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小子.
[美]杰罗姆?韦德曼著
韩松译
他刚在摆着收款记录器的柜台后面弯下腰去,便听到大门开了。他弓着背,手没有离开正在摆设的鞋盒,发了一会儿呆,心想:是谁进来了呢?
不会是拉扎罗新先生。时间刚过八点,拉扎罗斯先生一向在九点半以后才来。他说过:“我嘛,上午九点半或十点半再来。你有足够的时间做好九点钟开店的准备。这里是办公区,一早都赶着按时上班,不会有人买鞋的。”
但是,戴夫八点就开了店。他想以此向拉扎罗斯先生表示自己的勤快。下一个小时,尽可整理后间的库房,开动真空吸尘器打扫地毯,并一个々归置好前一天拉乱的鞋盒。
大概是来了买主。那样才好!老板一到,不但店里店外一切准备就绪,而且记录器上也有了一份卖货的记录,岂不更妙!巴不得来人真是买主呢!
门咣当一声关上,他随声直起腰。
一位免冠艳装女郎正在门洞里站着。
“嗨!”她叫一声,又笑々,“您吓我一跳。不是在捉迷藏吧?”
“哪——哪里。”他结巴了,觉得脸上烧得慌。“我——我只是把东西再整理整理。”
她又笑了,朝店堂里再迈几步。他入迷地瞅着她的脸,被那别致的微笑搞得神魂颠倒。瞧她的牙——正畧々张开,在又软又红的嘴唇后边闪着光。她匆々环顾一番,又转向他。
“您说,是不是有点太早?”她问。
“是——有那么点儿,”他刚一开口,又想起这人大概是买主,便灵机一动补充道:“不过,我们已经开门营业了。”
她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脑袋转来转去,查看着商店的每一个角落。她脸上的微笑已经消失,可嘴还张着,好像笑完时忘记合住。她有一头金发,由于没戴帽子的缘故,显得有些散乱,但他觉得,这样反而更好!能使她的容貌似清非清,更加柔和,怎么看也像看不透,只能得个池中倒影似的印象。
突然,她扭过脸来瞧他,快意的微笑又挂上嘴角。“我想来双鞋。”她以友善的语气道。
确是买主!
“当然可以!”他也微笑着回答,并轻快地走出柜台。“您请坐好了。”
她坐下,大腿翘上二腿,将裙子盖住膝头。
他迅速坐到女郎面前的小凳上,伸手去够女郎的鞋。“咱们先看々尺码。”并尽量模仿拉扎罗斯先生的语气说。
她将脚稍稍向他挑起,他轻柔地将鞋退下。只见她袜子上破个小洞,已露出大拇趾的肉。他觉得脸上一阵发烧,便马上看她一眼,但她似乎满不在乎!还缓々地摇着小腿,等他查看鞋内的标号。
“五号半。”他说着立起。“您不想看々特制的鞋吗?比如,在剧院穿的浅口无带皮鞋,或者是有带的浅口便鞋?”
她双眉微蹙,像拿不定主意。便说:“噢,我也说不准,就看々哪种鞋配我的衣服吧。”
他走到鞋架前,拔出一个鞋盒。这是双匀々称々的单扣单搭羊皮鞋。不——这么年轻的姑娘穿上它显得过于守旧了。不过,大概……看她样子又文静又缄默,倒有可能喜欢这种保守一些的款式。他又取下一个鞋盒,和这双一模一样,只是又配了一个别致的皮蝴蝶结!畧显时髦。她在瞅他,两人目光相遇。她嫣然一笑。他面红耳赤,将头扭开。
“不知您喜欢不喜欢这一种,”他说着向她走来,但躲开她的目光。“可以先穿上,试々尺寸合适不合适。”
他把第一双鞋向她递去,她却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叫道:“不,不!我喜欢更那么一点的——您还不晓得,更那么一点的……”
“噢,那当然!”他紧接着说,“只是让您看々,没有别的意思。”瞧我多蠢!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却给她拿了一双死气沉々的鞋!“看这双如何?”他举起带别致皮蝴蝶结的鞋问。
她怀疑地望着鞋,红嘴唇全撅起来了。
“先穿上试々大小,”他赶忙说。天啊!千万别因为自己太傻,挑不出她喜欢的款式,丢掉一个买主呀!“先穿上试々,合适喽,我再给您拿些顶好的出来。试々吧。”他催促着。
她伸出那只穿着破袜子的脚,他把鞋套上,又感到脸上一阵发热。他眼睛盯着鞋面!暗々责骂自己为什么一个动地紧张。她一定以为自己是个傻小子,还不懂男女之情!
“怎么样?”他拍々鞋帮问道。
“穿着挺合适的!”她说,“就是……”
“好,好,”他一边伸手去月兑那只鞋,一边说:“既然尺寸不错,我就去拿几双您喜欢的来。”
他月兑鞋时女郎扭动了一下脚趾,鞋差点落到地上。她看着他微々一笑,他迅速掉过脸。藏起窘相。天晓得这是着了什么魔!
倘若不能恢复镇定,这女子必定生厌而去。待到拉扎罗斯先生来到时,不但记录器上留不下卖货的记录,甚至商店也没有打扫干净!
“瞧您!”只听她在身后笑道,“我只想来一双。”
他望了望不知不觉从货架上拉下来的一撂鞋盒,傻乎々地笑了。
“我,我只是……”他不知要说什么。
她和々气々地说:“您别慌,等一等。咱们先瞅々这几双。”她说着站起来,穿着一只鞋,歪歪扭扭地朝他这边走来。
“把它们拿下来,让我看々好吗?”她问。
“好的。”他回答,觉得心愁顿消,就将鞋盒抱了过来。她站在他身边,肩擦着肩,面前是一排挨一排的鞋盒。他抽出一个,打开,擎到她眼前。她不是先怪里怪气地看上一会儿,摇々脑袋说:“不!”就是点头微笑道:“这个差不多,”并敞着盖把鞋盒放到一边。过了一阵,才讲,“吆!早就够啦!咱们挑々吧。”
两人都看了看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盒々盖々和满柜台的包装软纸。
“哎呀!”她望着他的脸,抱歉地微笑道,“真是的,瞧我让您把这里弄得多乱!”
“没什么,”他欣然笑答,“只要能让您找到满意的。”这是句真话,不只是应酬,一悟到这一层,他不禁有些吃惊。
她抱起几只盒子,一瘸一拐地走回座位去,又扭头朝他笑々,问:“您愿意把剩下的也抱过来吗?”
“那还用说。”他一应之下便把剩下的几个她分出来的盒子也统々抱进店堂。
他打算帮她试鞋,但她动作快得无法跟上:取出一双,蹬在脚上,踢到一边,又拿新的。他只好坐在她面前的小凳上,眼看着她把六、七双鞋的鞋盒、鞋盖和鞋纸扔了杂乱不堪的一堆。他想了一想:把这些鞋再归置好,要费他多少事啊。瞥一眼挂钟,已经八点四十。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拉扎罗斯先生到来之前整理好店容了。但这也无妨,记录器会留下一份卖货的记录!
不管怎么说,像这样一位姑娘,眉清目秀,温柔标致的,只要看上一眼,混身便产生一股热流,简直——简直找不出合适的字眼来描绘这种感觉。为她服务,再乱也不在乎。不买又怎么样?但她不会不买。她不是随便看々,确实是想买一双。看得出来,她穿上鞋,对着裙子的颜sè比过来比过去,是很认真的。
他偷々瞅她一眼。两人的目光再次相遇!他又涨红了脸。
“您说,”她对着他微笑,问:“这两双您最喜欢那个?”
她正伸直了脚,脑袋歪到一边!看脚上的鞋,手里托着另一双的一只。
“噢,我说不上来。”他一边假装认真鉴定这两只鞋,一边回答。脚上这一只,雅致无华。他觉着她穿上满不错的。手里那一只,鞋面上有个老大的缎带,有些太——太——怎么说好呢?反正对这样一个文々静々的好姑娘来说,不甚合适。“当然,人与人眼光不同,”他效仿拉扎罗斯的最佳风度说,“但就我个人而言,我喜欢……”
“我看这个更好!”她突然做出决定。说着,踢掉脚上的一只,穿上手里的一只。她把大缎带又拍展一下,直挺々地伸出大腿,扭着脖子,扭着脚跟,翻来复去,要看个仔细。
“好,”她终于说,“我看它是这一撂里的jīng华,您说呢?”
“我想,是这样吧。”他以挑剔的目光望着鞋回答。说来也怪,鞋在她手里看着不怎么样,可一穿到脚上却变得十全十美了,宛如为她定做的一般。“您穿着挺好,满不错的。”
“好,”她说,“这双我要啦!”
“包起来,还是您穿着走?”他尽量不带出兴奋的语气问。这份货已经卖定了!
“我穿着走,”她立即回答,又换上另外一只鞋。
他站了起来,有点激动地喘不过气,得胜似地笑了。便说:“价钱是三美元九十五美分。”
她望了他片刻,然后平心静气地说:“我分文没有。”
他愚钝地喘起粗气,呼呼哧哧地,好似挨了一记猛掌。张开嘴,大惑不解地盯着她。
“来吧,来吧,”她说,语气突然变得冷酷。“扒下来好了!”
他仍旧张着嘴,盯着她,希望再次看到那柔润的面庞、闪亮的牙齿和丰满的笑唇。
她站起来,对着他撇々嘴,露出一丝试探的冷笑。
“那么……”她说着,向后面挂着门帘的库房门洞丢去一个眼sè。
“噢!”他好像突然间领悟到什么,叫了一声,后退几步,躲开她。又马上摇摇头说:“哎,那不行。”
“嗨,好吧。”她厌烦地耸々肩说,愤々地将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又坐下来。为了离得近些,她将一条腿架上另一条腿的膝头,伸手去解鞋上大缎带系成的蝴蝶结。
他又注视她一会儿,然后赶紧说:“这没有什么?您不必月兑了。”
顷刻之间,她脸上有了光彩,露出一丝狡黠而又刺人的微笑。她抬起头来看他,他却挪几步避开。她又耸々肩膀,急急忙忙再把缎带系上。最后,她站起身,得意洋々地向门口走去!还回过头来嘲弄般地乜斜他一眼。
大门已经关上!他又呆望好大一阵子。双目发直,露着惊诧和难以置信的眼神,直至从兜里掏出薄々的钱包,数出四块钱来,他还没有眨一下眼。
收款记录器的铃声将他从呆迷中噢醒。
他丢进纸币,取出一枚五美分的硬币,轻々叫道:“真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