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弥逊爵士肯定知道,霍克的事情已经登报了。
如果不是西文报纸报道,那么就只能是中文报纸了。而公共租界在四马路上的报社区,距离租界的工部局的办公大楼不远,走路十分钟就能抵达。
几十家各种类型的报纸,都在这片区域。
说起来也奇怪,四马路是上海公共租界的中心,这里几乎集中了所有租界最重要的部门。工部局、巡捕房、市政规划处等等机构,但同时,这里也是公共租界的文化中心,包括报社、出版社、还有红灯区……
当然,高档红灯区也是文化人聚集的地方,说是文化产业,也算牵强。
好在杰弥逊爵士不用站在窗户口,就看到这些破坏心情的场景,英国驻沪总领事馆并不在四马路上,而是在靠近苏州河的外滩33号。这也外滩唯一的一栋拥有超过100亩草地树林的花园别墅建筑。
但是杰弥逊爵士并不喜欢住在领事馆,因为太空旷了,以至于晚上有些渗人。
作为外交官,在国外生活的时候,拥有私宅也是很平常的事。
等到杰弥逊爵士抵达领事馆之后,他的秘书已经从租界各个报社中拿到了当天的报纸,并堆放在他的办公室的角落。而他也在紧张的寻找关于盐业稽查所丑闻的相关报道。
除了《申报》之外,也只有《新报》浅尝即止的报道了一些盐税稽查所的问题。
当然,要说胆量,史量才在上海报界中的胆量,是数一数二的。他当然敢指名道姓的说,霍克在担任盐税稽查所负责人的期间内,获得了至少45万英镑的收入。而且,报社的编辑也似乎怕老百姓不懂,还用实物打了比方,这笔钱能够购买一艘北洋舰队最强大的旗舰。定远和镇远号中的一艘。
似乎,霍克要是不贪污的话,民国海军就能增加一艘具备战略威慑的无畏级战舰。
这种比喻,显然让英国人霍克爵士的贪污行为,变得更加可恨。
盐税稽查所揉着太阳穴,看着手下埋头在报纸上寻找蛛丝马迹,看的有些不耐烦了。说:“就找头版头条,这么重要的新闻,除了头版头条任何地方都不合适。”
“是的,爵士。”
“对了,巡捕房詹姆斯少校什么时候来?”
“刚刚通过电话,少校已经在来的路上。”
杰弥逊爵士无言的靠在他的大班椅上。显得有些疲惫,在此之前,驻华公使也嘱咐过他,让他防备盐税稽查所的问题可能被舆论获取,挑起对大英帝国不利的局势。
但是,一来杰弥逊爵士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霍克的行踪上,认为只要找到了霍克。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二来,他固执的认为,即便是卢永祥因为盐税的不足,而针对盐税稽查所的问题展开不理智的调查,最后也不敢将问题丢出来,放在公众的视线之下,让舆论来评判。因为不管哪个国家的舆论,政府想要控制都非常难。即便在政府的控制之下,有时候局势的发展也会失去控制。
只要是一个稍微有点头脑的政治家,都不会犯傻。
正是出于这种属于提防的心里,让杰弥逊爵士在早上面对记者的那一刻,有些心慌意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爵士,少校来了。”
“好吧。请他进来。”杰弥逊爵士看了一眼秘书,叫道:“对了,把报道这些事的报纸都找出来,等少校离开的时候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巡捕房总探长,詹姆斯向您致敬。”
詹姆斯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典型的英国人,表情木讷,眼神坚定,除了有些不合时宜的大肚子之外,还算是一个形象不错的总巡捕。
“少校,你看过今天早上的报纸了吗?”
“报纸,先生,您是说霍克先生又消息了吗?太好了,这段时间巡捕房上下都在忙碌着寻找霍克爵士,但是您也知道的,我们的巡捕在租界内办事容易,但出来租界,就收到公约和民国法律的约束,并不具备执法和调查权,所以进展非常……”
詹姆斯少校的口才显然和他的长相有些不太相符,但是他推月兑的借口,绝对是滴水不漏。
杰弥逊爵士烦恼的摆摆手道:“没问你这些,霍克这个混蛋,辜负了帝国对他的信任,相比听到他的消息,我更愿意听到他的死讯。”
当总领事说出如此决然的话的那一刻,连詹姆斯少校都非常纳闷。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总领事大人如此恼怒?
杰弥逊爵士权衡了一下自己的得失,然后语气生硬的说道:“我担心最近租界内会出现规模很大的暴动,你的责任就是时刻让你的巡捕房的人在街上,关注一切可能发生的动荡,在起萌芽状态下,扑灭这股火焰。懂不懂?”
“懂了。”詹姆斯少校的眼神告诉人,他其实还没有听懂,但是作为下属,他可不敢说自己压根就没听懂总领事大人的训斥,犹豫之后,怕会错意思的詹姆斯少校轻声问了一句:“爵士阁下,是否发生了……”
“你不是在审问霍克的管家么,有没有消息?”
“爵士,别说了。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管家,哪里知道霍克的收入情况?”
“好吧,那么我来告诉你,霍克每年的收入超过十万英镑,这很可能是真的。”杰弥逊爵士气急败坏道。
詹姆斯少校作为公共租界的总巡捕,他也不是靠工资致富的人,但是听到十万英镑,确实把他吓坏了,他要贪的话,需要多少年才能有十万英镑啊!这换成银元的话,要一百多万呢?
“天哪,太不可思议了。”
杰弥逊爵士看到手下的眼睛发亮,顿时有些气恼,真棒贪婪的家伙,难道就不会做的更加隐秘一些?
原本性格不愿意过多的呵斥手下,避免给人造成一种刻薄感觉的杰弥逊爵士也忍不住了。乜斜眼道:“你羡慕了?”
“是啊!十万英镑……哦,不,阁下。”詹姆斯少校毫无防备之下,差点说错话,立马补救道:“我非常痛心,霍克爵士竟然堕落成这样?简直让我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但如果是真的呢?”杰弥逊爵士强忍心头的怒气道。
“鄙视他。发自内心的鄙视这种贪婪的行为。”
……
杰弥逊爵士虽然很想在租界里坐镇,但不得不说的是,他知道自己的战场并不在租界。表面上,整件事的爆发点在报纸上,可是杰弥逊爵士明白一个道理,任何眼睛能看到的东西。都不是真想。
真想,只会隐藏在看不到的地方。
卢永祥,或许这个在苏州的民国将军,能够给他有所解释。
在秘书订好车票之后,他立刻直奔火车站,要不是卢永祥住在苏州,杰弥逊爵士也不见得会乘坐火车去。倒是黄浦江上的远东舰队的巡洋舰,才是他显示帝国气魄的最好道具。
可惜的是,在苏州的小河沟里,别说巡洋舰,就是巡逻艇都不见得行走自如。
“子高,你看你,报社都被封了,你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你不会把我们父子当成猴一样耍,自己却逍遥快活吧?”卢筱嘉这两天总感觉提心吊胆的,他扬州带来了满满一船的战利品,原本想要享受一下天堂般的生活。
可上海的英国巡捕似乎并不愿意让卢永祥的儿子,在上海的日子过好了,过美了。
整天有人在卢筱嘉的别墅周围晃悠,他甚至都不用猜。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巡捕房的密探。
可是住在租界里,他也知道这是英国人的地盘,自己的身份又太特殊,少不了被人监督。卢筱嘉也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脑袋一热,就钻到英国人的地盘上,有点自投罗网的意思,愚不可及。
“你以为就靠着报社的报纸,能有多少能量,真的能够唤醒社会舆论的觉醒?”王学谦不屑道。
卢筱嘉最受不了的就是王学谦脸上的这幅表情,似乎这个世界只有他懂的,而周围的人都是傻子,不过此时此刻,在王学谦的周围,就卢筱嘉一个人,这位性格有些激进的大公子中箭受伤了。
不过,卢筱嘉也很好奇,王学谦还留着后手,听王学谦的意思,还挺厉害的。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是不是要原谅王学谦这一回,但他又很想知道王学谦的后手是什么?
“子高,我可告诉你,我爹可支持不住多少时间。”卢筱嘉这么一说,感觉是给老爹卢永祥拆台的意思,有些气短。赶紧补充解释道:“现在英国驻沪总领事整天堵着我爹,这可是英国的驻沪总领事。”
王学谦笑道:“如果换成日本驻沪总领事,卢大帅就能顶住压力了吗?”
“你……”卢筱嘉气的脸色通红,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
反倒是王学谦不紧不慢道:“别担心,最多两天,英国驻沪总领事杰弥逊就不得不回到上海。”
“为什么?”
“游行,抵制英国商品,抗议英国政府……”王学谦停顿了一下,才说:“你觉得够不够?”
“你还留着这一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卢筱嘉惊喜道。要是上海一乱,杰弥逊爵士还怎么会在苏州呆得住?麻溜的肯定来上海坐镇公共租界。
王学谦站在窗口,推开窗帘,窗外阳光明媚,一下子将房间内的阴霾都驱散开了,宛如心情也变得豁然开朗起来:“这可都不是我准备的,我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至少有三个组织正在筹备在两天之内举行反英游行。上海的学界,工人,都将派遣代表参加这次游行。英国人再横,他面对人民海洋的时候,也会脚跟子发颤,双眼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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