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骞一把拉住那走路都有些摇晃的女子,“先前你宫中的宫女来报,依依已经回了燕回楼,你放心好了,那个小宫女没事。”
顾心甘闻言方才安静下来,却是没有回头,声音清冷的有些过分,“顾子骞,别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你,你既是知晓我入宫的目的,就应该对我退避三舍或者直接杀了才是,留下我,你会后悔的。”
顾子骞不怒反笑,那笑容很淡,“心甘,有些事情若是什么都不做就放弃的话,那样才会遗憾终生,你是我的妻子,不管你做错什么,我都会包容你。”
“顾子骞,如果有机会我定是不会手下留情。”顾心甘有些狼狈的侧过眉目,不知道为何她突然不敢对上顾子骞眼底的认真和清明,会让她一贯的认定和坚守动摇。许是心神难宁,竟是小声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久久难以停息。
“心甘,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你走的是一条什么路,你是一个人,并非一个女圭女圭,可以随意掌控,谁也没有资格。”顾子骞声音大了几丝,他真想敲开顾心甘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哪里能够这样的倔强。
顾心甘怔怔的看着顾子骞离开的背影,心底涌起一股不知道是轻松还是失落的情绪,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床顶,她本该孤身一人,连顾惜辰她都留不住,何必再平添烦恼,帝王的话岂能当得了真,这个想法让顾心甘心中一紧,何时她竟然当真开始贪恋顾子骞的暖。顾心甘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开始将那不该存在的身影和贪恋驱逐干净,却在此时原本已经离去的顾子骞竟然折身而回,手里端着冒着热气的粥水,察觉到顾心甘脸上的诧异时脸上一贯温和的笑意似乎深浓了几丝。“丢下生病的妻子不管,岂不是猪狗不如。”
顾子骞并未答话,好似并未听见一样,只是专心替顾心甘驱逐寒气,直到感觉她身上的热气恢复正常方才松了手,悠悠然然的站起身子,也未说话便转身离去。
“心甘,你在迷惘什么,若是自己坚定之事又何须迷惘。”顾子骞低低的开口,清明的眸子静静的对上顾心甘满是迷惘的黑眸,在他看来顾心甘只是迷路了,需要人将她从重重迷雾里牵引出来。
“连城不也喜欢么?”顾子骞并未低头,目光落在房内,即便隔得远也可以感觉到屋内均匀的呼吸声。
“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顾心甘咬了咬牙,脸上的倔强更浓。“我比谁都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
“你……”
顾心甘敛着眸子半响都没有答话,顾子骞说的很对,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如今却连依附而生的人都没有,她不想与顾子骞争吵,这会让她更加的心慌,“我累了。”
“你我彼此彼此,心甘不也有得是机会对我下手。”顾子骞闻言淡淡一笑。
“呵呵……”顾子骞低笑出声,“有时候叔父觉得连城太老成了,如今倒是不用担心了,连城莫不是没有察觉到,唯有在心甘的面前,一向老成聪慧的连城就只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我知道。”顾心甘受教的点了点头。
顾子骞神色微变,只是眸光微微出现一丝裂缝,大手突然执起顾心甘的小手,顾心甘本欲挣扎,却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内力从手心流入,知晓顾子骞是在为自己将寒气逼出体外,她虽然不想受顾子骞的恩情,却是根本拒绝不了。“顾子骞,你该将我驱逐出宫。”
“谢谢你来看我,我没事了。”顾心甘一看到顾连城便觉得心特别的宁静,孩子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人,所以她才可以完全放下防备。
“我才不喜欢。”顾连城偏过头颅一脸的倔强,似乎觉得自己的动作过分小孩子气,顿时又恢复成淡然的模样。
顾心甘听觉异样灵敏自然没有错过,眼底快速闪过一丝迷惘之色,她的心,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他要来做什么,顾心甘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干脆装作没有听见。她虽然不想与顾子骞靠的如此近,可是头一次如此虚弱,加之顾子骞看似温和,实则霸道,她根本拒绝不了。
“乖……”顾子骞有些赞许的一笑,方才折身出了内室。
“顾子骞,你别对我这么好……”顾心甘低低的开口,顾子骞的心思即便她冷血无情也无法做到完全无视,可是他们之间注定是敌对的两方。
顾心甘整个身子微颤,似乎想到那夜里连城稚女敕的嗓音,你就不想有人关心你,心疼你,包容你么,这样的情绪以往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她以为她不需要,早在顾惜辰将她送入炼狱,她活着出来那一刻,她就舍弃了她所有的良善,唯一舍不下的就只有一个顾惜辰,她知晓她活下来就是为了见顾惜辰,她不想像上一世那样,抱憾而终,“你分明知晓你我的婚姻不过是假的。”
“杨谦,你先退下吧。”顾子骞低低的吩咐道,又望了一眼低垂着头颅的顾心甘方才缓步走到顾连城的身边,“连城,心甘生病了,你陪陪她吧。”
顾子骞以几乎弱不可及的声音叹了口气,见那女子满眼的倔强,顿时不知道该生气好还是心疼好,“心甘,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对你无所图,不过也不算是无所图,我要的只是你想心罢了。”最后那一句话声音压得极低,好似只是在自言自语一样。
顾心甘咬着唇瓣不说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僵硬,顾连城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顾子骞低着头颅收拾一旁的碗盘,而顾心甘则僵硬的坐在床榻之上,头颅微微垂着,以她为中心,似乎那一片的空间都被浓浓的孤寂所填满。小欢也甘。
见顾心甘那完全没有争辩的模样,顾连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顿时搬了条凳子坐在床畔的边上,“你赶紧闭上眼睛睡觉,叔父说让我等你睡着才准离开。”
那别扭的模样惹得顾心甘低笑出声,孩子稚女敕单纯的面容完全藏不住心思,见顾心甘笑脸上的别扭更甚,“你别以为我会喜欢你,你今日还欺负了冰兰姐姐,我才不会喜欢你。”顾连城咬牙切齿的说道。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竟然将一个敌人留在身边。”顾心甘这么多年寡情淡薄惯了,她向来孤身一人,哪怕是想生出其他的情绪也不可能,可是对上顾子骞她似乎失了一贯的漠然,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心甘,我不敢保证我能够喜欢你多久,爱你多久,但是至少我敢承认,我现在喜欢你,而且越来越喜欢,或许这一辈子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了,所以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剥夺你获得幸福的权利。”顾子骞眼眸亮亮的,眸光很深,很黑,也很认真。
“我……”顾心甘哽塞在原地,她也能幸福吗,这个字眼她想都不敢想。
这威胁的话语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完全没有信服力,不过顾心甘还是觉得心中一暖,她向来孤身一人,身上有着外人难以靠近的冰冷和疏离,难得有人愿意接近她。原本以为自己在陌生的气息包裹下根本睡不着,却不知道是喝了药的缘故,还是心境平静的缘故,很快便陷入了熟睡,这一夜鼻息间萦绕的竟是顾子骞安定的气息,竟是一夜好眠,不似往日里那样噩梦连连。
“我没有那个资格……”顾心甘喃喃的开口,顾子骞那一刻散发的感情让她无法逃避。在很久以前,她也曾天真的认为,跟着顾惜辰,嫁给顾惜辰就是她惟一的幸福了。可是她最后惨死皇宫,见不到顾惜辰的面,甚至连凶手是谁,为何要置她与死地也不知道。然后她重生,她还天真的觉得她可以逆天改命,可以永远伴着顾惜辰,连进入那炼狱之地,尝尽非人能够忍受的痛苦她也凭借着对生莫大的渴求坚持了下来,可是又如何,顾惜辰要的从来就不是她,而今生的她也不是上辈子干干净净的顾心甘,而是手染鲜血,被称为嗜血修罗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将来……”顾心甘眼眸里布满了迷惘,小时候还曾幻想过,到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想法,一个连活下去都有困难,都觉得奢侈的人怎么会有将来,直到自己一日日强大,她也有过想法,她以后能够活着的岁月便是陪伴在顾惜辰的身边,直到她魂飞魄散的那一日。如今,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有将来。
“怎么会没有,只要是个人,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就有资格争取自己想要的幸福,心甘,你没有必要自卑,更没有必要自暴自弃,你就是你,不比任何人差。”顾子骞一下一下抚模着顾心甘的头发,好似安抚着受伤的猫咪一样,“谁都会过去,谁都会犯错,但是最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
那女子突然散发出来的气息,那种一种散自骨髓深处的害怕和忌惮,好像想起了什么让她非常害怕东西,端着粥碗的手几乎要端不住,娇小的身子更是颤抖的厉害,额头上冷汗层层,大颗大颗的汗水滴落,打在素白的床单之上,留下淡淡的水渍。zVXC。
“我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你是想从我身上得到顾惜辰的消息,恐怕你要失望了。”说罢便欲挣月兑顾子骞的禁锢,淋了半夜的雨,又刚刚失了内力,加之先前心脉俱损,顾子骞一松手,她竟是虚软的朝着地面跌去。
“谁说是假的,心甘,天下人皆知你顾心甘是我顾子骞的妻子,这点绝不变更。”顾子骞口气加重了几丝,说到底这么多日这个女子都当成一场可有可无的交易了,他原本不想这么快挑明,顾子骞,原来你的耐心远没有你自己想象的好,至少在顾心甘的事情上,你的耐心似乎已经有用尽的迹象,否则此次也不会做出如此的幼稚的事情,竟然引得心甘亲眼看到顾惜辰不堪的一幕。
“你若是清楚,岂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顾子骞声音也大了几丝,他向来温和,此刻竟是难以维持一贯的平稳。
“心甘,以后的事情会如何发展,你我谁也无法预料,别这么快否定可好。”顾子骞声音很是平静,“珍惜你能够珍惜的,心甘,无论你有多强大,多坚强,在我看来你不过是脆生生的小女子,需要人疼,需要人照顾,需要人关心包容,再强大的人也是软弱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让你拥有如此深的执念,因为不知道,我不能否认你的坚持,但是唯一一件事情一定错不了,好好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你还年轻,却好似几十岁的沧桑老人一样,好似看透了一切。心甘,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开心过吗,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谁也没有权利剥夺对方的幸福,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
稚女敕冰凉的小手贴在额头之上,很是舒服,顾心甘微微抬起头颅,便见顾连城一手贴着她的额头,一手贴着自己的,脸色有些凝重,却在接收到她的目光之后,脸上尽是别扭之色,“我是看在叔父的面子上才来看你的,你别想多了。”
那眸光虽然温和透彻,却好似要窥视到她心底最软弱的部分,顾心甘几乎是狼狈的偏过头颅,“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没想到一贯温和认真的顾子骞也会说出这样调侃的话语,顾心甘先是一愣,转而低笑出声,“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将自己形容为猪狗,若然一干朝臣和万民见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顾连城心中甚是纠结,可是看顾心甘那孤零零一个人的模样,又觉得其实那女子并不像是表面上那样尖锐讨厌,反而有些惹人疼惜,而且她生病了,自己岂能和一个病人计较,“喂,你没事吧。”顾连城走至床畔的位置,声音有些僵硬,倒是没有恶意。
顾连城果然等到顾心甘睡着之后方才蹑手蹑脚的离开,出门便看到顾子骞站在院落中央,雨已经停了,昏暗的烛火下,叔父的背影看起来分外的孤单落寞,顾连城心中一疼,缓步走过去,挽住顾子骞的手臂,“叔父,你别喜欢那个女人好不好。”
顾子骞小心翼翼的将顾心甘抱到床榻上,又体贴的按好被角,“你先休息片刻,朕吩咐了御膳房准备了些热粥,发烧可能没有什么胃口,多少吃一点,对病也有好处。”
“没事还不睡觉,就知道和我抢叔父,我告诉你叔父最喜欢的人永远都是我。”顾连城好似被看透了心思一样,脸色顿时沉了几分,跟个大人一样。
“我不饿……”顾心甘对顾子骞有种无可奈何,若然放在以往,谁这般纠缠她早已下了杀手,可是对顾子骞她有下不了手,入了宫,顾子骞待她算得上极好,她虽然不喜欢顾子骞,但是心中也甚是明白,她能够过的如此清净,与顾子骞月兑离不了干系。而且她最讨厌的便是一向对气息有着洁癖的她竟然不排斥顾子骞的气息,甚至有些贪恋,这是她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情,天生对于危险气息的敏感,让她直觉的将顾子骞的气息归为危险一类。
“夫妻之事岂是他人能够干扰。”顾子骞本来欲搀扶顾心甘起身,可能刚刚运功发汗起了效,顾心甘倒是恢复了些许力气,自己坐起了身子。听得顾子骞那话语,句句不离夫妻,倒是如同普通人家一样,丝毫没有帝王与妃子的疏离,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如此,让她对他放低了戒备,方才让他靠的如此近,也未觉的反感。
“连城是男子汉,应该保护弱小的女子才是不对么?”顾子骞微微一笑,大手宠溺的模了模顾连城的头颅。
他从来都知晓自己并非什么君子,也非什么良善之辈,只是他性子平淡无求,只要不触及到他底线,他都可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顾心甘显然成了他的逆鳞,而顾惜辰不幸的成了这抚模逆鳞之人。
“才没有这回事,我……”顾连城此刻如何也说不出反抗的话语,“叔父,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分明不喜欢她,可是又觉得讨厌不起来。”
顾心甘不想理会,她此刻心绪很是杂乱,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她坚定了两世的信念好似突然变得那么苍白无力,这是她一时间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
“心甘,你向来聪慧,既是对自己好的事情,又何必拒绝。”顾子骞按压被角的大手微微有些僵硬,他自出生以来,他还未向今日这般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一个人,他费尽心思也罢,被讨好之人显然爱理不理,“若不好生养好身体怎么与我相斗。”
“可是……”顾连城心中有些不愿意,他是来告状的,白日里未见到叔父,此刻好不容易等到叔父回到寝宫。
所以这些年无论多么艰险,她都不敢完全释放自己的本事和气息,她怕自己再次陷入杀戮中,陷入地狱中,不杀尽所有的人,不饮满鲜血不肯罢休。
“好吧……”顾连城心中虽然依旧不太愿意,却不想违背叔父的意愿。
顾心甘眉目微微蹙起,她是想过要杀他的,而且不止一次,甚至有一次差点得了手,这些日子之所以没有再找顾子骞麻烦,是因为顾惜辰说顾子骞暂时不能动。“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在我看来都一样。”顾子骞干脆坐在床畔的位置,居高临下的凝望着顾心甘脸上的倔强,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啰嗦,还不睡觉,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伤害叔父,或者惹得叔父难过的话,我肯定不会放过你。”顾连城恶狠狠的放下狠话。
“你是我的妻子,若我不待你好,谁待你好。”顾子骞试了试粥水的温度,知晓顾心甘不喜人伺候,便让她自己端着吃,其实他是很愿意代劳的,这些日子分明感觉到顾心甘对他的态度亲和了几分,至少她肯直呼自己的名讳。
“小皇子,皇上吩咐了如贵妃身体不适任何人不得打扰。”杨谦跟在顾连城的身后,一脸的诚惶诚恐。
她杀了多少人,那些人可否无辜,她都不知道,在炼狱的那段日子,她甚至觉得自己被鲜血蒙蔽了良知和理性,剩下的只有对生的,那种浓稠的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嗜血,夺命,仿若唯有如此,她才能拥有活下去的勇气。那段黑暗的日子,是顾心甘一生都不想记起的噩梦,那时候的自己仿若入了魔障一样,她根本就是泯灭了人性,是一头只知道吞噬生命的怪物。
顾子骞眉目微蹙,蓦然抓住顾心甘端着粥水的碗,不动声色的将碗拿了出来,然后将那女子搂入怀中,便是这样的顾心甘一瞬间可以让他的心疼到极致,顾心甘问他喜欢她什么的时候,不是他回答不出来,也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真的不知道,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一样,只消那么一眼,那个女子便入了他的心,他的肺,他心疼她的孤寂,心疼她的坚强,或许在别人眼中看来顾心甘并不算得上的好,但是在他看来已经不能够再好一点。
“你我……”
顾子骞微微叹了口气,对于顾心甘的执着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心甘,不要只顾着往前走,偶尔也可以回头看看,你若不回头,岂会知道你身后还有更好的风景等着你。我还是那句话,我喜欢你,很喜欢,我绝对不会放弃你,绝对……”说罢便松开了禁锢着顾心甘腰身的大手,虽然并未觉得那女子身上有多么温暖,可是离了方才发现哪怕是灼热的艳阳天,也空荡荡的可怕。
这就是顾心甘的魅力所在,她自有她的迷人之处,不起眼,一旦发觉,却美得惊心动魄。“连城,心甘很喜欢你,你若有时间多陪陪她。”
“我才不要……”顾连城扁了扁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为安全无法遮掩的孩子气。
顾子骞但笑不语,只是轻轻的将顾连城搂在怀中,“连城,其实你和她很像,只是你还有叔父,而她却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