境地?宋瑞又何至于还要假借谈判舍身去探敌情?人家“小鬼头”还知道要知己知彼呢。
这两人特别交代刘师勇:能多俘获的,一定要多俘获,朝廷现在急需从他们嘴里了解北朝的情况,那怕仅仅是只言片语也是好的。
刘师勇狠归狠,但军中要了解对方“虚实”的道理,对他来说还无须过多提醒。故此,北军落海之人多被弄到了琼州。但这些人在经杜浒和苏刘义的审讯之后,就如何处置他们,帝国朝堂出现了分歧。
东开始一脑门官司的,是如何大展后世“分化瓦解”敌军的远图,这当然是由于他受后世的影响。可当他提出要将这些人中间的北汉军全放回去时,却遭到了帝国重臣的反对。
帝国的重臣们其实明白,小皇帝这是为了收买人心。因为这放人,在历史上有个著名的例子。唐太宗于贞观六年十二月巡视京城死牢,纵哪里的死囚三百九十人回家和亲人团聚过年,并和他们约定,来年到期时再赶回京城就刑。这些死囚无任何人监管,却全都如期赶了回来,没有一个逃亡,李二皇帝就此全赦免了他们。
说实话,后人面对古人,有时候真的应该汗颜。
但小皇帝提出此议时,帝国实处于一个非常困难的阶段,这最重要的就是人力不足,尤其是开矿之人不够。因为禁军对新军械的需求很大,可制作它们要炼铁,而炼铁又要先开矿,黄之杰就强烈要求陆秀夫和赵与珞给他增加人手。但都去挖矿了,开荒就要受影响,这又会对粮食的生产不利,因此陆夫子和老赵反对陛下的提议。
哪个时候帝国新晋的“财政部长”老赵,和小鬼头说道:“陛下,眼下放人不妥,朝廷现在人手极为不足。臣以为应将这些人弄到昌化去开矿。”
听了他的建议,东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子了。
老赵啊老赵,还是您老狠,您知道这在后世叫什么?嘿嘿,这叫战俘劳动改造。不过冲着这个时代的特点,咱估计您也不是为了改造他们,而是把他们当作了“奴”。
实际上在这个中古时代,战俘沦为奴隶是很正常的,因此老赵的这个建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当时只有张世杰没吱声。
张世杰的心态其实并不复杂,在他的观念中,跟着帝国干的,欢迎,对着干的,杀。这点我们完全可以从前面所说的、他对卞彪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卞彪跟他共同扶持南朝,他杀牛摆酒款待,劝降,他立刻断了卞彪的舌,还剐了他。
可你要张老大“役使”那些俘虏,他心里又有点讲不出来的味道。因为所谓的俘虏,其中颇多张弘范从北方带来的汉人;这些人中间,甚至还有些是当年张柔的旧部。作为一个北方来人,人xìng中的乡土人情,他不可能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讨厌“役使”,因为这使他想起了令他痛恨的北元“驱口”。可他知道这些俘虏实际上原来是帝国的敌人,再加上他现在所处的地位,使他不便多言。
东那时心里也犹豫了一下,他实际上并不认可这样的处理方式,因为北军水师中实际上绝大部分仍然是宋人。在他看来,在这场争霸天下的游戏中,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他必须重视,那就是他要对不同的人群施行区别对待。
但鉴于当时行朝的境地,东决定还是接受老赵的意见。他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实际上都是我大宋的遗民啊。”
宋瑞、陆秀夫和赵与珞等人都楞了楞,但张世杰是有点明白小皇帝心中所想的,因为陛下在?山和他有相应的对话。“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打不过北兵?恐怕还是我们汉人不团结,我们自己有问题吧?”这句话给张老大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东和张世杰说道:“少傅,您亲自去晓谕北汉军,开矿三年之后,愿意留下的,享受流求之民待遇,不愿意的,放他们回家,朝廷决不食言。至于其他人等,到时朝廷再商议。”
“臣遵旨。”张老大听了陛下之言,立时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当然也明白,制作军械的活,同样需要人来干。
但东的这个临时xìng政策毕竟已经表现出了一些倾向,它带来的影响是,宋军在抄掠江南、尤其是翁州大战中,把北方的战俘全弄回了琼州。
我们不要以为施行了“军功授田”,宋军就成了杀人狂,甚至会杀俘。现在的宋军军纪,就是不允许这样做的。
“军功授田”在后世,被描述成它把军士变成了屠夫。如果单独来看,它的确有这种趋势,但这并不必然。因为后世军中“不虐待俘虏”的纪律,在古代也是有雏形的。宋《武经总要》中就有规定:“凡得生口,无问逆顺,皆不得辄杀”。而且我们还不能忘了古代典籍中,对很多人有影响的另一句话:“杀俘不祥”。
但要完全做到这点,除了将俘虏计入战功外,还需要一些相应的东西,这完全可以在后世共和国的军队中找到原因。
而这个时候,行朝的情况也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它的人力资源相对来说已经不那么缺乏。因为随着百姓的增加,只要你给的工钱合理,他们也希望干点零活,以补贴家用,这就和后世农民出来打工一样。
故此,东认为到正式制定帝国相关“国策”的时候了,因为宋军即将登陆沿海,未来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帝国必须从现在起就制定相应的规矩。为此,他特意召集朝臣进行了商议。在这个朝会上,他端出了自己早已拟订的“国策”。
东认为,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拿后世共和国的政策来套用这个时代的,因为此时这里所发生的,不管从什么方面讲,都是内外之争。明初的宋濂为什么在给朱元璋起草的《讨元北伐檄文》中说:“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北元帝国的人群地位依次是:蒙古人、sè目人、北方汉人和南方汉人,这个划分是按照它所征服的民族顺序而来的。他必须、也应该是理所当然地和它对着干。但他是不会分什么南方汉人和北方汉人的,在他的眼里,这些人就全是汉民。
某伟人曾有这样一句名言:“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错了吗?咱看没错。现在的大宋和北元不是在玩什么哥俩好,这更不是后世共和国所处的时代。
他下令:“凡是新附军和北汉军的军士,俘获之后,愿意留下的,给地,不愿意留下的,一律放人;放走的新附军将士,每人发龙币一枚,北汉军发三枚。其他人等,必须服徭役十年,然后释放。”而所谓的“服徭役”,实际上就是送他们去开矿和修路。
既然老赵提出来了,咱就把这个时代的“战俘劳动改造营”给办下去。因为当这个时代的蒙古人将统治下的汉民,无论是北人还是南人,都当作贱民时;当他们规定杀一个蒙古人偿命,杀回回罚银八十两,杀汉人罚交一头毛驴价钱时,我是玩不了什么“民族平等”的。
但东的这个“国策”一提出来,还是引起了争议。
新附军和北汉军的处置方法,朝臣们其实是理解的,这其实就是宋人之间的事。尤其是在江南新附军被释放之后,它所带来的效果,行朝的重臣都知道。说实话,这些人拖儿带口地跑来了不少。
当然老赵有点微词:“陛下,这花费太大。”放回去就不错了,还给钱,这事也太好了吧?
东告诉老赵:“赵爱卿,这值得。以后您一定能见其效果。”兄弟我现在正在对北方之民动手,这个政策正好对症下药,该实施了。
但文官和兵部的人对把什么高丽、探马赤军、蒙古人放回去,却都提出了异议。苏刘义的督军司是管人的,战俘的处理自然主要由他的属下来担当。他在兵部就和小皇帝说道:“陛下,新附军和北汉军放回去,臣没有意见,但臣以为将狄夷和鞑子放回去不妥,这恐有纵敌之患。”
东笑了笑,他看了看苏黑手。“刘义将军,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屠杀吗?”
“我大宋最多时有亿兆之民,而他们,不过才区区百万。在这些人屠杀的背后,实际潜藏着的,是对我大宋深深的恐惧。”
苏刘义眼中光一闪。
“朕不怕他们再来,只要我禁军,我大宋之民敢于拿刀,真要杀起来,到底谁杀过谁?”在这个时代,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这总比你们把汉民世代当驱口、当奴隶强。
他冷冷地说道:“朕之所以制定此国策,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内外有别。”
苏刘义沉声言道:“臣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