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chūn四月,惠风和畅。流云dìdū内一派繁华胜景。商贩熙熙攘攘,人流比肩继踵。几丈宽的街道俱由打磨的十分平滑的青石板铺就,在连rì的chūn雨之后显得更加莹润。街道两边的民居中探出数枝红杏,散出阵阵花香。
一柄折扇轻探,将开的正艳的红杏压在墙头。一名儒生踮脚含笑,将红杏轻轻折下,顺手将花枝插在身边丽人的鬓间,再顺手撩起她一缕发丝,深深嗅上一口。
这儒生眉宇轻佻,举止轻浮,毫不避讳。然而路人却不以为异,甚至还有不少青年人悠游而过时,居然暗地里朝哪儒生竖起了大拇指,似在赞他手段高明一般——毕竟这里是流云dìdū,民风开放。堂堂天下第一雄城,百姓富足安乐,身为这里的子民,若是连泡个妞都有人指手画脚,那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儒生身边的那位漂亮妹妹不过十六七岁,正是羞涩而虚荣的年纪。一枝红杏虽然价值寥寥,比较的俗气,但插在她的鬓间,红花粉腮相映,又平添了几分妩媚。儒生极为满意,居然后退了几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大街上观赏了起来。直盯得那姑娘心中乱跳,越发的羞涩,垂首娇声问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儒生一愣,似乎没有听懂。倒是旁人替他解了围,登时便有几位看到美女便腿软的公子哥起哄。有人高叫:“自知明艳更沉吟!”有人轻赞:“一曲菱歌敌万金。”然而,这些jīng熟古典的哥们虽然很有文化,论起泡妹妹的手段,却比那儒生差了二十多个筋斗云。只见那儒生拍下脑门,作恍然大悟状,一脸坏笑,直勾勾的盯着姑娘眼睛,问:“哟,多rì不读书,古人诗都忘光了。敢问妹妹,这诗上一句‘妆罢低声’问是问什么来着?
姑娘含羞不答,却有人粗着嗓子骂了一声:“问你大爷!”显见极为不爽。这一声骂,引得众人侧目,循声望去,却是一名捕快,身穿蓝底红边衙役公服,脚踏黑sè皂靴,腰配弯刀,更离谱的是他背后居然挂着十几根粗细不一的镣锁,看样子,这货是准备大范围的逮人了。
众所周知,逮人是一件很爽的事儿。不但能活动手脚,被人围观,晚上还有人去家里串门,收获一大笔灰sè收入,种种好处,妙不可言。偏偏这厮一脸的倒霉样,耷拉着眉毛,撇着嘴角,似乎对这工作深恶痛绝,显得极其没有职业cāo守。
他这一出现,好像扫把星,登时将游人惊散了大半。连那儒生也感到十分没趣,一把扯过妹子便走,还嘟囔了一句:“这傻斑鸠,明天就调了他!”
看着大家临走前甩来的充满不屑鄙夷的目光,捕快感到很失落,不由得淬骂道:“老子年前当禁卫统领的时候,凭你们这群登徒浪子也敢正眼瞄上一眼?”
回首往rì,他似乎又重新获得优越感,连胸脯也挺的更高了一些:那难怪那帮兔崽子看不起老子,这身皮也忒丑了些,哪及得上黑甲玄刀庄严肃穆?转念又想:“丑虽丑,好歹还是铁饭碗。能保住小命,老子已经很有政治天赋了。这该死的邪教”
这捕快不是别人,正是元宵佳节夜奉命执刑的禁军统领。因为一味和“往生门”首领张生抬杠,贻误了时机,搞的火刑“圣火”全熄,丢了一个大人。一怒之下,他未经上报便将张生斩首,结果酿成大祸:往生门余孽蜂拥而起,在dìdū内打砸抢烧,一时间搞的乌烟瘴气,民怨沸腾:火烧妖人这等好戏没看成,枉费了百姓们倾城而出的热情。都是因为这笨蛋办事儿不利索。少了这么火爆的谈资,第二天便有不少政治觉悟特别高的百姓通过各种渠道将事情捅到了上面。搞的相关官员灰头土脸,不得不张贴安民告示:邪教领袖伏诛,这是好事儿,希望大家不要激动。禁军统领李大庸办事不力,现已严惩。群情激愤,官府也能理解,所以个别在刑部衙门前游行示威的群众也不算越级上访,请大家放心云云。
然而,这份并不严肃的告示并没有得到百姓们的认可——只说严惩,却没提具体怎么个惩法,这属于典型的政务不公开。明显是糊弄事儿呢。更有智者发出质疑:若是一味官官相护,这个帝国还有救吗?
社会舆论太大,终于传到了武安侯沈重阳和太傅叶西灵的耳朵里。搞的武安侯哭笑不得,于是挥笔批曰:“人是不可能愚蠢到如此地步的。这李大庸明显是吃了名字的亏,改名李有才,滚回禁卫军报道吧。”如此儿戏的做法,当然引起了当朝太傅的异议:改名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治国御下,讲究赏罚分明。李大庸办事不力,致使八千邪教余孽作乱,就着令李大庸自己将这八千余孽缉拿归案,若能完工,将功补过,若少了一个,就给张生殉葬去吧!
于是,禁军统领李大庸就变成了九门巡捕李有才。调令刚下的时候,李有才颇得到了一些同僚的嫉妒:除了武安侯爷的儿子,普天下还有谁能让侯爷亲自取名的?何况,据说这调令还是叶太傅亲手所拟!然而李有才却显得极为沮丧,这八千人,抓到何时是个头啊!
叶太傅威名昭著,看人自然是极准的。捕快李有才很快就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抓捕计划。第一个月,他专门在北城溜达。北城是平民区,住着很多二流子,经常夜不归宿,挣得三五个铜板,便拿去赌场窑子里鬼混。他既不抓piáo,又不抓赌,每天早上溜着民居侧耳偷听。一旦听到有些泼妇指着丈夫破口大骂,他就格外激动。根据他当年挨骂时的经验,这些妇女们往往会捶手跺脚的边哭边骂:“老娘上辈子造的是什么孽啊,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腌臜货sè!”“整rì里鬼混,你那死鬼老子也不会瞑目!”
诸如“上辈子”、“死不瞑目”这些敏感词,虽经泼妇们粗哑嘶厉的嗓门骂出,可在李有才听来却如仙乐福音一般,分外悦耳。每当这时,他都会得意洋洋的踹门出入,吼一声:“往生门的余孽,哪里逃!”
一个月下来,北城变的分外和谐。就算丈夫再怎么胡来,妇女们也不再堵门大骂,而是举止亲昵,拎着耳朵揪回里屋,颇有相敬如宾之状。
第二个月,为了更好的同邪教余孽作斗争,李有才化明为暗,换上了便衣,穿行在人流量最大的南城,逢人便问:“敢问高姓大名?”“在下姓赵,贱名富贵。”“滚一边去!”“敢问高姓大名?”“老朽姓王,单名一个生字。”王生,王生?李捕快咂模过味来,从背后抽出铁索,不由分说的拷上。骇得那王老汉惊慌失措,连叫:“无罪!无罪!为啥拷我?”捕快撇撇嘴角:“王生二字,分明是往生的谐音。还说不是邪教徒?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去”
很快,李有才就尝到了苦果。投诉状被源源不断的递到了衙门里。起先他还浑不在意:老子是叶太傅钦点的捕快,谁敢管我?然而,很快他就得意不起来了。dìdū藏龙卧虎,高人辈出,居然有个叫“史钱”的状师被稀里糊涂抓起来之后,在庭审时当众指出:“且不说‘史钱’二字是否能倒装成‘前世’,单单那捕快抓我时没有出示驾贴,更没有穿公服,便是严重的程序违法!”
帝国司法严明,最讲究“程序正义”。这是基本国策,大过了叶太傅的手令,于是可怜的李捕快被罚了半年俸禄。
今rì,便是李捕快改行以来的第三个月,也是他执行新战术的第一天。经过周密踩点,他将目标选在了西城。西城景sè最好最清幽,也最适合谈恋爱。李捕快在这里蹲点,希望能听到某些情不自禁的少男少女们发表爱情宣言:“下辈子我还记得你。”
很不幸,儒生和他的女伴是李捕快瞄上的第一对对象。跟了二里地,儒生的咸猪手已经在那姑娘的翘臀上有意无意的模了四五把了,居然还没有开口表露心迹,这根本不正常!再跟下去,就该到前面二钱银子临休半天的客栈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单生意算是黄了,那小子书生打扮,明显天天看书,看的傻乎乎的,泡妹妹连“前世今生,缘死缘生”这等大杀器都不说,泡球!真他妈百无一用是书生。
不过,儒生折花示爱这一出,倒是让李捕快眼前一亮,看着那姑娘越来越激动的表情,他觉的今儿有戏。然而,姑娘含羞带怯的一句“画眉深浅入时无?”彻底让他傻眼了。谈恋爱谈到如此地步,酸也不酸?于是忍不住骂了一句:“问你大爷!”
扫兴归扫兴,看着儒生拉着妹妹匆匆而去,煮熟的鸭子飞了,捕快当然不甘心。于是一咬牙,又尾随了上去。但愿,在他们走到最近的“chūn风玉露”临休客栈之前,能不小心说出什么敏感词吧。
不过,看样子,他的担心多余了。那家客栈明晃晃的“chūn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楹联招牌下摆了一张桌子,置了几幅笔墨。是有人趁着这方宝地,摆摊子赌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