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是茂密的树冠,一块十丈高的巨岩横卧在溪边,溪水绕着巨岩哗哗地流淌着。
在巨岩旁边的青石台上,那群刚刚逃出生天的人全都七歪八扭地或坐或躺着。
这是一个躲藏的好地方,用不着担心会被天空中的眼睛发现,地上又干净,也不用担心什么蛇虫蚁鼠过来骚扰。
在石台的边缘,趴着几只土蜘蛛,它们在负责警戒。
此刻其他人都在倾听,只有谢小玉一个人在说话。
“这一次,我们恐怕有大麻烦了,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土蛮会兵法,但是现在他们居然会设伏,而且这个埋伏非常有讲究,上面有鸟兵,底下有伏兵,还有飞天夜叉负责追杀,显然是打算赶尽杀绝。
好在,他们缺乏正规的训练,如果那些飞天夜叉只是远远缀着,而不是冲得这么靠前,我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如果他们不是以部落为营,互相之间没什么协调,追赶的过程中队伍拉得太快,出现了许多空隙,我也不可能带着你们逃出来。”
他现在是在解释刚才那么做的目地。
大家第一次合作,互相都不认识,连最基本的信任感都没有,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增进了解。
再说,这也不是白费口舌,有助于他下一步计划。
“兄弟,现在咱们暂时安全了,你倒是说说看,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做?”那个络腮胡子修士问道。
谢小玉很想跳起来谢谢这个人,因为那正是他想说的,偏偏他又不适合主动开口。
“飞天船被击落,对于官府来说,我们这些人已经战死了,所以我们完全可以调头回家,只要在路上拖一些时间,拖到北望城被土蛮攻破,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天宝州行走,官府也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谢小玉抛出了一个听起来很不错的提议。
果然,话音落下,四周一片欢呼声。
那些修士也都是被迫前来,他们也不想和土蛮开战。
“小兄弟准备什么时候走?”络腮胡子修士问道。
“我们要修整一下,顺便避避风头,现在土蛮肯定在扩大范围搜索,所以要躲个四五天,然后出发去北望城。”谢小玉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欢呼声戛然而止,众人惊诧地看着他。
“你……你不是说现在回家没关系吗?”络腮胡子修士觉得自己和谢小玉说得上话,所以代替别人问道。
“这个想法很美妙,但是有一个前提,先得活着离开这个地方才行。”谢小玉冷冷地说道。
众人沉默了,用不着谢小玉说,他们也知道回去的路不好走,随时都可能撞上土蛮部族,现在整个天宝州的土蛮都在往这边汇聚。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谢小玉把他早就想好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本来我们晚上就可以到北望城了,也就是说这里离开北望城不足千里,而最近的扶淑城离开北望城有七千三百余里,先不说那边肯定是土蛮最提防的方向,一路上不知道埋伏了多少眼线,就算没那么多眼线,想要过去也没那么容易。
这一路上不但要躲避土蛮,还要当心妖兽,最关键的是吃什么?这里有满树的果子,还有数量众多的飞禽野兽,但是你们敢吃吗?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我们这一大群人肯定会留下一些痕迹,一旦这些痕迹被土蛮发现了,那些家伙如同恶狗豺狼,顺着踪迹就能找过来。
我这个人不做没把握的事。”
谢小玉故意把归途说成死路。
真得想逃回去并不是做不到。
只要找个隐秘的地方一躲,凭那两袋子的食物,绝对可以躲到正式开战,到了那个时候,土蛮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北望城,路上就安全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可以昼伏夜出,像刚才一样借水遁逃跑。
陆上的猛兽有夜间捕食的习性,水里就不同了,晚上比白天安全,只要运气不坏,想要逃出生天,还是挺容易的。
谢小玉准备那个皮囊,本来就是为了逃跑,他连路都已经选好了。
其他人却不知道这些,都觉得他说得没错。
那个络腮胡子修士不死心,仍旧问道:“难道去北望城就好走了?”
“当然。”谢小玉回答得很干脆:“第一,距离近,进入北望城警戒范围之后,还可以得到接应。第二,我打算跟在那些土蛮部落后面走,大家同一个方向,还怎么迎面撞上?第三,留下痕迹也不怕,离开北望城越近,各种痕迹就越多,如果一个个都追查的话,土蛮就别攻城了。”
“城破了怎么办?”络腮胡子修士终于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
“那时候逃起来反倒容易了。”谢小玉语出惊人。
所有的修士都竖起了耳朵,他们刚才一直听得很仔细,现在更是格外专注。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带的东西很多?”谢小玉偏偏吊人胃口。
“是。”同时五六个人一起答道,谢小玉他们上船的时候,很多人就感到非常奇怪,他们居然抬着三个大袋子,每个人身上还至少有两个纳物袋,这哪里像修士,简直就是跑单帮的。
“我们本来就打算城破之后逃跑。”大叔抢先说道。
“说来听听。”络腮胡子修士越发来了精神。
“小哥,还是你说,我的嘴笨。”大叔知道自己的斤两。
谢小玉倒也不推辞。
“我没打过仗,但是兵书没少看,攻城战没什么花俏,就看哪一边的实力更强?哪一边能够做到上下一心?哪一边能够舍生忘死?这些我们都做不到。
我们都是被强迫来的,说得难听一些,我现在最提防的不是土蛮,而是那些当官的,像我们这些人不是被当成肉盾,就是当成弃子,反正逃不了炮灰的命。甚至被人背后捅刀子都有可能。
还没开战就已经这样了,能赢才见鬼了呢!
所以我的想法是离那些当官的越远越好,自成一队。
这是允许的,只要多割几颗首级就行。
等到攻城战打到紧迫的时候,就没人顾得上我们了,那时候就可以考虑退路。
土蛮的人数多,但是他们的实力未必强到哪里去,想要把北望城打下来,肯定要死很多人,城破那日,他们恐怕也已经精疲力竭了,这就是我们逃生的机会。而且事后他们也没力气追。历来的战争都是这样。”
谢小玉不紧不慢地抛出了他的想法。
大家都一样,肯定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被逼得上战场。所以他的顾虑很可能也是这些人的顾虑,他的想法同样也可以成为这些人的想法。
好半天,那个大声说话,差一点惊动敌人的修士举了举手道:“算我一个,我脑子不行,一个人的话,肯定活不了,不如跟着兄弟你博一下。”
有了第一个人开头,其他人也纷纷有所表示。
“跟着我可以,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需要的是有本事的人,没兴趣带着个累赘,现在各自报一下擅长的本事吧。”谢小玉反倒端起了架子。
这话并没有引起众人的反感,反倒让他们更加放心,他们可不想跟着一个什么都收的老好人,那没安全感,一个足智多谋,又冷酷务实的人就有安全感多了,这种人通常被称作为枭雄。
“我叫赵博,修炼的是癸水真诀,最擅长水遁。”第一个人抢先开口。
“癸水真诀?你练错了。”谢小玉随口扔了一句打击人的话。
赵博张大了嘴,他有心想问,但是现在明显不是时候。
苏明成、大叔他们几个心中暗笑,他们跟着谢小玉那么长时间,眼界也高了,知道大多数散修是拿着一部功法乱练,所以在谢小玉这种人的眼睛里面,很多人的额头上都敲着一个印戳,上面是一个又大又红的“错”字。
“门派出身,确实了不得。”络腮胡子修士挑起了大拇指,然后自我介绍道:“在下王晨,会一门小衍神算,不算精通。”
一听到这话,谢小玉从口袋里面掏出了三枚赤火钱。
“阁下原来也是方家。”大胡子王晨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三枚赤火钱都带着一丝灵气,但是那些气息异常驳杂,并非先天所生,而是在人的手里流来转去,年深日久凝聚出来的后天灵气,正是卜卦易算的绝好法器。
大胡子抄起铜钱往地上一扔,然后看了好半天,脸色赤红的指了指一个方向说道:“我只算出来这个方向是生机更大一些,而且应在三天之后。”
他这话一出,原本心中还有些怀疑的人,都没想法了。
刚才谢小玉一上来就说,要在这里躲上四五天,那正是三天之后,而且王晨所指的方向正是北望城。
“马马虎虎,你的手法还行,但是在解卦方面差了一些。”谢小玉随口评论着。
嘴上这样说,心底里却在暗喜,这正是他需要的帮手。
他自己正好相反,他看过不少易算方面的典籍,理论上很精通,可惜易算之术需要相应的功法配合,他没练过,那三枚铜钱是唬人的,到了他的手里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和易数推算相比,这个王晨的另外一个用处更加重要。
谢小玉从纳物袋里面取出一根旗杆,展开之后晃了晃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晨的眼睛瞪得溜圆,他当然认得。
不只是他认得,人群之中还有一个人也跳了起来,同样两眼瞪得溜圆。
“看来你们俩都懂阵法。”谢小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对阵法并不精通,只是勉强会用,苏明成,大叔他们则一窍不通,平日有妖兽跑过来,他们只会把妖兽一次次挪移到外面去,根本不会其他变化。
阵法和易算相通,甚至可以说,易算也是阵法中的一种,那三枚铜板就相当于阵基,往地上一扔就是摆下一座阵,铜板的方位就是阵的变化,从中可以看出天机运转。
所以,会易算的人大多懂阵法。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能够活着逃出去了。”王晨没有说破那根旗杆的奥妙,那个跑过来的人也是一样,擅长阵法的人大多心思细密。
看到有人主动跑出来,谢小玉改变了策略:“现在我换一种问法,谁擅长其他遁术……特别是土遁?”
“我。”一个人举起了手,此人看上去二十多岁,五短身材,一脸麻子,样子非常可笑。
这人其貌不扬,但是颇为傲气,冲着谢小玉说道:“叫我麻子就可以了,我和你一样,都是那种回不去中土的人。”
谢小玉一听就明白了,这个人也是流放犯,可能还是门派出身。
“谁修炼过瞳术,灵耳,灵鼻,或者感应之法?”谢小玉再问。
这一次站出来的是那个身材瘦削,擅长飞网的修士。
此人相貌朴实,和大叔倒是有一拼,他拱手说道:“小哥的灵耳我已经见识了,在下吴荣华,以前是猎手,修炼的功法对六感都有增强,可以看一里之外的小雀,可以听五里之外的人声。”
谢小玉对于这个人颇为客气,只凭那手飞网的本事,这个人就已经无可取代,不过试还是要试。他转头朝着远处看了一眼,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指去:“那边最高的一棵树上站着一只小鸟,脖颈上有一圈红毛,它的脚是什么颜色的。”
“红的。”吴荣华立刻答道。
谢小玉满意地请此人坐下,他继续问道:“谁擅长飞纵跳跃之术?”
这一次出来的人多了,一下子跑出来五个,其中一个就是刚才会阵法的那位。
那个人不等谢小玉开口,双脚一蹬,身体飞纵而起,瞬间幻化成无数虚影,这边隐没,那边闪现,
另外四个人里面有一个立刻退了回去,刚才没比较,所以他以为自己很不错,现在一比之下,他明白自己不够斤两了。
另外三个人却起了较量之心,顿时一个个展露起身手来。
这三个人的飞纵之术确实了得,一个灵动如风,身若游龙,在树木间转来转去。一个不动则已,动辄快如闪电,让人捕捉不到身影。最后一个没那么快,却如同一片羽毛,在半空中不停地飘飞。
看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全都在心里暗自思索,如果碰上这样的对手,有几成把握能够逃月兑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