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不是陛下亲自召集的朝会,已经身为朝廷尚书重臣的谢枋得是不会来参加的。他现在是真没心思过问朝廷里的其它事。
当然,“没心思”归“没心思”,这并不是说老谢就没有听说杨亮节之事。
还是老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以谢大侠的xìng情和为人,对此的态度就两字:鄙视。
在他看来,朝廷该论功行赏的已经论功行赏,该给予补偿报答的也已经在办,你老杨不是不能从中得到大笔的钱财。眼下天下还未定,你就忙着揽私财,实在令人不齿。
甚至在听说了此事之后,他还曾对他和宋瑞共同的好学生、赵昺童鞋耳提面命:
“殿下当知,钱财乃身外之物。”
……
“君子爱财,更应取之有道。”
……
谢大侠是绝对有资格来这样教训别人的。也就是看在太后的金面上,他没有于赵昺童鞋面前直接点老杨之名。
但谢枋得是真没有想到在这个朝会上,陛下嘴里竟然会冒出个“依法治国”,他顿时就急了。
别人都还没吱声,他第一个肃然开了口:
“陛下,秦政苛法,朝廷万不可实施。”
听了他的谏言,东忽然露出了笑容,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道:
“谢爱卿,苛政之法,朝廷和朕自当不应予以采用。不过这个‘法’,可也是儒门曾提倡的啊。”
谢枋得先是一怔。
陛下话中所指,他绝对是明白的。
随即他就一翻眼,准备再教训一下面前这个善于狡辩的小子。但边上的陈宜中已经抢先言道:
“陛下,荀子并非是我儒门中人。”
好么,荀子就是这样被后代给逐出师门了。
此时老陈脸sè真的极为严峻,他瞟了一眼徐宗仁之后,接着说道:
“陛下心念秦政之法,需知此非圣君当所为。……”
随着他所言,朝廷重臣均死死盯着这个也许是大宋立国以来最胆大包天的官家。
在所有人当中,只有两个人例外。
陆秀夫的神情一直不变。在经过了那么多事之后,他现在的神经早已变得极坚强。而且也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事他已心知肚明。只不过他同样大有深意地看了看徐宗仁。
徐宗仁则面露复杂之容。
徐大尚书怕是以后也要倒霉了,谁让他曾是陛下的“赞读”,而且动不动还喜欢念叨什么“朝廷纲纪”、“朝廷法度”呢?
其实有些事情也怪不得众人,因为在我们的帝国历史上,秦代无疑在历代之中极为“重法”,且“更重刑罚”。它的这个特点,不仅使其在后世留下了刑罚严酷的名声,并且商鞅、韩非等人,包括秦政、秦法,都在史书中被当做了的反面教材。而“秦法暴虐”、“苛政猛于虎”等更早已是士大夫心目中固有的概念。
东这家伙上来就喷个“依法治国”,尽管他要表达的观念并非如朝臣们所想,但显然他也是要“重法”。
“重法”其实也不要紧,从史书上就可以看到,自秦以后的大一统朝代中,同样也无不重视“法令”、“法度”,只是罕有提“法治”这个词。另外就是必然还会再强调“仁义”,以淡化其中的严酷。
关键是,东的很多做法已经暴露了他的某种倾向xìng,这就不能不让这些饱学的夫子们多想。
作为陛下的“铁杆”,谢枋得自不会认为“重文教”的陛下要成为一代暴君,他的本意是规劝,以防陛下走到“邪路”上去。
但陈宜中和他则完全不同,因为老陈作为一个“旁观者”,其实早就认为,这个狡诈的陛下一直就在偷梁换柱地采用秦法。
商鞅在秦国实施的变法举措,主要就是:奖励耕战;实施军功授田;打压宗室和贵族,取消他们的特权,只以军功论赏;并严峻刑罚。
而面前的这个狡诈之徒,从他于琼州分地开荒伊始,实际上就是在一步一步地采用秦制。
荒地先被开垦了;所谓的军功授田也颁发了;于田赋、兵役上,他更已经在事实上打压了帝国的宗室和士大夫;并且他还在军中弄了什么新军阶,这不就是大秦的军功爵位吗?
眼下他再度抛出一个“依法治国”,在老陈的眼里,这就是要彻底复了秦制。这样下去,大秦帝国算是在这个大宋彻底复活了。
不过陈宜中今rì如此言辞激烈,也有另外一个原因。他现在有种强烈的失落感、以及由此带来的不满。
因为帝国朝堂在景炎十三年的变动,权利真正遭到削弱的,实际上只有一个,那就是老陈和他的礼部。
户部拆分为民部和财部,冉安国被任命民部尚书,连带着原本属于户部的许多人就多有升职,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赵与珞的财部,看起来是被分了权,可在实施了所谓的财政预算举措后,几下一折腾,明眼人都已清楚,掌握了朝廷钱财分配权的老赵,实际权力根本没削弱,而是变得更重。
以后怕是朝廷的各个部,年年都要找、求这个守财奴了,您说是不是?
至于心情最佳的,肯定是以谢枋得、刘鼎孙为首的国学院这帮人。这是由于,无论是国子监也好、太学也罢,以及过去的科举考试,包括现在的国学院,按原本的朝廷体制,它们都属于礼部、更确切地说,属于二十四司中的礼部司所管辖。
按后世的话讲,就是老谢的级别,以前顶多是个“司局级”。
东把国学院单独弄出来另成立一个“部”,这实际上就是一举将他们拔高到与朝廷其它“部”平起平坐的“正部级”,他们当然上下高兴。
可这也就意味着过去礼部的权力、职责范围、乃至于重要xìng,均遭到了大幅削弱。
不可否认,在过去的朝廷科举考试体制下,天下学子的命运可以说就掌握在礼部的手中,礼部的职责真的非常重要。
陈宜中是朝廷的元老了,别人在升官、或权力在扩大,他却一直在被削减,他的内心里有强烈的失落感,甚至不满,也就不难理解。
所以,今rì老陈终于放弃了一段时间以来的低调,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开了言。
但老陈既然遇到如此“yīn险”、“狡诈”之主,就注定在很多事情上他会杯具。
因为“他的陛下”显然汲取了上次田赋之制廷议的教训,不愿再纠缠于某些细节上。
陈宜中话音还没落,东立马摆了摆手。
老陈,兄弟我也怕了您了,每次只要您一挑头,这个朝堂顿时就热闹了,吵得俺脑袋疼。兄弟我真怕这样下去,会得神经衰弱,连觉都睡不好。老话可是说了:前三十年睡不够,后三十年睡不着。您让咱这么快就进入后三十年,nǎinǎi的,这不是在害俺吗?幸亏咱今天仅仅把你们几个朝廷大佬给召集了来。
“陈相,荀子到底是不是儒门中人,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治国能否没有法度?”
陈宜中嘴角抖动了一下:
“陛下,朝廷固然不可无法度,但秦政……”
就是其他人也准备愤然而起。
但帝国陛下将他们所有人都给堵了回去。
兄弟我不想和你们这样讨论下去,咱知道,咱说不过你们。这样扯下去,真不知道要扯到什么时候。咱一定会给你们找扯的机会。
“陈相,诸位爱卿,朕今rì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们,朕不会采用秦制,因为它并不是朕心目中的依法治国。”
帝国陛下这句话说出来,众人的神情才稍见松弛。
“朕只不过是认为,既然治理天下必需有法度,那么,真正的问题实际上就两个。”
“一是朝廷法度制定的是否合理,也即是否真的把仁、孝等圣人之意贯彻于其中。”
“至于另一个,就是朝廷的法度一旦设立,能否做到人人都守,并且这点不仅是帝国的宗室,包括朕也必须如此。”
“只有做到了这两点,这才是真正的依法治国。”
是不是有人会冷笑:东就那么有觉悟?
您别说,东还真有这个觉悟。
以后最好啥事都按着法令来,别他妈的什么当恶人的烂事全推到咱这里来,弄得兄弟我里外不是人,你们却个个全都像好人。
再说,就从这时代,再**治,也不可能将咱荒yín无耻的生活给“法治”没了,兄弟我的要求可是很低滴。
况且兄弟我已经在内臧库一事上对皇权开始进行约束,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
既然咱已经玩了,怎么能不玩大点呢?不玩大有鸟的意思。
您没见所有人的脸sè又有点变白?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脸越白,兄弟我心里越舒坦、越有洋洋得意之感。
当然咱也知道,有很多事情现在也仅是个开始,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听了陛下的斩钉截铁所言,众人都已呆呆地看着他们的陛下。因为虽然他们都已经明白了,这就是他们这个狡诈的陛下在借杨亮节一事所要进行的发挥。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某人这次不仅拿皇权来说事,更把自己也给抬了出来。
然而,他们的帝国陛下仍然觉得不够,还要给他们重重的一击。
“各位爱卿,朕想知道,有些事情,您是乐意于由朕、以及将来的国君来决定,还是乐意于由朝廷的法度来决定?”
某人淡淡地问道。
这次在场的所有人心中均一凛,官家这句话问的含义就真的太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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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本来的一章给拆成了两章,因为觉得有些内容还是分开来比较好。
总觉得生硬了点,兄弟们见谅。
下一章就叫《秦制之谜》,其实它已经算不上是一个“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