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碧波今儿个气饱了,那个该死罗翰林,他之前就已经暗示了他,想要将任清云拜在他的门下,可是这迂腐的老东西,今儿个他带着任清云前去拜见,居然拒绝了,什么令公子才学出众,天资聪慧,不敢耽搁了令公子的前程,这不是满口的废话,推月兑之词。
若不是他当时极力的忍着脾气,他差点就将茶盏扔到罗翰林那张老脸上,一个小小的翰林,若不是做个太子的师傅,自个儿岂会将他放在眼里。
任碧波现在想通了,任清凤姐弟就是再怎么,那还是他身上落下来的肉,若是这两个孩子好了,自然就是相府好,帮他们姐弟就是帮自个儿。
至于任清凤当日的不敬,他宁愿当作一场梦一般,日后就如同任清凤说的,相互远着点,不过儿子还是要好好培养的,日后光耀的也是他任家的门楣。
难得他踌躇满志,想要好好栽培一下任清云,谁知道居然碰了这么个钉子,若是传到任清凤的耳朵里,不知道要怎么在背后嘲笑他呢。
越想,心中就越怒,连带身边伺候用茶的丫头,都跟着倒霉。
他抿了一口茶水,“噗”的一下子都喷了出来,那描金粉彩茶盏就砸在了那上茶的丫头身上,终于完成了他对罗翰林的假想:“你这个贱婢,是存心想要烫死我啊!”说罢,犹不甘心的一脚踹了出去,脸色铁青铁青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我留着你何用?”
那上茶的丫头一听,全身都软在了地上,哭着喊着叫饶命,一个劲的磕头:“相爷,奴婢该死……求相爷饶了奴婢……”
丫头已经吓掉了魂,也不明白这茶水怎么就热了,刚刚她试的时候,明明不冷不热,可是此时却不是替自个儿辩解的时候,只是一个劲的求饶。
任清水站在厅外,瞧着房内的这一幕,轻轻的咳嗽一声。
任碧波也知道自个儿失态了,一脚踢向那丫头:“蠢货,还不滚出去!”
那丫头感激涕零的看了任清水一眼,连滚带爬的出去,任清水的好人形象再次得到肯定。
任清水浅笑着靠近任碧波,却不落座,反而站在任碧波的身后,伸手在他的肩头轻轻的捏了几下,力道刚刚好,不大不小,让任碧波急躁之气,也缓了缓。
她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像是天下最孝顺的女儿,绝口不提任碧波发怒之事,反而轻声慢语道:“父亲,下人刚刚来报,说大哥已经到了渭城,算算时间,怕是明日就能到家了。大哥这一去五年,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清流明天到家?”任碧波脸上的怒色一收,眉眼之间就带了一份笑意,低迷的心情总算是好点了,这个嫡子,文武双全,五年前就中了状元,深得鲁皇的喜欢,原本有意将他收录在身边留用,他却说什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挥了挥衣袖,不带走半点云彩,这么一去就是五年,潇洒自若,他这个做老子的这五年中想看一眼儿子,都不能。
不过,好在这孩子五年之间,书信倒也没断过,又做了不少大事,更让鲁皇看重,还有了嫁女儿的打算。
游子归来,任碧波怎么能不高兴了,这可是一大臂力,心中隐隐觉得,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儿子在身边,就是任清凤再抽什么风,也能抵抗着。
任清水瞧着任碧波脸色稍霁,修长的睫毛颤颤,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在任碧波的眼中,心中一突:“清水,可是她又发癫了?”这个她虽然没有明说,可是父女二人都知道这代表的是谁。
任清水轻轻的一叹,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顿,然后才缓缓开口:“今儿个接了大哥的信,我心里高兴,去了大哥的院子,瞧了一圈,发现书架子,因为大哥这几年不在,也空了些,就想着到附近的书肆走走,替大哥寻些书籍回来,谁知道在走过妄心阁的时候,瞧着二小姐……”
“她去妄心阁做什么?”任碧波的脸色铁青,刚刚歇下去的怒火再度涌了上来,他发现这个女儿简直生来就是克他的,只有想到她,他这脑袋就抽痛的难受。
反正只要提起这个孽女,他就浑身鸡皮疙瘩,不过任碧波却不会承认,这是任清凤将他吊在树上,灭了他暗卫的后遗症。
“我躲在马车里,让车夫打听了一下,说是二小姐去找妄心阁怜管事寻仇,将人家守门的打伤了,又打伤了不少护院……”任清凤掀开明媚如水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瞧了任碧波一眼:“我本来想出去劝劝二小姐,可是……二小姐对我颇多心结,所以我这才回来将此事禀告给父亲,不过刚刚瞧父亲面色不悦,我一时没敢说出来,父亲您看……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帮二小姐一把,她再怎么也是咱们任府的小姐,这般闹下去,我担心二小姐的名声,也牵累了父亲的官声和咱们任府的名声……”
“随她胡闹去?还帮她呢?是不是要让人指着我的脊背骂我教女无方啊!她还有什么名声?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生下这么个祸害……由着她死在外头好了……也省的将我气死。”
任碧波怒吼着,几乎要气疯掉了,一个劲的拍打着桌子,将桌子上那些杯杯盏盏的震的哗哗作响,这个孽女在家里闹成那样,还不够吗,还要出去闹,她是不是非要将任府的脸面踩到地上,才甘心啊。
只要想到明儿个上朝,那些别有深意的目光,任碧波真恨不得将任清凤这个孽女给咔嚓了。
任清水暗自冷笑,她就不信,任清凤这样一再的惹事,父亲还能对她包容下去,不知死活的小贱人,活该没有好下场。
在任清水的心中,任清凤虽然厉害,可是没有家族的庇护,到最后还能落得什么好下场——妄心阁那是什么地方,任清凤只怕此时已经被揍扁了,只要父亲恼怒不出面,妄心阁自然就会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态度,任清凤的下场自然不言而喻了。
她刚刚真想留下来,看看被揍扁的任清凤狼狈惨淡的模样,不过她可不想让人认出来,到时候传出相府三小姐没有姐妹情的话来,只得先回来。
不过,以妄心阁的势力,对付任清凤这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哪里还有什么悬念。
但是即使她心里美的开花,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手足情深的模样劝着任碧波:“父亲,您还是先让人帮二小姐一把,妄心阁那是什么地方,我担心二小姐会吃大亏……”
就在她面上担忧,心里冒油的时候,一道女子的清凉幽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谢谢三小姐关心,不过我已经安然回来了,不需要你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任清凤没想到任清水吃了她那么多的亏,还没死心,她不过出去走一圈,就听她在任碧波面前给她上眼药水。
看来,给她的教训还不够!
琉璃的美眸一片雾霭沉沉,任清水接受到这样的目光,感觉到脚底冒冷气,冻得她浑身血液都凝结了起来。
忙扯出一个笑容来,舌忝舌忝唇道:“二小姐回来了,我正和父亲说你的事情呢?”故作关心的上前,上下打量任清凤一番:“二小姐没事吧?妄心阁的人没伤到二小姐吧!”
“我没受伤,三小姐似乎很失望啊!”任清凤冷笑一声,视线扫过任清水和任碧波,清风吹拂她的发丝,阳光越发的灿烂,没有意思春日的寒冷,正午的阳光,将她的脸映衬的格外暖洋洋。
可是那一双幽深的眸子,那万千阳光都落在这么一双眸子中,就好像都被一片黑暗遮住,深沉广袤,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下去,包括眼前这对父女。
“我……我……怎么会……”任清水被任清凤这么淡淡的目光扫过,寒意笼罩,连舌头根子都开始发软,呆呆的张大嘴巴,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就好像脸皮被冻僵了一般,更觉得空气不够呼吸了一样。
任清凤冷冷的看了任清水一眼,做了个无声的嘴型,任清水只觉得如芒刺背,浑身的不安:该死的,这小贱人居然做了个混蛋的嘴型。
任清水自然知道任清凤嘴里的混蛋是谁——青轩宇啊!
投鼠忌器,任清水再不敢出声。
任碧波见自个儿疼爱的女儿,任家的凤凰,居然被任清凤吓得簌簌发抖,横眉怒瞪:“你这是什么态度?清水是关心你,刚刚还一个劲的劝我派人去救你,你脑子糊涂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任清凤清幽的眸子中忽然闪出一道寒冷的笑意:“我是狗,那父亲大人是什么——老狗吗?那任清水,你是不是就是母狗?”
“你……”任碧波猛的站起来,一下子将桌子上的茶盏全都扫到了地上,疯子一般:“孽女……孽女……”却也不敢上前,将任清凤怎么了——又不是真的不怕死。
任清水挨了骂,受了这等屈辱,胸口的怒火熊熊,手指掐进肉中,却咬着牙,拼命的忍着,忍得一张脸雪白雪白的,倒是忍了下来,只是一双眼睛冷沉深黑,好像深夜草原上那一点星火,森冷孤寂。
“二小姐,你先别忙着和父亲置,还是先请父亲想法子帮你解决了妄心阁的事情。”
到底不想任清凤太过得意,出言提醒任清凤,这后续还在任碧波手中攥着。
“有什么要解决的!”任清凤眼底黑色隽永:“妄心阁的主子真是个好人,知晓怜管事犯了错,特意废掉她的功夫,将她赶出了妄心阁。又觉得我是个人才,邀请我加入妄心阁,替了怜管事的位置,呵呵……”她说着,摇头,故作为难道:“我既加入妄心阁,日后岂不是被人称为任管事……嗯,真难听啊!”
想了半响,才道:“还是凤管事来的好听点。”
“你胡说。你打伤了妄心阁那么多人,妄心阁的主人怎么会邀请你加入,你……你骗人!”任清水终于回过神来,一时没控制好情绪,叫嚷了起来。
“凤管事没有骗人!”一直站在门外,未曾离开的寒凌忽然开口,缓缓的走了进来,给任碧波行礼:“参加相爷。”
“寒管事,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当外人出现的时候,任碧波立刻就恢复了相爷的风范,就好像刚刚那个大喊大叫,像个疯子般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样。
寒凌,任碧波是有几分熟悉的,虽说只是妄心阁的管事,可是此人神出鬼没,身份隐秘,手段非凡,不可轻视,他还曾经在当今鲁皇殿下的御书房外见过寒凌,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眼,但是绝对不会看错,故而这些年,他对妄心阁一直礼遇有加,也才会将妄心阁作为考核任清凤的第一站。
此时听寒凌称呼任清凤为凤管事,这心里又开始抖起来了——这死丫头的翅膀越来越硬了,怎么又搭上了寒凌。
“托相爷的福,寒凌一向安好。”寒凌说完,又对任清凤道:“凤管事已经安然到达,寒凌也算是完成主子的吩咐,先行告辞。”
又笑吟吟的对着任碧波抱拳:“告辞!”
任清凤一副淡然的模样:“不送!”
任碧波却是万分热情,拼命挽留:“上门都是客,用杯茶再走。”
寒凌只推说妄心阁有事,谢绝了任碧波的热情,在跨出门槛事,却又恭恭敬敬的对任清凤道:“凤管事又何差遣,尽管吩咐寒凌。”
“好!”任清凤也没客气,应的理直气壮——她给妄心阁做管事,累死累活的,这点好处自然是要拿的,否则算什么借势。
任碧波送走了寒凌,忙追问任清凤:“你见过妄心阁背后的主子?”
“嗯!”任清凤找了个干净的椅子坐下,早有机灵的丫头,捧着清香的茶水上来。
“是谁?什么身份?”任碧波觉得自个儿的心肝儿开始“噗通噗通”跳了,这么多年来,谁不知道妄心阁的主子最是神秘,从来不见外人,多少人花费巨金想要追查他的身份,可是至今从来没有知道,或许曾经是有人知道的——只不过都变成了死人。
他若是知道了妄心阁背后主子的身份,善加利用,对他立足朝堂,可是大大有益。
“为什么要告诉你?”任清凤再度发挥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想知道,求我啊,或许我会考虑考虑告诉你。”
任碧波差点气晕了过去,这是和自个儿父亲说话的口吻吗?
若是他此刻求她,还当着另一个女人,和诸多下人的面,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既然父亲大人不想知道,那就算了。”任清凤抿了一口茶水,站了起来,拂袖而去,如同来时一般利索,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孽女……孽女……”任碧波气的一脚踢翻了鸡翅木的椅子,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
“父亲……父亲……”任清水慌慌忙忙的叫着任碧波,此时她是真的心慌,小贱人的气势越来越强,若是任碧波再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家里还有她立足的地方吗?
又是掐人中,又是拍打后背,总算让任碧波这口气缓了过来,但也气的不轻,一双眼睛不时的翻白。
任凭身后的哭喊声再大,任清凤也没有转身看上一眼,目光一片冰冷:她就是故意如此,她要让任碧波知道,他再也无法左右她的命运,更别想将她视为棋子。她也要让这个丞相府所有的人知道,要让天下人知道,任清凤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她要让天下人听到任清凤三个字,都生出惧意,见者退避三舍——就从任碧波,任清水这父女二人开始。
任清凤回了西华院,就见任清云喜滋滋的守在院门口,见到任清凤回来,立刻迎了上来,眉眼都荡着喜色,以往深沉之气,也少了三分,显露出少年的蓬勃生气。
“姐姐,我照你的吩咐行事,罗翰林刚刚派人送了信过来,让我一个月后参加他的选拔考试。”
任清凤虽然早就料到结果,却还是眉眼都舒展了开来:“好,姐姐就等着清云拜了罗翰林为师,日后考个状元回来,出相入阁,到时候给姐姐撑腰。”
姐弟二人正说得开心,就张妈妈进绷着一张脸进来,见到二位主子之后,又换上了笑意。
“小姐,禹王殿下想要见你!”
不是她老古板,就是未婚夫妻,哪有这样直接见面的,这禹王殿下难不成当她家的小姐是三小姐那个不着调的了。
即使相府之中,所有的人都夸三小姐任清水那是菩萨投胎,可是张妈妈却是瞧不上的,若真是个心善的,怎么身边会养出那么跋扈的丫头来?三小姐这招,也只有偏偏那些眼睛被浆糊蒙住的蠢人,像她这种在内宅里混了多年的,可不会轻易的被蒙蔽。
“得,送钱的来了。”想到又有一大笔收入要入口袋,任清凤的眼底薄薄的唇角微微的扯动起来,溢出一抹笑意,低低的声音,从性感红唇飘出,带着一丝清凉寒气:“去将姐姐的金算盘拿来,等姐姐狠狠的敲上一竹杠子,今儿个晚上,姐姐带来去都城第一酒楼吃饭。”
任清凤姐弟曾经吃的猪狗不如,所以任清凤立志带着任清云踏遍都城大小酒楼,绝不放过任何美味——她拒不承认自个儿的其实就是一吃货。
任清云听懂了任清凤的话,眉眼之中的笑意更是明显,点头,一阵风的速度,就完成了任清凤的吩咐,将那价值连城的金算盘送到任清凤的手中,然后脚步轻快的退了下去,为任清凤的敲竹杠大事腾出清静的空间。
任清凤走到了海棠花下的秋千架上,沐浴在阳光下,闭上双眼,轻轻的摇晃着自己:“让他进来吧!”
前世今生,她注定活的无所顾忌,活的嚣张,活的张扬,活的自我,活的尽兴,人生匆匆几十年,她若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个委屈了自己,到最后白发苍苍之时,回顾一生,岂不是诸多叹息。
她怎么容许那样事情发生,所以注定了挡她之路的人,只能作为障碍扫除。
而青轩宇现在就是她最大的障碍。
片刻之后,就听到脚步声靠近,任清凤依旧闭着眼睛,微抬着下巴,迎着阳光,不愿意给那人一个注目。
那人的目光似是缠绕在她的身上,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那人灼热的目光,甚至比天上的春日更来的炙热。
那人的脚步很轻,非常的轻盈,似乎怕惊动了什么,像是每一步的靠近,都带着小心翼翼。
这人可真会做戏。
任清凤的眉心微微锁着一丝冷凝,脸色也瞬间添了几分寒气:她非常不喜欢这人对她如此热情的目光。
青轩宇今日似乎格外的玉树临风,一身青色锦袍,锦袍上绣着几根绿竹,粉色的腰带,乌发随风飞扬,步伐轻盈如鸟,整个人都充斥着一股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即使挺不待见他的张妈妈,看到他的时候,也是眼前一亮,好一个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公子哥。
不得不说,单单就外貌而言,青轩云是挺惹眼的。
他的脚步在海棠花前顿了一下,便又缓缓的走向那个闭着眼睛,坐在秋千架上,摇晃着身子的任清凤。
一袭芳华,阳光透过海棠花树的缝隙,将斑驳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给她添了一份温暖,镀上一抹金色,就那么看着,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胸口就堵的发慌,想要伸手,将那金色笼罩的小人儿搂在怀里,才能将那份压抑除去。
心神不由得恍惚起来,青轩宇摇了摇头,将自个儿心神收敛,脚步恢复轻盈,一步一步,向任清凤走去。
任清凤猛的一下睁开眼睛,就听的青轩宇的呼吸似乎沉了一下,那是怎样一双冷漠如冰的眼神,可是却聚集了天地之间的芳华国色,冷傲无双。
这样傲骨铮铮的女子,会同意皇后的旨意吗?会应下他的劝说吗?
青轩宇原本不安的心,越发的不安下来——一个连禹王妃都不稀罕的女子,又怎么会在意禹王侧妃的位置?
他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份后悔,或许这一趟,他根本就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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