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浓雾,还有这个本身就宛如一座天然迷宫的老山林。
恐怕很多人不解为何这个能在如此多不利因素下,只是仿佛没有按照老者所预言的时间晚到一两rì的男子会要如此坦然地道歉,但他既然率先张口,老者也并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此事便仿佛就这样没了下文。
月光下,没等看清来者的模样,老者已经转过身,留下一句有话明天再说,便回到了屋内。而来者仿佛早已见怪不怪,向留给自己一个背影的老者行了个礼,便朝着另一间木屋走去,那里,应该便是他今晚的歇息之处。
天未亮,鸟先鸣。
子孝如往常一般准时起床,在还是一片漆黑的山林中,健步如飞。他目力并不是特别好,胜只胜在对这片地区实在太过熟悉。转过两个小山坡,一条蜿蜒的小溪正向一个水潭汇聚而去。
水潭的前方,地形开始变得崎岖,隐约间可以听到泠泠哗哗的水声,再向前,就是一个被流水侵蚀而成的天然平台,平rì里山中无雨的话,这个平台就会自然而然出来,但今天,这里却有不浅的水潺潺流过。
子孝并未停留,而是沿着小溪,继续向前,直到抵达水流的尽头,一块山壁之下后,才停了下来。他小心地呼出一口热气,整个人也慢慢地静止了下来,一吸一吐间,如山中偶尔刮过的微风,并无半点违和,这一刻,由动转静,他与山林浑然一体,仿佛进入了老者那个境界般,然而,这种状态,却是白驹过隙,随着他突然向一侧横撞过去,一头刚放下jǐng惕,重新靠近过来的黑影便倒飞了出去,直到撞中一颗老树,才嘭地一声,落了下来。定眼看去,却是一头顶着犄角的麋鹿,它身子一翻,刚站起身,没走两步,便又倒了下去,就这样挣扎了好一会,才渐渐地没了动静。
随着这下不小的声响,黑暗中同时窜出数条黑影,在连续撞断了几棵矮树,以及一小片灌木后,这里才重归平静,只有水声依旧潺潺。
‘嘿咻’
来到还在颤颤巍巍不停抖动的麋鹿身旁,子孝直接将其前后四蹄一拧,就想往肩上扛,结果第一次没提起来,停下来细看了一阵,顿时头大。这可是一头成年的雄鹿,一对犄角长得那叫一个枝繁叶茂,刚才天太黑,他也没仔细看,就凭感觉到身侧的动静,直接撞了过去,没想到竟撞了个大家伙。挠了挠头,他这才换了个姿势,双手一抓,一震,一抖,身子一弯,一低一起,原本倒在地上的雄鹿顿时仿佛活了一般,身子犹如被一个无形大手提了起来,又落到了子孝的肩上。感受着背上那沉甸甸死物,子孝在立了一阵,找到重心后,才迈开步子,向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的身后,小溪旁的碎石软泥路上,除了一些浅浅的兽蹄鸟爪外,便是一排深深的脚印,与兽蹄鸟爪,泾渭分明。
天,渐渐清明,一层湛蓝sè的光华由天边笼罩了整个山林,旋即,慢慢泛白。
当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透过林间的间隙投shè在子孝眼前时,他已经隐约间可以看到那建在林间空地边的小木屋了。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有些惊天动地的声响,突然由远处传来,那是仿佛一个庞然大物倒地的声音,更可怕的是,这种声音,并没有停歇,而是愈演愈烈。
对于声响,子孝并不陌生,只是这样大且连续的声响,发生极少,在山林里生活的这段rì子里,屈指可数,但就以子孝的记忆而言,每一次这样的声响,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的师傅出手了,且绝对是动了真格的了。
能让自己师傅动真格的,除了自己对付不了的这个山林之主,以及某头发狂起来能撞断老杉树的某头野猪外,子孝想不出在这荒山野林,还能有谁。所以他迅速地将身上的重物卸下,脚步一迈,蹭蹭地就向小木屋跑去,那速度,比起早上天没亮时,判若两人。
然而,子孝终究是晚了一步,当他越过木屋的转角,定睛看去,一个人正坐在泥地里,浑身泥泞,而他的师傅,则一只手负在身后,一只手自然下垂地站在平棚前面,一种怪异的气息,正在从他的身上快速地消散着,当子孝回过神来的时候,这种气势,已经彻底地消失无踪,只剩下平时的他,自然而然,仿佛那种怪异的气息,都只是子孝的错觉。
“拳怕少壮。”老者低了低头,看着鞋上沾着的泥泞,以及身上几点泥渍,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动了动嘴唇,他看了一眼浑身已经脏得不象话,现在还坐在泥地里的某人,接着转过身,看向站在屋角,有些呆傻的弟子,用责令的口气道:“傻站着干嘛?该做什么还要我从头教你么!”
子孝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又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从地上爬起来的某人,接着默默地离开了转角。
“左老先生对徒弟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呢。”浑身泥泞不堪的某人并没有在意自身的意思,而是有些感慨地说道,他的目光从子孝消失的转角收回来,看向老者,是一种敬意。
“没什么严与不严之说,只是希望他自己别倦怠了,好的苗子少不扶正,将来的苦头,可不是晚了两字可以说穿的。”老者漠然,但与同子孝在一起时,明显多了些话,有意无意间,似乎是在对来者说的。
“子孝为人老实,又懂得尊师重道,肯定不会辜负左老先生的厚望。”来者实话实说,身子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那是刚才与左老先生过了过手,受了点轻伤。
“去那洗干净了,再把你这次来的目的好好地说说吧。”老者转身,如昨夜一般,只留给来者一个背影,迈开步子,向木屋走去。
依然是对着背影行了一礼,来者便径直向子孝清晨所经过的小水潭走去,但奇怪的是,他所经过的路径,与子孝大相径庭,但所用的时间,却仅有子孝的一半,这个细节,并没有被任何人所注意到。
rì上枝头,迷雾再起,但已没了前rì的浓烈,淡淡地缠绕在树与树之间,将山林包裹得宛如仙境。
一身净衣的来者终于不再是个黑脸,他的五官很突出,不似老者与子孝,唇红齿白,倒像是个正正经经的书生,不过若说他像书生,却又没有书生身上一股子文卷气,反而有着一种让人无可奈何的痞气,嘴角挂勾,不笑时也像是在做笑一般,不似个正经人。
整块实木打磨而成的木桩桌上,老者静静地吃着不容易见着的米饭,以及清晨子孝抓来的鹿肉,他不说话,来者也没有想要多嘴的意思,子孝则完全是个闷葫芦,直到众人放下碗筷,子孝起身收拾,拿着碗筷走出房门后,老者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说吧。”不轻不重的两个字,老者甚至没有直视洗漱干净的来者,或者说,他似乎并不愿意看他洗干净了的脸。
“赵牧想请你回去主持一场婚礼。”来者用手捋了捋嘴角,好不容易将那道弯勾抹平,露出个正经脸道。
“谁的?”老者微眯起眼,这是他的一个习惯xìng小动作。
“左忝华,你的小女儿。”来者先说了个名字,停了一会,才又加上了一句。
“和谁?”老者略微转过脸,看着来者,一直微眯着的眼睛中,有些昏暗,看不到半点光亮。
“赵牧。”来者停顿了一下,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沉默,一种诡谲的气氛萦绕着两个相对无言的人,这种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子孝端来两杯热茶,然后再转身出门,老者才终于动了动。轻轻地,静静地拿起那杯平时都不用的茶杯,抿了一口。
“你知道多少?”老者放下茶杯,低声问道。
“赵牧什么也没跟我说。”来者平静对答。
“至少他告诉了你,我在这里。”
“不,他并没有告诉我你的所在,是我自己找到这里来的。”
老者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旋即,却被一抹惊艳所取代,而很快,这抹惊艳也消失而去,变回一直以来的淡漠,以及昏暗。
“他打算什么时候举行。”
“明年谷雨时节。”
“你没在这里过过冬吧。”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老者才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来者摇了摇头,他没有作答,但他知道,老者想要说些什么,所以他此刻只需要安静地听就行了。
“这里到了冬天就会下雪,很大的雪,整个山头都将被白茫茫所覆盖,年年如此。”老者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因为平时不怎么与人交流,而在酝酿措辞,接着,继续道:“而一旦到了下雪的rì子,我的腿脚就开始不听使唤。”
“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赵沐会让你这个时候,把这消息告诉我了么?”老者终于彻底转过脸来,看着来者,目光一如往rì中的昏暗,但面上,又有一种来者从未见过的神sè,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而老者似乎并不能很好地表达出这种情感。
“这里一般什么时候开始下雪?”来者正视着老者,或许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正视老者的面容,但这,绝对是他看得最久的一次。不去想他当年显赫的身份,也不去管他一身骇人的身手,就以眼角鱼纹,花白发须,以及渐渐枯槁的面容,这,确确实实是一个正在慢慢老去的老者,而放在和平年代,一般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已经在安享晚年,或三代同屋,或四代同堂,享尽天伦之乐了。
“秋分之后。”“霜降之前。”老者再次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也就是说。”
“……。”
来者沉默,而他再也没有从老者的眼神,脸sè上,看出之前的何种情绪,仿佛老者又变回了一直以来,沉稳,寡言的他,甚至很多时候,让来者觉得他可能不曾有过情感。
伸手碰了一下依然汤手的茶杯,看着老者神sè如常地再次端起另一杯,轻轻抿了一口,来者只是在心中暗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