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夜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风停雨住,薄薄的阳光洒满全身。
她没有起身,思绪好像还停留在过去的某一点,全身的疼痛也让她无法动弹。慢慢仰起头,望着草草修好的屋子,望着焦黑的半面墙壁,昨夜的记忆一分分回流。
大雨……白天和黑夜的交替……金sè的箭……蓝sè的网……
化为白骨的手臂……在金光中渐渐消失的身体……
最后的叮嘱……要坚强……活下去……
她颤抖着唤了一声“爹爹”,泪水就冲出了眼眶。
“不要哭!”
突然,一声冷冷的喝止从院外响起,嘶哑、决绝。
“战神的女儿,流血不流泪!”
白衣女战士逆光站在窗外,掌心符光旋转不绝,形成若有若无的一层防护气罩。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伤痛过后的坚定,还有一些清夜看不懂的东西。她想起昨天那个逼她哭泣的黑sè妖魔,一咬牙,将泪水咽了回去。
不哭!绝对不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爹爹、娘亲,你们在天上看着吧,夜儿会长大,会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总有一天会手刃仇人的!
“这才对。”窗外的女子侧身定定看着,冰霜凝成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些赞许的笑意,不经意间自己却红了眼眶。
“对什么?孩子年纪还小呢。阿羽,不要太过严格了。”
正在这时,一张青sè的符纸带着柔光飘来,环绕在清夜身旁,伤痛立即减轻,随之走到床边的温文男子模模清夜的头发,露出一丝微笑。
“我叫皇甫景风,这是我妻子白羽,我们都是你爹爹的属下。”
“皇甫叔叔,白羽姑姑。”清夜低下头看着掌心,轻唤。那儿有一个小小的伤痕,是昨夜爹爹将他们三人的手合在一起时留下的,那是他最后的托付。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爹爹看他们的眼神是不一样的,是相信的意思。她慢慢抬起头,去与他们的目光对视,想让自己空落落的心找到一点可以依靠的东西。
“这是你爹爹的枯荣石,把它收好吧。”
白羽隔窗递来一把破碎的石屑,小心翼翼放在清夜掌心,目光却依然戒备地盯着外面。清夜看着手心,心里微微一惊,这石头和她脖子上会发热的那一块太像了!只是原本纯金的sè泽正一点点褪去,变成毫无生机的铅灰sè。
原来爹爹也有这么一块石头!
“枯荣石是我们碧落人的灵石,相当于xìng命和修为。”
皇甫景风也望着破碎的灵石,那曾经是天地间最强的一块灵石,声音里带了一丝难以压抑的沉痛。要如何和这孩子讲起,没有了灵石的碧落人,就再也不能转生了啊!
在笃信轮回的天上,只要枯荣石还会归于枯荣树中,碧落人就相信过世的人依然与他们同在。而现在,灵石已碎,魂魄已散,想来没有半分的指望了。
毅然离开时决绝的背影,十多年的东躲xīzàng,大哥啊,那一战你究竟遭遇了什么?而今又可曾后悔呢?
他微微握紧了拳,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时候清夜已经找出一块贴身的手帕,将碎石块仔细包好,藏在胸口的衣襟里面。她将自己的灵石取来下,握在掌心,忽然轻声问:“皇甫叔叔,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们?”
“……因为你爹爹是我们碧落的战神,是这些地底邪魔最大的克星!”皇甫景风望向天上,“只要有他在,所有人就再也不担心会被恶魔伤害,就可以安心生活。夜儿,你爹爹是碧落人除了rì神之外最敬仰和信奉的人,就像守护神灵一样!”
他越说声音越高,随着他心绪的波动,青sè疗伤符啪地爆裂开来,如萤火般散落。清夜被他眉目间的神采吓了一跳,好像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到了另外一个爹爹,有着神明那样耀目光芒的,一点儿也不冷淡哀伤的爹爹。
然而回忆突然被打断了。
屋外的防护气罩猛然间光芒大盛。“站住!”白羽一声厉呵便化作白光冲了出去,屋内,还未落尽的青光霎时间凝成光盾,护在清夜身前。
“皇甫叔叔?”
清夜还没来得及反应,白光一闪,白衣女战士便又回到房内,向丈夫轻轻摇头,神sè疲惫。
“走了,现今全部撤出人间了。”
“……他们何必如此小心?难道目的只在大哥,而……”皇甫景风长眉微皱,收了院子里的防护,然后慢慢低下头来,视线落在清夜身上。
“夜儿,你一个人在这里,他们难保不会再来。跟我们走吧,碧落是你的故乡,我们带你回家。”
“我的故乡?”清夜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天,那么高,那么远,最凶猛的山鹰都飞不到那么远吧。
那儿是爹爹来的地方吗?从前的他是怎样的呢?娘……又是怎样的呢?
还有爹爹用来保护她的幻化梦影阵法,叔叔和姑姑用的符咒,枯荣石,体内奇怪的力量……
还有,爹爹的仇!
突然间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了,而她是那么想知道答案!
“好!”
她用力点点头,伸出双手,放在叔叔和姑姑手中。
双臂向上伸开,姿势就好像要去拥抱那一个天上的世界,她的故乡。
三天后,一辆马车踏破晨光,在临河的官道上疾驰。
清夜怀抱着一个小小包裹,安静地坐着。包裹里除了自己的衣物之外,就是爹娘的遗物。娘亲的兰草珠钿,还有爹爹最珍重的那对黑黑的断翅,和仇人身上一样的翅膀!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名字:冽风之翼。皇甫叔叔告诉她,那是地底的邪魔为了打上天去所造的翅膀,蕴含着yīn毒恨意的翅膀。
她不知道爹爹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东西,叔叔和姑姑也不知道,但他们都觉得这是非常关键的东西,或许和爹爹的最后一战有关。
苍黄之战,碧落与黄泉九百年来最浩大,也是最残酷的战争!就是在那一战之后,碧落战神南烬毅然离开了天上,来到人间,没有人知道原因。
清夜看得出来,皇甫叔叔和白羽姑姑不愿提起这件事,她也不再多问,只是随口打听着碧落的其他事情。现在,她知道了不是每个碧落人都有法力,而是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有,力量可能源自父母,也可能通过另外的奇遇而获得。
她还知道了碧落人无法在人间使用法术,只能使用宝物和符咒,就比如这次,叔叔和姑姑仓促间只带来了二十张符咒,所以虽然那些黄泉人撤走了,还是要一切小心,尽快回去。
马车飞跑过田野,四周的山脉渐渐高峻起来。清夜偷偷看了白羽姑姑一眼。三天以来,她不吃不睡,一直盯着爹爹的纹章发呆。那是清夜收敛遗物的时候,从大一堆压箱底的东西里翻出来的,白羽姑姑一看到脸sè就变了,问她要过去后就像宝贝一样护在掌心,一路上都不离手。
纹章上用金线绣着一只贯穿太阳的利箭,清夜后来才发现,皇甫叔叔和白羽姑姑胸前也有类似的纹章,皇甫叔叔的是双箭对穿成十字形的样子,而白羽姑姑的则是三箭成霹雳形。
车中气氛有些凝重,清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悄悄爬出车厢,坐在皇甫景风身边,看着他cāo纵疾行符,护持着马儿奔跑在青sè的晨雾中。
“累吗?”皇甫景风将自己的披风递过来。清夜接过裹上,甜甜一笑摇了摇头。
她很喜欢皇甫叔叔,在他身边总有种很安心的感觉,就像现在迎面拂来的微风一样暖暖的。白羽姑姑也很好,虽然她不说话,不哭也不笑,可昨天夜里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是白羽姑姑帮她掖好了被角,动作那样轻柔,完全不像看到的那样冷冰冰。
“皇甫叔叔,你们是怎么找到我家的呀?”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要是叔叔和姑姑不来,自己该怎么办呢?
“说来也是凑巧得很。我们被rì神大人召往翡翠兰苕宫议事,路上经过照影池,看到了下界的异动。”回想当时,皇甫景风拉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停顿了一会儿,又低声说,“夜儿,对不起,叔叔和姑姑应该早些的。我们本以为与大哥已经是默契无间,却还是……”
“不怪你们。是我不好。”清夜咬了咬嘴唇,“不过那些黄泉人更坏!这个仇我一定回报的!”
她死死抿住嘴唇,忍住了抽泣。树荫的缺口中shè下一缕晨光,映出了那含着泪的眼睛,竟比最锋利的刀锋还要明亮、尖锐,狠狠刺入眼前的虚空之中。
皇甫景风看得心中一热,随即化为疼痛:这样的目光啊,这属于战神南烬的目光!
百折不挠,万死不悔。也就是这样的目光,让所有的兄弟团结一处,听他的、信他的,也……让阿羽为之心折吧……
他不由得侧头透过布帘,向车厢内望了一眼。妻子静坐不语,眉目间一片冰寒,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再也没有关系。
“白羽姑姑她好像……”清夜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襟。
“没事的,别担心。”皇甫景风回过神,顺手揉了揉清夜的头发,“阿羽从小就和大哥感情很好,很……依赖他,所以一时……难以接受,慢慢会好的。”
他微仰起头看着雾sè深处,眼中那一丝落寞如chūn水涟漪,瞬间归于平静。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河流一个急转弯流入地下,成为暗河。道路也到了尽头,前面葱茏的树木交杂生长着,像翠sè的围墙。
眼见要撞上了,清夜“呀”地惊叫起来。
皇甫景风倒是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别闭上眼睛哦,看好了!”他一手护着清夜的腰,另一只手挥了下马鞭,骏马一声嘶鸣,向着青山深处飞奔而去。
疾风在耳畔呼啸,马儿高扬起前蹄,清夜本能般缩进皇甫景风怀里。而就在这一瞬间,树木骤然分开,让出一个窄窄的圆洞,深深浅浅的翠sè翻搅在一处。
等到视线再清楚时,眼前变戏法一样出现了连片的竹楼,还有来来往往的奇装怪人。一张青旗高高挑起,在半空中飞扬,上面的浓墨大字跳月兑飞扬,几乎要腾空跃起——
半仙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