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元至元二十一年,当阿里海涯领兵进入袁州(后世江西的宜chūn市)时,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许这可以视作北元在南方的某种收缩。
潭州,也即后世的湖南长沙市,是原先宋帝国荆湖南路的治所所在。北元设立湖广行省后,它的行省治所也放在了此处。
事实上,元代对湖广行省的控制,无论是从行政上、还是从军事上来看,其重心一直在湖南。这是由于当时的广西大部分地区,只能算是蛮荒之地。再加上北地之人不耐南土的暑热,如果不是这个时空里琼州被宋室占据为乱,实际上北元应该在至元十八年,就从潭州北迁行省于鄂州,即后世的武昌、三国时的江夏郡。
阿里海涯是绝对不会容忍江南西路被对手控制的,因为从地理上看,潭州与江西的袁州紧邻,它辖下的醴陵与袁州的萍乡(后世萍乡市)以省为界。而且在宋代,这里就是进出江西和湖南的交通要道之一。
一句话,一旦宋军控制了江南西路,阿里海涯的“省会”就等于是直接暴露在别人的威胁之下。这个“假牙”焉能弃江西于不顾?
阿里海涯实际上是在三月收到来自大都的诏令的。在这些诏令中,忽必烈除了明示给他增兵,升他为湖广行省左丞相、兼江西宣慰使,还授予他在前方生杀予夺之权,更强调了“各地不得擅弃”。
而伯颜则以朝廷同知枢密院事的身份,向他晓以湖广行省的重要xìng,并要求他密切注意琼州兵是否“东下”。
说实话,阿里海涯一点都不缺乏对荆州要地的认识,这是由于他真正的发迹,同样也始于襄阳之战。
北元刚开始围攻襄阳时,前方主要领兵大将就为阿术、阿里海涯和刘整,当时老忽甚至还授予阿里海涯专奏之权。
“时兵事剧,阿里海涯专入奏,能rì驰八百里。”
夺取襄阳后,阿里海涯更向老忽奏曰:“襄阳为自古用武之地,今幸而克之,宜乘胜顺流东下,宋可必平。”
他的这个建议得到了主将阿术的赞同,并最终促成了北元的大举南征。
所以,阿里海涯非常了解荆襄之地对于争夺江南的重要xìng,而且他从一个“不得擅弃”中,也体察到了忽必烈希望他保持对江西行省控制的意图。
但是,阿里海涯的处境其实也是很困难的。
这首先就是他的对手变了。因为,当年他之所以敢凭四万之众就掠湖广之地,是对手很弱。
在元军拿下襄阳、他提出“平宋”的建议后,北元朝廷曾久议不决,是当时的军前主将阿术的见解最终坚定了忽必烈的决心。
阿术进曰:“臣久在行间,备见宋兵弱于往昔,失今不取,时不再来。”
也就是说,北元下江南,是在觉察到宋军已大大弱于以前的情况下才进行的。阿里海涯更是在这个基础上,才敢于大胆进兵南宋的荆湖南路和广南西路。并且他这一路也的确进展的非常顺利,只有在潭州和静江,才算真正遇到守将李芾和经略使马暨的顽强抵抗。
而现在的琼州兵,早已非过去的宋军。
他更清楚的是,假如宋军的目标是他这里,他面临的压力就非常大。宋军随之而来的三路威胁,他不是预计不到。即使他有十万之众,守两个行省,也就是相当于后世四个省的地盘,那也是相当吃力的。
另人纠结的是,形势的发展还有另一种可能:“宋军东下”。
伯颜在信中就讲了这种可能,并且他就此还曾建议阿里海涯先“观衅伺隙”。
伯颜此策的背后,其实用心也很深。
因为,即便宋军夺得了福建、乃至江西,但实际上他们仍然处于江浙行省和湖广行省的两面夹击中。
伯颜是了解范文虎的,这个鸟人有“畏难”的毛病,这从他当年救援襄阳就可以看出。自家的亲戚都这个熊样,别人?你就更不要指望了。
可是,攻,他范大帅可以出工不出力,但假如是像琼州这样的,既会取他的xìng命、又要抢他地盘的,他还不打点起jīng神抵抗?
以范文虎过去的行为,无论是老忽,还是伯颜,都决不会相信琼州的宋室会放过他。所以,哪怕是心里面恨不得砍了这个老滑头,但忽必烈还是决定留范文虎在江南,因为这毕竟在眼前会“得”大于“失”。
如果宋军转兵东进,范大帅的十万雄兵再“熊”,琼州也不可能一口气吞下。只要战事稍加胶着,湖广行省在后掩杀,使琼州陷入两面受敌之困,击破他们就并不难了。
在伯颜看来,即使宋军的目标是湖广,只要诱使其深入到江南西路和湖广行省的月复地,他仍然相信,可以放手一战的元军,击败琼州兵还是有把握的。
虽然按正常来说,琼州兵目前仍然还算不上在沿海完全站住脚。可伯颜之所以不再考虑趁敌立足未稳,一举在沿海歼灭来犯之敌,是因为他已经从内心里基本上同意了史格的意见:在那里与琼州相抗,多半是在徒耗军力。故他更倾向于先诱宋军远离沿海,以求再歼。
唆都、李恒等人的败亡,已经给所有人敲响了jǐng钟。而一败再败,还不相应地改变策略,哪他也就不是伯颜了。
实际上,战争中的战法,有时候和足球比赛也一样,对方密集防守,你不太好收拾,但如果您把他们拉开了,空挡也就露出来了。
伯颜的这个意见其实是很符合阿里海涯原先“钓鱼”思路的,但他也决不可能轻易放弃整个江西行省,尤其是江南西路,因为这会危及到他湖广行省“省会”的安全。
阿里海涯认为,雷州宋军的狡诈,已使元军在广南西路的用兵毫无意义,这简直就是另一种徒耗军力。故此他在盘算后决定:主力移兵向东,先控制江西,确保潭州的安全。同时加强荆湖南路通往广南的另一个交通要道,郴州的力量。郴州再向南,即为宜章、乐昌、韶州。
他也同样瞄上了韶州、南雄和梅关,因为只有控制了这三地,才能谈得上堵住宋军进入江西和湖南,也才能给予广南东路的元军以必要的支援或接应。
而在广南西路方面,为避免给下面的将领造成要放弃的错觉,动摇军心,他令史格暂时在前面顶住。
在阿里海涯的观点中,只有当宋军发现湖广之地并非易取,他们才会知难而退,转兵向东,找范文虎的麻烦。否则你任由别人攻城掠地,他们不会轻易罢手。
阿里海涯的确为北元湖广行省以后的攻略,很花费了一番心思。然而,他的这个计划,不仅等于是将史格给卖了,而且他还迟了一步。因为邹?已经拿下韶州,他更会在江西境内遇到两个新冒出来的宋军守城高手。
我们先不提江西,再回到广南。
卯大老这一路南下,实际上进展是很快的,而cháo州不过是他们南下道路上的第一个目标。
由于cháo州边上有韩江通海,在步军包围了cháo州的同时,再加上方兴指挥水师从水上进犯,因此整个cháo州地区很快就被拿下。
cháo州实际上下辖三地,海阳,cháo阳,揭阳。海阳是州的治所所在,它有三河口盐场,丰济银场以及横衡等二锡场。在这三地中,真正在海边上的,是cháo阳。
当聂祯看到水面上宋军的战船涌来之时,他就知道,琼州这回是玩真的了。因为在过去的几年中,宋军的战船即使出现在cháo州的沿海,数量也并不多,他们顶多就是抢劫一下像盐场这样的地方,随后就离去。但这次不一样了,不仅数量上,而且从气势上也可以看出,他们这不是像过去那样来抢劫。
宋军在包围了cháo阳后,第五师的副督军指挥使邓志愿亲自坐镇,在城下一字排开好几个箱子,那里面全是闪闪发光的铜钱。
宋军更扯开了嗓子高喊:“缴械者不杀,领钱就回家。”
邓志愿在历史上其实是黎兵,他本属于张应科的手下,但不知怎地,却被张德这个大嘴在招人中给看上了,就此他被拉进了督军司的麾下。
邓志愿如此做派,这其实要怪苏刘义。因为这位督军大人在出兵前又特意交代他:
“志愿,陛下之所以释放战俘,还给他们钱,此为攻心之策。哼哼,本将就瞧着新附军这帮人早已兵无战心。我督军司绝不可不察。”
“你这一路上,凡遇到北汉兵,能先攻心的,也要攻心。咱们要做到先甜后苦,仁至义尽。你明白了吗?”
当下,邓志愿冷冷地对身边的人下令:“告诉城里的人,限两rì之内缴械。否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邓志愿这个姿态一摆,cháo阳的守军不可避免地出现sāo动,因为有些事情,你是满不住的。以前放回来的人,虽然聂祯很快就隔离、甚至逼他们离开,但军中还是私下里出现了流言。
聂祯非常无奈。他知道,就是没对方的这些动作,军心其实也有些乱了。主将离世不提,长年在外,军中思乡心切,早已有怨言。但作为一个跟随张柔、直至张弘范的两代军中老人,故主的殷切托付,又使他不可能轻言什么背叛。
战不能战,叛又不好叛,聂祯的内心颇受煎熬。也许有些事情的确不应该让他来决定。
就在宋军下了最后通牒的哪个深夜,一个亲兵给聂祯送来了一封箭信。
看了这封信,他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他一把抓住了哪个亲兵的脖子,颤声问道:“送信人何在?”
亲兵吓的也颤声道:“大人,箭shè而至,未见踪影。”
聂祯松开了手,在亲兵出去之后,他瘫坐到了椅子上。
这封信上只有一个字:降!
但在它的下面,有个小小的、张弘范的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