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皇宫。
当赵与珞再度面对“他的”陛下时,他已分不清楚他“英睿的太祖之后”带有笑意的眼神里,隐藏的究竟是睿智、还是狡诈。
一直以来,就是行朝的许多大臣也都清楚,赵与珞是朝廷里对陛下、对太后、对这个大宋最忠心耿耿的人之一。不讲行朝驻跸琼州,从一开始的艰难维持,到后来立住脚,并能向外发展,老赵均居功至伟;而且他对陛下的每次“乱来”,总是言听计从,少有反对。
自然,这里面的原因他们也心知肚明,因为他是宗室,他更希望复国,恢复赵氏的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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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其它不论,赵与珞、以及其他宗室之人在宋末的表现,还是能让本朝的太祖在历代帝王面前夸耀一下的。
虽然也有“不肖子孙”,但老赵家的后人、大宋的宗室,身逢王朝末世,面对异族入侵,的确涌现了不少忠义之士。他们不仅青史留名,且无愧于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
相比之下,其它朝代的宗室则要逊sè不少。
客观地讲,这也与自太祖以后,宋宗室相对比较重视教育有关。
在宋代,即使是像老赵这样的宗室,做官同样需要通过考试。
当然也要说明的是,他们的考试是单独考试,难度要比真正的“进士科”低一些。一般来说,少了个“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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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朝的大臣当然都是明眼人。
身为太祖的嫡系子孙,赵与珞心里强烈的复国愿望,的确使得别人嘴里的陛下“乱来”,在他这里都变成了“英睿之举”。因为他的“言听计从”,并不能说完全是“盲从”,而是更多地从“是否利于复国、利于恢复赵氏的天下”来着眼。
你比如说,“陛下”当初要求实施的“粮食榷卖榷买”之政,他就非常理解。
那时流求的土地刚开垦,琼州就那么点大的地方,不控制粮食,不提行朝不断收容的流民,仅一个军粮的筹措,就将成为朝廷越来越大的难题。
至于令很多人不舒服的新田赋之制,哪怕它涉及到宗室,在老赵真实的看法中,这也不过是在强化朝廷赋税的征收,它和改换币制、国债、宝行等举措一样,都是为了确保朝廷在战时有钱。
反过来,由于是帝国的“财政部长”,他更清楚陛下提议给海上众人的补偿,在总额上有多么庞大,再加上出于老赵家人的立场,他的内心就对反对者多少有了点鄙视。
他更认为,钱、粮之事的责任,最终是要落在他这个户部尚书身上的。陛下的所为,实已在帮他解决难题。
他也谈不上对“新军功授田”有多大的抵触。当年太祖即位后,一样赐了武夫们大批的良田美宅(即后人所说的杯酒释兵权)。陛下不过就是更多地搬出了古制,将这些良田分到了军士。
这还是为了复国。没有了这天下,谁知道这些良田究竟落到谁手里呢?
倒是哪个内藏库的取消,让他的内心里颇有点不安。
他们这些海上之臣都得到了大批的补偿,而陛下却拿出了自己的内库。陛下他自然是在为朝廷考虑,怕朝廷缺钱。可朝廷再缺钱,也不应该取消了皇家内库,作为历代的规制,这实在是不妥。
他甚至事后还决定,将来一定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再提出此事,恢复过去的做法。
但是,在这个景炎十三年,他终于对陛下的“折腾”也产生了疑虑。
赵与珞并不像很多人对所谓的“新兵役之制”极为不满,因为即使一开始有些吃惊,然而转念一想,他就给“他的陛下”、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太祖当年也曾是武夫,可他后来却成了开国之君;所以,身为太祖之后,即使服兵役,也并非是什么丢面子的事。
他开始产生疑惑的,是陛下的都督府之举,这主要是由于这个举措颇有点背离了自太祖以后,朝廷压制、限制武人权力的做法。但这时候的老赵,对此也只能说是有疑惑,并没有在朝堂上、甚至是私下里作任何的评论。
因为他的身份使他非常清楚,身为大宋宗室之人必须要守的一个铁律是:少问军事,更不可掌兵权;即使需要在军中任职,也只能临时充任监军。
否则不仅是陛下哪里,就是在朝堂上,自己都将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有xìng命之厄。这也同样在过去是有教训的。
从这点上讲,他早就明白了自琼州以来、陛下某些做法的真实目的。
当初谢明、谢复的义勇,在刘师勇的手中成为了行朝水师的基础,这能不能看成朝廷对军队整编的开始?
再进一步说,又是否能视作陛下在收走他赵与珞手里那点可怜的兵权?
朝廷官员不能过问兵部之事,兵部之人不得干政,陛下美其名曰“文武分途”。看起来是武人月兑离了文官掌控和压制,甚至在某些人眼里还有武人要与文官平起平坐的意思,但这是不是也可以看成兵权更集中到了帝国皇帝的手上?
在老赵的看法中,当初陛下安排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宋瑞任兵部尚书、苏刘义为督军指挥使,改组枢密院,整编禁军将其明确分成水、步两大块,他的目的,既是要把兵部仍掌控在文官和士大夫的手中,更是要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重新严密地控制兵权。
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由不同的人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
而有些事情就算老赵不了解他“英睿的太祖之后”的深意,他也是能明白其中一些奥妙的。
只不过当他收到陛下“给兵部在帝国宝行里立个帐户,并在其中先放入六十万贯,用以采购军服”的旨意后,他的心态终于也产生了某种失衡。
事实上,虽然帝国陛下在众人面前指定由兵部与黄道婆立约定购新军服的行为,其含义已十分明显,但当时很多人仍然在潜意识里面拒绝朝着“陛下会把钱交给兵部”这方面想。他们仅仅是认为:立约归立约,即将花钱的还是朝廷。
这样讲并不是托词。
因为,像后世的做法那样,朝廷(zhèngfǔ)把军费交给兵部(国防部)自行支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难以想象的,甚至他们根本不愿意想、也完全不敢想。
前面曾经提到,宋代的“留使”制度,是对唐后期“留使”做法的改进。也就是朝廷最大限度地控制了天下的财权。
这样做的原因之一,就是过去藩镇制度下的“留使”做法,使得藩镇在控制了兵权之后,又名正言顺地拿到了财权,从此他们愈发做大,朝廷再也难以控制。
从宋代自身的情况看,自北宋开始,朝廷每年岁入的近八成全用在了养兵上。而现在的行朝,花钱只多不少。
将这么大一笔钱全交给兵部,除了那个胆大包天的帝国陛下,其他人、包括老赵,说仅仅是想一下,他们内心里就会颤抖的近乎要“杯具”,这绝不是什么夸张。
但是,无论想到了也好,没想到也罢,有了帝国陛下的旨意,这个例一开,按那个“胆大包天”小子的行事风格,以后还会怎样?
所谓的“都督府”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镇”,现在还要把钱财也交给他们,有史实为鉴,老赵的脑袋就真有点乱了。
这时候,他也想起了朝堂上的众人所言:“藩镇之祸已不远矣”。
这样的“复国”,怕不是“复国”,而是变成了“引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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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要是知道这个“陛下”并非是他“家谱”中人,咱估计他不仅立刻理解了为什么那小子会如此胆大包天的“没谱”,更会当场泪奔。
至于苏刘义和兵部的众人,对黄道婆办个小小的纺织服装加工厂如此兴师动众,自然也是因陛下要将朝廷八成的岁入交给兵部。
陛下在如此“偏向”兵部,你还不上心?哼哼,就算是满地找茬,也一定要将你送上军事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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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态失衡的赵与珞,身子颤抖,脑袋发蒙,拿着诏书就跑去找了陆秀夫。
陛下是这位当朝帝师的好学生,而且这个旨意的下发,按朝廷的规矩,也要先经这个丞相之手,他必须、也是当然要先向陆秀夫讨个说法。
但是,陆秀夫却表现出了超乎赵与珞预料的平静。
他瞟了一眼老赵手里拿着的圣旨,立即明了了他的来意。然后微微叹了口气:“看来陛下是真准备将军费交给兵部来使用了。”
赵与珞一怔。这个道貌岸然的陆君实似乎对此事并不意外。
没等他继续转这个念头,就听陆秀夫又接着问道:“依你之见,按陛下的xìng子,这件事就这么简单?”
不等他的回答,朝廷的首席大臣兼帝师已经轻轻地摇了摇头,并自言自语地说道:“怕是不见得啊。”
赵与珞忽然整个人冷静了下来。
陛下无疑是一个“英睿之主”,可也更是一个“狡诈之徒”。仅从国债、宝行一事就可看出,他遇事往往算计良多。
既然你能想到的事,他难道就想不到?真是不见得啊。
他立刻盯着陆秀夫问道:“陆相,以你之见,陛下这是……?”
陆秀夫看了他一眼,却又叹口气:“说实话,在下也并不知陛下内心真正所想,你我还是当面问他吧。”
赵与珞满心疑虑地跟着陆秀夫进了宫,但他并不知道,不仅他将从他“英睿的太祖之后”嘴里听到另一个“野心”,而且这个“野心”,是他赵与珞、也是所有朝廷中人现在根本难以所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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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书友留言,在下一定将这本书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